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清楚学历测验要考什么,只能把大学的所有教材翻出来,全都复习一遍。陈竹青手边有教材还好,向文杰的早不知道丢哪去了,为了应付考试,他特意去筇洲跑遍各大书店才买到一套新教材。
双人大书桌原本是属于陈竹青和舒安的,现在成了舒梦欣和他的。
二年级的作业不难,一会就写完了。
舒梦欣喝着牛奶,眼睛朝陈竹青密密麻麻的笔记上看,“姑丈这么老了,还要写作业的吗?”
‘老’字如刀子锥心。
陈竹青捂着胸口,缓了好一会,摸摸小朋友的脑袋,语重心长道:“活到老学到老。姑丈到了这个年纪还有好多不会的,年龄大了,记性也不如以前了。梦欣这个年纪记东西快,最适合学习了,所以要努力,知道吗?”
去学校待了一年,舒梦欣越发活泼,思维跳跃,舒安和陈竹青又特别宠她。她不再像最开始那样怯怯懦懦,面对陈竹青说教一般的口吻,她哼了一声,站直身子,往外跑,“我聪明着呢,不用努力也能考第一。”
“哎……”陈竹青伸长手,只摸到一片虚无,他摇摇头,笑得有些无奈。
孩子还不到六周岁,正是爱玩的年纪,没必要太过严厉。
他朝外喊:“不许去海边!早点回家!”
舒梦欣在院里拍着小皮球,高声回:“知道啦!”
快到中午,陈竹青合上书,两手举高抻了抻于桌前久弓的腰,又攥拳从肩头绕过,轻轻敲了敲微微发酸的肩胛骨。
舒安在上班。
他起身去厨房做饭。
他朝院子外看了一眼,舒梦欣在那拍球。
“姑丈要做饭了,你别到处跑了,再玩一会洗洗手吃饭。”
“好!”舒梦欣的笑容很甜,跟舒安一样,笑起来有两个小梨涡,“我想吃西红柿炒蛋!”
陈竹青应了好,转身进厨房忙活。
过了会,他端着一盘西红柿炒蛋,一盘青椒炒牛肉走出来。
舒安不在家,他没心情做大餐,能应付过去就行。
舒梦欣洗好手,跑进屋内,看见桌上的两小盘菜,颇为失望地‘哎呀’一声,“都没有汤呀?”
锅里刚做过西红柿炒蛋,没来得及洗,还有些西红柿的汤汁。
陈竹青重新开火,加进一碗水,又磕了个鸡蛋进去,用大勺搅散。
飘散的蛋液逐渐凝结成型。
陈竹青满意地捞出,刚好一碗的分量,不多也不少。
他端到舒梦欣面前。
舒梦欣眯着眼,“涮锅水?”
陈竹青纠正道:“这叫西红柿蛋汤。”
不管怎么说,总算有汤了。
舒梦欣压着小裙子,坐到凳子上,准备吃饭。
这时,向文杰非常适逢时宜地开门进来。
他端着碗,不认生地坐到饭桌旁,“哟。今天的菜不错,有蛋有肉。”
陈竹青重新拿出一副筷子放到菜盘边,“外人来了。一会夹菜得用公筷。”
向文杰蹭饭蹭习惯了,对于这种不痛不痒的揶揄一点不在乎,随手从兜里抓出一把奶糖往舒梦欣手里塞,“叔叔不白吃。给你糖。”
舒安平时管得严,将糖和零食都锁在厨房的高柜里,一周定量给舒梦欣发一点。
舒梦欣在陈竹青出手前,迅速将糖藏进兜里,转过头,露出水汪汪、惨兮兮的眼睛,揪着向文杰的衣摆问:“文杰叔叔,明天还来吃饭吗?”
向文杰捏捏她的侧脸,“小可怜。来!叔叔天天来,天天给你带好吃的。”
陈竹青调转筷尾,敲他一下,“她一周只能吃三颗糖。不可以再多了!”
向文杰把手摊开,肩膀一耸,“姑丈发话了,没办法了。”向文杰嘴贱心软,最见不得孩子失望,还是这么可爱的小姑娘,他用公筷往她碗里夹了一块小炒肉安慰道,“等你像向军哥哥那么大,吃零食就不受控制了。”
舒梦欣眼睛一亮,“真的吗?”
陈竹青拧眉,“得听姑姑的。”
小朋友肩膀又塌下一块,“好吧……”
吃过饭。
陈竹青还要复习专业课,又怕写完作业的舒梦欣到处乱跑,干脆把屋门锁了,只允许她在家里玩,以防到处乱跑。
陈竹青和向文杰不仅是同事,还是大学同学。
两人坐在书桌前复习功课,时光好像都慢下来,瞬间将记忆拉回校园。
那时候,平时要应付一堆思想教育课。
临近期末,学生们求着老师给画重点,然后抱着书去图书馆的通宵自修室熬夜苦读。
向文杰初中是在村里读的,高中到福城因教材不同,学得不太好。
高中毕业又下乡两年,才进入工程院学习,基础不扎实,一下子要记那么多东西,有点学不过来。幸好,他开学第一天,就从人群里一眼瞧中了陈竹青这根大腿。
开学时,所有人都懵懵懂懂,有的穿着工厂的厚工装,有的人脸颊被风吹得通红褶皱,唯有陈竹青戴着个黑框眼镜,目光坚定,穿的很干净,皮肤又白,站在那跟道景似的。
怎么看都是读得好的那类。
大学期间,陈竹青一点没让他失望。
向文杰全是靠着他的笔记,和期末突击,应付完所有考试。
现在,向文杰撑着脑袋,侧目看他的笔记,“这么多年了,你还留着?”
陈竹青圈出其中的重点,“没它,你就等着哭吧。”
向文杰感激地点头,“还好有你!陈哥天下第一好!”
他边说边假意抹眼泪,发出呜呜的哭声,但模仿得极差,听得陈竹青胳膊冒出一阵鸡皮,背后发凉,还直泛恶心。
陈竹青白他一眼,“少来这套。”
向文杰恢复正常,坐直身子,边看书,边跟他闲聊。
从大学聊到现在。
两人相识超过十年了,这么一点点回顾过来,向文杰忽然有点感慨,“不管在大学还是单位,你都闷闷的。我们那时候还说,完了,白瞎一张帅脸,估计这辈子都得打单。一转眼,你和舒医生都结婚三年了。”
陈竹青笑笑,掰着指头数,“时间真的好快,下月我就三十岁了……”
提起婚姻,不免要聊到孩子。
向文杰说:“付永强他老婆上个月在新手术室里生的,生的时候情况不太好,还好有个老资历的妇产科医生用产钳给夹出来了。”
这件事,陈竹青听舒安提过,说是这次新进的手术仪器帮了大忙,生产时能看清孩子的胎位。
他点头,“卫生所新修完,设备和医务人员都上了个层级,这对周边小岛来说真的方便好多,一些麻烦的病症也能看了,不用跑筇洲那么远。”
向文杰问:“舒医生呢?有动静吗?”
陈竹青笑笑:“还没。不着急。”
……
两人在屋内聊这话题时,舒梦欣正在客厅摆弄磁带。
这个话题,这一年被提了太多次,从过年回闽镇听陈红梅念叨,回了西珊岛,陈竹青每次从外面回家,见到舒安的第一句还是问这个。
舒梦欣轻轻一蹦,坐到木头沙发上,噘着嘴晃腿,侧身将腰边的娃娃抱进怀里。
她低头,小声跟娃娃说真心话,“不喜欢小弟弟和小妹妹。”
即使陈竹青和她约定过会待她如初。
午夜梦回时,舒梦欣梦到的还是妈妈抱着小弟弟嬉笑玩闹,就是不理已经哭成泪人的她。
亲生母亲尚且如此。
她该怎么相信跟她隔了一层的姑姑和姑父?
这个月到日期了,舒安的月经还是没来。
因为刚调去妇产科,要学的东西很多,舒安没注意到这点。
细心的陈竹青替她记着,晚上她回家,陈竹青给她准备好洗脚水,里面还加了一些姜丝。
舒安有痛经的毛病,体质偏寒,这样泡脚对她有好处。
月经来前几天,他都会这样为她准备。
舒安看见水盆愣了下,后知后觉地问:“到日子了?”
陈竹青将她按到沙发上,拿了小马扎坐到脚盆边。
他两手扣住舒安的脚腕,轻轻把脚放进木盆。
她脚尖刚碰到水,他便更用力地抬住,“烫不烫?”
舒安点头,“刚好。”
陈竹青这才放心地让水浸没脚腕。
他两手全伸进盆内,帮她揉搓脚面和穴位。
按摩的穴位是他特意跟中医请教过的。
陈竹青的手指特别漂亮,骨节分明又很长,食指勾起时,关节微|凸,薄而白的肌肤下隐着细青的血管。关节压在指定穴位,用力得当,十分舒服。
舒安两手捏着沙发边,低头看他,心忽然被温暖的幸福感塞得满当当,饱含笑意的眼睛出了他再容不下别的。
陈竹青抿抿唇,小心翼翼地问:“我们明天去医院看看?会不会是怀了?”
贾勤勤前一阵刚生,现在还住在医院病房里。
舒安听她说过,怀孕的时候吐得厉害,什么都吃不进去,但为了孩子又不得不吃,有时候食物混着上涌的酸水,硬生生咽下去,难受到极点。
怀孕的时候,贾勤勤后悔至极,但生产完,看着旁边的小团子,又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听她聊这些,舒安只是懵懂地点头。
面对陈竹青的疑问,她摸摸小腹,说:“我没有想吐的感觉,应该没有吧。”
“还是去看看吧。”陈竹青仍是不放心。
第二天是工作日。
陈竹青提前半小时下班,去医院找舒安,想带她去看医生。
没等走到妇产科办公室,先在走廊遇到她。
舒安捏着几张纸,坐在那两眼空洞地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陈竹青快走几步,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慢慢搓热,“怎么了?”
舒安仰起头,鼻子一皱,眼眶发红,“我怀孕了。”
“真的?”陈竹青差点咬着舌头。
两人盼这个孩子,盼了好久,可真听到消息时,激动之余还有点不敢相信。
若不是走廊里人太多,他恨不得把她抱起来转圈。
随后低头往她的小腹看了眼,念头很快被打消。
舒安怀孕了。
很多事不能由着他性子乱来了。
陈竹青长臂一伸,将人搂进怀里的一刻,身子又绷紧,十分注意地避开她的小腹,生怕有点小动作,就会伤到小朋友和舒安,“谢谢你……”
人在激动中,说话不经思考。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三个字,也不知道为什么。
“傻瓜。”舒安笑着伸手去抱他,“孩子又不是为你生的。我喜欢才决定要生的。”
陈竹青的脑袋埋在她颈窝,忍不住地抽泣两声,“嗯。我会好好照顾你和孩子的。”
他要当爸爸了。
是家里的顶梁柱,不可以这么脆弱。
陈竹青给自己十秒平复。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直起身子,然后去拉舒安,“走,我们回家。今天我给你做大餐。”
随后,两人又手牵手去学校接舒梦欣。
以往都是舒安来接人。
这还是第一次,两人都来了。
舒梦欣从教室里走出来时,懵圈几秒,才快速朝两人奔过去。
她一手一个地牵着他们,“姑姑和姑丈怎么都来了?”
陈竹青心里激动,特别高兴地抱起小朋友,甚至还想把她高举过头顶,让她骑在自己脖子上。
可小朋友穿着连衣裙,想法作罢。
他单手抱着小朋友,另一手牵着舒安,边往家走,边和舒梦欣分享喜事。
舒梦欣嘴角牵起一抹淡笑。
她拍拍掌,恭喜他们,“姑姑和姑丈要有属于自己的小朋友了,真好!”
“对!超棒的!”陈竹青偏过头,吻了舒安一下。
舒梦欣则低头,眼里有失落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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