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阳光正盛,但并不炙热,岳霖书院阁楼外的花木被洋洋的照上了一层暖色,春意无边。
南阁里,年迈的夫子咳了声嗽,拿着书慢慢的踱了出去:“你们先休息一下,下堂课讲春秋。”
待夫子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南阁里就像拔掉塞子的倒挂着的茶壶,嗡的一声喧闹了起来。
这个年纪的世家子弟健谈又自信,在书院里又没有官场上面的客套虚伪,往来时,就多了几分真诚,一来二去,一个阁里的学生都熟稔不少,夫子一走,少年郎们便坐不住了。
什么我家昨日得了一头珍贵的幼兽,养大后一定威风凛凛啦!什么我家又有人在山上捡了一块玉送来啦!什么我家又去山上郊游啦!甚至连我爹昨日回家考他功课啦这样的话也能说上大半天,只是为了分享,并无炫耀。
昨日常假,少年们说的话题又更多了些。
“行清,”周策也加入了闲聊的队伍:“你昨天去哪玩的,不是说好去打猎的吗?”
他家叔父这两日安分不少,没在出门去和不三不四的人称兄道弟,周策一颗忧虑的心也放下不少。
南阁里吵吵闹闹,唯有窗边一人那里冷冷清清,连阳光都捂不热似的。
“我昨天……”杜行清把蹭过来的周策一推,站起来朝窗边走:“爬墙去了。”
被留在原地委屈的抱着头的周策:爬墙?你一个王府世子还爬墙?你怎么又去找人家了!你看人家搭理你吗?你天天去不烦吗?
文絮璁前面的学子不知道跑哪去和人“厮混”了,杜行清把椅子调了个个儿,大大咧咧的在他前方坐下了。
这人休息时间没皮没脸赖过来的次数太多,文絮璁看着书,眼皮都没抬过。
杜行清不在意,山不就我我就山:“絮,文公子。”
文絮璁目光移到杜行清身上一瞬,又挪到书本上,生动形象的演绎了什么叫有话快说,没事快滚的精髓。
“你什么时候再去谢府?”
文絮璁看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眼底清清楚楚的写着:和你有关系。
“不要这么冷淡嘛!”杜行清不折不挠,双手交叠趴在文絮璁案几上;“咱们还是同窗呢!父亲都是朝廷官员,于情于理,我们都该亲近亲近,日后也好有个照应不是。”
文絮璁低下头,透过书和他对视:“不用。”
“可是我怕啊!我连院墙的翻不进去,我得找个人帮我。”
文絮璁突然放下手里的书,杜行清挑眉,这是说动了,下一刻就见着文絮璁伸手过来在他肩头拍了拍,顺便把这坨聒噪的东西从自己的案几上推开。
“相信自己,你可以的。”这冷漠没有起伏的语气,真是一点鼓励都没有听出来。
“……我不行的,我爬不上去的!”
啪的一声,文絮璁把书拍到桌上,冷冷的看着他。
“怎,怎么?”
“你可以再大声一点,”文絮璁淡淡的:“这样大家都知道我们去爬将军府的墙了。”
“哦哦哦,好的,”杜行清受教的点头,下一刻骤然提高了音量:“絮璁啊!我们去爬……呃!”
杜行清揉着腿,看着有点委屈:“好端端的,你踢我做什么,不是你让我喊的吗?”
文絮璁想把书扔他头上去,怎么会有这么无赖的人!
“那你和我去吗?你要是不去我可又喊了啊。”
南阁学生被杜行清那一嗓子吸引过来了,都在朝这边好奇的张望,以前杜行清也赖着文絮璁不走,可是从来没有闹出这么大阵仗,因此一群人都拿着书挡在眼前,一副想看又怕等会打起来殃及自己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贱模样。
文絮璁按耐着和他打一架的冲动,声音像是挤出来的:“去。”
…………
落日时分,正是倦鸟回巢,农人归家的时候,文絮璁站在谢府外,穿的十分朴素,他抬眼看着同样打扮在门口和管事模样的人在讲些什么的杜行清,无声的开始了他站在这的第二十七次叹气。
揉着额角太阳穴的的手不堪忍受的捂住脸,文絮璁透过指缝看着杜行清,想着自己真是脑子被门夹了才会同意和他一起来谢府。
正想着要不要先走一步,把杜行清一个人留在这里,杜行清已经朝他走过来了:“弟弟,快谢谢这位管事,他同意让我们进府,以后我们不会吃不饱饭了。”
文絮璁看着地面,没说话,理他才是有鬼。
“对不起,”杜行清向管家歉意道:“我家弟弟小时经常被人欺负,养成了这个不爱说话的性子。”
“没事没事,”管家摆手表示理解,谁还没个落魄的时候:“和我进来吧,今天晚了,先带你们去看看住处,活就不用干了,明早再干吧。”
文絮璁扫了杜行清一眼,转身抬脚,慢慢跟上了管家的步伐。
杜行清想要上前的脚步一顿,絮璁这眼神……怎么感觉自己像是活不过明天似的。
“哎!”管家向后瞧了瞧:“你哥哥怎么没跟上来?”
“谁知道。”文絮璁顺着管家的目光望着站在谢府匾额下的杜行清,不咸不淡的算是喊了一声:“哥哥,跟上啊。”
这都五月,眼见着就要进入夏天了,道路两旁的树都抽了绿油油的枝条,生机勃勃的等待着夏季,这样的一个时节里,杜行清却突然觉得天寒地冻的,莫名的凉。
他可能是真的活不过今晚了,打了个寒颤,杜行清想。
管家给他们带到一间小屋子前,不大,就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床,还有一个放衣服柜子,还有其他屋子也装不下了。
“这就是你们两个日后的屋子了,”管家把钥匙交到杜行清手上,嘱咐着:“虽说这屋子有点小,但你们兄弟挤挤还是住的下的。”
杜行清收了钥匙,笑着说了声好,他以为会和其他下人住在一起,他都已经想好晚上拉着絮璁抱着被子去屋檐上打地铺了,没成想他们二人竟然有自己一间屋子。
他们要做的事也不算太困难,一般下人的活都不会很麻烦,就是很累,他们需要打扫谢府东边最偏远地方的园子,因为这里远,又不好打理,所以管家特意空出一间屋子来专供打扫这里的下人居住,这样一来,倒是正中二人下怀,人少,地方远,办有些事就很方便。
管家唠叨了一番,说了几点让二人注意的事,就迈着步子离开了。
管家一走,门一关,杜行清一转身,屋子里有些氛围就变了。
杜行清后退两步,靠在门栓上,做好逃跑的准备:“絮璁啊!”
“嗯。”文絮璁表情还算镇定,他端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放在鼻尖闻了闻,想了想,还是放下了,他转头看向窗边:“把窗户也关上吧!”
杜行清走了两步,轻手轻脚的把窗户合上,再提心吊胆的转过头:“关窗户干什么。”
文絮璁眉目沉静的站起来,把杯子放在桌上:“算账么!总归是有些血腥的,被人家看到不好。”
“不不不,絮璁,你听我说……”
杜行清当即就想跑,奈何屋子小,他刚刚离开门口去关窗户时就失去了先机,窗户和门口是互相对立的两个方向,文絮璁已经朝他走过来了。
“你是我兄长?”
“不是,不是,那是权宜之策,权宜之策。”杜行清手忙脚乱的扒拉着窗户,人越急有些事就干不好,那窗玖被他挠的吱吱作响,也没打开分毫。
“我从小被人欺负,养成了这不爱说话的性子?”说话间,文絮璁已经逼近,一字不落的把杜行清说过的话还给他。
“那不能,谁敢欺负丞相公子,那都是我瞎说的。”
可怜的杜行清,额角已经有汗了,窗框都快被他扒出火星了,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那窗户不堪忍受小侯爷的折磨,颤颤巍巍的露出了一个缝儿。
杜行清大喜,伸手就去推。
在他的头探出窗户的同时,一只素白的手揪住他的后领,将他一把拖了回去,接着,那刚刚才打开的窗户又被狠狠的关上了。
风拂天青,墙角下花儿舒展着枝叶,正沐浴着阳光,猛的,一声痛呼使她的花蕊颤了颤,风把它吹向东边,似乎想要听得更仔细些。
“痛痛痛,絮璁那是我的胳膊不是面团,它是折不过去的。”
“啊!你别打脸,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轻点轻点,你怎么不注意着点,那地方是你能痛下杀手的吗!我以后还要不要传宗接代了!”
“絮璁,文少爷,文大公子,我真的错了,你放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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