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林定神望了眼灰蒙的天空，收回伞，不疾不徐走进体育馆的大门。
她眼尾扫了下手机屏幕，时间还算富裕，抬头左右寻找了一番，终于在远处的角落里看到了卫生间的标识。
雨天让采光本就不好的体育馆更是暗淡。
她穿过窄窄的过道，陈旧灰白的墙壁上偶有墙皮脱落，甚至还能看到些大大小小的脚印。
只有地面还算整洁，证明这里还没废弃。
这座位于郊区的老体育馆，就是方舟篮球队目前的训练场地，以及比赛主场。
环境跟同城的另一支顶级球队：猎鹰队的豪华主场球馆相比，几乎是天壤之别。
相应的，这里比赛日的上座率也高不到哪儿去。
门票收入少得可怜，方舟连修缮经费都拿不出来。
楚林想起回到盛京之后，去现场看过的第一场猎鹰的比赛，啧啧赞叹。
只是她感兴趣的人没上场，她一边可惜，一边又松了口气。
她收回视线，在洗手间门口停了下来。
“抓紧给我办好转会，我不想待在这破地方浪费时间了。”暴躁的男声在狭小的空间回荡。
楚林识趣地转身。
打电话的这个人估计是方舟的球员，而且正在筹划跳槽。
只是她虽不想听，奈何这人音量实在不小。
还没等她走开，他又机关.枪似的突个不停：“临安队也行，就是你问问年薪能不能再高点，听林友谊那小子说，临安给他开了八十万，凭什么我比他少这么多？”
“什么玩意儿，他比我有价值？不是，你到底是谁经纪人啊？”他骂骂咧咧了几句。
“行了不说了，你再跟我磨叽，都赶不上方舟的散伙饭了。”
楚林听到这里，没忍住笑了一声。
“谁在那里？”男声警惕发问。
楚林回身，不慌不忙往前走了几步，先看清了打电话的人。
对方个子十分高壮，五官还算端正，只是目光不太安分。
她来前看了所有球员的资料，一眼认出这个急着要跳槽的，是球队的主力之一：钱强。
钱强直勾勾盯着对面一双修长笔直的腿，视线缓缓往上移。
待看到楚林的脸，他眼睛瞬间亮了亮，看着楚林笑意还未散去的脸，立刻猜道：“女粉丝？”
楚林一顿，似笑非笑。
他肯定地点了点头，还颇为自得地笑了笑：“至于吗，这么喜欢我，还特意跑厕所来堵我？说吧，要签名还是合影？”
说完，他眼神暧昧，故意压低嗓音：“你这么漂亮，电话号码也不是不行。”
楚林挑眉，耐人寻味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红唇微挑：“谢谢，不过，情况还没糟糕到世界上只剩你一个男人，所以不用了。”
钱强听完一懵，许久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顿时涨红了脸，粗眉一竖，大手一抬：“臭娘们你说什么？”
楚林懒洋洋地抬了抬下巴，“听不懂人话？”
对峙间，拐角处有人找了过来：“强子！上个厕所怎么这么久，快点回来！经理说过会儿有重要的事要讲。”
钱强狠狠瞪了她一眼，还是不甘心地收回了手，“来了！我洗手呢！”
两分钟后，楚林略显遗憾地看着他走了出去。
通道里传来两人渐行渐远的声音：“要说什么大事儿啊？球队解散了？”
“别瞎说，好像是要来新助教了。”
“搞笑呢吧，都这样了还……”
两人的声音消失，楚林对着残留水渍的镜子照了照，理了一下领子，就朝刚才两人离开的方向走去。
经理办公室在体育馆的三楼，楚林到了地方，刚在门上敲了一下，就听到里头回：“进来！”
她推门进去，房里摆着两张桌子，只有前面那张坐着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此刻正急急忙忙收起几本封皮花花绿绿的书。
她不小心瞥到一眼，看到几个字：霸道总裁……
大概是心虚，还没藏好书就下意识回了声进来。
楚林面不改色地将视线投向窗外，听着啪嗒啪嗒的雨声，透过没关严实的窗户传了进来。
这支球队的人，性格未免太具多样性了。
陈经理终于收好了书，仿佛无事发生，和蔼地给她倒了杯水，与之寒暄：“你爸爸最近身体还好吗？”
楚林双手接过水，“谢谢陈叔，挺好的。”
陈经理是楚林的父亲楚继明年轻时的朋友，外地出差时，两位多年未见的朋友在野球场偶遇，才重新联系上。
后来得知楚林要回盛京，他便为她引荐了这份助教工作。
圈里的女助教其实不多，方舟的管理层一开始颇有异议，也是楚林确实优秀，才通过了面试。
“小楚，陈叔相信你，听你爸说，当年盛京大学的女子篮球队，可是你一手带起来的。”
楚林垂下眼，杯中氤氲的水汽覆盖了她嘴角的笑：“陈叔，过去的事就不提了。”
陈经理当她谦虚，摸摸头，“哎行，总之，希望你给我们方舟队带来新气象，虽然我们降级了，但也不是没机会回去嘛。”
“教练今天有事没来，走吧，先带你见见队员。”
两人下了楼，走到训练馆。
“这会儿他们应该正在自主训练……”陈经理话音刚落，就见馆内的球员们三三两两散着。
有躺着睡觉的，有背靠篮球架聊天的，甚至还有吵架快动起手来的。
他话音尴尬地停了一瞬，“额，现在可能是休息时间。”
下一秒，愤怒的男声响彻球馆：“钱强你有没有良心！球队这种情况你要走！”
楚林循声看过去，认出刚才说话的叫林友谊，同样是方舟的核心球员。
“怎么说话呢你？什么叫没良心？我……”
“怎么回事儿？”陈经理打断了他们激烈的对话，钱强心虚地收了音。
楚林倒是对此心知肚明，两手抱胸在一旁看戏。
而林友谊的眼眶有些发红，扭过头去，一言不发。
身旁其他人对视一眼，你一言我一语地把事情说清楚了，“大家都是这么久的兄弟了，林子就不太舒服。”
经理张了张口，也说不出话。事实上，队里想走的肯定不止钱强一个。
这个赛季，方舟队早已经提前锁定倒数第一的名次，毫无悬念地出了局，后面没有比赛了。
更关键的是，由于连续几年倒数第一，总积分跌破红线，方舟即将被下放到发展联盟。
但凡有点上进心的球员，都在努力找下家。这段日子，找他递出辞呈的已经不少了。
那厢钱强见气氛不对，干脆把话说开了：“我跟球队这个赛季合约到期，转会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行了行了，这事儿咱们私下再谈。”陈经理转移话题，拍了拍手，“来来来，这位是咱们队里新来的助教，叫楚林，大家掌声欢迎。”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
所有人朝楚林投去惊艳的目光，唯有钱强表情僵硬。
底下一片窃窃私语：“怎么招了个女助教？还这么年轻，是个大美女。”
“对这名字没什么印象，也不是女篮那边的吧，能当我们助教，关系户？”
“切，真有关系，跑我们这小破队来干嘛？我看队里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
钱强想起刚才的过节，眼含恶意：“长得妖里妖气的，谁知道是靠什么关系来的，恐怕连球都不会打。”
不知是谁接着他的话大声喊了一句：“不会就不会嘛，小姐姐你来，我教你打球呀！”
其余人哄然大笑，陈经理气呼呼地喊安静，却没人听他的。
钱强冷哼一声，挑衅地看了眼楚林，然后从场边抄起一个球，手臂一抬，动作流畅地抛出了球。
篮球飞过半空，很快落在框沿，激烈地转了好几圈，最后蹦出了框。
“哟——耍酷失败了！”其他人起哄。
钱强愤愤地踹出一脚，直接将一辆收纳篮球的小推车踢到了球馆的另一边。
那只出框的球落地，弹了几下，慢慢滚到了楚林脚边。
她悠悠地捡起来，在指尖转了转。
钱强早已恼羞成怒，将一切不顺归咎于楚林：“装什么装，摸过球吗你？”
楚林眼波流转，回忆了一番，才慢条斯理答道：“嗯，摸过。几年前吧。”
球馆里再次充斥起笑声。
众人本就不信任的目光，更添了几分不屑。
大家已经默认，这位新助教，是个不知从哪儿跑来的花瓶。
即使方舟要降级，即使自己在联盟里都是无名小卒，他们对于球队招了这么个助教，还是表示出了极大的不满。
对楚林的惊艳，变成了反感。
突然，质疑声停了，只见楚林拍了拍球，看一眼篮筐，抬起手，将球抵在胸前，似要出手。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起势竟然十分标准。
众人下意识屏住呼吸。
然而一阵漫长的等待之后，楚林掂了掂球，收回手，轻笑了一声，“我可没想投。”
他们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更是嘘声一片。
陈经理赶紧给楚林解围：“好了好了，别为难新助教，大家日后好好相处。现在别浪费时间了，你们赶紧开始训练吧。小楚，我再带你逛逛球馆。”
楚林丝毫不管球员们不满的表情，点了点头，随手将球往身后一抛。
篮球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圆弧，最后正中数十米外，那辆被钱强踢过去的小推车。
球在框里强力弹起，数起数落，最后在中心慢慢停了下来。
全场静默。
再看楚林面上波澜不惊的样子，没人觉得这是个巧合。
半晌后，口哨声四起——“哇哦！超远距离三分！”
“小姐姐，你好牛！你来教我打球呀！”
陈经理也瞪大眼，扭头看向楚林，胖乎乎的脸弹了弹：“小楚，我就知道你厉害！难怪不轻易出手！怎么算得这么准？”
楚林淡然地勾起嘴角，将脸侧的一缕碎发撩至耳后，“哦，没什么，其实很简单。”
运气好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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