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罗谷是个荒谷,百里不见人烟,偶有鸟兽经过,也多死于谷里新出世的大妖之手。


    司玄闭目感应卷轴:“万罗谷,地处两座高山之间,是个极其适合抛尸的大坑,且大量抛尸,比如两军对垒,一方失败惨遭坑杀。”


    青一眉头深锁:“单是这样就该冥界来管,是附近大妖吸食了这日积月累的阴怨之气?”


    司玄看向郁郁葱葱的大妖:“是也不是,根据情报来看,他本是谷底的桑树,苦修千年,有望位列仙班,只可惜这些尸体从天而降砸坏了他的枝丫,掩埋了他的主干,血液渗进泥土里日复一日的浇灌着他……


    日夜被血肉和死后的怨气缠绕,渐渐的桑树妖被占据,他没了心智,却有了可以撼动山海的力量。


    他的根深入泥土,可以松动山石而行走,虽然速度很慢,但却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


    桑树妖已经走出了谷底,正向着东方前进,粗壮的根须一寸一寸延伸着,每挪动一下,万罗谷便颤抖一次。


    谷底连残骨都不剩,想必这些被坑杀的士兵没有千年也有几百年了。


    司玄虽也同情桑树妖的遭遇,但此刻的他早已不是他,非除不可。


    在桑树妖的四周飘起无数颗水珠,每一颗水珠里都蕴藏着玄武之力。


    虽只有十之三四,但应也差不多了。


    可是当蕴含玄武之力的水珠将要爆发之际,桑树妖周身却出现了数千张、不,数万张神情哀怨惨白惨白的鬼脸,他们呼啸着扑向水珠,几张猩黑素口同时撕咬着一颗水珠。


    水珠不敌,中藏的玄武之力也因之并未一同爆发,而是三三两两毫无章法的炸开,对桑树妖的危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司玄很是着急,急切的问青一:“大哥,这些个鬼脸怎么会是桑树妖的护身符?他们不应该是水火不容的吗?”


    桑树妖慢慢停止了移动。


    青一盯着桑树妖茂盛的枝叶:“万物应时而生,顺势而为,阴阳互有,瞬时变幻,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可大哥你说了这么多,我该怎么做啊?”司玄揪掉一根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头发,“我感觉那桑树妖在瞪我,虽然他没有眼睛,但是他周围的那些鬼脸可有,还不少。”


    “植物最怕的便是离开土壤,桑树妖虽然一直在往前移,但他的根总有一部分深埋地底,你看他一路走来,身后的山土都被他松了一遍。”


    “真是应了那句话:斩草要除根,看来斩树也必须除根。”司玄得了办法,腰杆就不由自主的挺直了一寸,“待我将他连根拔起。”


    一阵地动山摇,鬼哭鬼嚎。


    桑树妖正缓缓的离开地面,纵然他的根使劲往地底扎,但终究还是敌不过司玄的硬拔。


    那些鬼脸忽的调整面向,冲着司玄发出刺耳的哀嚎,听得他从心里毛到体外。


    但他也能抵挡的住,他想只要将桑树妖的根毁了,那么他也就蹦哒不了多久了。


    他挥手砍断桑树妖的粗壮的根茎:“这些根茎每根都有一人腰粗,真是可惜了。”


    青一也觉得可惜,但只能如此。


    袖子里的灵龟睡醒爬了出来,咬了一下他的手背,他看也不看的将之放到肩上。


    外人都觉得龟是他的灵宠,可在他看来他分明是龟的坐骑。


    灵龟伸展了一下四肢,看着桑树妖的方向。


    桑树妖被砍断根茎以后,整棵树都颤抖起来,周身的鬼脸也变得更暴躁,五官都跟着抽搐起来。


    数不清的鬼脸嚎叫着扑向司玄,青一后退一步,道:“此皆为幻象,守住心神!”


    司玄就地打坐,守住心神,默念清律,周身被玄色水雾包裹的严严实实,若是他真能做到不见、不闻、不想,或许能够挡得住。


    但他不能,他想看到鬼脸的脸庞,想听到他们的呼喊,也更想知道他们的意图。


    所以他被鬼脸钻了空子。


    一开始,只有一张钻了进去,他说:“我想回家。”


    接着就有了第二张:“我要回去。”


    第三张:“我必须回家!”


    第四张,第五张……


    司玄渐渐开始不受自己的控制,他甚至也想说:我想回家……


    但是,家在哪?


    一阵寒风从他的后脑勺吹过,吹醒了他的脑子。


    他抬头见空中飘着一只体型硕大的灵龟,几乎遮住了半边的天空。


    他又看向青一的方向,发现他也正神色复杂的看着天上的灵龟。


    而天上的灵龟浑然不觉,她舒展着四肢,高昂着头颅,最后一张鬼脸在她张大的嘴巴前变成了黑雾。


    司玄也张大了嘴巴:“大哥,这灵龟是个什么东西啊?”


    青一摇摇头:”先顾好你自己吧。”


    话音刚落,桑树妖整棵树竟然高高跃起砸向司玄,带着不成功便成仁的气势。


    没了鬼面附体的他,不堪一击。


    司玄只一掌便击碎了他。


    一个温柔的男声响起:“我解脱了,谢谢你。”


    所谓的不堪一击,或许只是他的一心求死。


    “呃?”司玄心中的负罪感油然而生,“你说什么?”


    “我与他们原本不相干,但他们被抛尸的那一年,恰逢谷中大半年未曾降雨,我心中着急,便忍不住用根茎汲取了他们流在地上的血液。


    一开始汲取血液的我修为进步神速,我很开心,也以为我这样做没有什么不对,他们一被扔下来就死了,血液混进泥土里早晚也是要与水融在一起的,我只是提前汲取了而已,这一切并不会给我的修行之路改变什么。


    我不知道修为的快速增长与那些血液有没有关系,但我却因此与他们有了感应,他们一开始很弱小,弱的一阵风就能将他们吹走,我便保护了他们。


    他们哭诉着自己的可怜,委屈,他们已经投降了,只是想活下来,可是对方的将军背信弃义竟然将他们全都推了下来,整整五万人,几无生还。


    我陪着他们叹气,倾听他们哭诉,可是渐渐的他们强大起来,他们有了自己的意志,他们要逃离这里,要回到家乡去看看他们的父母与妻儿。


    可山谷的上方有封印,即便他们再强大都不可能冲破那个封印。


    战场之上最残酷不过要人性命,尸骨无存,可这次他们的敌人要他们死后困于此地,永不超生。


    虽然山谷的封印很厉害却于我无用,我的枝叶可以一直向上伸展。我说出了这个对我看似无益却对他们十分有利,而我应该死守的秘密。


    他们知道了这个秘密,便开始想方设法的利用我,操控我,不得不说,人族很聪明,尤其是被逼到穷途末路的人族。


    即便他们成为了虚无缥缈的魂魄,他们还是那样的聪明、狡诈、无所不用其极。


    我慢慢的成了傀儡,尽管我心底有挣扎,但那一点挣扎根本影响不了什么。


    这么多年了,他们终于得偿所愿可以操控我,便一门心思的想逃出万罗谷,回到他们的家乡……


    可是,一千多年了即便回去又有什么意义呢?世间沧海桑田弹指之间,那只是一个更为陌生的的地方啊。


    更何况他们回不去的,因为我离开这里便会死去,说到底我也只是一棵树啊……


    我需要扎根于土壤,而不是在土壤里流浪。


    他们操控我的同时,只知道欢喜庆祝却没发现我与他们早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一旦失去了生命他们也万没有可以逃出生天的可能。


    他们也不想想,万物相生相克何等精妙,怎么可能一直索取而不付出?


    既然你不付出,那么上天会替你决定你该付出什么?


    而他们该付出的就是魂飞魄散,陪我去死,只是我没想到,他们还能死在了我前面。


    他们霸占了我的身躯,觉得树没有感情他们就可以为所欲为,他们要回家可这里也是我的家啊……”


    ……


    “我解脱了,来世还是不要修行了吧……”


    桑树妖的躯干轰然倒塌,周围尘土大起。


    司玄问青一:“他为什么不要修行了?”


    青一沉默着没有回答。


    他想:桑树妖好不容易有了灵性后,所见识的尽是世间的苦楚、怨恨、凄惨乃至霸道、强迫、欺骗,他就算可以不恨但也定是极厌恶的。


    倒不如做一颗不知光阴的树:向阳而生、随风而摆、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但他不是桑树妖,他不知道桑树妖到底怎么想,也不愿过多揣测,但他离去前解脱了,放下了,也算是一件幸事。


    总比那些死后用了一千多年执迷不悟最后还被灵龟吸了的鬼脸要好。


    对了,灵龟呢?


    一抬眼,灵龟落在了他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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