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柱香时间过去。
沈淮宁坐在轮椅上,手揉着太阳穴,阖眼冥想,冷声问道:“也就是说,这许其琛让你来代替他那嫡亲的女儿许思蓁,嫁到侯府?”
直呼永安伯名字,言语中多了几分戏谑。
“是......”
许明奚点头应着,小手揉搓着吉服,几乎弄出皱印,渗着点点冷汗。
凤冠之重已让她细长的脖颈酸痛难忍,勒出红印子。
可如今,被识破的替嫁计谋让她置如冰窖。
若是此事闹大,许其琛不会放过她,更不会放过她娘。
思及此,眸中水汽逐渐凝结,紧咬着唇,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沈淮宁眸色更深,勾唇一笑。
一次是巧合,两次是巧合,可这第三次都进到家里来了怎么可能还是巧合......
“谁派你来的?”
许明奚一怔,亮晶晶的茶色杏眼抬起,饶是辣手摧花也惹人怜爱。
派来......
她思索了一会儿,应道:“小时候沈许两家定了娃娃亲,然后父亲不想让嫡女嫁,便寻了我回来,就是这样。”
沈淮宁背靠在椅背上,微眯着眼。
嘴还挺硬的,看来还得留下来,看看还会有什么动作......
想到此处,沈淮宁起身,向她缓缓走去。
许明奚连忙后退,可他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步步紧逼,对上目光,尽是眼底翻涌而来的精芒肃气,如夜里觅食的孤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猎物。
隆咚一声,许明奚错手弄倒案台上的笔,被逼至墙边,只觉后背凉意袭来,竟是退无可退。
“叔......”许明奚脱口,可冷冷的闷声让她又立刻止住了,回想方才刚进来时她叫官人时也是毫无反应,想来他肯定是不愿的。
“将军......”
她喃喃唤着,极力缓着错乱的呼吸,眼眸垂下,不与他对视。
狭长的睫毛好似扇子扑朔着,轻轻煽动,可仔细瞧着,却多了几分水汽沾湿,好像在隐忍着什么。
这一幕落在沈淮宁眼里,心下一沉,不由得凝眉微蹙。
两人之间仍留着一人空隙,可在烛火掩映下身影却几乎贴合。
明黄的灯罩映着淡淡的晕色,一呼一吸间,竟染着这份晕色,多了几分旖旎暧昧。
沈淮宁拂过凤冠的步摇,叮铃微响。
“你应该听说过之前送来的通房丫头是个什么下场,而你,又知道我的腿疾乃是假的,如果......”
“我不会说出去的!”许明奚立刻应着。
“很好,可你也不用担心,正所谓救命之恩自当涌泉相报,留下来当成宁侯府的夫人,我不会将你的身份揭穿,我会报恩的。”
许明奚稍愣,如今都有把柄掌握在对方手中,可沈淮宁弄死她不过是碾死只蚂蚁简单,同意她留下,难不成真的是因为报恩?
冷风渐起,吹散她额角的汗渍。
许明奚缓了下神,抬眸看向他,沉声道:“将军,救人乃是医家分内之事,您无需如此。”
缓缓道来,面色平和,却如同那天她问有没有匕首一样,坚定得不容置疑。
可对上审视的目光,她还是下意识撇过头去。
沈淮宁低低瞧着,敛去怔然的神色,眸中闪过一丝饶有兴趣的意味。
这说的比唱的好听,还不是听那些人的命令才来的......
他抬手轻捏着许明奚的下颔。
许明奚吓得一哆嗦,对上凛冽寒光的双眸,眼底翻涌而来的精芒几乎能将她看穿,可嘴角挂着的一抹笑却浸着梨涡浅浅,尽显少年意气。
只不过,如今却多了几分深邃,令人捉摸不透。
他轻声说着道:“要的,还是要报的。”
只不过这报的是恩,还是仇,就另说了。
说罢,沈淮宁俯身,慢慢靠近早已浑身僵硬不得动弹的许明奚。
两人的鼻息逐渐萦绕在侧,唇角触及之际,许明奚还是下意识地撇过头去,
步摇叮铃,扫过沈淮宁的眉眼,只见她双肩微微颤着,面颊涨红。
沈淮宁冷哼一笑,松开她的手。
刚刚多用了点力,小姑娘的细皮嫩肉早已染上勒紧的红痕。
一时腿软,许明奚沿着墙边缓缓蹲下,如劫后余生。
沈淮宁甩袖而去,背对着她,“你可以向我提出个要求。”
“啊?”许明奚回过神来,抬眸看向他,高大的身影挡在身前,竟生出几分高山仰止。
“什么都可以。”他又补了一句。
倒想看看,这小姑娘和之前的那些派来的丫头相比,会和他提出什么?
是到松别馆?还是放她离去。
许明奚心下飘过一缕思绪,指腹轻点,犹豫间又下定了主意。
“将军,您身上是不是中了石骨草的毒?”
沈淮宁余光一瞥,眼刀飞去。
“您......您别生气,我也是上次在天宁山偶然发现的,我看过我阿娘留下来的医典,里面记载了中此毒的人,会畏热不惧寒,毒血会顺着全身筋脉散至心口,逐渐形成草状,而且会武功之人则不能使用内力,否则会加剧毒素蔓延,这是江湖人在突厥蛊术那里获得,便慢慢传入了我们北朝,可也依旧是世间罕见。”
“哦......”沈淮宁转过身来,双手覆在身前,“难不成你想说,你有能力解此毒?”
“不是不是!”许明奚连忙摆手否认,“算来我都还没出师,即使想试也没这能力,所以我想问,如果......如果.......”
沈淮宁眉头皱起,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许明奚站起身来,向他行拱手礼,顶着双亮晶晶的眸子看向他。
“正所谓生死有命,全力为之,若是此毒无可解之法,那待将军您登仙而去,能否让我看看您的遗体来编纂资料留给后世。”
沈淮宁:......
窗外的猫头鹰正停落在梅花之上,尖爪子扫过细雪,琥珀的大眼珠子微转,愣愣地看向盈着几缕火光的宅内,许是梅花芬芳,它忍不住叼下几朵梅花。
“滚!”
房内一声厉喝响起,惊得猫头鹰扑朔着翅膀逃离,细雪簌落,梅花纷飞,好生无辜。
许明奚似乎也早料到会是这样回应,只好讷讷地应了声,福了福身子。
“那......将军好生歇息。”
说罢,欲开门出去。
“滚哪去,那里!”
身后厉喝重现,顺着指示看去,是屋内的一张软塌。
未等她反应,沈淮宁一甩衣袖,烛火顿时湮灭,只余袅袅余烟。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沈淮宁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怒火。
如同初见在天宁山那般,不管他如何冷言厉语地让她离开,她总能耐心地留下劝服,还提出些匪夷所思的问题。
同她生气发火最后真正被气到的只有自己。
思及此,他大步走到床榻睡下,冷声道:“你要是敢发出点声音,吵到我,那你以后也不用说话了。”
许明奚不由得倒吸口冷气,突然想到传言中那些被拔舌挖眼的通房和侍女......
脑海瞬间涌上几个画面,吓得她连忙摇头甩出去。
待缓过神来,她屏着呼吸,猫着腰,小步挪到软塌上,慢慢坐下。
生怕会发出吱呀声。
安稳坐下,她看向浸在黑暗中的床榻,见无事发生,忍不住松了口气。
许明奚抓着凤冠的步摇,小心翼翼地将其取下,不料快放到案桌之上时,凤冠的珠翠一落,发出细微的声响,吓得她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再回看床榻,平躺的身影如是,想来并无吵醒他。
不由得长舒一气。
这吉服繁重,今早两个侍女替她穿了许久才穿好,如今无人也无光,她不便脱下,只能和衣而睡,蜷缩在软塌一角。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月光投射而来的光影角度也发生了些许变化。
倏地,“咕咕咕咕......”
不速之声肆无忌惮地回荡在屋内。
许明奚看向床榻,只见他翻了个身,似乎真的睡着了。
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
今天一整天她都没吃东西,如今又饿又累又冷,忍不住抱紧自己几分。
随即从衣袖口袋摩挲着,翻出一块油纸包裹。
这才想起今早杨碧桃怕她路上饿着,便塞了一些糕点给她,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许明奚一路瞄着床榻,一边轻轻跳开油纸,生怕发出点纸张的声响,心下悬着。
不料待她成功打开,竟是几块蹦砂。
许明奚懵了,这蹦砂是硬的,用咬的岂不得发出声音?
甜腻香香的酥油味勾起食欲,估计又得引出一阵肚子咕咕叫。
她只好掩在衣袖下小口咬着,时刻观察着床榻的动静。
却不知,床榻上浅睡的沈淮宁缓缓睁开眼睛,听着细微的声响,眸光微闪。
怎么好像有老鼠的声音?
他偏过头,修长的手指轻轻挑开幔帐,顺着床栏看去,将眼前这一幕尽收眼底,唇角微扬。
看来这小姑娘还背着他吃独食......
思及此,他心下有了主意,眸间闪过一丝戏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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