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山亭苑处,花草丛生,伴随着歌唱的哼哼声。


    许思蓁穿着一身华贵绸缎冬装,错彩镂金,翩翩坠地,细长的手腕正带着晶莹剔透的飘花玉镯,于熹微的阳光下泛着点点墨绿飘花,触及温润,看上去乃是奇珍异宝。


    引得许思蓁乐得不行,一路欣赏起来。


    侍女春华亦是熟稔地嘴甜夸赞,许思蓁一高兴就赏了院子里的侍女,打算去庭院赴宴,难得罗缉熙来家中作客,可得好好表现一番。


    不料刚出了月洞门,却被春华一把拉住。


    “小姐,您快看!”


    许思蓁的峨眉微蹙,远远看去,瞧见青石小路上站着一人,她正看向亭苑下聊得正欢乐的三人。


    “许明奚!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许思蓁吓得往后退,抚着阁楼扶手。


    “小姐!”春华神色慌乱,凑近压着声音,“这可怎么办?她一出现,那您不就......”


    “住口!”许思蓁厉声喝止,喃喃着,“我要冷静,今天这一切是我好不容易夺回来的,怎么能让许明奚那贱丫头抢走!”


    说着,眼底翻涌出血色,直盯着不远处的许明奚,只见她停在青石小路一会儿,就往祠堂的方向而去。


    许思蓁冷笑一声,眉眼渐寒,眼神示意着春华,“我倒是有一计,能让她永远也翻不了身。”


    不过七日,连个残废的心都笼络不了,即使要怎样,也没人能帮得了她!


    “阿嚏!”


    许明奚突然冷得一哆嗦,打了个喷嚏。


    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看到那个她救的男子,看来去祠堂上柱香,待会就回侯府为妙。


    不过几步路的时间,她到了祠堂庭院。


    打眼一看,满树茶花飘香,落入尘泥。


    她第一次到侯府,醒来也是在这庭院,如今竟已全开花,簌簌而落。


    许明奚走近欣赏着这茶花,侯府并未种植茶花,她就想着折几支带回去给沈淮宁看看,还能做些花茶,她小心翼翼地折下,以手绢包裹着放进宽袖。


    随即去到祠堂,祭拜南娘子牌位,擦拭她牌位上的灰渍,想也知道这许府里的仆人不会好好对待,她也只好自己添些灯油,上柱香,趁着这个机会和母亲说说话。


    许明奚跪在蒲团上,在火盆上烧了些黍稷梗。


    却见身后光影浮动,人影涌现。


    她顿时警觉起来,立刻回头,眼前的许思蓁笑意盈盈地瞧着她。


    许明奚面色凝滞,可反应过来,稍稍起身,向她颔首,“许小姐,你怎么在这?”


    许思蓁的确是生得娇俏可人,可如今一改以往,换上华贵的冬装,倒有点小孩穿大人衣服的感觉,只见她峨眉雀跃扬起,抚着她的手背道:


    “姐姐,你瞧瞧你,这么说可就生分了,都是自家姐妹。”


    行为举止亲昵,打眼一看还以为是相处多年的姐妹。


    许明奚颤了下嘴角,稍稍松开她的手,“那,许小姐要是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说罢,她刚迈出一步,却被春华挡在前面。


    许思蓁舞着手帕,上前安抚道:“姐姐,别急着那么快走嘛!这整个阁楼都是祠堂的一部分,你还没去二楼看过吧,这上面的神佛也需要拜拜呢,否则就会得罪神明,祸及死者亡魂,不让她轮回。”


    许明奚一怔,紧攥着帕子,心里也跟着揪起来。


    “好了好了,我们快上去吧!而且这阁楼能俯瞰整个许家,我们快去看看吧!”


    说着,不等她反应过来,许思蓁就拉着她上到阁楼。


    阁楼趟门打开,供奉着四大菩萨和如来佛祖,长信灯长明,烛火摇曳,微微掩映着神明慈悲为怀的眸光。和宁安详。


    许明奚合十冥想,为神明添了些灯油。


    礼拜完后,却见许思蓁正站在外面的阁楼边上,眺望远方。


    她本想与许思蓁辞别,不料刚走近,就看到下面的假山亭苑,细雪堆掩间,依稀瞧见亭苑之下人和物。


    许明奚凝眉一紧,手指摩挲着,似乎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只听沉声幽幽响起。


    “父亲上次宴请宾客的那个晚上,其实你偷偷溜出去了吧!”


    许思蓁微微笑着,梅花妆容称得她愈加动人娇丽,却无法掩饰眼底传来怨艾,引得许明奚咽了下喉咙,心下一紧。


    “你!你怎么知道?”


    许明奚轻咬着嘴唇,沉思其中。


    她当时不会看到将军了吧......


    许思蓁步步走近,沉声道:“那一晚,我见你鬼鬼祟祟的跑出去,就跟在你身后,你从来没来过上京,敢跟个老大爷很熟的样子!”


    许明奚一愣,扯了下嘴角。


    老大爷?那应该说的是将军......


    “后来还在林子里救了个人,对!就是在亭苑下的那个人。”


    吱呀微响,许明奚被逼得步步紧退,后背撞到栏杆上,不由得“嘶”的一声。


    顺着她的话,偏头一看,亭苑下的人似乎察觉到她们在阁楼,男子长身玉立,朝这边挥了下手,唤着许思蓁的名字。


    许明奚心下不妙,本想先走为妙,不料一脚不慎踩到她的裙摆,身形一晃,几乎要摔出去,幸而被许思蓁接住,旋转一圈,两人变换了个位置。


    许明奚松了口气,刚缓过神来想同她道谢,没想到抬眸瞬间,许思蓁戏谑一笑,一把松开了扶着她的手,整个人顺着栏杆倒下去。


    “你!危险!”


    千钧一发之际,许明奚下意识地俯身抓住,奈何这栏杆忽然刺裂一声,断裂成块,两人皆从阁楼摔下,触及些许衣摆,许明奚左手趁势抓住阁楼木柱,右手却只抓住一块撕碎的衣裙,眼睁睁地看着她从阁楼掉下湖里,扑通声响,激起白雪浪花。


    “思蓁!”


    “世子爷!”


    罗缉熙瞧着这一幕,几步轻功就飞到连池水边上,一跃跳下。


    许其琛一路半摔八跌地跑过来,急得团团转,面红耳赤地叫小厮侍女救人,毫无半点平日做伯爵的风范,而秦令仪见此景则是晕了过去,顿时乱成一锅粥,人仰马翻。


    只是他们却忘了挂在阁楼上的另一个女儿。


    “嗯哼!”


    许明奚咬牙一紧,手脚早已脱力,快要支撑不下去之际,被春华一把抓住,奋力反拉了上去。


    几近死里逃生,许明奚回过神来,连忙去看下面,许思蓁已经被那名男子救了上来,眼睛一睁一眨,看来是慢慢清醒过来,她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倏地,身后传来隆咚声响,似有一队人冲了上去,一见是府里的小厮,二话不说地将许明奚托下去。


    “啪!”的一声,五指红痕深深烙印在脸颊上,直击太阳穴,让逃过生死的许明奚一时没站稳,摔在地上,脑袋直嗡嗡响。


    这是秦令仪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一巴掌还不够,面如凶煞,紧紧抓住她的肩膀,厉声喝道:“好你个贱种!居然敢害我女儿,果然,贱胚子就是贱胚子......”


    “嗯唔我不是......啊嗯......”


    许明奚被勒得差点喘不过气来,生理性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下来,依稀瞧见那个自己相救的男人,正掐着许思蓁的人中,唤着她的名字,可一对上她,却是眼底涌现而出,尽是冰冷的恨意,和那晚虚弱喘疾所犯完全不一样。


    “思蓁!”


    唤声响起,秦令仪推开许明奚,连忙去看女儿的情况,却害得她半身都摔在池塘边上,自己爬了上来。


    只见许思蓁将水咳出来,妆容渐失,娇俏的小脸已是苍白无血色,喃喃唤着什么。


    罗缉熙已浑身湿透,沾湿的青丝坠在脖颈,称得他愈发唇红齿白,满目心疼间,一双小鹿眼尽是悲戚和不忍,将她抱在怀中,问道:“思蓁,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许思蓁挤出一抹苦笑,“我没事,刚刚我只是想看看风景,不小心摔下去的,和姐姐无关。”


    “怎么可能!这好端端地人怎么会掉下来,春华!”


    一声厉喝,将平日的温润如玉碾碎得一干二净。


    扑通一声,春华吓得两腿哆嗦地跪下,死磕着头,哭泣自责没有照看好自家小姐。


    许其琛暗骂一声,厉声问道:“春华!到底是怎么回事?”


    “婢子......”春华急得到处看,复又一头磕下,“是!明奚小姐推下来的,婢子知错,婢子没有照顾好小姐......”


    倏地,全身的冷意侵袭着许明奚的四肢百骸,她回想方才,看向她们二人,顿时心下激起千堆浪雪。


    她们......是有意而为之的!


    “没有!”许明奚虚弱得直摇头,“不是我,我没有......”


    “住口!”


    罗缉熙肃声打断,腰间一抽,冷光划过众人眼眸,只见一把利剑抽出,直指许明奚,“你这个恶毒的女人,还敢狡辩!我们大家都看到了,还有什么好辩解的......”


    声声质问下,留给许明奚却只剩苍白的解释。


    许其琛见情况无法控制,连忙上前打圆场,“世子爷!这可万万使不得,这已经是我们嫁出去的女儿,今日回门,夫家还是成宁侯府,万万不能如此啊......”


    “成宁侯府,那就是沈淮宁!”


    一提此人,罗缉熙冷笑一声,“那就更要杀了,只要谁敢伤害思蓁,都得死!”


    “思蓁!”


    秦令仪唤声响起,原是许思蓁又晕了过去。


    罗缉熙连忙收起剑,将她横抱而起,余光瞥向劫后余生的许明奚。


    “就让她跪在这,若是思蓁有任何事,定要她偿命!”


    丢下这句话,他甩袖而去,周遭的侍女小厮纷纷跟着退下,只余许明奚一人,还待在原地。


    冷风渐起,吹散垂落的青丝,身边皆是散落一地的茶花,有些飘在池面上,有些被秦令仪踩得只剩尸骨残骸。


    本想着摘回去给沈淮宁看看,还能给他泡壶茶。


    如今倒是变成妄想了......


    思及此,她垂下眸子,翻开怀里的笔记,有些笔墨晕染,药图糊成一团。


    忽地,哽咽响起。


    “许明奚,你真是......太没用了......”


    “咳咳咳咳咳!”


    松别馆内忽然咳嗽响起。


    沈淮宁猛地起身,微弓着身子,迅速调理内息才稍稍忍过这心下刺痛。


    喘.息声渐止,冷汗滑过他精致的鼻梁。


    他已经睡了一整天,精神头才稍微好点,如今天边渐渐泛起一阵鱼肚白,几近黄昏。


    沈淮宁抚着膝盖起身,倒了杯茯苓茶喝,入口温热浓香,。


    这还是许明奚为了能让他一直喝到热茶就特意用红泥小火炉小火煨着。


    眸光落在光泽红透的茶汤上,浅浅地映着他的剑眉星目。


    沉寂了一会儿。


    “青木!”


    令声响起,袁青木一如既往地从窗棂翻进来,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抱拳颔首道:“将军,夫人她......”


    眼刀飞去,沉声道:“我有问她吗?”


    “嗯......是!”袁青木被堵得猝不及防,只好沉声应着。


    沈淮宁眸光微闪,复又拿着茶杯饮了口,漫不经心地说道:“肯定早回来了,能有什么事,这许其琛难不成还会留她吃饭叙旧情?”


    “可是!将军。”袁青木面露难色,“侯府里的嬷嬷马夫都回来了,许府派人来说今夜留夫人吃饭,如今就夫人没回来,”


    倏地,握着茶杯的手一顿。


    沈淮宁看向案台上的花瓶,雪渍融水,黄香梅早已枯落。


    ***


    入夜时分,许府尽是微弱烛火的壶形灯,照拂着池边的身影,似是抚慰。


    许明奚已不知在此处跪了多久,只听见冷风呼呼地吹,夹杂着窸窣的脚步声,令人不寒而栗。


    待她反应过来,转头一看,火把焰火掩映下,罗缉熙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血色涌上,平日的温善音容荡然无存,姣好的面容几近破碎,幽幽说道:


    “沈淮宁的人,竟敢伤害我的蓁儿,必须付出代价。”


    说罢,冷剑一出,银光烁烁,剑光拂过她的眉眼。


    许明奚吓得半俯在地上,身上早已半点没有力气,喉咙干哑得发不出声来,“不......真的,真的不是我,你弄错了......”


    忽地,挥剑落下,一缕冷光袭来,直击剑端边缘,剑影飞舞下,罗缉熙被击得连退几步,佩剑已然被掷去一边,只觉虎口撕裂。


    许明奚一怔,刚刚击向剑的,是枚叶子!


    不多时,身后传来轮椅碾过草丛的声音。


    幽幽响起:“许明奚,你怎么到哪都得跪个不停,如今竟要跪这破永安伯府!”


    许明奚回身一看,月光浮掠落下,云雾散去,月影拂过他精致的五官,却见眼底翻涌而来的精芒,又压抑着什么。


    哑声唤道:“将军......”


    沈淮宁上下打量着她,看样子没受什么伤,复又敛回目光。


    只余颇为无奈的叹声:“笨蛋,这大晚上的还要我来找你。”


图片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