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艾,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妈每次给你介绍的人你连见都不去见……不是妈说你,如果你有了中意的人,就尽早带回来给爸妈看看。你岁数也不小了,该知道安定下来了……”母亲絮絮叨叨的话语从电话里传来,显然是从哪里听了些流言蜚语,对他的私生活突然爆发了强烈的关心。


    “妈。”不轻不重的一声,却有止喧嚣为沉寂的神奇能力。


    慕邵艾喊了一声就不说话了,一边分心听着电话里的声音,一边对着镜子整理衣着。


    休息室的全身镜映出一道颀长的身影。


    慕邵艾五官极为出色,柔顺的发丝盖过耳朵,一双温柔的杏眼略微下垂,偏巧被清冷矜贵的气质冲散了五官带来的柔和,自有一身让人不敢靠近的贵气。


    他整个人看着冷冷清清的,声音也是如此。


    “……”电话对面的慕母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邵艾,是不是妈妈说的话惹你生气了?”


    捏着袖扣的修长手指骤然用力,白净的指肚被压出淤堵的深红,袖扣细长的尾端刺得他指尖生疼,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沉淀出一句淡淡的否认:“……没有。”


    他没有生气,只是不太想和黎琴谈论这个话题。


    他知道妈妈在担心什么,自从他回国以来,身边换过的情人都有七八个了,虽然每次和人开始一段关系,他都格外注意保密,然而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早在他和第一任情人分手,却在下一周就和另一个小明星好上的时候,他就预计到了这一天。


    他没法告诉黎琴,他拼命地换情人,不过是为了寻找某些熟悉的感觉去填补内心深处的空洞,然而这不过是饮鸩止渴,赝品到底是赝品,他永远都没办法从这样金钱构筑的关系中获得满足。


    没有任何人知道,自从七年前的那场车祸后,慕邵艾和人沟通就有了障碍。


    因为他慕家二少爷的身份,平时面对不熟的人和下属的时候不会有什么影响,然而在面对亲密的人时,这一点障碍足够造成灾难性的后果。


    慕母微微吸了一口气,隔着电话,慕邵艾不确定她是不是哽咽了。


    “邵艾,妈妈不是想指责你,”他几乎能听出母亲声音里的局促,“只是,你不能还像小孩子一样,换……朋友和换玩具一样快。妈不是想对你的感情关系说些什么,只是有些过来人的建议——如果你真的喜欢哪个男孩子,就好好对待他,不要、不要像现在这样。”


    慕邵艾扣好右手的袖扣,细长的眉微微皱着,强撑着的冷静像是一层虚无的假面扣在他的脸上:“……我知道了。”


    又是一段尴尬的沉默。


    最后,是电话对面的黎琴受不了这样的寂静,主动开口:“没别的事,妈就先挂电话了,你去忙吧。”


    慕邵艾习惯性地点了点头,意识到黎琴看不到后,又补了一句:“好。”


    等黎琴挂了电话,他才将双手撑在梳妆台上,支撑身子的脊骨略微放松,颓丧地抹了一把脸。


    ……又让妈妈担心了。


    琥珀色的眸子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里涌动着那么多的情绪,却又尽皆被面无表情的脸牢牢锁在皮肉下方。


    慕邵艾没让自己难过太久,他很快就收拾好情绪,从口袋里抽出提前准备好的空白支票,从休息室的抽屉里找出一支钢笔,在上面签下金额和遒劲的字体,然后又将支票折了一下重新塞回口袋里。


    忙完这一切,他才叹了一口气,对着镜子,拿起金丝边的平光镜戴到了脸上,遮住了温柔的眸子,散碎的发也用发胶固定住,让线条明显的轮廓露出来。


    他年纪小,人又长得秀气,适当的修饰有助于撑住气场。


    从镜子里最后确认自己的形象没问题了,慕邵艾转身离去。


    他本来打算直接前往酒宴礼堂的,可刚一打开门,靠着墙壁等候已久的江辞声就扑了上来。


    “二少。”江辞声上前微微踮起脚尖,面颊向他贴了过来。


    慕邵艾想推开他,却被他牢牢抓住了手腕,不得已,只能偏头躲了一下,让那片落向他嘴角的唇瓣落在了颧骨上。


    江辞声还不觉有异,冲他甜甜蜜蜜地笑了起来:“我听他们说二少跑到休息室来躲清静了,就主动过来寻你了,辞声是不是很乖?”


    江辞声是他最新一任情人,是两个星期前在某场酒会上认识的,一见面慕邵艾就被他形状漂亮的薄唇吸引了。


    一个图财,一个图色。


    各取所需,一拍即合。


    虽然慕邵艾身边人换得勤,但也没勤到半个月一换的程度,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母亲那通电话的影响,此时此刻,慕邵艾看着江辞声好看的脸蛋,半点也找不出初遇时那种叫他心动的感觉。


    慕邵艾挣开江辞声的钳制,手指擦过刚刚柔软唇瓣落下的地方,蹭了一指头裸色的口红,他本就漠然的面容这下更是彻底冷了下来。


    又要重新收拾一遍了,这人难道看不出他刚才拒绝的意思么?


    烦躁的情绪开始在心间堆积。


    “二少,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江辞声看到他脸上的冷意,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


    慕邵艾一言不发,从口袋里拿出那张折好的支票,用另一只手拉开江辞声胸前的口袋,将支票妥帖地塞了进去,轻轻拍了拍:“分手费,别再来找我了。还有,管好你自己的嘴,别出去乱说。”


    说完他也不管江辞声的反应,转身就要进休息室擦脸。


    然而江辞声却不愿意好不容易抱上的金主就这样跑了,他根本不清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下意识地捉住慕邵艾,急迫地追问:“二少!是辞声做了什么惹你生气的事么?如果是,辞声道歉。”


    慕邵艾低头垂眸看抓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用坚硬的指骨往他腕骨间隙的软肉上轻弹了一下,那种发麻的感觉让江辞声下意识地松了手。


    “滚。”


    他声音很轻,语气很礼貌,就像自己说出口的是“请”,而不是“滚”。


    “二少!”江辞声依旧不甘心。


    慕邵艾抬起头,淡淡道:“别让我说第二遍。”


    慕邵艾的眼睛总是藏在那副金丝银镜之后,很少正眼看人,最起码江辞声觉得,这是慕邵艾第一次正视他。


    然而那并不会让人感到愉快。


    被那双浅色的瞳盯住的那一刻,感觉像是蛰伏在地的蛇突然立起了身子,还想要争辩些什么的江辞声浑身发寒,所有的话语瞬间咽了回去。


    “……我知道了。”江辞声喉结动了动,认怂了。


    他离开的背影有些慌乱,近似于落荒而逃。


    慕邵艾没再给他一个眼神,进了休息室。


    *


    慕邵艾回休息室擦干净脸颊上的痕迹后,就重新回到了酒宴礼堂。


    今天晚上他是有正事要谈的。


    哥哥分给他管理的悦诚碰上了点资金上的困难,需要他搞定银行的几个高层,不要再卡着审批不给过。这样的事对于普通人可能会有点难搞,但慕邵艾还顶着慕家的背景,没有人愿意因为这种小事得罪他。


    觥筹交错的一晚上很快过去,看在他慕家二少爷的身份上,资方的高层没怎么为难他,痛快地应了下来,只是慕邵艾难免也陪着喝了几杯。


    他酒量其实还可以,但本身对酒精敏感,稍微喝一点酒就上脸。


    今晚不过是陪着喝了几杯香槟,白皙的面颊就染上了绯红,冲淡了他刻意装扮出来的那种冷漠凌厉的气质,没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距离感。


    慕邵艾在圈子里也算声名在外,人长得好看,背景够硬,出手又大方,若不是他平时很少出现在公共场合,再加上眼光又极为挑剔,愿意暂时献身爬上他床的人不知道会有多少。


    今天他难得出现在酒会上,就算明知道他身边有伴,也有人不介意挖个墙角。


    一位跟江辞声长得有几分相似的青年借机凑到他身前,脸上挂着做作的惊讶和崇拜:“慕总,您也在这啊。”


    慕邵艾视线扫过青年的五官,遗憾的是,青年的唇形和江辞声半点都不像。


    不过这也正常,江辞声是新近起来的流量小生,他五官上唯一的瑕疵就是那两瓣过于削薄的唇,给人一种刻薄难搞的感觉。


    谁又能猜得到,慕邵艾看上江辞声就是因为他那两瓣唇呢?


    真当他喜欢江辞声那样的?


    慕邵艾在心里腹诽了两句,好像没看到青年一样端着酒杯从他身边走过,连声礼貌性的“借过”都没有。


    青年僵在原地,没想到慕邵艾完全对他视而不见。


    慕邵艾可不管他是怎么想的,对他来说,青年就是那只杀鸡儆猴的鸡,如果对青年的漠视能吓退那些心思不正的人,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走到人少的角落里,皱着眉微微松了一下一丝不苟的领带,脸颊上的绯红依旧久久没能消下去。


    他觉得脸上有点热。


    既然该见的人都已经见完了,对于其他娱乐活动又不感兴趣,慕邵艾打算找个阳台吹吹风,让脸上的温度降下来。


    他本以为,没有人会跑到这种隐蔽的角落来和他抢位置。


    劲瘦的手掌微微掀开酒红色厚重窗帘的一角,却意外地看到了一双穿得有些旧了的黑色皮鞋。


    普普通通的黑色牛津皮鞋,无雕花。


    正式又不容易出错。


    聪明的选择,尤其是在预算不够的情况下。


    慕邵艾微微掀了下眼皮,评价着,捏住窗帘一角的手一动不动,稳定有力,不给里面的人发现自己的机会。


    在这种时间跑到这样偏僻的角落来,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要干点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接下来发生的事也没叫他失望。


    一道饱含黏腻恶意的声音钻入耳中,像是甩着尾巴的响尾蛇在潺潺爬行:“戚风渝,你现在还装什么清高?你父亲欠下的高利贷的还没还上吧?那些家伙是不是勒令你两周之内连本带利的还钱,不然就把他送进去?不过你也不必紧张,只要你跟了我,我立刻就帮你解决掉你父亲欠下的债——”


    “——你该不会觉得,自己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吧?”


    慕邵艾:“……”


    瞧他这运气,出来吹个风都能撞上潜规则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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