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场比试为作文章。
周盶正欲给出题目时,却听魏钰道,“我有一个请求,还请周祭酒应允。”
“说说看。”
周盶看了眼太子,才道。
“景大公子曾就读于国子监,算是周祭酒的学生,我虽知道周祭酒素来公正公平,但还是希望这一轮的文章不必署名,如此就是输了也能叫我心服口服。”魏钰。
“但周祭酒应该很熟悉景大公子的笔迹,所以我请求这一轮由各自的书童代写。”魏钰又道。
这个条件并不过分,且对于周盶来说是很有利的。
不论最后他判定谁赢,都不会得罪人。
周盶没有反对的意见,请示过太子后便应下,“可。”
恰这时,乔宴林突然出声,“祭酒大人,不知您是以何为题。”
乔宴林也曾是国子监的学生,只是他向来对文学不感兴趣,若说景时卿是国子监的骄傲,那么乔宴林就可以说是国子监的一颗老鼠屎。
也正因此,叫周盶在上千学子中,对他印象很是深刻。
周盶瞥他一眼,道,“乔公子有好的提议?”
乔宴林折扇一摇,吊儿郎当道,“好倒不敢当,但提议是有一个。”
“今儿是储五姑娘的及笄礼,景大公子与魏世子这场比试也关乎于褚五姑娘,不如就命题为‘娇娥’,也算是应时应景。”
话落,周围响起一阵议论声。
“如此一说,这题目倒确实不错。”
“是啊,既然是为了五姑娘,这命题再合适不过。”
“听乔公子这么一说,我也有一个提议,不如这最后一场由祭酒大人与褚五姑娘共同评判。”有一公子跟着煽风点火。
“欸,不错不错,这个提议甚好。”
“对啊,本就是有五姑娘有关,不如就这么办。”
“可是..若真如此,祭酒大人与五姑娘宣选了不一样的文章,岂不是平局。”
“也是,欸,那就再加一人不就成了,以多取胜,如此便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平局。”
周盶见下头的儿郎们兴致勃勃的探讨,不由得看向太子,“太子殿下,您看?”
萧淮宸瞥了眼那些个出声的世家子弟,沉默须臾后淡淡道,“既然诸位都这么有兴致,那就这么办吧。”
“是。”
最后一个名额理所当然的落在了太子头上。
香燃,第三场比试正式开始。
因是代写,这一次二人的距离要拉的更远些。
但景时卿仍是自己执笔,等写完后叫长随抄了一遍。
魏钰则是捂着头手肘撑在桌子上,自己只负责说,书童在一旁奋笔疾书。
因隔得远,众人只能瞧见个大概,并不能听见魏钰到底说了些什么。
时间很快便到了。
两边都已经放下了笔。
“我来收,我来收。”周盶正想着叫人去收文章,便见褚容突然窜了出来,一阵风似的跑向二人。
他虽看不懂,但他有自己的小心思。
旁人分不出文章的出处,但收卷的人却清楚,为了以防万一,这活儿还是他来干最合适。
褚容将两篇文章收好后,还背着众人手脚麻利的打乱了秩序,这才将文章交给周盶。
周盶随手给两篇文章排了序号,转手便呈给太子。
萧怀宸接过时视线有意无意的扫过身边侍卫,再故作认真的阅了一遍后,接过贴身太监递来的朱砂笔与白纸,写下序号并将白纸反着放回了托盘。
到了周盶时,他阅完两篇文章,神情几不可见僵了僵。
最后几经犹豫才动了笔。
“看来魏世子有点本事啊,竟叫周祭酒这般为难。”
“是啊,只有两篇文章水平相当,才难以抉择。”
“说不准啊,今儿还真叫魏世子赢了去呢。”
...
早在比试开始时,褚明鹤便让人将褚瑜叫了过来。
毕竟太子殿下都在现场,总不能将文章送到摘星院,难免有托大的嫌疑。
褚瑜此时就在屏风后,送文章进来的是褚峥。
像褚瑜这样的高门贵女,自小便时饱读诗书,评鉴一篇文章自不在话下。
褚瑜先看到的是标有1的这篇。
文笔优美,用词极佳,条理清晰,一看便是有真才实学的。
在他的文章里,‘娇娥’如水,绝世独立,或温婉柔美或白璧无瑕;他笔下的姑娘朱唇粉面,玉软花柔,端庄识大体,才德兼备,皆是对姑娘的赞誉。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篇好文章。
可褚瑜看完却是波澜不惊。
这篇文章看似是对女子的赞誉,然细细品来,还不如说是在他眼里的女子,就该是如此。
可世间姑娘万千,性情各异,哪能都如出一辙呢。
他写下的,不过是他自己的喜好罢了。
在拿起另一篇后,褚瑜的神色才有了变化。
这篇文章里,并无太多赞誉优美之言,但字里行间都在表达对女子的尊重。
他笔下的姑娘,或静如处子,或动如脱兔,她们都有自己的性格特点,温柔窈窕也好,暴躁体宽也罢,不论容颜尚好,家世显赫,还是出身农家资质平庸,她们都有自己的可爱之处,都值得被人尊重与公平对待,他的文章里似乎容纳了世间所有的女子。
褚瑜的眼里隐隐泛着光。
当今世道对女子有许多不公,就像梦里,明明她什么也没做,最后却被万般辱骂,身败名裂,再无颜见人;而同样被牵连赶出长安城的魏世子,却可以卷土重来,做统领万军的大将军。
这就是如今的世道。
而这篇文章却打破那些根深蒂固的观念,表达对女子的尊重,赋予她们公平和自由。
褚峥见褚瑜拿起笔,刚要提醒褚瑜褚容先前对他的暗示,便见褚瑜已在白纸上写下了序号2。
褚峥微微一怔,这竟与三弟给他的答案一样。
褚瑜示意碧菡跟着褚峥将结果送出去。
她能这般笃定的写下答案,不止因为认可,还因为她敢肯定,后头这篇文章才是魏钰的。
景时卿自小长在长安城,锦衣玉食,养尊处优,所见到的姑娘大多都是名门贵女。
且他喜欢的亦是温婉娴静,贵气美丽的姑娘,哪里会知道农家女是何模样。
若在之前,她或许还会有犹豫,可自那天在茗香楼见到了不一样的景时卿后,她笃定自持高贵矜傲的景大公子,绝对写不出这样的文章。
托盘上放了三张纸条,代表着三个答案。
所有人皆屏气凝神的紧紧盯着那处,周盶也没耽搁,叫了替魏钰与景时卿代写的书童长随上来,在各自主子的文章上署名。
魏钰瞥了眼面色沉寂的褚峥,唇角轻轻弯了弯。
褚容那细微的动作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看来,褚三公子是当真的不喜欢这景大公子啊。
所以...他是真的不喜欢景大公子,还是不喜欢读书人,亦或是单纯的不喜欢妹妹的未婚夫?
景时卿端端坐着,一副从容淡然的君子模样。
殿下身边那侍卫武功极高,眼力自是胜于常人,即便褚容打乱了文章的秩序,也逃不过他的眼睛,太子殿下必会选中他的文章。
而周祭酒更不用说。
他还在国子监时周祭酒就对他夸赞有加,颇为赏识,如今他的文笔又有长进,而魏钰...从那首平平无奇的诗词来看,根本无法与他相提并论,周祭酒必然也是点了他的。
至于阿瑜他就更不用担心了。
他曾赠予阿瑜一篇诗词,与他这篇文章文笔相似,阿瑜定然能认出来哪篇是他所作。
虽然心中已是万分笃定自己会赢,但景时卿面上依旧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丝毫看不出倨傲之色,与那天在茗香楼的高高在上判若两人。
周盶翻开第一张纸条,上头赫然用朱砂写着序号1。
他将纸条放在其中一篇文章上,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道,“此乃景大公子的文章。”
这个结果并未出乎在场众人的意料。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面露失望。
“看来这场比试没有什么悬念了。”
“就是啊,景大公子可是新科状元,哪能输给一个不学无...咳咳,魏世子呢。”
“看来今日的定婚礼是会照常举行了。”
...
听着周围的议论,景时卿面色不变,只朝魏钰轻轻颔首。
魏钰淡然回之一笑。
希望等会儿,他景时卿还能保持现在的君子之风。
第二张纸条翻开,周盶顿了顿,缓缓将它放到了另外一篇文章上,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
“此序号2,乃魏世子的文章。”
四下一片寂静。
而后便突然沸腾起来。
“什么,我没听错吧,魏世子竟还得了一票。”
“是啊,竟然打成平手了。”
“我突然有些紧张是怎么回事。”
“有什好紧张的,就算这定婚礼成不了,也没你的戏。”
“滚。”
...
第三章纸条已被周盶拿在手里,他下意识往褚瑜的方向瞥了眼。
褚五姑娘竟然...
虽然无法从字迹上分辨,但从文笔内容里是能看出端倪的。
他都能认出哪篇是景大公子所作,褚五姑娘不该认不出来才是。
可为何...
“周祭酒,快点公布啊,我们都等急了。”
乔宴林摇着折扇催促了声。
周盶回神,迟疑了片刻才将纸条放在了属于魏钰的文章上。
“此乃,魏世子的文章。”
场面再次寂静。
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景时卿猛地看向魏钰,眼里的阴郁和震惊显而易见。
这个结果是他根本就没有料到的。
魏钰怎么可能赢得了他!
魏钰见他看来,学着他刚刚的神态微微颔首,“承让了。”
景时卿眼里一片晦暗,双拳紧紧握起,只差没将牙咬碎。
他到底是怎么赢的!
“魏世子赢了!”
不知是谁先反应了过来,惊呼了一声。
景时卿也在顷刻间醒神,收回目光垂首掩去面上的杀意。
“赢了,真的赢了。”
“这...这也太离谱了,魏世子竟然赢了景大公子。”
“是啊,这简直是奇迹。”
...
魏钰唇角一扯,瞥了眼那个张大嘴一脸惊愕的公子。
他人还在这儿呢,要不要这么损他。
在一众欢呼下,景太傅神色复杂的瞥了眼景时卿,很快便又恢复如常。
萧怀宸眉头紧皱,似是不愿相信这个结果。
最后还是周盶提醒了一声,“太子殿下。”
萧怀宸这才轻咳一声,故作淡然的宣判,“魏世子赢了。”
魏钰脚步虚晃的上前谢恩,又朝景时卿道,“道歉便不必了,定婚礼作罢一事还请景大公子按约履行。”
说罢,便两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顺义候虽然很不喜这个儿子,但为了不落人口实,还是赶紧上前将人扶起来,故作关切的唤了两声。
从南也扑了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喊着,“世子,世子您怎么了。”
“世子流了这么多血,还不知脑袋上的伤怎么样了,要是有个好歹可怎么是好啊。”
褚明鹤作为主家,这时候自然不能坐视不管,正要吩咐人去请大夫,便听褚峥在他身边轻声道,“伯父,我去。”
褚明鹤意味深长的瞥了他一眼,才道,“峥儿,送魏世子去客房,赶紧请大夫诊治。”
褚峥,“是。”
褚峥上前从顺义候手里接过魏钰,亲自将人抱去客房。
魏钰,“...”
他双眼紧闭,心里叫苦不迭,只恨不得立刻蹦起来。
他哪敢劳褚二哥大驾啊。
就叫那个大个子带他过去也行啊。
这简直要了命!
还不如真的晕过去了呢。
魏钰一消失,前院便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寂。
所以,这定婚礼就这么作罢了?
褚明鹤默了默看向景太傅,斟酌再三才道,“景太傅的意思是?”
景太傅颔首一礼,从容道,“愿赌服输,我这便带犬子回府,此事因犬子意气用事而起,给褚国公添麻烦了,改日定当登门赔罪。”
话说到这个份上,褚明鹤自是顺着往下说,“无妨,此事再待商酌,景大公子受了伤,不如先在府中医治后再回府。”
今日定婚礼不成,但并不代表两家就断了,褚明鹤此时必然得给出个态度来。
没道理将魏世子留在府中医治,却叫景大公子带伤离府。
景太傅瞥了眼景时卿后,温和一笑,“那就叨扰了。”
即便定婚礼没了,也不能让两家生了嫌隙。
亲近热络些,才能消除不必要的隔阂。
这场宴席至此也就彻底结束了。
再有人提起时,只说是褚五姑娘的及笄礼,再无人提及定婚半字。
宴席散去,有人欢喜有人愁。
相比于景夫人难看的面色,乔夫人可就神清气爽多了。
褚三夫人送她时还悄悄提醒她,“别太过。”
乔夫人眉眼一挑,轻声问,“依你看,我家那小子可有机会?”
褚三夫人闻言哭笑不得,只嗔了她一眼,“此事另论。”
“你知道的,我做不了五姑娘的主。”
乔夫人也不再为难她,又寒暄几句后便离了府。
乔宴林跟着母亲上了马车,却没有回府,而是去了茗香楼。
他叫人取来烛火,将袖中的纸条取出点燃,随着一阵青烟,纸条化为灰烬,再无人知上头写了什么。
与此同时,三皇子萧淮隐也到了茗香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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