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完林府,已经快到后半夜了。
林燃身体困倦,但是头脑清醒,没有一点睡意,只是额头疼得厉害,眼睛也有些胀痛。
他忍着不适,对孟澜星说:“那天遇到的那个邢子兰,我跟他关系如何?他为人怎样?”
“我只知道你们经常在一起弹琴作曲,他各种乐器都会,最喜欢出入风月场所,跟擅长音律的女子相交甚好。我也不是每次都在,不清楚你们除了这个还聊什么。”孟澜星说,“不过哥你跟我说过,他人品还行,就是太懒散了些,没有锐气。”
也就是说,邢子兰不是个爱出头的性子,遇见事情极有可能会躲起来,不会主动沾染麻烦。
孟澜星和林燃关系好,邢子兰愿意与孟澜星相交,说明和林燃的交情还算不错,就算林燃成了罪臣之子,他也没断个干净。
林燃道:“我想见一见他,你帮我把他约出来。”
“好。”孟澜星觉得今天的哥哥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他们一起往回走,来到墙根之后,孟澜星借着带他翻墙,把他抱在怀里,贴近说,“哥是不是都想起来了?”
“想起了一部分。”
“我就知道,你以前对我可亲近了,现在这么冷淡,肯定是记忆不全。”孟澜星哼哼两声,背起林燃,“哥,你对我笑笑好不好?”
林燃默默地看着他。
“你不想笑啊,那算了,叫我一声澜星也行,你以前都这么喊我的,自从我回京,就没听你喊过我名字。”
林燃依然没有说话。
孟澜星沉默了一下,脚上用力,猛地一跳,扒住墙头,翻身下去,整个过程流畅潇洒。
他没有立刻放林燃下来,就这么背着他往回走,“哥讨厌我?”
“……”
“是因为我喜欢你吗?”
林燃安安静静地趴在他背上,很轻,没有他这个身高该有的分量。明明两个人紧紧相贴,孟澜星却觉得空荡荡的,好像随时都可能失去他。
他把林萱当成亲妹妹,林燃又何尝不是把他当弟弟看?
更何况他们都是男人。
以前林燃是林家独子,他们没可能在一起。现在已经没有了林家,世俗对林燃的约束没有那么大,他们还是有机会在一起的。
“哥现在不喜欢我没关系,以后时间多得是。千万别讨厌我,哥哥。”
林燃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孟澜星停下脚步,转过头去看了看,脸颊蹭到林燃的发丝。
夜里安静极了,背后的兄长呼吸匀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睡着了。
孟澜星心里松快很多,还有淡淡的失落。
他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对他表明自己的心意,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
邢子兰应邀,独自骑马来到静心园,在园前下马,由仆人领入。
静心园这个名字,还是他与林燃一起取的,摘自大琴家嵇康的《养生论》中“更宜调息静心,常如冰雪在心,炎热亦于吾心少减,不可以热为热,更生热矣。”一句。
习琴如参禅,需要时常自省,修身养性。
自从林燃去世,他已经一年多没来过这里了。
静心园中花草依旧,故人却不在了。
邢子兰不介意与友人在此地相约,也不介意与孟澜星身边的那个人见面,可是在这种地方相见,实在过于越界,令邢子兰非常不舒服。
他今天穿了一身便于骑射的衣服,英气十足,没有从前的风雅,显然不打算久留。
仆人带着邢子兰来到水中庭阁前便退下了,邢子兰大步上前,推门而入,暖意扑面而来,他也看到了两个人席地而坐,似乎在交谈。
这副场景与他记忆中的画面融合,邢子兰愣了一下,有些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幻觉。
孟澜星找的那个乞丐,确实与林燃很像。
“子兰兄,你来了,快来入座,我们已经等你很久了。”孟澜星招呼他过来。
林燃脸上没有多余的东西遮挡,他好奇地看向邢子兰,“上次与刑兄相见匆忙,没来得及好好打个招呼,便想与刑兄小聚,唐突之处还请莫要怪罪。”
邢子兰之前以为,那个乞丐不露脸,是因为他的样貌与林燃相差甚远,看清他的样貌之后,只觉得见了鬼了。
这分明就是林燃本人吧?
可是林燃不是已经死很久了吗?当年他得知林燃死讯,还悲痛了很长时间,也偷偷去寻过林燃的尸身,只是没有找到,便在郊外西山给他立了衣冠冢,清明和中元节还带着酒水去祭拜过。
“这……这是怎么回事?”邢子兰站在原地,不敢靠近。
孟澜星也不知道他哥是什么打算,起身上前,拉着邢子兰过来坐下,“这事说来话长,子兰兄坐下来听。”
邢子兰慢慢坐到林燃旁边,大着胆子观察他,发现他的胸口有起伏,脸色虽然苍白,但也有些许血色,应该是个活人。
林燃说:“我没死。”
孟澜星酸了,他哥竟然这么相信一个外人,一见面就打算告诉他真相!
邢子兰疑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在牢里受了些刑,昏迷过一段时间,醒来是在乱葬岗。我浑浑噩噩,意识不清楚,直到遇到孟澜星,他认出了我,将我带回府上。”
邢子兰闻言,拍了拍他的肩膀,“活着就好。那你现在见我,是有什么打算?”
“世人眼中我已是个死人,有些事情不方便做,我想请子兰帮个忙。”林燃说,“你名声显赫,从前就对我多有赞誉,林燃感激不尽。如今也想厚着脸皮,请你为我写几篇诗文。”
“这个……”
林燃知道他的顾虑,“不是为林家大公子写,而是此时的我,被孟澜星带回家的乞丐。”
邢子兰跟他是朋友,就算他不爱掺和事,听到林燃如此自称,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他出身寒门,不像林燃这样身世贵重,但也家风严谨,比起普通百姓要好一些。后来也是失去了亲人,只剩孤身一人在外为官。
只是他家经历的是天灾,林燃却是人祸,不知父母亲人没有保住,就连他自己,也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林燃的学识他是佩服的,原以为这位比自己小几岁的友人会参加会试,没想到在临考试前两个月,他们一家人就进了大牢。
世事无常,谁又说的准?又有哪些人家,真的可以做到长久不衰?
邢子兰斟酌过后,答应了他:“这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我想知道,你打算如何去做?”
孟澜星也疑惑地看着他。
他对林燃有别的心思,每次看到林燃,想法都会歪到别处去。再加上把林燃当成病人,没怎么跟他提起过林家的事情。
看来哥哥是真的想起来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也没跟他说过。
孟澜星觉得自己就是个外人。
看来以后还是得多和哥说说话,不用怕刺激他头疼了。
林燃低头看向藏在袖中的指尖:“我什么打算都没有,只是想在人前弹奏一曲罢了。”
“哥?”孟澜星惊疑愧疚。
这些日子林燃一直对着琴发呆,没有弹过。他还以为林燃安心养伤,放弃弹琴了。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种打算!
他骗了林燃手上的伤会好起来,林燃还想继续弹琴,那该怎么办?
真的要对他说实话吗?
邢子兰不清楚林燃的手伤,倒是很理解这种纯粹的心情。他们这几个朋友都知道,林燃喜欢弹琴,如今与功名利禄无缘,可不就只剩下琴了吗?
从前的林燃清高,端着世家公子的架子,不爱像伶人一样为人弹奏,只会在私下里与朋友相和。经历重创后,他倒是放下了架子,更加洒脱了。
“既然是这样,那就没有什么不能做的了。”邢子兰感慨说,“以你的琴意,若能当众弹奏,必定能打动所有听者。说不准天家就此起了爱才之心,免去你的罪名,得以脱胎换骨呢?”
林燃点头:“那就借子兰吉言了,多谢。”
邢子兰很高兴,找到了当初和林燃相处时的感觉,又跟他聊了一会儿,诉说这一年来自己失去知己后的郁闷,最后道:“你我故友重逢,林兄也神思安康,何不就此演奏一曲?”
孟澜星顿时紧张起来。
林燃又低下头,看了一会儿自己的手,对孟澜星说:“劳烦你,帮我拿琴来。”
“哥……”
邢子兰看孟澜星欲言又止地,问他:“澜星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子兰兄,我哥手上受了些伤,如今伤还未愈,恐怕不能弹琴。你快劝劝他。”
“什么伤?很严重?”
林燃一抖手臂,宽大的袖子滑下来,露出他的双手。他动了动手指,做出一个虚握的动作,“不碍事。”
孟澜星说:“太过用力,手会疼的。”
“那又何妨?”林燃恍如一个痴鬼,除了琴,好像没有能让他在意的事情了。他对邢子兰道:“子兰应该能明白我,此刻兴致正浓,我可以弹。”
邢子兰替他惋惜。
林燃的手经过陈大夫的诊治,没有以前那么吓人了,但也能从外观上看出来不太正常。他也会弹琴,自然明白这么严重的伤,对手的影响。
林燃现在这样,弹一些简单的曲子还行,恐怕再难弹出绝世佳音了。
林燃看着二人都没有同意的意思,眼神变得失落。
他对系统说:【难道我真的要换别的方式吗?】
系统认真地回答:【趁早换了吧!】
“弹!哥,我们弹!”孟澜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下子站起来,“我这就去给你取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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