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男人耳朵迅速红了起来。


    白秋咽下冰淇淋,极其自然的松开了紧握着邹尘的双手。突然脱离了禁锢,男人略带不适的抬头望向少年。


    天色微暗,旋转木马旁的灯亮一点点起。


    七彩的灯温和打在少年脸上,他侧过头,双眼微微亮起:“哇,这个旋转木马看上去好好玩。”


    “邹尘哥哥,我们一起!”


    “我……”


    不喜欢这三字还未出口。


    少年已经开心的拉着男人往前走,走了两步,并未拽动。白秋疑惑回头,瞳色映衬灯火,他眼里流淌的欢喜干净又纯粹。


    “走呀,邹尘哥,我小时候就可想玩这个啦。”


    少年弯了弯眼睛,满眼期盼。


    算了。


    邹尘推了推眼镜:“我冰淇淋还没吃完。”


    他一口一口,缓慢的咬碎手中脆筒。


    白秋在旋转木马面前挑挑拣拣,见男人走过来,他自然的搂住胳膊,指着面前挨在一起,一大一小的两匹木马。


    “看,这两个多像我们!”


    邹尘抬眸,大个的木马纯黑,小的五颜六色,两匹前后相临。


    “我要骑这个黑的。”


    少年坏笑一声,动作迅速到仿佛怕被人抢一样。


    男人抚摸白色小马,犹豫片刻,还是缓慢的坐了上去,木马腾空的瞬间,男人抿唇,手指攥紧,好一会才放松下来。


    “真好。”


    少年唇色鲜红,饱满。


    他歪过头,漂亮的嘴唇一张一合,就像是水润的樱桃一般。


    邹尘莫名有些口渴。


    白秋张开双手,风吹过柔软的细发:“能和哥哥一起来游乐园,真的太好了。”


    白秋语气轻快,双腿一晃一晃:“我以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和喜欢……能有人陪着一起去游乐园,我从小就没人陪。”


    “现在真的很幸福。”


    少年笑着道。


    邹尘回想资料中的少年。


    他出生的时候,白家遇挫,生意出了问题,父母和白锦整日忙于工作,留给他一个人的只有空荡又冰冷的别墅和克扣虐待他的保姆。


    男人忍不住叹息,他嘴唇微动。


    “嗯,邹尘哥哥说什么?”


    白秋没听清。


    “我说。”


    男人凑近,镜片后的神色冷漠:“头扭过去,这个姿势太危险了。”


    还以为要说什么感动话的白秋:“……”


    对不起。


    是他多虑了。


    少年“哼”了一声,坐正身子不去看男人。


    自然也看不见,男人镜片后微微弯起一瞬的眼。


    旋转木马转了两分钟。


    白秋恋恋不舍的下来,工作人员看他的样子忍不住心里发笑,劝道:“再来一次吧,第二次打折,十五块钱一位。”


    “太贵了。”


    少年有些心动,仍然摇头:“一分钟五块呢,谢谢姐姐啦。”


    “没关系。”


    工作人员慈母笑。


    “滋啦——”


    拉链划过皮夹,邹尘修长的手指一夹,抽出干净崭新的,带着油墨香的红色大钞,递到少年面前:“不贵。”


    “坐。”


    买下来也行。


    男人垂眸,盘算。


    “不了不了,”白秋摆摆手,扬起笑脸,“这就是玩个气氛,玩一次就够了。”


    “不过我真的好开心!”


    白秋星星眼:“哥哥陪能我一起来游乐园,陪我吃冰淇淋,陪我玩旋转木马,……这些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邹尘:“……”


    不,哥哥还想给他买游乐园。


    白秋说着说着,低下头,眼里有了点泪光。


    少年的记忆里,只有阴仄狭窄潮湿发霉的房间,和无休止的打骂。


    陪伴他度过这些年的,是那一本,被翻过无数遍的小说。


    故事里的男人,一遍又一遍挡在许清面前。


    邹尘带许清去游乐园的时候,少年顿坐在暗无天日的潮湿地下室,总是忍不住去想,游乐园究竟是什么样子。


    旋转木马是什么样的,邹尘……那时看许清的目光又是如何。


    “哥哥闭眼。”


    白秋抬起头,笑容不变:“我有礼物送给哥哥。”


    礼物?


    邹尘微愣。


    他注视着少年的脸庞,缓慢闭上双眼,右手下意识捏住衣角反复摩擦。


    他不应该这样。


    可是——


    这是第一次。


    有人说要送他礼物。


    不是恶作剧的蚯蚓,死.老.鼠。


    男人只觉得袖口传来细微的摩擦,紧接着便是少年略带欣喜的“好啦”,邹尘低头,西装的袖口端端正正的别着一颗镶嵌银丝的纽扣。


    “好看吗!”


    白秋紧张的抿唇,喉结微微滚动。


    男人的视线一路向下,落在少年胸前,小心翼翼别在胸口,同他这颗一模一样的扣子,忍不住心里有些发笑。


    男人胸腔微微震动,镜片下的目光变的柔和:“好看。”


    “我很喜欢。”


    “哥哥喜欢就好!”


    少年软软应声,他向前一步,认真注视着邹尘,嘴角一弯,笑着道:“哥哥,我……”


    邹尘眼底的慌乱一闪而过,他不自主挺直后背。


    男人西装剪裁合身,身姿卓越,五颜六色的彩灯流转映衬过脸颊,他神色凝重,像是准备迎接一场盛大的告白。


    “我……我想上个厕所。”


    邹尘:“?”


    少年咬牙切齿:“哥哥等我一下。”


    他说完飞奔到厕所,手机一直震个不停,从微信打电话轮番轰炸,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种危机感让他立马停掉即将脱口的话。


    少年快速划掉陈炎的废话,深吸一口气,声音甜美的接起——


    “哥哥。”


    白秋:“有什么事吗?”


    “嗯?”


    白锦的声音温和,尾调上扬:“没事就不能给我亲爱的弟弟打电话了吗。”


    白秋:“……”


    “在游乐园玩吧?”


    白锦声音里带笑,慢条斯理的道:“你的事沈长清都跟我说了。”


    沈!长!清!


    白秋气的咬牙,这个不干人事的又说了什么。


    白锦叹了一口气:“我的弟弟也长大了,都有喜欢的人了,可怜我这个哥哥……”


    “长清哥他,他都跟你说了吗。”


    你不仁我不义。


    白秋心里冷笑一声,声音紧张,害羞道:“我确实是……喜欢长清哥。”


    “嗯?”


    白锦声音猛的提起,很快又恢复平静:“你喜欢沈长清?”


    “是。”


    白秋甜蜜道:“长清哥帅呀,人也温柔,对我也可好啦,他今天还给我买了一块表呢,哥哥,你肯定会支持我的吧。”


    听筒后的人看不见。


    白秋还是举起手表晃了晃。


    白锦:“……”


    对面沉默了片刻。


    “哥哥当然支持你。”


    白锦好一会才笑着道:“沈长清是吧,你们两个已经在一起了?”


    “没有。”


    白秋黯然神伤:“长清哥没答应我,但我相信他肯定是喜欢我的,不然为什么给我买表?还让邹尘陪我一起出来。”


    少年下定结论:“长清哥就是喜欢我,可能不好意思说,没关系的。”


    “哥哥,你觉得呢。”


    “……”


    “哥哥还有工作,先挂了,你们这些感情的事哥哥不懂,也不掺和。”


    不掺和?


    白秋想起书中被打断腿的追求者。


    重新定义不掺和。


    白秋挂了电话,把手机塞进兜里。


    少年走出隔间,垂眸,认认真真的洗手,趁着洗手间隙不断思考这件事。他擦擦净手走出卫生间,发现天已经彻底暗了下去。


    春末的夜晚总是来的又早又快。


    晚风吹的人瑟缩。


    男人站在原地没动,衬衫外只有一件略带单薄的黑色西装。


    “冷不冷呀。”


    少年心疼的扯了扯他袖子:“我们先回去吧,哥哥穿的太少了。”


    邹尘没动。


    他低头注视着白秋,少年不解眨眼。


    邹尘想,他真的长的很好看,皮肤白皙,眼睛是猫一样的滚圆,笑起来弯成月牙,唇色天然的红,看上去无害又天真。


    他认真注视着一个人时,满眼的情意几乎要漫了出来,被这样的眼睛看着,几乎没有人能怀疑——他是被面前的少年喜欢着的。


    邹尘双眼隐藏在镜片下,他冷淡道:“好玩吗。”


    “好玩啊。”


    男人总是这幅表情,少年并未察觉不对:“今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了。”


    邹尘岿然不动。


    少年有些疑惑,又拽了拽,男人才迈开步子:“白秋少爷,我们该回去了,天冷了,我还有很多文件没有处理。”


    他顿了一下,道:“我送您。”


    “不用不用!”


    少年摇头拒绝,从兜里掏出钥匙:“我骑这个回去就行了,我还可以送哥哥!”


    “老板催的急。”


    男人拒绝:“我打车。”


    “好吧。”


    白秋有些失落,但很快便打起精神,活力满满的冲着男人挥手道别。


    邹尘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抬手,毫不怜惜的撕下衣服上别着的纽扣。男人力气用的极大,衣服抽丝落线,他只是不在意的瞥了一眼。


    “咚!”


    精致昂贵的扣子落在垃圾桶。


    邹尘薄唇抿成一条线,他厌恶的吐出两个字:“恶心。”


    恶心的要死。


    冰淇淋恶心。


    扣子也恶心。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平静下来后看都不看垃圾桶一眼,径直走出游乐场。男人并未打车,一个人静静行走在冰冷的夜色中。


    袖子的丝线越落越长。


    他也越走越远,远离拥挤嬉闹的人群,邹尘近乎穿过大半个城市,走在安静的江边,柳树微微浮动,树下跪着乞丐。


    衣衫褴褛,破旧的碗里仅有零星的钱。


    他不停磕头感谢,除了偶尔会有人放上几块钱,没人会为他停留,邹尘颤抖着摸索皮夹,抽出两张红色纸票,放在碗里。


    “谢谢谢谢,好人一生平安,一生平安!”


    走出很远,也能听见额头重重落在地上的声音。


    邹尘垂眸,觉得自己和乞丐没什么区别。


    甚至比乞丐还要差。


    他肮脏又卑劣,却祈求者能有人爱他,他这种人是不配被爱的。他只会一次一次被丢弃,只会被当做玩笑一样戏耍。


    对于白秋来说。


    或许这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游戏。


    对他不一样。


    他什么都没有,他只有自己。


    把自己给出去,他就什么都没有了,他没有退路。


    邹尘漆黑的睫毛微微颤抖,投出一片阴影,男人再一次告诉自己——只有工作,除了工作没有什么会永远属于自己。


    “邹尘、哥哥。”


    少年的声音怯懦:“真,真的是你啊,你也来这里散心……”


    “许清少爷。”


    邹尘回头,声音毫无起伏:“好巧。”


    “是啊,好巧。”


    他露出漂亮的脸蛋,衣服从头到尾换了一身,身后背着昂贵的双肩包,腼腆的笑了一下:“我刚刚去找了个兼职,给人当模特。”


    邹尘欲走的脚步停下:“老板知道吗。”


    “不知道,你,你不要告诉他!”


    许清用力摇头,祈求道:“求,求求你了,我只是想快点挣钱,把钱还给他还然后后一刀两断,这段日子对我来说……”


    “就像是噩梦一样。”


    他低头,盯着脚上崭新的鞋:“我无时无刻都想要逃离。”


    沈长清用五百万包了许清。


    许清有个病重的奶奶,支付不起昂贵的医药费。


    “等我攒够钱还给他,我就能离开这一切,开始新的生活,”许清天真道,“我可以开一间属于自己的花店,养上猫和狗。”


    “都会好的,这些都会过去的。”


    他喃喃安慰自己。


    “老板很喜欢你。”


    邹尘面无表情道。


    沈长清不会放许清走的,他真的同白锦很像,在遇到下一个代替品前,许清走不了。


    除非……沈长清和白锦在一起。


    到那个时候,许清就能走了。


    真正意义上的走,沈长清不会让这个隐患活着。


    许清不懂邹尘的隐意,摇了摇头,苦涩道:“他怎么可能会喜欢我。”


    “许清少爷,如果您没事,没事我就先回去处理文件了。”


    邹尘懒得同他废话。


    “再见。”


    许清笑着目送男人远去,若有所思,讥讽的笑容一闪而过。


    “真是条好狗。”


    他淡淡道。


    沈长清是怎么谈起邹尘的?


    一条狗。


    这条狗是凶狠的,他咬死了上一任主人,把人送进监狱后上任,接管公司。


    “啊,那他为什么……”


    还要来到沈长清底下做事。


    沈长清点了雪茄,吸了一口:“因为他是狗啊,虽然他咬死过很多主人,但是你知道的,狗是没有办法离开人的。”


    “你只需要摸摸它的狗头,给他准备一盆狗粮,他就愿意跟着你走。”


    许清笑容加深。


    邹尘。


    也许是他走上那条路的跳板。


    还有……白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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