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林管家所料,方进带着一僧一道回王府后,便悄悄进了暗牢里。
宁王府这处原本是前朝一个王爷的旧宅,宁王开府时,前门对着正街便算了,左右和后头的宅子都一并规整了进去。
那时太后还未宾天,她素来疼爱幼子,因此宁王府修建得十分奢华,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好不气派。
这暗牢便是前朝王爷的旧宅里留下的。因建在地下,入口又隐秘。修葺王府的匠人竟无人发觉,还是一个小厮躲懒,偶尔间不慎跌进去才发现的。
当时宁王便把暗牢留下了,如今可不正好是那一僧一道的好去处。
这暗牢久不见光,又常年无人打扫,甫一进去就一股子霉味扑出来。因和尚先前自行解了绳子,要知道那绳子系法特殊,轻易挣脱不开。方进心下戒备,出了林府之后便把二人手脚关节卸了,如今还用手臂粗的铁链子把二人锁住。
暗牢只点了一盏灯,阴森森的,可方进的表情更阴森。
他从十五岁便被选出来效力于宁王府,老宁王过世之后,就跟在小王爷身边。世人只看见小王爷如今荣宠加身的表象,却不知这份圣眷背后的凶险。
方进大刀金马坐在一僧一道跟前,手中的刀尖点了点地:“你们为何去林家,主谋是谁,可还有同党?老实交代了,免得多受皮肉之苦。”
和尚和道士对视一眼,都一言不发。
方进冷哼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把他们二人分开关着,先大刑伺候一遍,食水都别给了。”
昏暗的烛火里,有人低声应了。
方进朝跟在他身后的侍卫交代了几句,自己大步往外头去了。
赵恒过了两个时辰方才回府,他脱下大氅,又解了外裳,这才进了书房。
趁着方统领还未来回话,松烟连忙上前回禀:“忠武侯府里派人来传话,说郡主明日归宁。”
赵恒“嗯”了一声做回应,松烟僵着的肩膀也松了下来。
“等等……”已退到门边了,赵恒突然冷冷道,“你让陈嬷嬷告诉她,明日若还是找母妃说她夫家那些破事,日后王府也不必回了。”
松烟大气也不敢出,诺诺退下去。刚出院门就见方进阔步走了进来,出于好心,他低声提醒道:“明日郡主归宁,小王爷在生闷气呢。”
方进目光一凝,点头表示知晓了。
可惜关于南阳郡主赵恒一字未提,只问道:“招了吗?”
“不曾。”方进收敛心神,“上了一轮大刑,嘴硬的很,几日不给食水,再在暗牢里关几日,铁打的也熬不住。”
“你看着办吧。”赵恒心里有些不安,“尽快,暗地里多派些人看守。”
没想到当夜就出了变故,侍卫来报,那和尚和道士趁着看守他们的侍卫睡着之际,偷偷逃了。
王府侍卫都是身经百炼,如何会在值守时睡过去?
可诡异的是,不单单是暗牢里守着的八个侍卫,就连外头巡逻的兵丁,都毫无例外地睡死过去,便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
况且那一僧一道还锁着铁链,手脚关节白日都叫方进卸掉了。不管他们是自己逃的还是有人相帮,竟没惊动王府任何人。
看着跪在下头请罪的方进,深夜被叫醒的赵恒捏了捏眉心:“此事不怪你,你也别多想,这二人颇有古怪,会非常手段也不稀奇。”
等方进一走,赵恒了无睡意。
大雪初霁,夜色清朗,散落的星子反而愈见明亮。赵恒披衣坐在院子里,一时间有些迷茫。
若世上真有神仙,那他们这些如同被神仙操控的凡人岂不太过可怜,短短数十载,是否只是他人手中的提线木偶。
随即他又暗自摇头,那和尚说秦先生是入世,那一僧一道自然也是。既是入世,那当然要遵循世间的规矩。那和尚和道士也是凡胎,也会流血受伤。
静坐了一会儿,他看着院子前头影影幢幢的树,也不知对谁说道:“明日起派人盯着林府,若那两个妖人还敢来,不论生死,把人留下。”
回应他的只有寒风中摇曳的树影。
茫茫夜色中,一僧一道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赶路。二人不久前被上了大刑,又卸了手脚关节,加之他们逃出来废了大力气,如今只是勉力支撑着罢了。
“真是阴沟里翻船,十几年修行毁于一旦。”道士苦笑一声,扶着和尚微微喘匀了气,“变数太大,恐怕之前的筹算统统付诸流水,可气可恨。”
和尚比他稍强一些,只冷静道:“不断尾求生,不单完不成任务,你我怕是要留在此间了。”
道士跟着叹气:“先去北邙山躲一躲,避开这风头再说,焉知不会有人出来趁火打劫。”
二人对视一眼,看见彼此眼神中的戒备,相偕着愈走愈远。
黛玉这一厢却有些睡不着。
回荣国府后,黛玉借口乏了回落昙院休息,便把小满叫进来细细问了一遍。可惜小满被支开了一会儿,也没听个大概,倒是从松烟口中把赵恒的身份打听了个清清楚楚。
她沐休回家时也向贾敏打听过,可贾敏只说那一僧一道不是好人,日后若是遇上了,让她定要小心。
黛玉自小心思敏感又早慧,如何不明白因为自己年岁小,所以家中诸多事情都对自己有所隐瞒。便是母亲把自己留在外祖母身边,也是权衡利弊了的。
可她如今确实太小了,就像她先前所想的那般,听话才是她唯一能做到的事。
在黛玉纠结又企盼的心情中,承治二十六年终于悄悄过去了。砚哥儿也如同涂氏所说的那般,由一个红皮小猴子变成了白净的胖娃娃。
他此时已有七个月大,上个月初才刚刚能颤悠悠坐起来。想是胎里调养的好,他的身子骨比一般孩子还要健壮,贾敏每每想起都要念一遍秦先生的好来。
那一僧一道这大半年来不见踪影,只可惜秦先生从此也没了音讯。
如今正是上京最热的时候,未免冯先生奔波,贾敏与冯先生商量着休息半月,黛玉索性回了家中。
她与贾敏都有些苦夏,去岁因来京时已是夏初了,家中并没有存冰,还是涂氏和荣国府匀了一些来,这才勉强度过去。
今年冰窖里都是年前起的冰,林家人口少,就是卯起来挥霍也尽够了。
黛玉尝了一口冰酪,就见砚哥儿眼睛直直盯着她,急的“啊啊”叫唤。
正想逗逗他,便见涂氏进来了。
贾敏偶然记起内库房里还有几匹怀素纱,正好能做几件衣裳,如今与柳黄在库房里翻找。黛玉连忙让人去后头说一声,又让丫鬟去把冰雪冷元子端上来给涂氏消暑。
“没什么事,不慌。”涂氏满脸笑意,不顾砚哥儿的阻拦把他抱起来垫了垫,“近一月不见,砚哥儿都有些扎手了。”
这都过了晌午了,外头太阳正烈,便是坐马车都得闷出一身汗,这个时节若非要紧事,一般人不大爱出门的。
贾敏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慌忙赶了过来。
从砚哥儿出生到现在,她和林海也通了好几次信,可林海未曾提及让他上族谱一事。若是无事发生便罢了,最怕的是他怕殃及妻小,粉饰太平。
贾赦领着虚职,贾政品阶低上不了朝堂,林家也无三代内的旁亲在朝中做官。贾敏如今才算明白,当初自己父亲为什么说林家这门亲事好是好,可枝叶不茂,终究独木难支。
从年后起,贾敏就托涂氏帮忙留心两淮之地的情况,也与涂氏一起赴过几次宴,均无太大收获。
巡盐御史三年一任,待到九月,林海连任的调令就要下了。要知道派往各地巡察的职务少有能连任的,若圣上真下了连任的圣旨,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闹出来。
涂氏和贾敏遣去了左右,二人看了黛玉一眼,贾敏便道:“玉儿,把砚哥儿抱到里屋去玩一会儿。”
黛玉眼睛亮了一瞬,高高兴兴抱起弟弟走了。
里屋与贾敏处就隔了一道帘子,黛玉抱了弟弟往拔步床上一放,又把箱子里的番鼓儿、摇铃儿哗啦啦倒了一床给他,便支起耳朵听外头涂氏与贾敏说话。
涂氏只当黛玉还是少不知事的小姑娘,贾敏却知晓黛玉心思重,她一早便猜到父亲在淮扬处境堪忧,若她一无所知反而更会胡思乱想,因此二人并未刻意避着她。
“今日早朝,圣上召河东、长芦两地巡盐御史回京述职,两淮那边还没有动静。”说到此处涂氏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我们老爷私下说了,圣上可能想着让林大人连任。”
这早就在贾敏意料之中,她并不惊讶,只问道:“圣上如何才能打消这个想法?”
自然是有比林海更合适的人出现,抑或有人能阻止。
万籁俱静,七皇子府正房里还未熄灯。赵恪悄声进了屋子,见守夜的小丫鬟正困得头点地,听到动静慌忙睁开眼,看见是主子回来了,吓得忙跪了下来。
“下去吧。”赵恪轻声道,怕吵醒了人,声音里都带着气音。
他也没让丫鬟伺候,自己去净房洗漱了一番,便轻手轻脚进了里屋。
已至深夜,摆在几个角落里的冰盆子已经化了一大半。屋子里有些闷,赵恪拿起桌子上的冷茶吃了一盏,便听里屋里有了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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