旧笔记小说网 > 穿越快穿 > 糖芋苗 > 3、芋圆
    几秒钟的时间里,唐芋同那泊温柔的湖两相对望。


    她未曾这般仔细地注意过宋渺,从前的绝大多数时候,也都只是匆匆一瞥,连对方是个什么表情都没看清楚过。


    自尊心久违地自落灰的角落被勾了出来,唐芋企图一眼望过湖底。


    看看那平静的水面下、澄澈的湖水中央。


    是否已经,暗自搅起了一团混浊的泥沙。


    ——嘲弄、哂笑、讥讽、洋洋得意。


    什么都没有。


    只是温和地望着她,询问她。


    和对待他的其他病人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多了一层故人的薄薄关系而已。


    那点戒备森严的自尊悄悄藏回了尘埃里。


    松口气的同时,唐芋又觉得赧然。


    宋渺不是那样的人。


    她应当知道的。


    唐芋低眸,眼睫轻颤了下。


    什么时候,她的双眼蒙上尘,也开始学会用最肮脏的心思去揣度旁人了。


    像是读懂她的难堪,宋渺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低下头,在那朵洇开的墨花上轻轻勾了两笔,戳出几点零星的墨痕。


    唐芋歉然地冲他略一点头:“稍等。”


    站起身,牵过乐遥的手缓慢地挪了两步,停在乐遥妈妈跟前。


    乐遥的父母都是普通务工人员,进城五年,好不容易捱到看得些曙光时,乐遥父亲所在的建筑工地出了事故,钢筋架倒塌,正下方的几个电焊工当场便没了生命体征。


    乐遥的父亲不幸也是其中之一。


    唐芋静静凝视眼前的人。


    落时很多年的运动鞋款式,羽绒服上沾满棉絮,沉沉的红色显得人气色格外不佳。靠近手肘的位置不知被什么利器划开了道口子。


    每每随着她的动作,空气向外挤压,总能喷出一两片飞羽。


    轻轻柔柔的划过空气,落在唐芋掌心。


    这个并不算时髦的苍白女人。


    勇敢地撑起坍了一半的家、和乐遥小小梦想的女人。


    唐芋握了握手,悄悄拢起那片不知是鹅绒还是鸭绒的白羽。


    -


    认真地同乐遥母亲解释、道过歉后,唐芋捏了捏小姑娘头顶柔软的发包。


    弯着唇角:“快跟妈妈回家吧,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你们的腿可是要站上舞台的,都宝贝着些。”


    一直到母女两个的身影依偎着拐出视线里,唐芋都处于恍然当中。


    “哎——我说小姑娘,还看不看医生了?没病赶紧走啊,占着资源不使算怎么回事?”


    “就是,现在的小丫头,看见人大夫年轻又模样俊就走不动道了,跟我家孙女一个毛病。”


    “你俩赶紧的加个微信下班回去聊,别浪费大伙时间了。”


    门口排着长队的大爷大妈们看不下去了,挥着病历本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


    更甚者嚷嚷到一半变质成了起哄。


    “……”


    唐芋哑然。


    回头看一眼平静地坐在办公桌后边,对眼前这一出视若无睹,该干什么干什么的“年轻俊医生”。


    沉默几秒钟,薄脸皮烫得跟发烧似的:“实在是不好意思,耽误大伙看病了……”


    说完,低着头就要往外挤。


    “唐芋。”


    宋渺忽然开口唤她,声音不大,清清落落的。


    冷不丁被人叫了名字,唐芋还没晃回神来,余光里递过来张单子。


    纯黑瘦金字,握在白净的指间。


    黑白分明。


    “去旁边拍个ct吧。”


    唐芋微愣:“应该就是肌肉拉伤,我觉得不至于吧……”


    宋渺没应声,视线往下一压,落在她溅了泥花的白腿袜上。


    唐芋下意识向后退半步,撤出他的目光所能及的范围外。


    拽了拽风衣下摆,想要遮住狼狈似的。


    但宋渺的关注点显然不在于此。


    不等唐芋晃回神来,他蓦地单膝曲下去,手指轻轻在唐芋踩着高跟鞋的脚背上摁了下。


    不知是否长期握着钢笔冷壳的原因,宋渺的指尖缠着些凉意,隔着加厚的打底袜,唐芋也被凉得本能一挣。


    挣完,像痛觉神经慢半拍一样。


    后知后觉地倒吸口冷气。


    宋渺指尖拂空,微微勾了勾,手腕一收,搭回在了膝盖上。


    然后仰起头,平静地凝视唐芋。


    “……”


    -


    半小时后。


    拿到ct片后早过了医院的下班时间,科室门口那条冗长的老年人大队也散去了。


    走廊里陷入沉寂,安静到好似能听见尽头洗手间里滴滴答答的水声。


    颇有些恐怖电影前调的氛围感。


    依照套路,接下来应当要出现个苍白可怖、面目狰狞的鬼怪来。


    一点点靠近她、一寸寸蚕食她——


    顶灯闪了两下,把唐芋逐渐离谱的思绪晃了回来。


    办公室大门敞着条缝隙,微微洒出一地光来。


    唐芋站在楼梯口,想了想,还是走过去,试探着轻叩了下门。


    “请进。”


    几乎是同时,门后落下句清淡的嗓音。


    唐芋微愕,推开门,冷白的光线迎面铺了满身。宋渺依旧坐在那个位置,像是正低头写着什么。仔细看,落笔的痕迹却又毫无章法可言。


    凌乱又散漫。


    “宋医生。”


    “……”


    宋渺抬眼望她,盖上钢笔,顺手把那一本没有头绪的乱线反扣了过去。


    唐芋自觉递上ct片,宋渺只略略扫了两眼,眉心微不可察地纠起了一个小褶。


    “腰没什么大问题,确实是肌肉拉伤。注意休息,有条件的话冷敷一下。”


    唐芋舒口气,连连应下:“好的,谢谢宋医生,没其他问题的话我就先……”


    “但是——”


    一个急转折。


    宋渺把ct片投在pacs上,握着钢笔尖端点在右下角那张的位置。


    “这里。右脚脚背肿胀,你是不是摔了一跤?”


    “是。”唐芋僵了一瞬,“但那个着地点,按理说没有崴脚……”


    她说的委婉,宋渺却也反应过来了。


    摔个屁股墩,拉伤腰还情有可原。


    崴着脚是不是有点离谱?


    “……”


    宋渺没应声,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了声,战术性喝了口水:“看肿胀的程度,和——”


    他的目光一低,落在唐芋外套衣摆晕开的几片泥渍上。


    一片微微湿润,另一片却已经干涩,显然不是同一个时间段溅上的。


    犹豫几秒钟,想起唐芋不久前的连锁反应,到底没说出口。


    掠过这个并列因素,继续道:“你白天是不是还摔过一次?”


    “……”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一个成年人,一天之内平地摔了两跤……


    唐芋捂了下眼。


    奇、耻、大、辱。


    若不是宋渺和她算半个同窗,知道她是学芭蕾舞的。


    随便换个旁人,四肢不协调成这样,指定都会怀疑她小脑有什么问题。


    看她的反应,宋渺心里大概有底了。


    无言半晌,从口中泄出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这么冷的雪天,就别穿高跟鞋了,也不保暖。”


    唐芋自小到大最怕的事就是看医生,她不喜欢医院里消毒水的刺鼻气味,不喜欢单调苍白的墙壁颜色,不喜欢芸芸众人交缠的哭或笑——有新生命降临,有心爱的人垂垂离去。


    最重要的是,她讨厌蘸了酒精的棉花团子,蹭过肌肤时冰冷的触感。


    言而总之,最怕打针。


    这导致唐芋对一切穿着白大褂的人都会有种本能的畏惧和遵从,听见这番话,也没多想,只当是医嘱,连声应好。


    “好的,我记着了。”顿了顿,语气严肃地接了句:“谢谢宋医生。”


    “……不客气。”


    话到这里,两人间的气氛淡了下来。


    冷场了。


    宋渺抬起小臂,曲起食指,关节抵在太阳穴上轻压了下。


    稍作清醒后。


    手腕转了转,钢笔尖端顺着骨骼向下一滑,落在足舟骨上。另一只手点了点屏幕,稍调高了些光度。


    前后两块骨,呈现出一种十分不自然的连接方式。骨缝向下凹陷,像是即将塌方前,用一座绷直的桥,架起了两块碎裂的骨。


    那桥梁是——


    一根细窄的钢钉。


    而桥梁的一端,隐隐有断裂的趋势。


    “……”


    宋渺的动作停滞了一瞬。


    拿在手里时光线过暗,他只模糊看出舟骨的异状,却也未曾料到摊开在眼前的,会是这副画面。


    他僵硬地收回手,目光落在唐芋身上。


    她望着屏幕,神色中透出些许担忧、些许焦虑。


    独独没有痛色。


    像是早就习以为常。


    等唐芋的视线再横过来时,那点不易察觉的怜惜霎时退潮般抹开,湖面复又趋于平静。


    察觉不出一丝端倪。


    “什么时候……?”


    唐芋轻轻“啊”了声,才慢慢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垂着眼,轻抿了下唇:“大三那会儿,挺久之前了。”


    “宋医生。”她轻柔柔地唤了声,谨慎地问:“我这个情况很严重吗?应该不用住院吧?”


    “用。”


    “……”唐芋沉默半晌,憋出一句:“能不住吗?”


    宋渺收起钢笔,语气稍有些冷淡:“支架不稳,新伤勾旧伤,你认为呢?”


    唐芋一怔。


    宋渺对她的态度一直都是和和气气的,眼下听着她隐约露出些抗拒治疗的苗头了,态度立马端正起来。


    唐芋肃然起敬。


    果然是医者父母心啊。


    起敬归起敬,想着打的那几份零工,唐芋眉心蹙着,为难道:“那……我先办理手续,之后过几天再住行吗?”


    “……”


    空气凝了一晌。


    “唐芋。”宋渺抬眼望向她,那泊温柔的湖深得像望不见底,勾着她坠进其中。


    “你这双腿,也是要站上舞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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