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虽说在工部做着文职,可他不是科举出身,哪认识什么正经的读书人。先前给宝玉请的那几个先生,还是托了王子腾的情面,学问也是一般般。
王夫人也明白,真正有学识的读书人多半清高,收弟子的条件又严苛,他们这般的勋贵人家不一定瞧得上。
“家中不是有族学,宝玉连《四书》都未曾读完,先在族学里念着,等日后考了童生,要拜师也容易些。”贾敏转头问涂氏,“我瞧着冲哥儿不也是这个样子。”
涂氏笑着点了点头。
涂氏的长子和次子都在宫中做伴读,授课的自然是名师。幼子乔冲才九岁,一直在族学里读书。
可此族学与彼族学是完全不同的,乔家族学里,可还有一位进士出身的族叔。
乔越虽是武将,可乔家往上几代数,多半是文官。就是乔越还有两个嫡亲的弟弟,都是进士及第,只在地方熬资历罢了。
这些王夫人不好说,只咬牙应了一声。
却不想贾敏又道:“既然已经辞了三位先生,想必上京便不好寻了,等我去了南边,再让我们老爷寻一个合适的。”
王夫人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只还没成的事,她也不抱期望,只敷衍似的道了谢。
贾母听出了贾敏话中的未尽之意:“好端端的怎么说去南边的话,你还准备回淮扬不曾?”
贾敏理所当然道:“自是要去的,只如今河面冻住了,等来年冰化了便走。”
她与黛玉当初上京便是形势所迫,如今风波已定,林海一任三年,何必再忍受骨肉分离之苦。
“姑爷只外任三年,三年后也要回京的,你往来奔波做什么?”贾母有些急了,“再说了,砚哥儿还那么小。”
“圣上的旨意谁又能揣测,三年之后我们老爷接着外任也说不定。我们来时便坐的船,平稳得很,砚哥儿也已经一岁了,行船不碍事。”贾敏随口说道,又转头应了涂氏几句话。
贾母便见宝玉抓着她的手,急得满脸通红,只好开口道:“你带着两个孩子难免吃力,若不然只带了砚哥儿去,玉儿就留在上京,与先前一般,还住在落昙院里。”
贾敏满脸诧异,忍了忍还是有些忍不住:“玉儿她上有父母下有幼弟,不与至亲在一起,为何要独自留在京中?”
贾母也说不出口,只感觉宝玉使劲捏着她的手,勉强道:“留下来陪我也好。”
到底是有些心虚,贾母不敢看自己女儿。
“玉儿必然是要与我一同南下的,我也就只有一儿一女,难不成还让我骨肉分离?”贾敏看了一眼面色发白的宝玉,不好点破,只冷冷道,“母亲也疼疼我。”
贾母也知有些过分,转眼又笑道:“我也是太舍不得她了,又不是要强留,你既然不愿意便作罢。”
宝玉怔愣了许久,他下意识里觉得不该如此,连之后别人又说了什么也不曾知晓。
等他缓过神来,见黛玉正与一旁的迎春与探春说话,只言刚学了画,到时候把路途所见画给她们瞧瞧。又说南边还有许多上京没有的花草,也一并画给她们。
探春道了谢,见宝玉直愣愣的看着她们,不禁问道:“二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宝玉正想与往日那般发作一通郁气,便见一人从门外走来。待看清那人模样,他如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鸡子,刚提起的气咽进肚子里,发出一道尴尬的“嗝”。
王夫人在上头坐着,探春不敢笑,只急忙喊贾母身边的鸳鸯:“二哥哥被嗝住了,快把茶端上来。”
一通忙乱中,赵恒走了进来。
他前几日本想与龙虎将军一道南下,可上皇执意不允,直言走陆路辛苦。且年关将近,上皇还想留他在京中过了年,等河面冰化开了再走。
他还有些事与黛玉和贾敏商量,正巧今日砚哥儿周岁,便过来了。
贾母已知晓赵恒身份,连忙站起身来行礼。
赵恒却不像上次那般咄咄逼人,只上前扶了贾母道:“老夫人不必多礼,这儿不比外头,不用如此。”
没等贾母细细琢磨他的话,他转头朝贾敏道:“林夫人,这块玉是慧通大师送与我的,我今日转送给砚哥儿了。”
慧通大师是一位真正的得道高僧,他精通佛法,慈悲度人,享年九十九岁,于承治二十五年无疾而终。
贾敏不信这些,却又不敢不信。她没有推辞,只从赵恒手中接过玉。
此玉如雀卵大小,通体碧绿,温润如脂,在和田玉中也算得上极品。
“那我替砚哥儿谢谢你了。”贾敏让奶娘把砚哥儿抱过来,立刻给他系上。
砚哥儿“咯咯”笑了起来,拿起系在脖子上的玉好奇地瞧了瞧,还不等贾敏阻止,便飞快塞进了嘴里。
他刚长出来的细牙与玉石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许是没什么味道,他咬了两口便放下了,又被其他事物吸引了注意力。
提起玉贾母又想起了上次宝玉摔玉的事情,见宝玉看到赵恒便缩在一旁不敢说话,贾母又觉得心疼。
“时候也不早了,我这便家去。”贾母叹了一口气,“想来没过几月你就要南下,这段时日就常来陪陪我罢。”
贾敏自是应下了。
亲自送贾母出了二门,连宝玉都逃也似的走了,没惹出其他的事来。
贾敏松了一口气,与黛玉回来时便见赵恒还坐在原处与砚哥儿玩。
砚哥儿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二人驴唇不对马嘴说了半晌,也不知各自再说些什么,涂氏只站在一旁掩嘴笑。
赵恒站了起来,与贾敏道:“我有些事可否单独与玉儿妹妹说,若是妹妹应了,再告知林夫人。”
贾敏也不怎么在意,只让他们往花厅里去。
见二人离开,涂氏便朝贾敏笑道:“我瞧着贾老夫人也太溺爱孩子了。”
就宝玉方才那样子,明眼人都能看出贾母是因为宝玉而想把黛玉留下。这样无理的要求,老太太也说得出口,真是让涂氏大受震撼。
虽然背后妄议人不好,说的还是贾敏的母亲和侄儿,可涂氏真心与贾敏交好,便有些忍不住:“我瞧着贾老夫人想必是有什么想法,可你那侄儿只是二房的,你可千万别糊涂,也就老太太把他当个宝贝疙瘩了。”
贾敏无奈摇头:“是呀,你看老太太疼我不假,可只要是关系到宝玉,谁都得靠边站。”
直至进了花厅,黛玉也想不明白赵恒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
上完茶,凝碧便带着小丫鬟们退到门外。
四下无人,黛玉轻声道:“恒哥哥找我帮什么忙,若有我做得到的,绝不敢辞。”
黛玉私下听自己父亲说过,此次若不是赵恒恰好往淮扬走了一趟,他如今也不知能不能脱困。虽不明白其中厉害关系,但她一直记在心中。
赵恒看着黛玉一脸肃然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小小年纪就喜欢皱眉头可不好,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向你讨一个人。”
黛玉略一思索,压低声音道:“可是小满?”
见黛玉虽是询问,可面上却一片笃定,赵恒心下一叹,手伸出来最终拍了拍她的肩膀。
慧极必伤,可黛玉天生思虑过重,本性难改。
黛玉便捂着嘴笑了起来,从去岁开始换牙时她便只敢捂着嘴笑了。
“恒哥哥先来问我,必定就是我身边的人。”黛玉边说边走到门边,嘱咐凝碧悄悄把小满带来,继续对赵恒道,“我身边这些人,能有让你瞧得上的本事的,不就只有小满了嘛。”
小满五感灵敏,不管学什么都惟妙惟肖,赵恒先前便说过,她这个本事若是□□好了,必有大用。
没一会儿小满便兴冲冲过来了。
小满父母都在林家的庄子里做活,她是家中最大的,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和妹妹。
虽然林家从不苛待下人,也不克扣月例,可像小满家这样只有两个劳动力还要养五个孩子,也只是勉强饿不死。
好在林家回京之后姑娘院子里要扫洒的小丫鬟,小满被留了下来。因为她勤快嘴又甜,很快就升了三等,后来她在贾家“立了功”,直接升了二等丫鬟。
多了一份月例少了一张嘴,家中日子好过多了。
小满很珍惜在黛玉身边的日子,也肉眼可见的胖了,再也没了当初瘦瘦小小的模样。
前段时日姑娘身边的一位嬷嬷还来教她们这些小丫鬟认字,姑娘还说她身怀绝技,若是会认字日后更了不得。
小满倒也不想做什么了不得的人,她毕生的心愿就是像凝碧一般,能做姑娘身边一等的丫鬟。
“给小王爷和姑娘请安。”见赵恒还在上头坐着,小满规规矩矩地请了安,见凝碧不曾跟进来,又问黛玉,“姑娘寻我来做什么?”
听黛玉还问小满愿不愿意,赵恒便有些不可置信地挑了挑眉。
不曾想那小丫鬟听说黛玉要将她送人,直接哭得像是要晕过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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