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风默是个主角,一本小说的主角。
小说是本修仙小说,小说里的主角孤高冷傲,狂帅霸酷吊炸天。
凌风默觉得自己不太高冷,不过这不重要。
总之他是个主角,一个狂帅霸酷吊炸天的主角。
作为一本修仙小说的主角,他有一个非常模板化的初始人生。
比如,他有一个凄惨的身世,没有父母,没有目标,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又比如,明明身为一个毫无背景的孤儿,不知怎么的他就与修炼者发生了交集,甚至练成了远超自己境界的高超剑术。
再比如,虽然踏上了修炼之途,但他一直小心翼翼隐藏自己的身份,可是又不知为什么麻烦总会自己找上门来。
他砍瓜切菜地与一个接一个敌人展开战斗,给一章又一章的剧情画上句号。在堆积如山的医药费账单下逐渐失去笑容,剑法却修炼得越发精湛。
这一次他遇到了迄今为止最强大的敌人,实力不凡,人多势众,据说还有个神秘的后台。
按照正常的轨迹,他会像往常那样,把该死的反派狠狠踩在脚下,然后头也不回地踏上下一个征程。
他会在日复一日的战斗中逐渐习惯死亡,然后变得麻木。直到迎来最后的对手,完成主角荣耀的一生。那个时候,他大概终于能够喘口气,享受片刻主角退休之后的美好时光。
不过现在,命运出现了一点点不确定。
仅仅,只是一点点。
***
下课铃响的时候,凌风默收好书包和自己的全部物品,走到门边最后看了眼这间课室。
书包里放着张主动退学的申请书,上面签着他的名字,签字时间就在今天晚上。
“十八年都躲在这个温室里,也该是时候走出去了……”他拢了拢领口,握紧肩后的剑。
白龙会的人很快会找过来,他还算喜欢这里,不想给任何人带来麻烦。
所以唯一的选择就是离开。
“只不过做个学生倒是简单……”他望向两侧身着校服的少男少女,高挑疏离的身形与周围青春洋溢的气息格格不入。
不做学生了,自己就是个高中肄业的社会人了,过去的人生中除了读书就只会练剑,要怎么混社会呢?
踏出学校大门的时候,凌风默平静的脸上多了一丝小小的、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社会人的忧愁。
这一夜,凌风默辗转难眠,龙星野梦见暴打渣男,龙小白梦见被暴打,每个人醒来都很不愉快。
第二天一大早,龙星野循着小说里记载的主角的住处去找人算账。凌风默却早早出了门,怀揣着一张初中文凭,开始踏出社会人的第一步——找工作。
与可怜巴巴的学.历.证.书一起碰了许多壁之后,最终他抿着嘴唇出现在一个工地里。
白龙会的人还没找上来,那么生活还是要继续的,饭还是要吃的。饭从哪里来,从劳动中来!
把身份证上交给工头,他领到了一个安全帽,一把铁锄,工头指着一片空地,对他道:“你的工作就是在这里挖坑。”
接着工头用力拍了拍比自己高出一截的肩膀,和蔼地鼓励道:“虽然你现在只是最低级的临时挖掘工,只有这把铁锄头,只能挖简单的坑。但只要勤劳努力,终有一日,铁锄头也能变成金锄头,甚至能开上挖掘机,挖向金山银山,挖出人生巅峰!”
工头的鸡汤对凌风默完全无效,他感觉自己被当成了智障,心情十分复杂。
不过等工头走后,他用握剑的方式握住锄头时,冰湖般的眼中却微微一亮。
似乎这样也可以练剑?这份工作,不错。
太阳升起,然后落山。
凌风默擦了擦汗,望着自己面前的巨大深坑,脸上露出一丝露出劳动人民满足的微笑。
从工地出来的时候,他的兜里出现了皱巴巴的二十块钱。
但是出门的时候,他有一百块。
工地临时工的工资一日是一百,损坏铁锄赔了八十,破坏工地赔了一百。
最终收入:负八十。
他眉头紧锁,怀疑工头偷偷报高了赔偿金额,但没有证据。
社会人果然十分辛酸,凌风默开始有些怀念学校了。
华灯初上的时候,他拖着长长的身影回到了居住的街区。
路边的夜市已经开张,烤肉串滋溜滋溜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他停下脚步,揉了揉肚子,一整天没吃饭了……
但是二十块……二十块买不到十根肉串,却可以买二十袋泡面,四十个馒头,花在这里会不会太奢侈了?
要不明天去林中打猎吧?修炼者不是就该猎杀妖兽,保护黎民吗?
然而地球灵气贫瘠,林中没有妖兽,只有保护动物,打死一只,牢底坐穿。
坐牢好像也不错……管吃管住,但是牢里能带剑吗?凌风默陷入深思。
忽然间,心脏怦怦地跳了两声,他身体一紧,一把冰凉的利刃贴到了他的脊柱之上。
身后传来一个冷冽悦耳、却不耐烦到极点的声音,“找了你一整天,不好好在家躲着,乱跑什么?”
一阵彻骨的寒意从尾椎直冲到后脑,庞大的压力将他笼罩,凌风默觉得自己像是被蜘蛛盯上的猎物,四周都被细密的丝线网住,动一步都艰难,根本无处可逃。
但在这样的压力下他却反而冷静了下来,他压低声音,望着面前的路边摊中依然滋滋作响的烤串,不动声色道:“修炼者第一条例,一切行动必须避开普通人,你不会打算就在这里动手吧?”
那个声音沉默了会儿,似乎正在思考。
脑海中——
龙星野:“呼叫阵灵,有这个规矩吗?”
天道防御大阵:「有。」
龙星野:“你们地球真麻烦。”
片刻之后,凌风默感到有具躯体从后面靠近了,然后那个声音在他的耳后轻柔而没有温度地说:“走。”
他们在人群中紧贴着缓慢移动,那柄刀始终抵在他背后,周围的人却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一般,场景诡异得令人毛骨悚然。
在某处无人之地,那柄刀终于从他背后移开,同时身上的压力也骤然一松。
他艰难地扭过头,见到身后的人却一怔,脱口而出:“是你?”
***
出现在凌风默身后的正是昨晚被他抛下的“同伙”。
龙星野今天换了身简单的便袍,衣袂飘扬,很有些快意洒脱的味道。
但出门时龙小白说最近早晚温差变化大,给他拿了条可以当披肩的大围巾,他直接堆在了脖子上。
头发很不安分地被风吹起,于是他又在路边扯了几根草叶搓成绳扎在脑后。
手中还提着一袋烤好的肉串。
今天他一大早就找到了这片街区,但是书中没有具体写出主角的门牌号,这里又是老城区,楼房密集,他只能挨家挨户排查。
排查了一整天却一无所获,他正怀疑主角是不是已经放弃老巢直接跑路了,没想到在路边摊等烧烤时居然碰到人自投罗网。
龙星野是被烧烤摊上散发的香味吸附过去的,这种地球零食虽然含有不少有害物质,但味道居然非常不错。
脖子上宽大的围巾把那张可能会引来不必要麻烦的脸挡去了大半,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书里面高冷孤僻的主角带着被社会毒打过的恍惚神情从身边走过,同样被烤串的味道吸引停下脚步,又不由自主地移动到烧烤摊前。
接着主角面对摊上的肉串放出能吃掉三头猪的凶恶目光,但立刻又悲壮地咬牙扭过头去,双腿却始终杵在摊前不走开,而站在烧烤摊后的老板的表情则由热情洋溢变为呆滞麻木,最后变为想赶人的不耐烦。
终于在老板给了旁边拿刀的切肉的伙计一个眼色,准备将赶人付诸行动时,龙星野站了出来,在老板和后面排队的群众的感激目光中,义无反顾地替他们拎走了这个不受欢迎的顾客。
凌风默被一路拿刀抵着背赶到街道背后的废弃花园外,这里四下无人,他刚扭头看清身后的人影,就被对方按在了树上,下巴跟着被捏起,脱口而出的话顿时吞回了喉咙里,身体也僵硬了。
某位反派的老父亲完全不觉得自己拿膝盖把陌生人大腿压住的姿势有什么不对。为了排除诸如老花眼之类的原因导致的幻视,他还特意扳起对方的脸,凑近了仔细研究。
凌风默的背部贴到粗糙的树皮时,脑中也卷起滔天风暴。
发生了什么???
打、打劫???不可能。劫、劫色???不应该。怎、怎么办?不知道。报、报警吗?做不到。能、能跑吗?动不了!
凌风默自认为在同龄人中已经算是很高,但眼下压住他的人却比他足足高了一个头,他身体被覆盖在阴影中,四周被彻底锁死,而压制者手按在他颈侧,气势十足,锋利冰冷,野蛮粗暴。
那张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的脸越靠越近,温热的呼吸喷吐在他的脖子和脸上,身体隔着衣物轻轻摩擦,十八年来都没有和别人这么靠近过,凌风默再怎么冷静淡定,脸都禁不住越来越红。
等发现对方不仅用眼还开始动手时,脸色又开始变白,汗流了下来,呼吸也有些加重,在整个人红白交错快要变粉前,他却突然被放开了。
“多半是认错了。”龙星野自言自语,摇了摇头,移开自己的身体。
外表的确是很像,只不过胳膊腿细了不少,身高也缩水了不止一成,五官更是柔和太多,微微卷曲的头发毛茸茸地覆盖在头上,像某些短毛狗的幼崽一样,满满是稚嫩的少年气。
最重要的是那双眼睛……他又瞅了凌风默一眼,凌风默靠着树,正劫后余生地用手背抹着有些发烫的脸,注意到视线本能地抬了抬头。
那双眼睛,太干净了,黑白分明,像黑夜平湖上波澜的月光。
到龙星野这个级别,看人已经不局限于外表,而是直透灵魂。人有相似,但目中神光不会变,最本质的秉性不会变。
记忆里的某个人表面懒散随性,实际把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又离经叛道,恣意轻狂。以他强大到可怕的自我,就算粉身碎骨也不可能被改变分毫。
而这小子的表现……怎么看都和印象里的形象不太搭。
更何况那个混账早去了神界,高高在上,怎么可能还出现在自己眼前?
大概率只是碰巧长得像罢了……
龙星野有些失望,不过这样也好,只要教训凌风默一顿,让他从此再不敢招惹龙小白,就算完成了此行的目的。
想到这里,龙星野当即转过身,准备把刚刚收起的刀从储物空间里重新拿出来。
真被放开了凌风默反而有点不习惯了,他从树上滑下,喘了口气,摸了摸还残余着不正常温度的脸,望着背过身去正在捣鼓什么的来意不明人士,纠结了一下,突然开口:
“原来是你,我差点以为白龙会的人找过来了。”
——语气明显松了口气。
“你也住在这附近?真巧。”
——尽可能显得不太冒昧。
“之前你收手之后,我没来得及反应,伤到了你,对不起。”
“我走之后,你后来没事吧?”
猛地听到这么一串台词,龙星野扭过头,警觉地看向杵在身后的人,拿着刀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
凌风默不太自然地别开视线,“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叫凌风默,你叫什么?”
这小子怎么回事啊?还和自己套起近乎来了?
他难道看不出面前的人正磨刀霍霍向猪羊,而猪羊就是他自己嘛?
望着对方明显不太习惯搭讪而显得十分别扭的神情,龙星野托腮思考了一秒,又顿悟了。
一定是缓兵之计,和昨天如出一辙!
先套近乎迷惑对手,等对方放松警惕之后,再伺机逃跑。
不过同样的伎俩连用两次,是这小子傻还是当自己傻呢?
龙星野感觉自己的智商被侮辱了,他的面色更冷,拔出刀,决定把教训的顿数再加多一倍。
先放出一句狠话,“凌风默是吗?你……”
话还没说完却被一声“咕”打断。
于是重来,“凌风默是吗?你……”
“咕咕。”
“凌风默是……”
“咕咕咕。”
“凌……”
“咕——咕咕——咕咕咕——”
龙星野一口气提不上来,感觉要抓狂,凌风默则捂住肚子,十分羞愧。
他绷紧表情,极力显得没那么尴尬地道:“那个……对不起,我一整天没吃饭。你有什么事吗?不急的话,要不等我回去生火做个饭再说?”
说完这句话,他游移的目光不小心瞥到了对面的人提在手中的烤串,顿时变得锐利而凶残,再难以移开。
龙星野与他大眼瞪小眼了半天,终于面无表情地伸出手中的袋子,“给。”
废弃公园中,两个石头墩儿,一人一个,相对而坐。
凌风默抱着烤串,吃到最后一根时终于抬起头,看到对面的人正顶着杀人的目光看着自己。
迟疑了一下,“你是不是也没吃饭?”
递出爪子,“还剩一串,给你。”
龙星野接过烤串,恶狠狠地一口咬下,然后盯着凌风默,“吃饱了吧?”
“吃饱了,那就可以上路了。”
第三次拔刀,刀终于斩了出去。这一刀惊艳至极,月华都被刀光牵引,四野霎时间堕入黑暗,沉沉夜色都化为冰冷尖啸的狂风向凌风默袭去。
凌风默眼神一凛,仓促站起却根本来不及拔剑抵挡,这时一道无形的护体剑气却在他身上生成。
刀到达他面前,又收了回去。
龙星野:“坐下。”
凌风默一脸懵逼,坐下。
坐下之后,他还非常纯洁,“我刚才差点以为你要杀我,原来只是误会。”
“……”
龙星野很想解释并不是误会,但暂时先装作若无其事,“你身上带着剑?”
这句大约是废话,凌风默身后交叉绑着两具长条物体,其中一把长度甚至快要拖到地面,用黑布袋裹着,要多显眼有多显眼。
凌风默点头。
“把剑拿出来。”
凌风默递剑。
龙星野端详着这把剑,刚才的护体剑气就是这把剑发出来的。
只不过剑气非常微弱,凌风默自己或许都察觉不到剑气的存在。
拍卖会场上他就觉得这把剑似曾相识,只是那时还没太过在意……
“这把剑是从哪儿来的?”龙星野的声音变得有点生硬。
“你……认识这把剑?”凌风默却反问,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试探。
龙星野没有回答,只是用更加捉摸不透的目光审视他。
凌风默主动交待,“这把剑是我捡来的,我也不知道它的来历。”
“捡来的?”龙星野却冷笑一声。
“这把剑可不是废铁,是仙器,而且是最顶级的仙器,随随便便就能捡来,你当人是白痴吗?”
“仙……器?”凌风默只是微微惊讶。
“可能我运气比较好?”还毫无危机感地瞎猜。
“不用掩饰了。”龙星野站了起来,露出恐怖的微笑,“渣男受死吧!”
凌风默倒下的时候还有些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渣男。
但是没有办法解释了,他已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望着倒地的主角,龙星野一屁股坐回石墩上,却陷入沉思。
剑,的确是他认识的那把剑。
剑锋上的缺口还是他当初饿晕了一口咬出来的。
可拿着剑的人……
龙星野将灵识探入地上的人体内,这具身体虽然锻炼得柔韧有力,经脉畅通无阻,但丹田内府却一片虚无。
看上去似乎是先天的禁灵体制,虽然目前还看不出异常,但将来根本不可能结丹化婴。
那个人当然不是这种体制。
更别提那个混蛋战斗力强得可怕,而且心思缜密,最喜欢阴谋算计,根本没可能这样毫无反抗地就被自己搁倒。
他又望向那把剑。
和记忆里不太一样,整把剑失去了光华,变得漆黑而黯淡,就像失去了灵魂一般。以至于要不是剑气泄露,他竟没有第一时间认出。
剑灵……没有了。
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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