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一宫美咲的死亡,那是江户川乱步迄今为止,唯一一个解不开的谜团。
所有的证据都被消除的干干净净,除了知道凶手很有可能是一宫美咲的秘书——因为他在事发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其余的,就再也没有任何线索。
在太宰治和一宫美咲的帮助下,即便是江户川乱步都无法查出这个阴谋究竟起自何方、起自何处,凶手犯案之后,又是如何脱身的。
他开始怀疑一切。
他怀疑自己的同伴之中有隐藏着的内应。
这一点的确没错,不过,由于有一宫美咲的袒护,太宰治的嫌疑并不突出。江户川乱步怀疑所有人——从间谍首脑织田作之助——如果他起到了作用,他就该在阴谋出现时及时阻断它!——到军事统帅伏黑甚尔。
他无法再信任任何人。
所以,尽管他寻找的凶手就在身边——江户川乱步虽然暂时还不知道这一点,但他也完全不信任果戈里。
这个男人看起来就像是那种神神叨叨的狂信者。
世界各地都有一些这种人,他们根本就没有接触过首领,完全没有和她本人相处过,只不过是凭借着那些在流传过程中不知道失真了多少细节的故事,单方面的臆想出了一个神圣的形象,擅自寄托了自己的精神,然后在她死去后无法接受,便为之狂躁起来。
江户川乱步看不起这种人——说到底,这种人根本就不可能理解他所作所为的意义,也绝不算不上是他的同伴。
不过,他需要力量。
一宫家族的前任家族顾问第一次厌恶自己的才能,居然没有一点儿战斗的办法。
因此,他冷漠的操控着他们,利用他们的力量,试图完成自己的目的。为此,他容忍了果戈里的加入,但想突破五条悟对一宫辉夜的保护,却还需要从长计议。
……
许多人都认为,中原中也的反叛是出于对五条悟的私人怨愤,但并非如此。
或者说,并不仅仅只是因为拒绝接受五条悟的“代行摄政”。
即便首领仍然是一宫美咲,他也不会继续低头听凭摆布,只是若是一宫美咲还在世,那么他反叛的难度会增加不少而已。
一宫美咲的目标与他的不一样,五条悟的目标与他更不一样,而只有站在最高点的人,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中原中也想要的,只有那至高的权力。
尽管他从未想过,他视为最终目标的那个女人,会陨落的如此之快,如此突然。
她的离开,就好像当初她的到来一般,那么——突兀的毫无道理。
事后想起来,中原中也似乎提前感知到了某种预兆,在事情发生的前一个晚上,他忽然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十五岁那年,他仍然是【羊】之王,盘踞在镭钵街中,听见有个成员忽然向他汇报:
“中也,那个之前没有人的废弃工厂里,好像有个女人单独住进去了。”
他感觉到了自己在做梦,他的意识好像有一半附着在15岁的自己身上,另一半却像是浮在半空,将所有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他看见15岁的自己,心想,原来那时候的自己看起来是这么稚嫩——
而他在【羊】的成员之中,虽然看似板着脸,一副很有威严的样子,却是再明显不过的色厉内荏了。
15岁的中原中也从未意识到这一点,但他忽然想到,一宫美咲是不是第一眼就发现了?
她那么聪明,也许一开始就洞察了他并非真正的“王”,他看起来强大而桀骜不驯,却最好被裹挟、被操控、被摆布。
是吗?
然后他看见了一宫美咲。
18岁的一宫美咲。
一宫美咲的长相一直没有太大的变化,中原中也却突然意识到,她其实已经变了很多。
梦中的她看起来是那么年轻,脸上的微笑甚至还带着稚气,远比后来的沉静温和,要显得更加轻盈明亮。
她来到15岁的自己面前,笑着说:“我希望能和你成为朋友。”
可在事情发生之前,中原中也从未想过这个梦预示了什么。在听说了一宫美咲的死讯后,他理解不了发生了什么,哪怕这个消息每个字句他都看得明白,可组合在一起——一宫美咲被刺身亡这句话,他怎么也理解不了。
“那是什么意思?”
他问道。
条野采菊也第一次露出了空白的表情,一副茫然无措的模样。
“那是什么意思?说美咲身亡——那是什么意思?”他下意识的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兰也和辉夜呢?!”
后来的雄狮会杀死母狮之前的孩子。
一宫美咲如果不在了,兰也和辉夜都将处于五条悟的监护之下,没有人会放心自己的孩子待在那样的环境里。
中原中也强行的将一宫美咲的事情暂且压在了心底,他不明白,也不想去想明白的借着孩子的存在,挣扎求生般的转移了注意力。
魏尔伦带回了兰也,但辉夜被指定为了法定继承人,伏黑甚尔和织田作之助严密的保护着她——因为不久之前,她就曾遭到了江户川乱步的袭击——在两人的看护下,即便是魏尔伦也无法将她带走。
这让中原中也感到愤怒——那无名之火与日俱增,兰也被轻易带离,让他认为五条悟对于一宫兰也的保护根本不上心,辉夜居然会被江户川乱步攻击的处境更让他感到五条家不可信任。他总是记得那一天,他的女儿无辜又不谙世事的问他:“你也不喜欢我吗?”
当五条悟拒绝透露一宫辉夜的去向,只说已经把她秘密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之后,中原中也的怒气若是能够化为实质,也许能彻底燃尽一整个城市。
那个男人——那个家伙,确凿无疑,是必须打倒的敌人。
他的女儿,不该处于别人的监护之下。
但在那之前,他们却还必须先联手对外。
第一次见面时,中原中也是一宫家族的首领配偶,五条悟不过是个讨人厌的无关人士。
而这一次见面时,五条悟是高天原国的代理摄政者,中原中也的身份却变成了一宫家族的封臣。
在击退了瑛玫的军队后,中原中也一刻也没有忍耐的朝着五条悟挥出了一拳,正式宣告了【中原】势力的独立。
“告诉我——那个时候,你为什么没有在她的身边!?!?”他蓝色的眼眸里,几乎迸发出了污浊般的黑色火焰,“你不是她的配偶吗?不是她选择了的最强吗?!不是总是和她并肩站在一起吗?!那就一直和她站在一起啊!!”
人们原以为五条悟能保持冷静,在一宫美咲死后,他一直十分镇静和沉稳的处理着一切事宜,然而他关闭了无下限,吃了这一拳后,默然了几秒,大约在控制情绪,然后很明显控制失败,怒不可遏的打了回去。
“你又懂什么!!!”
咒术师的术式轰开了山脉,重力使的重力碾碎了大地,在两人制造出另一个“镭钵街”之前,魏尔伦死死拽住了快要污浊化的弟弟,而夏油杰和伏黑甚尔一脸严厉的挡在了五条悟的面前,这才终于把两人隔开。
……
“之前不是一直都做得很好吗?”夏油杰皱着眉头道:“逼反了中原中也,你要怎么办?”
那是一宫辉夜的亲生父亲,如果强行武力攻打,她会怎么想?一旦和五条悟生出间隙,成年之后继承了高天原国,夏油杰不认为五条家的日子会好过。
但就那么放任不理,本就刚刚建立不久的高天原国又要如何维持稳定的统治?
五条悟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并不愚钝,政治这种东西,他从前感到厌恶而不屑碰触,只是嫌恶肮脏,不过在一宫美咲的身边,每一次身边都有她的陪伴与支持,他才像是被顺毛哄着,慢慢的愿意学会如何周旋其中。
他很久没有这么怒气外放过了,这一瞬间,夏油杰在他的脸上窥见了五条悟少年时那种张扬放肆的影子。
“怎么可能忍得住啊混蛋!”
外人眼中越来越威严沉肃、被视为可靠的领袖而敬仰依赖着的男人,终于露出了那属于“旗帜”外壳下的本性。
五条悟的表情森寒:“——要是那家伙想打的话,那就打好了!”
为什么你没有陪伴在她的身边?
在他出口责难之前,五条悟早就已经诘问了自己无数遍。
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
……
后来,当横滨出现了必须惊动五条悟亲自处理的咒灵时,他心想,又是江户川乱步做了什么吧。
这个曾经的天才,如今陷入了偏执的疯狂。他没有异能、也没有咒力,却学会了如何去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他的麾下不仅有无数狂热的异能者,也聚集了不少咒术师和诅咒师。
他们将一宫美咲视为神明,几乎像是成立了一个宗教团体。
江户川乱步已经针对五条悟发起了许多次袭击和陷阱,就为了能从他这找到一宫辉夜的下落。
但目前为止,他从未成功过。说到底,即便他多智近妖,在绝对的强大武力下,也无可奈何。
不过江户川乱步显然并不打算放弃。
下次……要干脆杀了他吗?
但他是一宫美咲曾经最疼爱的部下。
因为这一点,五条悟已经放过了他很多次,他叹了口气,踏入了“帐”。
这一次的特级咒灵……
他的六眼望去,便大概知道了对方的术式。
是幻境吗。
“悟。”
忽然,他的身旁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五条悟僵硬了一瞬,他转头望去,却见早已死去的一宫美咲正坐在不远处,看着庭院出神。
她穿着淡青色的和服,身后的背景是他们在五条家的卧室。就在这一刻,原本在五条悟面前空无一物的空间,就凭空构造出了他熟悉至极的地方——五条家的内院。
一宫美咲看向了他,伸手指向了拉开的纸门之外,笑意盈盈:“看,下雪了。”
五条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向了庭院里,果然,天空中飘落而下片片纷扬的雪花,不一会儿,地面和树叶枝头,便覆上了一层洁白无瑕的霜雪。
“真好。”一宫美咲眉眼弯弯道:“今年也能和悟一起看雪。”
五条悟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张了张口:“……美咲。”
“嗯?”
他的表情或许很奇怪,因为一宫美咲露出了疑惑和担忧的神色。她站起身来,关切的走近,伸手捧住了他的脸颊。
“你怎么了?悟?”她那双蓝绿色的眼眸忧心忡忡的望着他,“哪里不舒服吗?”
“……你,”五条悟道:“有什么心愿吗?”
“心愿?”一宫美咲像是确认了他无碍,放下心来,拉住了他的手,“悟,过来。”
五条悟顺从的被她牵了起来,他跟着她走到了屋外,在回廊下,一宫美咲挽住了他的手臂,就像是真正的、深爱着自己丈夫的妻子那样,温柔的靠在了他的肩膀。
“我的心愿,就是以后每一年,都可以和悟在一起。”
“……啊,”五条悟道:“是吗。”
在他的记忆中,有一个和如今类似,但并不相同的场景。
那是他们结婚的第二年吧。
五条悟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睛,看见的也是一宫美咲坐在门边,凝视着庭院中纷落的大雪。
“下雪了啊。”他懒洋洋的说道,坐了起来。
“嗯。”一宫美咲的眉头却蹙了起来,似乎并不开心,反而忧心忡忡。
“怎么?”五条悟揉了揉他刚刚睡醒,一头蓬乱的银发,问道:“你不喜欢雪吗?”
“会有人觉得很冷啊。”一宫美咲道:“即便穿着羽绒服、厚袜子、长靴等御寒衣物,即便在家里烤着火,离开火炉也还是会有人觉得冷,那连这些都没有的人该怎么办呢……”
她想的尽是这些东西。
他和她之间,相互理解、相互支持,却并没有什么浪漫。
又或许,是他在回避浪漫。
“我要出门了。”有一次,五条悟要去学校教课,而一宫美咲那天则要去慰问边境地区。他出门的时候,她抱着缘一把他送到了门口。
她低下头微笑着握着缘一小小的手,难得孩子气的用幼子的手对他挥手道:“跟爸爸说再见。”
五条悟看了一眼懵懵懂懂的缘一,又看向了妻子的笑颜。
他停顿了片刻,最后低头亲了亲缘一的脸颊,对他们告别:“再见。”
但那个时候,他其实是想……
五条悟不过只是犹豫了一下,眼前落雪的庭院,便变成了他们在横滨居住的城堡。
“悟?”刚才缱绻温存着依偎着他的妻子,已经站在了他的对面,她抱着缘一,蓝绿色的眼眸温柔的看着他。“路上小心哦。”
显然,幻境顺从了他的心愿,来到了他刚才想到的回忆中。
看着她的脸,五条悟这次决定顺从那时忍耐住了的心。
他伸出手,捏住了妻子的脸颊。
他的手掌宽大,手指白皙漂亮,修长有力,但轻轻的捏着她的皮肤,并没有用力。
五条悟玩笑般的问道:“你有没有,稍微喜欢我一点?”
“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啊。”一宫美咲甜美的说,“我每一天,都比昨天更喜欢悟。”
五条悟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
“不行,太假了。”
在“苍”的威力之下,整个幻境倏忽消散,仿佛一个一戳就破的肥皂泡。
术式是幻境的特级咒灵发出了不甘的嘶鸣,五条悟甩了甩手,淡淡道:“你到底有没有在用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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