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渐渐沉没,少年眼中最后一丝神采也被吞噬。
“冯伯……”少年喃喃唤了句,大颗眼泪忽然毫无预兆地滚落眼眶。
顾不得仍受制于人,少年嘶喊着要冲去河边:“冯伯!”
“他死了。”男人松开他,“被你害死的。”
“被……我?”
“被你。”
“可我什么都没有做……”少年双手撑在地上,浑身颤抖。
“我只是……我只是想吃一条鱼,门中不愿辟谷的弟子也会吃爱吃的食物,为什么我就是错的?”
男人不说话。
“灵霄峰的洒扫小童,只是想给我看一眼新抓的蛐蛐,他说我下次可以和他一起玩……师兄……师姐……他们都有好多朋友……可我不贪心,我只要一个就够了,为什么……这也有错?”
男人依旧沉默。
少年垂首抓紧地上的衰草,眼眶通红:“玉蟾峰的守狱弟子,只是觉得我像他幺弟,我……不知道什么是幺弟,他告诉我,就是兄弟之中最小的那个,可我没有兄弟亲族,我连,我连生身父母都未曾见过!”
“他说我可以喊他哥哥,我好开心……”
“可是连这……”少年声嘶力竭,“连这也是有错的吗!”
男人沉默片刻,道:“这世上无人是你的亲族……我以为你早该知道。”
“人与妖积怨已久,妖族也不会接纳一个被人养大的‘同类’。”男人垂眸看他,“你是天地间最后的龙裔……顾烨,你明白了吗?”
“谁都可以有亲族,只你不能。”
“苍生百代,天下万物,尽皆与你殊途,却无一人可与你同归。”
“永远不会有。”
少年怔怔地看着他。
残月泣下万里银辉,平静沉寂的黑河边,黑白两道人影一站一跪,经久无言。
宁平知陷在微微润湿的草叶里,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过少年。他遥望着少年单薄的侧影,心中最柔软的角落仿佛扎进了小小的倒刺,疼痛并不剧烈,却密密麻麻,裹缠着他,让他心口酸涩,忍不住想要靠近少年一些。
男人如有所感,竟忽然往这边看了看。
宁平知对上他沉静无波的眼,心头莫名一跳,陡然一阵头晕眼花,再定睛看去,竟已到了少年手边。
男人道:“玉佩戴上,我离宗几日,陆离若问起,就说我在无峰闭关。”
宁平知望着少年瘦削紧绷的下颌,忽然记起少年想要叫他哥哥时自己的推诿拒绝,顿时愧疚至极,若时光倒流,他一定二话不说点头答应。
宁平知兀自想东想西,为少年的遭遇揪心着,少年却忽然慢慢攥起了玉佩。
他将玉佩握在掌心,五指渐渐缩紧,突然,刺目的白光在宁平知眼前陡然绽开!
“我不会再要你的任何东西……”
少年眼神毫无波澜,再不复清澈温顺的乖巧。
蓦地五指用力,磅礴劲风吹彻!
平地而起的嘈乱中,玉佩忽然传来一道细微的“咔嚓”声——
如被硬生生打断了脊骨,宁平知倏然睁眼,满头冷汗。
眼前一片黑暗,只有他起伏不定的喘息声隐隐约约。
床帐层层叠叠,密不透风,难辨晨昏,似檀香又似新雪的气息却依旧萦绕在鼻端。
呆了片刻,宁平知终于看清一点模糊的物什轮廓。
原来他还在积翠峰寝殿里好好睡着。
宁平知盯着床帐看了半晌,始终无法自方才的梦境里抽出神思。
想起最后那块玉佩,宁平知下意识去怀中翻找,微一动作,便有白光从帷幔的罅隙中透了进来。
乍见天光,宁平知不禁半眯起眼,却在这时突然想起非要拉着他同睡的少年,立即伸出手向身侧摸了摸。待触碰到温热的躯体,这才放下心来。
正当他打算再补个眠,已经闭上的眼睛忽又猛地睁开。
宁平知转头看向身侧,差点扭到脖子——
罅隙微光中,一张近在咫尺的俊脸映入眼帘。
长眉入鬓,眼睫浓黑,挺鼻薄唇,肤色虽略显苍白,仍不减朗逸之姿。
虽也能看出几丝与少年相似的眉眼,但他确确实实,分分明明是已经成年的顾烨!
宁平知:“!!!”
身体比思维更快,立刻想要翻身下床,却一个手软重又扑倒,好巧不巧,差点磕上躺着的人高挺的鼻梁。
就在这时,一直沉睡的人忽然睁开了眼。
宁平知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霎时呼吸一滞——
“嘭!”
一声巨响,烟尘四起!
一道人影接连撞破大殿的墙壁,殿外数棵树木,径直摔进了及腰深的池塘之中!
虽是死不了,痛觉却丝毫未减。宁平知半身浸在水中,周身骨骼好似被人打断又重组,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靠在池壁上艰难咳嗽着。
脖颈忽然落进他人手中。
宁平知于微微的窒息之中被迫仰起头,对上一双如覆霜雪的漆黑眼瞳。
“宁平知?”
顾烨眼神无波,令人胆寒的冷意却好似随着这三个字骤然扩散,恍惚如坠数九寒冬。
他冷眼注视被抵在池边的狼狈青年,忽然缓缓收紧五指:
“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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