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万物的世间,并非人类的人间。

    第一次遇见林泉, 是在水鬼进食的大雾里,她梦见邪祟将她从血海里带出来。

    第二次遇见林泉,是在房间的门外, 她梦见邪祟站在她面前,黑袍在晚风中猎猎飘摆,他说——久等了。

    两次遇见林泉, 她都做了那样的梦, 难道只是巧合吗?如果不是, 那梦里的邪祟又是谁?

    “你的车呢?撞车后不去医院不报警,却还有心思出现在承和医学院,你说撞到头才忘记了一些事情,可你的家人呢?他们不关心你吗?还是说你撞到头后, 连他们也一起忘了?”

    “林泉。”桃桃越说越觉得林泉不对劲, 她笃定, “你不是林泉吧, 你是谁?”

    桃桃不留缝隙地盯着他的每一丝神情,如果林泉真的有问题, 那听到这样的话后一定会在仓促没有防备间露出破绽。

    可林泉没有慌乱, 他眸色雾蒙蒙的:“我是我,又不是我, 有些时刻, 我也分不清自己是谁了。”

    “你是邪祟吗?”

    “如果是呢?桃桃要怎样?”林泉没有否认, 桃花眼下瞥, 落在桃桃毛绒绒的鬓角间, 那些软毛不像她这样冷淡, 憨憨软软, 翘着可爱的末梢。

    他微笑着问:“杀了我?”

    桃桃:“邪祟涂炭生灵, 为祸人间,不该杀吗?”

    “这是万物的世间,并非人类的人间。千百年来,阴谋、欲.望、背叛、战乱,哪一次不是血流成河尸横千里,论涂炭生灵,谁手上的鲜血有人类多?想让世间万古昌荣,长盛无衰,该杀的究竟是谁?”

    桃桃静了静:“你承认了?”

    林泉:“林泉被水鬼拉入水中溺死之后,我与他做了一个交易。我渡他往生,不用生生世世溺在水底受苦,他的身体与记忆归我,虽然记忆有部分缺损,但足够应付我在世间行走了。”

    风拂铃铛,叮叮作响,搅乱一室的安详。

    “桃桃,我在等你杀我。”他语气那样平淡,仿佛在诉说天气好坏这样无关紧要的事,“藏灵身一旦觉醒,就会日夜受到侵扰,你一定恨极了邪祟,为什么还不动手?”

    桃桃又想起梦中的身影:“所以,你到底是谁?”

    “很重要吗?”

    “死后碑上总要留名。”

    林泉笑了,现在不该叫他林泉。

    “南宫。”他凝望着女孩的双眸,“南宫尘。”

    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桃桃伸手到背后,按住桃夭的剑柄。

    很奇怪,与他相识不久,也不算熟络,可许多记忆却清晰地固留在脑海。

    ……

    “你的命是从神明手里夺来的,就要这样轻易丢弃在这里吗?”

    “明明渴望陪伴,却怕付出信任得到苦果,所以干脆不去信任。”

    “你不信有人会爱你,不信有人会不顾生死、无惧天命,赌上生生世世的轮回只为来世间一趟守在你身边……”

    “即使寡宿的孤星,也会有被月光照拂的一天。”

    “人间的雾已经弥漫起来了,可就算再浓再深的大雾,有些东西也掩藏不住。”

    ……

    他一眼就能看出她在解剖楼里心存死意,知晓她渴望却不敢和人接触的孤独。怎么一个来路不明的邪祟,却好像比她还要了解自己?

    可邪祟总归是邪祟,她没有忘记年幼时的种种,也不会忘记混沌冢的使命。

    桃桃忽略心中一瞬间萌生的不忍想法:“我不杀你,让罗侯来。”

    “罗侯杀不死我。”南宫尘说,“凡人、灵师、邪祟,甚至是神明都不能奈何我,这世间能杀死我的人,从来都只有一个。”

    桃桃:“我?为什么?”

    南宫尘:“因为我的心,给了桃桃。”

    他抽出她背后的桃夭,拿桃桃的手握住剑柄,将剑尖抵在胸口:“杀了我,世间就少一个邪祟。”

    他并没有给桃桃思考的时间,缓缓按下桃夭。

    “等等——”桃桃此刻脑子里乱七八糟。她没想到自己只是试探一问,眼前这人邪祟就全交底了,他说了很多,她却没听明白几句,甚至连他的目的是什么都没弄清楚,怎么能就这样让他死在桃夭之下?

    她攥住剑柄,不准他动,可下一秒,她从男人眼里看到了戏谑。

    “原来,桃桃是不忍心的。”

    他笑了,像个狡猾的小孩,故意顽皮地勾出她的心思。

    桃桃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要她动手杀了自己是假。

    ——他也是在试探,试探桃桃得知他的身份后究竟会有什么反应,现在他已经知道了。

    “是我让你为难了。”

    南宫尘虽然顶着林泉的脸,但这一笑时,那似曾相识的眸色让桃桃瞬间记起——在梦里,那男人也是朝她这样笑的。

    “你……”她刚要说话,却撞进一道淡淡的红光里。

    南宫尘温柔道:“既然为难,就忘了吧。”

    ……

    桃桃甩了甩头,看见林泉伸出手掌在她眼前晃。

    她刚才晃了个神,只记得林泉解开了缠着她头发的风铃线,然后呢?然后就是现在了,可是总觉得怪怪的,好像那一晃神的功夫错过了什么。

    怎么记得刚刚是在怀疑林泉,可是林泉有什么好怀疑的呢?发生什么了吗?

    好像没有诶。

    窗边位置不大,男人离她很近,他身上有股很淡很好闻的香味,全溢到她鼻端。

    他在干嘛?她又在干嘛?怎么突然这么近了?这似乎不是正常男女间该有的距离吧?难道林泉是在占她便宜吗?

    桃桃皱了皱鼻子,推开林泉:“干嘛离这么近?滚远点。”

    正在桃桃觉得自己记忆是不是出现问题的时候,手表上电话打进来了。

    金佑臣上来第一句话就把桃桃惹毛了:“缺钱我给你,为什么要在那种地方工作?”

    桃桃当即就把电话给挂了,小孩又坚持不懈地打,直打到第二十三个电话时,桃桃终于不耐烦地接了:“少爷,能不能吃点人间烟火?不工作我哪来的钱?没有钱我喝西北风吗?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在干什么?又监视我了?”

    金佑臣:“我没有,是李管家在抖音上刷到一个你在洗脚城门口跳舞的视频,我才知道的。”

    桃桃还记得西装男月薪十五万的事,心想李管家月薪应该更高吧?于是她很不爽地说:“李管家的工作很清闲吗?是不是薪水开太多了没事做,为什么还有时间刷抖音?”

    “不要混淆重点,桃桃。”金佑臣板着脸,小小年纪就隐约透着威严的气势,“如果你需要工作,金氏财团除了董事会之外的职位随你挑,我可以给你开很高的年薪……”

    “别说幼稚的话。”桃桃打断他,“我从小在清风观长大,没下过山没上过学,纸币的面额我还是前天才分清的,去金氏财团能做什么?被你养着,被你施舍,被你当少奶奶供起来吗?”

    金佑臣:“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在那种地方工作会很辛苦。”

    “工作没有高低之分,只要亲手赚来的钱,辛苦我也觉得开心。”桃桃语重心长说,“小佑,你从小做少爷是不会明白的,像我们这样普通人的快乐其实很简单,只要工作顺利,前途明朗,就会给人带来幸福感。”

    金佑臣望着她:“你是认真的吗?我确实不明白按脚怎么给人带来幸福感。”

    “你当然不懂,这是我目前的志向,我昨天已经立志成为夜来香洗脚城的头牌按脚师了,只要一想到每天有脚可以按,有钱可以赚,浑身上下就充满干劲,所以不要再干涉我的选择了,好吗?”

    金佑臣沉默了很久,不情愿地退步:“好,既然是你喜欢做的事情,那我尊重你。桃桃,有空记得给我打电话,我送你的手机也要记得用,里面有我为你准备的惊喜。”

    桃桃挂了电话,一转头发现林泉在看她:“又是你老公的电话?”

    “你看我像恋.童癖吗?”

    “如果不是,他为什么要那样自称?”

    “只是他自己这样以为,以前救过他一次就被缠上了,可我没有任何和他产生那种奇怪关系的想法。”

    “但你对他很耐心。”

    “你哪里看出我对他有耐心了?我刚才挂了他二十个电话。哦,如果是对你的态度为耐心的参照标准,那我确实对他很有耐心,一个小孩子而已,他不懂事,难道我还能凶他?”

    桃桃想起挂电话前金佑臣说的手机了,上次西装男送来后她就随手把袋子丢到角落了,她翻出开机,发现屏保的图片被设置成了金佑臣和她的合照,她十五岁,他十一岁,完全是个小孩的模样,一张脸臭着,像谁欠他钱似的。

    桃桃还记得,那年道观的屋顶被大雨冲烂,李三九下山募捐但没要到钱,只能每晚住着漏风的屋子。

    正是冬天,入夜后能把人冷死,于是在李三九生日前一个星期,桃桃背着桃夭下山了。

    她想赚点钱给李三九修房顶,刚好在夜来香门口遇到金氏财团的人,阴差阳错接了寻找小少爷的任务。

    当年金佑臣表面看是离家出走,实际却是家族内斗的牺牲品,更是牵扯到了恐怖的超自然力量。

    要不是桃桃及时去了,他绝无法活过那个冬天的雪夜。

    过程有多艰难磋磨她已经不愿回想了,只是没料到那次以后小少爷竟然对她“情根深种”,桃桃的心志远比同龄人成熟,只当他是小孩子不成熟的玩笑,听听就过了。

    小天才手表是金佑臣那年送的,可以打电话通视频,这功能对桃桃而言已经足够了,智能手机她不大会用,刚想继续塞回袋子里,却发现林泉在盯着看。

    “平时没见你用过手机,不会撞车的时候一起坏了吧。”

    “嗯。”

    桃桃把手机递给林泉:“薪水还没发,如果需要的话就先用这个吧,买了新的再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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