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泉:“一件事情是否可行在于它的内在逻辑通顺与否,而不是用流于表面想法判断后否决它。”


    桃桃:“这句话我听懂了,虽然你说得文绉绉的,但实际上是在骂我傻。”


    林泉:“我曾有幸看过一本绝版的古籍,里面记载了三百年前混沌冢初代鸣钟人为一位藏灵身种灵脉的办法。藏灵身是灵的容器,灵脉也是灵的容器,二者本质是相同的,你之所以无法凝聚灵脉,是因为你本身就是一株巨大的灵脉,而人类无法操控这样庞大的力量。”


    “藏灵身不能用寻常的修炼方法,只有从外界将它原有的封印撕开,拿出一部分灵幻化成普通的灵脉,你才可以使用它。”


    “听起来很简单,可你别忘了,三百年前那位尊上是史无前例的九株灵师,对他而言轻而易举的事,对别人未必。”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不行?”林泉说,“你慢慢考虑,想好了就来找我。”


    罗侯给所有人打完饭,端着盘子坐过来:“昨晚还没来得及问你,你是从哪个片区调过来的?”


    林泉:“东南片区。”


    罗侯:“东南啊,我前几年也在那待过,离总部近资源不错,听说现在的负责人是匡师,他身体怎么样?”


    林泉:“还好。”


    “还好?”罗侯若有所思,“听说他半年前驱邪受了重伤,一直在片区里休养,现在已经恢复了?”


    “应该吧,我平时独来独往,不太关注这些。”


    罗侯看着他:“那怎么行呢,毕竟是在你调遣书上签了名的前辈,有空还是要关心一下。对了,你为什么想调来江南?这里物价贵得要死,混沌冢也不包户口,许多灵师嫌基础补贴太少,都不愿意来这边做事。”


    林泉:“趁年轻,想到处走走,长长见识。”


    罗侯笑了:“那你来对地方了。”


    ……


    吃过午饭回到教室,桃桃发现这节课是罗侯亲自来上,每张桌子上都摆了一个塑料脚模。


    很显然,上午学了灵师理论,下午要进行按脚实操了。


    和庄晓梦比起来,罗侯实在不算个合格的老师。午后太阳耀眼,他戴着墨镜坐在讲台前,边昏昏欲睡边教学生们背按脚口诀:“轻拢慢捻抹复挑,先按左脚后右脚……”


    于是学生们也昏昏欲睡:“轻拢慢捻抹复挑,先按左脚后右脚……”


    “大脚咵咵一顿按,小脚嗒嗒轻轻点,咵咵嗒嗒交相互,大脚小脚都洗完。”


    “……咵咵嗒嗒交相互,大脚小脚都洗完。”


    罗侯没精打采地问:“口诀都记住了?你们手里的脚模上都标注了穴位,现在拿去背吧,背完两两一组互相给对方洗脚,每个人洗完三次下课休息。”


    两两一组,没人敢让少奶奶给洗脚,因此桃桃被多出来了。


    林泉是新来的,没人找他组队,他也被单出来,于是罗侯把他俩分成了一组。


    桃桃问:“你要给我洗脚吗?”


    林泉说:“如果你想的话。”


    她又问:“你要我给你洗脚吗?”


    林泉说:“不敢有这样的想法。”


    于是桃桃乐得清闲,坐在那玩脚模。


    她按照罗侯的口诀给模型按脚,手下没轻没重,一不小心把它捏碎了。


    罗侯听见声音立刻就蹦起来了:“少奶奶,脚模五十块钱一个,给我悠着点按!”


    大家的目光再次落过来,桃桃有些尴尬:“哦,知道了,从我工资里扣吧。”


    ……


    好不容易熬完了下午的按脚课,傍晚六点一过,罗侯准时打开大门。


    大家换上技工服在大门口集合,按高矮排成三排。


    桃桃被婷婷拉到前排时还有些茫然:“做什么?”


    婷婷说:“哎呀,你一会就知道了。”


    庄晓梦拿出音箱走到队伍的最前方,桃桃还是不知道。


    庄晓梦双手叉腰,桃桃依然没懂。


    正当桃桃想再次开口问的时候,音响里传出《小苹果》的歌声。


    接着,庄晓梦开始扭起来。


    桃桃:“……”


    罗侯站在一旁,脖颈上的大金链子随着身体摇摆晃来晃去,抬手、提膝、扭腰、转髋,他扭动的频率恰到好处,酷酷地说:“这是企业文化,少奶奶,跟上节奏动起来!”


    桃桃转身就走,被婷婷拦腰抱了回来:“桃桃姐,我们是一家人啊!”


    桃桃只能面无表情地跟着扭屁股,她见林泉站在一旁没有跳,不爽地问:“他为什么不用参与企业文化?”


    婷婷说:“因为他长得好看啊!”


    “好看的就他一个人吗!”桃桃愤愤道,“知不知道我的绰号是混沌冢第一废柴美人啊!”


    “不是不是……”婷婷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因为只有富婆才会点帅哥洗脚,但是往往富婆的要求都很奇怪,不仅要洗脚还要角色扮演,比如要他演一个霸道总裁,白天赚钱让王氏破产,晚上下班还会温柔地服侍太太……霸道总裁不能跳小苹果,人设会ooc的。”


    “ooc是什么?”


    “就是……哎呀说了你也不懂,总之罗师发话了,林泉现在是夜来香最帅的招牌,他不需要跳舞。”


    大庭广众下,桃桃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周围聚集了很多看热闹的路人,还有人拿着手机录视频上传网络。


    强子用喇叭吆喝:“大酬宾大酬宾,洗脚按脚38元起,会员一次充值500还有折上折,走一走,看一看——”


    一套流程下来,洗脚城开门了,陆续有客人进来。


    桃桃第一天上班,技师册上还没有她的照片,于是罗侯让她先打杂,端端精油倒倒水,都是些跑腿的活,十分轻松。


    她在二楼溜达,发现林泉已经准备上岗了。


    他站在员工更衣室里,强子帮他系领带,婷婷在他身上喷香水,他一脸冷淡地别过头。


    婷婷说:“林泉哥,今晚的富婆癖好有点怪,她要求你扮演一个窝囊废,每天兢兢业业上班当着小科员赚不到什么钱,回到家后还要被老婆骂,她可能会真的骂你,还可能会拿枕头丢你打你,但你千万别回嘴,等她骂完后再端上一盆洗脚水,边给她洗脚边说老婆我错了……”


    桃桃差点没憋住笑出声来,连忙躲在墙后捂住嘴。


    强子说:“林泉哥,我们也不想你第一天来就安排这么难搞的客人,但是你刚才站在门口被富婆看见了,她指名点你,洗一次脚80,她还另外给600的小费,换成我们一晚上都赚不到这么多钱!”


    林泉漠然,接过员工卡别在身上进了房间。


    ……


    凌晨。


    林泉回到房间,桃桃躺在床上逗鸟。


    富贵儿看见他回来,展开翅膀关切地朝他飞去。


    桃桃明知故问:“你脸色好苍白,洗脚这么累?”


    “还好。”林泉摸了摸富贵的头。


    桃桃奸计没有得逞,又问:“今天的客人多吗?”


    “只有三位。”


    “听婷婷说,好像是要求很多的富婆,没有为难你吧?”


    林泉抓了把鸟食,任由富贵在他掌心啄食:“都是很友善的人。”


    他的温和固若金汤,压根看不出刚才扮演了窝囊废上班族、火葬场追妻狗和统一天下却只倾心平凡小宫女的冷酷帝王。


    桃桃见问不出什么,翻身用被子蒙住头睡了。


    她打算改天空闲了去偷看林泉的工作场面,看看他演窝囊废的时候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温和得起来。


    *


    不知道罗侯是不是故意的,已经一个星期了,他都没有给桃桃安排洗脚的工作。


    桃桃这些日子白天上课学习怎么洗脚和接待客人,晚上打杂,虽然清闲,但她算了算,一个月一千五的底薪确实不多,等她处理完承和医学院的事就要离开申城了,也不知道这些钱能撑到什么时候。


    今天周末,生意还算好,一半的技师都在接待客人。


    桃桃守在员工房,接收楼上传来的消息,然后给他们送去需要的物品。


    电话响了,婷婷问:“桃桃姐,客人要吃宵夜,能帮忙买一下吗?”


    桃桃去外面买了宵夜送到楼上,婷婷出门来接:“太谢谢了,这个客人真难应付,我还怕你走不开呢。”


    桃桃顺着门缝偷瞥,只见躺椅上坐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看模样挺有钱。


    婷婷刚进去他就抱怨:“小美女你太慢了,都等急我了。”


    “对不起对不起。”


    男人不依不饶:“洗脚水都冷了,你要不要给我换一盆啊?”


    婷婷伸手进水里:“温度还很热呢,再热就会烫到您了。”


    男人见她手入水,肥厚的脚掌立即伸进去踩住她,婷婷想抽出手,他却踩得更紧了,被水泡软的脚掌像一条湿滑的泥鳅,触感十分奇怪:“小美女,你再给我按按,让我舒服我就不换水了。”


    “客人,我们这是正经洗脚城……”婷婷从没见过这种客人,吓得说话都带上了哭腔,“唉,别踩!你干嘛呀?”


    “我也没说你们不正经啊。”男人又开始动他的脚,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婷婷耳边的碎发。


    桃桃推门进来:“婷婷,罗师叫你去楼下一趟,这里我来吧。”


    她扎了个利落的马尾,肩膀上搭着擦脚的纯白毛巾,挽起技师服袖子的熟练架势任谁看了都不会怀疑她第一天上班的新手。


    事实上她也确实不算新手了,这些日子学了很多东西,就连钱币都能分清了,只是没有实际操作的机会罢了。


    婷婷感激涕零地跑了。


    桃桃蹲在洗脚盆前,温柔地问:“老板,水冷了,需要帮您换新水吗?”


    男人眯着眼睛:“当然。”


    桃桃倒掉脏水,不经意地说:“我给很多客人洗过脚,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脚呢。”


    “漂亮?”


    “是啊。”桃桃由衷地赞美,“足弓高挺,脚掌厚而不肥,脚背脉络流畅,骨骼轻盈,老板您这双脚从外表上看不算很美,但从脚相上看相当漂亮。”


    “你会看相?”


    “我爷爷以前是算命先生,他教我的。”桃桃捏了捏他脚踝的骨骼,又看了眼他的脸,“您今年四十五六?”


    中年男人诧异:“四十五岁,你真的会看相啊?”


    摸骨和看相并不需要灵力,很小的时候李三九就教过她。


    “略通皮毛,不过老板,我看您印堂泛着紫光,大运应该就在这两年了。”


    “真的吗,我怎么看不见?”男人转头照镜子。


    “印堂有紫光并不是真的发紫,凡人的肉眼是看不出来的。”桃桃摆弄着脚盆,“我怎么会骗您呢?但是大运需要把握时机,天时地利和人为都不能少,我们店有一款普罗旺斯薰衣草金粉牛奶汤,帮人转运很好用,您看要不要点一份来泡泡?很便宜的。”


    中年人被她忽悠住了:“便宜?可以啊。”


    桃桃去到隔壁房间,拆了一箱大家早上喝的蒙牛纯牛奶倒在洗脚盆里,又在里面加入薰衣草精油和婷婷地下通道买的十块钱一盒的金色眼影粉,调出一盆“金粉牛奶汤”。


    她回到屋子,将男人的双脚泡了进去,男人色心未泯,看见漂亮的小姑娘就心痒痒,故技重施拿脚踩她。


    桃桃突然把手从盆里抽出来,起身去柜子上拿来一个二手ipad,她单膝跪地,恭敬地捧着一屏幕的二维码摆到男人面前:“三千二百八十八,老板你看是现金?信用卡?微信?支付宝还是币?”


    “?”


    “……哦不好意思说错了,是比特币。”


    男人一听不干了:“你不是说很便宜吗?”


    “是便宜啊!”桃桃一副纯真的样子,“薰衣草是普罗旺斯空运来的,牛奶是新西兰纯天然牧场的高山奶牛挤出来的,金粉是圣地亚哥北拉古纳斯金矿出产的,这些东西光运费都不止这个价了!原价八千九百九十九,我还是看老板您要走大运了,想巴结您才给您打折,别人都没有这个待遇。况且以您的派头,应该也不是会在乎三千块钱的男人啊!”


    “难道您没钱吗?那算了,我把这盆普罗旺斯薰衣草金粉牛奶汤端回去了。”


    她这样一说,叫男人很不好下台,他只得装作大气地掏出手机,付钱的时候疼得脸上肥肉直颤。


    他盯着桃桃,咬牙切齿:“你很好。”


    桃桃谦卑地说:“不用客气,这是我的分内工作,我领着夜来香洗脚城的薪水,照顾好老板是应该的。”


    男人问:“你月薪多少?”


    “一千五。”桃桃说,“税前。”


    男人:“……”


    桃桃收了钱,边默背罗侯的按脚歌边帮他洗脚,心想这真的是婷婷洗过一遍的脚吗?简直臭得离谱!男人不知是不是故意报复,过程中拿脚在她手上狠狠踩了好几下,于是背着背着,按脚歌就变成清心咒。


    终于洗完了,桃桃用毛巾替他擦干,男人却不穿鞋,脚掌直接踩到桃桃的胳膊上。


    “给人洗脚好辛苦啊。”他弯下腰,凑近桃桃,“小丫头,要不你跟我,我一个月给你两千,怎样?”


    桃桃心想,一盆洗脚水都三千二百八十八了,一个月才给我两千块钱是不是太扣了点!要是少爷知道了不得把你切成八百段丢到长江里去喂鱼?


    她盯着那只落在手臂上的脚,被牛奶一泡,浮白得像她在解剖楼里见到的活尸。


    如果以前有人敢这样把脚抵到她身上,那下场多半不会太好。


    桃桃此刻脑子里有两个人小人在来回拉扯。


    头上长着恶魔角的桃桃说:“他竟然敢把臭脚放到你身上!干他,现在立刻就干他!就算不能打死也要打断他一半的骨头!”


    头上一撮呆毛的天使桃桃说:“别别别,罗侯说了不能动手!要是害得这里歇业整顿,这些可怜的孩子就没饭吃了呀!”


    桃桃最终没有动手,她露出职业的假笑,用经典的送宾语气喊道:“谢谢光临请慢走——”


    ……


    隔壁房间。


    林泉坐在软椅上,对面的女客人目光涣散,望入他红色的眼眸。


    他盯着对面的墙壁,不,那里此刻并不是一面墙,而是一道透明的薄幕,透过薄幕,他可以将隔壁的一切收入眼底。


    男人沉着脸,起身的时候故意用脚掌顶了桃桃一下。


    桃桃细皮嫩肉的,那一下在她白净的手臂上留了道脚趾印。


    林泉起身,走到女客人面前,声音低沉而蛊惑:“你洗过脚了,很满意,你也许还会再来这里,但不会再找我了。”


    女人茫然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血丝从他嘴角渗出来,富贵从窗口探出一只小脑袋,它朝林泉飞过来,落在他的指尖,满是人性的眼睛关怀地望着他。


    “没什么。”林泉揩去唇边的血渍,“只是精神力有些透支。”


    他将富贵放出窗外,拉开门走了出去。


    ……


    桃桃虽然被踩了好几脚,但接客第一单十分顺利。


    她心想只要努力工作,假以时日,自己一定会提成一万成为这里的头牌按脚师!


    她洗手下楼去找婷婷,刚走下去就听见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


    她回头,男人上完厕所,非常不雅地一边系着皮带一边下楼:“死丫头片子,全都不愿意给我洗脚,还坑我钱,老子明天还来,还点你,看你洗不洗……”


    林泉静静站在男人背后,眼尾绯红,唇边残留着一抹淡淡的血渍。


    他看上去温柔极了,如同神话里的谪仙,无法被凡尘的污秽沾染。


    可同时,他身上又散发出一股强大的暗色压迫,让人想低头、伏腰、不顾一切跪倒在地顶礼膜拜。


    桃桃从没见过这样的林泉,她无法理解这两种极端的气质怎么会同时存在于一个人的身上。


    林泉伸出手,桃桃心里某一根弦突然绷紧,不知怎的,她似乎能预料到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住手!林泉——”


    她话音刚落,楼梯上的男人尖叫一声,他一脚迈空,肥胖的身体断线风筝一样顺着楼梯滚了下来。


    林泉收回手,在衣袖上擦拭指尖,仿佛上面沾了脏东西一样。


    一根,两根……慢条斯理,温柔依旧。


    可他眼尾的那抹残红愈发深了,他抬头,在与桃桃对视之时,双眸被血色浸染,如一座凛冽孤独的冰雪峰峦,在极地的寒风肆虐之下,与这大千世界、喧哗人间,隔下一道不可逾越的万丈深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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