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十月三日,双枪老基德敬上。

    元天空租了间带小院的一楼, 离第六大道不远。

    他是个热心正直的好好少年,一直记着桃桃在灵交坊里的救命之恩,非要请她来住。

    这里三间卧室, 环境比之前住的宿舍好多了,桃桃上来逛了一圈,就心安理得地住了下来。

    每天六点, 桃桃准时起床去院里锻炼, 有时是练一套剑法, 有时是打打拳踢踢腿。

    小院里开了两拢菜畦,但是秋天已经没什么菜长在地里里,还有一颗枸杞树正结着果,枝条垂在桃桃的窗前, 清晨打开窗时, 红色的枸杞也就顺着进来了, 倒有几分从前生活在山上的意境了。

    等桃桃锻炼结束, 元天空也起床了,两人一起出去上班, 路边顺便买上早饭边吃边走。

    桃桃白天和元天空一起在玉兰国际高中扫厕所, 元天空顺便找十方璞碎片,而她顺便帮王得宝盯着顾音可。

    凡是上课时间, 她都会丢下手里的活坐到顾音可所在班级的墙外听他们上课, 午后太阳灼热, 桃桃昏昏欲睡, 只有在老师点顾音可的名字时, 她才会短暂地清醒一下, 听女孩在班上回答问题, 一切都很平常。

    估摸着要下课了, 她会继续回去扫厕所,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晚上下了班,元天空会约她去吃晚饭。

    吃完饭两人再在江边散散步,而后桃桃回去睡觉,元天空去网吧打几个小时的游戏,半夜才回来。

    日子似乎是平淡的,但是桃桃每晚回到房间后都会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早上离开时她明明记得关了窗子,可是晚上回去,窗户都是开着的,而每晚,窗台上都会出现一枝红色的花。

    桃桃自小在山上长大,认识很多花草,但她却叫不出那花的名字。

    通体暗红,花瓣妖艳恣意,像极了血的颜色,不光是瓣,就连茎也是暗红色的。

    桃桃一开始见到来路不明的花是想扔掉的,可它实在太好看了,像是暗夜里悄然滋生的深渊使者,她又有些舍不得了,于是把它插在瓶里。

    可每到清晨起来的时候,花就消失不见了。

    有天,桃桃在花的旁边发现了一根淡黄色的羽毛,她想起在夜来香时,富贵也曾叼着一根桃枝进了房间,难道这神秘的血色之花是富贵叼来的?

    桃桃试着朝窗外喊它的名字,可没人回应。

    她也试过锁上窗户,可花朵依然晚上出现,清晨消失。

    桃桃心也大,她没再管它。

    就这样飞快地过了一个星期,元天空的碎片没找到,顾音可也很正常。

    桃桃觉得是时候回去告诉王得宝自己盯梢的结果了——女孩身上没有邪气,每天放学后要么跟同学一起去写作业,要么和那个叫柳申宇的男生一起逛逛街。

    那天她瞥到的红光后来也没有再见过,根据元天空一通解释,她觉得可能真是什么城市里的光学原理,毕竟邪祟也确实长不成一团的样子。

    桃桃吃完饭和元天空在江边道别,他和往常一样去打游戏了。

    桃桃回了第六大道,门口乌压压围着一群人,并不像是排队的客人,里面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

    桃桃挤开人群进去,看见一个中年女人和几个强壮的男人站在大厅里。

    女人破口大骂,周围看热闹的人很多,交头接耳地谈论着什么,她想闯进去找人,可王得宝却搬了把椅子坐在大厅中央拦着。

    桃桃混在人群里听了一会,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这女人的丈夫天天来这里泡澡,一待就是一整晚,她怀疑丈夫出轨技师,于是带了自家的亲戚来捉奸,她要进去找和她丈夫偷情的女孩,王得宝不让,于是她就在大厅里骂了起来。

    王得宝任由她骂,在她骂得口干舌燥后歇下来喝水时,他才象征性地挖了挖耳朵:“我们这的女孩不可能勾引你老公,拯救世界都忙不过来,勾引一个四五十岁的秃头大叔,恶心谁呢?”

    “你说不勾引有什么用?这地方清一色的全是女狐狸精,开这种店什么目的用我说吗?”

    王得宝:“骂谁狐狸精呢?再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老子不是男的?说我们技师勾引你老公,行,名字报上来,要是我这真有这号人,我立刻把她交出来,要是没有,你给我等着。”

    女人脸色不自然了一瞬,随即横道:“我要进去才知道是谁,你让开。”

    “让开?”王得宝缓缓从那张椅子上站起来,掀起眼皮注视着女人,他平日嬉皮笑脸的不觉得什么,但此刻沉下了神情,眼中酝酿着阴狠的颜色却让人看了后背发凉。

    “师父不出门,我十八岁就接管这里了,见过上门找茬的垃圾比你吃过的饭粒都多,这里每个人都是我亲手从外面带回来的,她们什么人我最清楚,轮得到你在这胡说八道?你这种人我见多了,支支吾吾说不出重点,要么是同行捣乱,要么——”王得宝笑了,“也是同行捣乱,不过不知道你是哪一种同行?”

    女人身体变得僵硬了,但依旧气势昂然:“你不让开就是有鬼,狗屁的休闲馆,肯定是一家鸡窝,怕被人发现你们做些不要脸的生意!给我让开,我要去把那狐狸精揪出来!”

    王得宝脸色阴沉下来,他抓起椅背将椅子朝她面门甩去,直接飙了方言:“老子身后啷么多人,你说让就让?滚——”

    那椅子是纯木的,椅背棱角分明,重量不轻,打在脸上估计是要毁容的。

    可就在那椅子快要砸到女人时,她那臃肿的身体突然灵活地闪避开来,随着她步伐动作之间,桃桃隐约看见有灵力流窜出来。

    ——原来是个灵师。

    可是灵师为什么会来这找茬呢?

    王得宝冷笑:“应桃桃,把这些臭虫打出去,给你五十块钱。”

    桃桃抱着手臂没动:“五十块,看不起谁呢?”

    “三分钟之内解决,酬劳翻倍。”

    于是桃桃取下了桃夭。

    女人哼道:“这就小丫头?她有什么……”

    话音戛然而止。

    一分钟后,那女人连同她带来的壮汉连滚带爬消失在了街尾,不过这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客人也吓走了不少。

    王得宝疲惫地靠在大厅的真皮沙发上,眉眼间满是倦意。

    桃桃原本想跟他说顾音可的事,但是看他模样现在应该不想听。

    她从冰柜里拿了瓶可乐递给他:“那些灵师为什么来找麻烦?”

    “师父闭关很久了,西南片区是混沌冢唯一一个只靠二株灵师管理的地方,好欺负吧。可能是别家灵师组织看不惯混沌冢,也可能是师父从前的仇人借着找人的名义打扰她闭关,世界上总有些千奇百怪见不得你好的人,谁知道呢?”

    “明师就打算一直不出来吗?”

    王得宝接过她的可乐,捏在手里:“她早就想离开混沌冢了,可要真叫她走了又舍不得,只得眼不见为净,把自己关起来两耳不闻窗外事,心或许能静一点吧。”

    这男人平日都是吊儿郎当的,鲜少有这样正经的时候,她倒有点不习惯。

    王得宝靠在沙发上抓自己头发,显得烦躁极了,桃桃问:“你怎么了?”

    他甩出一张扑克牌大小的卡片在桌上,桃桃拿过来,只见上面画着一个歪歪扭扭长着翅膀的鸟人,下面还写了两行字。

    【他日名扬天下,法器尽数归还。

    ——十月三日,双枪老基德敬上。】

    “半个月来渝城发生了六起邪祟杀人事件,目标都是十方璞的碎片,已经查明是堕神道的邪祟干的。”

    桃桃:“渝城也有堕神道?”

    王得宝点头:“堕神道是一个很庞大的邪祟组织,在很多城市都有据点,原本它们没有那么嚣张,可现在不知为什么,它们躁动得很,如果只是为了夺取碎片,完全没必要杀人,可它们非要杀人灭口,好像是故意引起灵师注意似的。”

    “堕神道不避着灵师,反而故意杀人挑衅灵师吗?”桃桃蹙眉。

    王得宝点头:“其中一起杀人事件已经基本确定了邪祟所在的范围,我派灵师去堵截,它不光杀人,还杀灵师,迄今为止,已经有两个一株灵师死在它手里了。”

    “现在驻守渝城的正式灵师都不算强,被十方璞强化过的邪祟不是容易对付的,可是没有那么多人手,如果我亲自去的话,堕神道的邪祟很可能攻击第六大道,毕竟这里很多没有修出灵脉的小孩,她们对于邪祟而言也是美餐。”

    “不能把明师叫出来吗?”

    王得宝:“她这次闭的是死关,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万一惊扰了她,可能会被灵力反噬。”

    王得宝看着桃桃:“刚才那些人来找麻烦的时候我在想,这世上的灵师并不少,可为什么需要驱邪的时候却不见人了?这些年我待在灵师界,除了混沌冢,还从没见过哪个灵师组织是不在乎报酬多少认真驱邪的。大多待在豪宅里当大师,动动嘴算算卦就赚得盆满钵满,十方璞事发,可要不是混沌冢打开藏库拿出高额的奖励,你猜那些灵师会不会去收集碎片?”

    桃桃说:“前些天去灵交坊时,我看见有灵师在抢别人的碎片。”

    王得宝讥诮:“都是一群废物,他们当灵师的唯一目的就是浪费这天地间的灵力吧。”

    “还有这玩意儿。”他拿起桌上的卡片,“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最近天天潜入第六大道,不知用什么方法打开法器库的门偷了不少法器出去,走前还留下一张卡片炫耀,双枪老基德……”

    王得宝几乎被气笑了:“当老子是死人吗?”

    桃桃瞥了眼卡片,也觉得这玩意儿有些离谱,她问:“这双枪老基德偷走的法器很厉害?”

    “不值钱,可这是脸面问题,连续一星期在我眼皮子底下偷东西,不把他逮住面子往哪搁?”王得宝把那张卡片揉碎丢进了脚下的垃圾桶,“我已经放出消息说今晚总部会把帝钟运到这里来展览,你别走了,留在这里陪我一起等鱼上钩。”

    桃桃:“这饵但凡有点智商的人都不会相信吧?”

    “留下这样一张卡片还自称双枪老基德的人,你认为他智商能有多高?”

    桃桃想了想,觉得不无道理。

    ……

    第六大道和夜来香一样,修炼大厅和法器库都设置在地下。

    王得宝在法器库门内设置了一道简单的隐形结界,他和桃桃缩在里面查看监控。

    之所以让那双枪老基德连续偷了一个礼拜,是因为平时法器库没什么人进去,要不是有技师今天心血来潮问王得宝他昨晚去法器库干什么,也许等这位老基德把混沌冢偷空了他都发现不了。

    只见监控上,一个神似王得宝的男人走到了门口,他把一个形状奇怪的东西贴在门上,咔嚓一声,门就开了,他进了法器库,在里面挑挑拣拣,只选了两样就留下卡片离开了。

    第二天这个时候,他又来了,连续七天,偷走了十几件法器。

    王得宝:“脸上应该是贴了像我的假面,可他身材哪里像我了?”

    桃桃无语:“他为什么不能一次拿走,天天来不累吗?”

    王得宝关了监控:“这年头什么人都有。”

    两人在法器库里蹲了两个小时,午夜十二点刚过,门上突然传来了咔嚓一声。

    两人在结界里屏住呼吸,看见门开了,一个戴着王得宝假面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先是在法器库里转了几圈,把每个法器都摸了一遍,而后走向房间中央那蒙着红布的玻璃展柜里。

    男人搓了搓手,满脸兴奋地掀开红布,却看见柜子里放着一只塑料闹钟:“呃……这就是传说中混沌冢的至尊法器吗?长得也太潦草了。”

    他从空间石里掏出一把小锤,把玻璃砸碎要拿“帝钟”,可他刚把手伸进去,玻璃柜里突然升起了两株藤蔓缠住了他的手腕——藤蔓是王得宝布下的陷阱,也是他的属性之力。

    怎么说都是混沌冢大区的负责人,没点本事怎么混?

    男人惊呼:“糟糕!”

    他想挣脱,可藤蔓非常坚韧,扯了半天纹丝不动。

    王得宝从结界中走出来:“我还以为多厉害呢,双枪老基德,你倒是跑啊。”

    桃桃站在结界里没有动,她盯着那男人看,总觉得他身形很眼熟,好像最近天天都能见到长着这样身材的人。

    王得宝掏出一副玩具手铐要上前拷他,双枪老基德却身体一扭,突然凭空消失了。

    王得宝蹙眉:“这是什么?遁地术?隐身符?”

    下一秒,消失的男人出现在了展柜之后,他手里各持着一把枪,左手黑色,右手白色。

    那枪的外形几乎和真枪没什么两样,因此当王得宝一转身看见两孔黑黝黝的枪口后,差点吓死当场。

    男人顶着王得宝的脸笑了:“没想到吧。”

    说着,他朝王得宝开了一枪,王得宝顿时浑身汗毛竖立。

    虽然他是灵师,可灵师也是不能挡枪子的!就在他吓得半死时,枪里飞出来的却不是子弹,而是一道燃烧符,那符也并不是很厉害,落在他衣服上燃起了几颗火星就熄灭了。

    王得宝:“……”

    符虽然不厉害,可胜在数量非常多。

    男人左手开黑枪,右手开白枪,一道道符箓和一颗颗咒术球朝王得宝当头砸来。

    “黑烟咒。”

    “风起符。”

    “火焰燃烧大悲符。”

    “浪花滔天绝水印。”

    一会儿火,一会儿水,一会儿风,一会儿烟,整个法器库混乱无比。

    虽然每一样都不太厉害,但这人的招数太奇怪了,他能使用各种千奇百怪的属性能力,搞得王得宝狼狈不堪。

    他怒了,背后浮起两株翠绿色的灵脉。

    一道绿色的灵力朝男人裹去,落在他身上时化为了密密麻麻的植物缠住了他。

    男人被裹得像个端午的粽子,一动不能动,但他丝毫不慌,笑着看向王得宝:“其实我有三把枪,之所以自称双枪老基德只是为了隐藏实力。”

    王得宝:“?”

    隐藏实力?他这点实力还需要隐藏吗?

    “真正的保命大招怎么能轻易展示在人前呢?”男人费劲地从藤蔓伸出一只手来,手里握着一把红色的枪,“出来吧,我的终极绝技,雾妖之囊——”

    桃桃心想:好中二啊。

    一颗小珠子自红色的枪口里射出,大雾弥漫而起。

    元天空隐藏于雾里费劲地挣脱了身上的植物,从空间石里掏出了一件奇形怪状的飞行装备。

    他将装备套在身上:“这是我仿照基德的滑翔翼制作的飞行翼,上面安装了八颗储存灵力的发动机,只要我想,我可以在灵力耗尽之前飞到任何地方去,今天有些倒霉就到此为止了,江湖路远,有缘再见……”

    飞行翼发出嗡嗡的杂音,将元天空带至半空。

    他朝法器库的门口飞去,飞到一半,身体却突然停住不动了。

    飞行翼坏了?

    不对,明明出门前才检查过的,不仅没坏,还灵力充足。

    被人拉住了?

    不可能,经过他改良的飞行翼动能强劲,一般来说,人力是无法阻止它前行的。

    元天空带上了特制的护目镜,这样他即使在大雾里也能看清周围的一切。

    他朝下俯视,只见一只白净的手抓住了飞行翼之下的横杆,他看见一张熟悉无比的面孔,顿时惊呆了。

    “原来每天晚上不是去网吧打游戏啊。”桃桃朝他笑笑,而后用力一拽,“下来吧你!”

    第82章

    既然赔不起法器,就留下来打工抵债吧。

    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安静气氛。

    桃桃坐在桌前磕瓜子, 王得宝坐在她身边喝可乐,两人都没有先开口的打算。

    元天空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觉得这气氛过于诡异了, 于是硬着头皮开头:“我不是偷,是借,卡片上不是说了吗?等我名扬天下, 法器尽数归还。”

    桃桃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 吐掉瓜子皮:“名扬天下, 下辈子吗?”

    元天空:“……”

    “你们混沌冢存着那么多法器不用,这是可耻的浪费行为!外面还有很多灵师没有法器用呢!”

    王得宝拿起桌上的三把枪观赏把玩:“可我看你的法器就很好啊,我还从没见过把枪当法器的,这枪里随便就能射出符咒, 倒是挺方便啊。”

    “当然!”元天空得意地说, “这是我亲手改良的高科技法器, 叫举世无双怪诞天才灵力枪, 里面不仅可以放符箓、咒术球,还可以用特殊的方法将印术压缩到枪里, 它看起来不起眼, 可里面有专门存储灵力的灵力匣用以驱动,不是灵师也可以使用。”

    “真不错。”王得宝把枪朝口袋里一插, “是我的了。”

    “不行——”元天空惨无人道地叫, “做一把很麻烦的, 我这么多年也才做出了三把, 哥你别拿走啊!”

    王得宝:“不要也行, 把你前些天拿走的法器还回来。”

    “这……”元天空为难道, “不是不想还, 我已经交到华灵院了。”

    王得宝挑眉:“把混沌冢的法器上交华灵院?这手借花献佛玩得不错。”

    元天空垂下头:“我念华灵院的预科班, 除了搜集十方璞碎片,上交法器也可以算进附加分里。我也很愧疚,所以第一次来只拿走了两样法器,可是他们说法器质量不行,于是第二次又拿了两样,可还是不行,所以我才一再地过来。我想着你们的法器放着又不用,先借我用用,等我考上华灵院成为强大的灵师后会有很多方法搜集到合适的法器还你们……”

    王得宝赞叹道:“好棒的想法,原来这法器还能贷款呢?成为强大的灵师需要多久?把你灵脉放出来我看看。”

    元天空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色:“不了吧……”

    王得宝拿枪指着他:“快点。”

    于是元天空被迫放出了他的灵脉,他是一株灵师,但他的灵脉和别的灵师不同——只有别人的一半长。

    王得宝:“这是?”

    元天空诚恳地说:“这是我的灵脉,无属性,一株,哦不,准确来说是半株。”

    除了桃桃这样的特殊体质,其他灵师并不会一出生就觉醒灵力,根据灵力的强弱,不同灵师的灵力觉醒年龄也会不同。

    王得宝天赋还算可以,十二岁觉醒了灵力,至于天赋一般的灵师,大多要十五岁后才会觉醒。

    元天空就是天赋普通的灵师之一,他的灵力是十七岁觉醒的,并且觉醒时非常微弱,是连邪祟都不会被他味道吸引找上门的那种微弱。

    “半株灵脉,倒是第一次听说。”桃桃好奇地问,“怎么凝聚出来的?”

    元天空见她好奇,兴致勃勃道:“这就说来话长了,你听我慢慢跟你讲,事情是这样的,在我小时候还是个废柴,体内灵力非常微弱,那时我爸妈是不赞成我做灵师的……”

    桃桃本能觉得这故事会很长,她眼皮子跳了跳:“算了,不太想听了。”

    王得宝问:“法器还能不能还回来?”

    元天空:“我也很想还,但真的拿不回来了。”

    王得宝淡淡地说:“那你拿身体抵债好了。”

    元天空一开始不懂他的意思,直到无意间瞥到他手上的指甲油后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豁然开朗,他挪动椅子把屁股转朝了王得宝看不见的方向,面如菜色:“你休想!”

    王得宝翻了个白眼:“谁稀罕你屁股。”

    元天空警惕道:“那你要什么?”

    他此刻已经被迫摘下了假面,皮肤白皙,眉眼英俊,性格开朗又带着些中二的少年气,不得不说,还是挺迷人的。

    王得宝目光下移,在他腿间扫了扫,元天空吓得连忙缩紧双腿:“你你你你……你别打我主意,后面不行前面也不行,我喜欢俏皮可爱小萝莉,喜欢风情万种美御姐,你可不是我的菜啊……”

    桃桃咳了一声,王得宝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人,他目光挪开,清了清嗓子:“咳……都是正经人不搞那事啊,我的意思是你既然赔不起法器,那就留下来打工抵债吧。”

    元天空仰头看了看四周的装潢,问道:“按脚吗?还是搓澡?”

    王得宝把他解绑了:“想得美。”

    他递过来一张纸:“这地图上圈起来的地方是我用联盟的搜寻符确定的一枚碎片所在的范围,它在邪祟手里,我抽不出空,你去把它给我找回来。”

    元天空指着鼻尖:“我自己吗?”

    他自己去估计会被邪祟吃得渣都不剩。

    王得宝望向桃桃,他没有调动桃桃的权限,因为她不是西南片区的人,如果她不愿意他也不能勉强。

    桃桃满脑子都是早前在大厅和王得宝的对话,她没有拒绝,起来伸了个懒腰:“明天周末,正好没事做。”

    “谢了。”王得宝笑笑,“事成请你吃火锅。”

    *

    先前已经有灵师死在这只邪祟手里了,死前他捎回来了一根毛,那是邪祟遗留的东西。

    根据王得宝给的地图上显示,这只邪祟的活动范围在城东,可是五公里的范围实在太大了,那邪祟带着十方璞,可以掩盖自身的邪气,找它就如同大海捞针。

    无奈,桃桃和元天空租了一辆电动车,桃桃驾驶,元天空在后座举着他自制的天上地下万里夺命追踪器搜查,两人花了一上午时间把地图圈出来的范围逛了个遍,最后将那邪祟的藏身范围锁定在一平方公里范围内的老城区里。

    中午,元天空买了两碗小面和桃桃坐在路边吃。

    桃桃举着那根毛看了看,欣慰地说:“应该是只妖,还好是有形有质的邪祟,我实在太讨厌鬼魂了。”

    元天空一脸天真:“为什么呀?”

    桃桃给他讲了自己从前驱邪的事情,讲到她砍了一只怨灵八十多刀还砍不死它的时候,元天空露出了崇拜的表情:“你的经历好丰富啊!”

    “这对灵师来说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桃桃不觉得自己山居十八年的经历哪里丰富了。

    元天空头摇得如拨浪鼓:“我活这么大都没真和邪祟打过架呢,从小就被我哥关在家里读书,闲得无聊就把精力用在做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上,但我哥觉得我不务正业,也不想把我做的东西拿去申报灵师专利,所以我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了。”

    桃桃同情地看着他:“从小就被关在家里读书吗?你好可怜啊。”

    元天空:“你也是啊,砍了八十刀都砍不死怨灵,这个世界也太可怕了,我最害怕没有实体的鬼了。”

    桃桃吃完了面,再次端详那根毛:“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她凑近闻了闻,一股骚气扑鼻而来,元天空也伸过鼻子嗅了嗅:“好像是妖狐。”

    他双手比划道:“特调局有座那么大的黄泉九落塔母塔,那玩意的作用相当于锁妖塔,里面困着许多这些年来特调局收伏的邪祟,我小时候见过一次里面的邪祟逃出来,其中有只修行了百年的妖狐,身上就是这个味道。”

    “妖狐?”桃桃想了想,问道,“十方璞能隔绝邪祟的邪气,它能隔绝邪祟身上的味道吗?”

    元天空思索道:“应该不能吧,如果连身体上的气味都能隔绝,那我搞一片随身带着,不就再也不用洗袜子了?”

    此刻邪祟所在的范围已经被缩小到一平方公里内了,这范围之内基本都是居民区,没有山林。

    “也就是说,这邪祟平时是化为人形混迹在人类中间的,如果它真是妖狐……”桃桃回想着以前在清风观被李三九逼着读过的邪祟书,里面就记载了妖狐这种邪祟。

    “容貌妖艳于常人,味骚,多用香料遮掩,但无法完全掩盖,喜食鸡鸭,靠吸食人的精元增长修为。”桃桃说,“如果是妖狐,那它身上一定有遮盖不了的味道,这附近都是居民区,它总不能带着一身骚味混在人类中间吧?”

    元天空:“可骚味是除不掉的,要么它平时不出门,要么它住的地方味道一定很大,大到可以盖过它本身的味道。”

    桃桃:“我记得刚才路过了一个海鲜市场,里面鸡鸭鱼肉都是新鲜屠宰的,血腥味很浓,它旁边就有一个老旧的居民楼,市场的污水会流到那里。”

    元天空也记得:“是啊,那里臭得要死,一定能够遮掩妖狐身上的味道!”

    于是他飞快吸溜完手里的小面,骑着电动车带着桃桃朝那海鲜市场开去。

    ……

    元天空停好电动车,和桃桃进了海鲜市场。

    这里是城东最大的市场,从南到北各种各样的生禽肉类一应俱全,满地污水,到处鸡毛。

    两人在市场里逛了两个小时,也没有发现什么不正常的人。

    “光这么找下去不是办法。”元天空说,“既然是妖怪,应该也不会在市场里卖□□?”

    他头顶智慧的光芒突然一闪而过:“但是它可以买鸡啊,妖狐妖艳于常人,又爱吃鸡,那它来菜市场的时候老板一定会记得!”

    这间市场光卖鸡的就有十家,元天空挨个问过去。

    “你有没有见过特别漂亮的美女来买鸡呢?”

    “这里来过美女吗?很美的那种,经常来买鸡。”

    “老板,你家有没有老顾客长得很好看的……”

    元天空一连问了九家都说没见过,桃桃抱着手臂走在他身后,不满地问:“为什么妖狐一定是女的?”

    元天空眨眨眼:“电视上演的狐狸精不都是女的吗?”

    桃桃:“要是狐狸精全是女的,那怎么生出小狐狸精呢?无性生.殖吗?”

    元天空幡然醒悟:“你说得对哦!”

    可他已经问惯了,当他走到最后一家卖鸡的店铺前顺嘴就问了出来:“有美女来这里买鸡吗?”

    老板正在给鸡拔毛,头也不抬地说:“还买鸡呢,这一片的女人现在谁敢出门?”

    元天空:“为什么?”

    老板手下鸡毛拔得飞快:“你没看新闻啊?就前些天,东边那片荒地上挖出十几具女尸,都是这半年来附近失踪的人,不知怎么回事,像被人吸干了血一样,全部变成了干尸。”

    作者有话说:

    往后翻翻,说不定有惊喜[doge]

    第83章

    漂亮姐姐,你手里的那位是元天空吗?

    干尸。

    桃桃想起了邪祟书上对妖狐的记载, 它以吸食人类的精元血气来增长修为,而被吸食而死的人确实会变成干尸。

    十几具干尸,全是女人。

    桃桃问老板:“有没有长得非常漂亮的男人来这里买过鸡?”

    老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想了想:“确实有一个年轻人隔三差五就来买鸡,长得妖里妖气的,我们周围的人茶余饭后总是八卦, 他很多次逛市场身边都跟着不同的女人, 大家都说他是被富婆包养的。”

    桃桃问:“这人住在附近吗?”

    老板指了指远处的居民区:“就那一片吧, 每次买完鸡都朝那边走,不过具体住哪就不清楚了。”

    桃桃朝他指的方向望去,那里地势比市场要低上很多,许多市场流出的污水都汇在了那片洼地, 不分昼夜地散发出刺鼻的腥臭味。在那污水潭的周围, 矗立着几栋矮筒子楼, 像是城市中的贫民窟。

    桃桃道了谢, 朝那里走去。

    矮楼的走廊是露天的,一门一户。元天空站在远处粗略数了数那几栋矮楼上的住户, 足有上百户人家, 范围还是太大了,总不能一户户敲门去找吧?要敲也得找个合适的理由。

    况且就算真的找到了妖狐又能怎么办呢?妖狐已经杀了十多个人了, 吸取了这么多人类的血气, 力量应该不弱。

    它又杀过灵师, 更别说还有十方璞傍身了, 要怎么降伏它也是个问题。

    一天搜寻下来,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傍晚了。

    桃桃没有急于下去那“贫民窟”, 而是坐在市场外的台阶上思考。

    元天空去旁边的小车上买了一份红糖糍粑和她分食, 桃桃没吃, 她严肃地看着他:“马上要去打邪祟了,我们互相交个底吧。”

    “好啊。”元天空没心没肺地糊了满嘴的红糖,“你想知道我的什么?尽管问。”

    桃桃从空间石里取出桃夭:“如果单纯拼体力,我应该可以压制它,但如果妖狐使用一些奇怪的邪术,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应对,那不是我擅长的范畴。你呢?你的保命必杀绝技真的只是用雾妖之囊制造雾气然后趁乱逃走吗?”

    “不是逃。”元天空擦掉嘴边的红糖,认真地说,“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那是中华五千年来智慧的集大成者。”

    桃桃:“……”

    “明白了。”

    这元天空确实是个傻子,靠他是靠不住的。

    元天空问:“宝师是二株木属性灵师,如果他一起来应该能对付那只妖狐,要不把他叫来?”

    桃桃摇头:“他不能离开第六大道太远,堕神道的邪祟恨极了混沌冢的灵师,它们现在手里有那么多十方璞,一旦知道王得宝离家太远赶不回去,很可能偷袭混沌冢的分区。”

    “我听说过这个邪祟组织,它们好像没有攻击过别的灵师组织,为什么只恨混沌冢啊?”

    桃桃:“别的灵师组织不会驱除它们,我认识一位灵师,因为驱邪太多的缘故,全家都被堕神道的邪祟虐杀了。”

    元天空蹙眉:“这也太可恶了!”

    “是啊。”桃桃望着城市上方渐渐消退的绚烂晚霞,“城市的灯火就要亮起来了。”

    满街的烟火味随风四散,脚下是她最喜欢的黄昏,美极了,也热闹极了。

    她望向不远处那片荒地,四周拉起了警戒线,那里就是前些天挖出十几具干尸的地方,听老板说,还都是些年轻漂亮的女孩,大好的青春只走了一半就被埋入了阴暗潮湿的泥土里,灵魂哪怕到了地下也不会安息吧?

    “只有人间的灯火会阑珊。”桃桃轻声呢喃。

    元天空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桃桃笑了:“只是想起了曾经有人和我说过的一句话。”

    她回头看着元天空:“傻子,你说拯救世界是不是件很酷的事啊?”

    “……我才不是傻子。”元天空扎了块糍粑递到她嘴边,“是挺酷的,不过也要吃饱了肚子才能去拯救世界吧?”

    *

    深夜,家家户户亮起了灯光。

    桃桃和元天空穿着一身汽修店买来的蓝色技师服,站在了电闸的旁边。

    元天空迟疑道:“真的要这样做吗?”

    “不然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万一警察把我们抓起来怎么办?”

    “你不是特调局的人吗?进了局子给特调局打电话让他们走走关系不就放出来了吗?”

    “只是特调局下辖华夏灵异研究院预科班的学生而已。”元天空挠挠头,“而且特调局不是能明面上存在的机构,警察局也不认啊,我要是进了局子会被我哥揍死的,他凶得很。”

    “你哥还会打你?”

    元天空:“我父母在我很小时就去世了,我哥把我养大的,他生起气来都是不管不顾直接扇我耳刮子。”

    桃桃同情道:“他也太残忍了,我也是师父养大的,可他从没打过我一下。”

    元天空羡慕道:“你师父真好。”

    他们站在电闸前聊了会天,桃桃想起还有正事要办,踹了踹脚下的水桶:“倒上去。”

    元天空问:“老大,要是我被警察抓走了,我哥赶来揍我,你会保护我吗?”

    “当然会啊。”桃桃豪气冲天地说道。

    于是元天空拎起了水桶,将水泼在了电闸上。

    一阵火花四溅,噼啪作响,十几秒后,这一片的矮楼全部断电了。

    桃桃和元天空带上口罩和帽子,挨家挨户敲门。

    “你好,我是供电局的,这片区域断电了,我来检查是不是您家线路出问题了。”

    “晚上好,打扰了,我是供电局的工作人员,要检查一下线路。”

    “打扰一下……”

    有人热情地把他们请进家门,有人冷漠地堵着门口说不方便让他们进,有人骂骂咧咧地说供电局太废物了,这么晚了没电电视都看不了。

    开始桃桃尚且能忍,被好几户用难听的话骂过之后她怒了。

    那户人把门摔在她脸上,她抽出桃夭就要劈门吵架,元天空见势不对连忙把她扛走。

    “放开我!”

    “放开你你要干什么?”

    桃桃提剑指门:“拯救世界还要被他们骂,老娘要把他们都砍了!”

    元天空:“老大消消气,一会完事儿了再来砍他们,现在砍人会打草惊蛇的。”

    他扛着桃桃后退,脚下踩到了一包门边的垃圾,里面洒出了一堆骨头。

    元天空打着手电照明,发现那是一整包生鸡骨,他和桃桃对视一眼,贴近了面前的那扇门。

    门是紧锁的,他贴近去问,从门缝里飘出一缕淡淡的骚味。

    桃桃敲门:“有人吗?我是供电局的员工,片区断电了,我来检查一下你家的电路。”

    门内寂静,许久都无人应答,可那门缝里流逸出来的味道却很浓郁,加上门口的生鸡骨,几乎可以确定妖狐就住在这里。

    难道不在家?

    就在桃桃要破门的时候,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我家电路没问题,去别家吧。”

    它不开门。

    桃桃爬上矮楼的房顶,顺着另一边的排水管道下来,攀在窗口。

    就着昏暗的月色,她隐约看见屋里有个柔媚的男人站在床边,而床上则躺着一个昏迷的女人。

    元天空则站在走廊上继续敲门,声音越来越急躁,如同击鼓似的敲得妖狐心烦。

    它走到门口拉开门把手:“我说了,我家……”

    就在这一刹那,元天空破门而入,两管枪口对着它射出了破魔印。

    妖狐毫无防备,被印落在胸口,那里皮肤瞬间被灼烫了,它虽然是人类的外表,喉咙里却发出狐狸的尖叫,转头朝窗口逃去,而就在这时,桃桃撞碎了玻璃落进屋里。

    元天空朝房间射.出一道照明符,漆黑的房间被照得明亮绚烂。

    那是一个无比漂亮的男人,他床上的女人胸口还有起伏,显然还没有死掉。

    桃桃提剑凝视它:“是你杀了那些女人吸走她们的血气,也是你杀了混沌冢的灵师?”

    男人长了一双妖媚的狐狸眼,嘴唇勾勾,深情地看着她:“是又怎么样?小灵师,你要杀了我为他们报仇吗?”

    “不。”桃桃朝他笑,“杀了你未免也太舒服了,在那之前,我要先在你身上砍上八十剑。”

    男人脸色瞬时变了,他身上弥漫起浓郁的邪气和令人难以忍受的骚臭味。

    元天空毫无防备,直接被熏晕了过去,倒是桃桃,她的嗅觉在迷津渡被瘴母毒坏了,虽然住过院,但还没有完全康复,因此这味道对她影响并不大。

    妖狐额头闪过一抹幽蓝色的光芒,背后骤然升起两条棕红色的尾巴。

    邪祟书上对妖狐的记载中说过,这种妖怪每修炼一百年多一条尾,这狐狸修炼了有两百多年了,并不好对付。

    狭小的空间内,桃桃提剑迎了上去。

    桃夭落下,妖狐分出一条尾巴抵挡,另一条尾巴从另一个方向直朝着桃桃的心脏刺来。

    那毛茸茸的巨尾被妖狐硬化过,桃桃闪身躲过,它刺入书柜,戳出一个巨大的窟窿。

    妖狐身上的邪气越来越浓,这房间太小不适合打斗,桃桃站在窗口,背后缓缓浮出一株雪白色的灵脉。

    妖狐笑了:“原来是个无属性的一株,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敢夸海口,你知道吗?上次死在我手里的也是一株灵师,看来今晚你要和他黄泉路上作伴了。”

    桃桃没有理它,她在回想那日息土境里南宫尘教她画的那道卧雪印。

    守本心,行正道,见真我。

    灵随心动,心随意转。

    桃桃伸出手指,于半空中一道一道垒叠出那繁复的印记。

    妖狐盯着她的指尖流动的灵力,不知为什么,这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无属性一株灵师竟然给它带来了一种恐怖的威压。

    随着印记渐渐成形,那恐惧越发浓烈。

    它决定不能任由她作印了,甩起狐尾朝她刺了过去,可那尾巴刚接触到少女的皮肤时,一道雪白的光晕从她身上散出落在了它的尾巴尖上

    ——很柔和,没有任何冲击力,却让它瞬间升起一股直达脑髓的凉意,全身为之一抖。

    印术成形,桃桃睁开眼,指尖点在那印记中央,它朝妖狐飘了过去,落在了它的眉心。

    顿时,屋里的邪气如瘴气遇火般倏然消散。

    妖狐哇地吐出一口血来,狐尾蔫垂,倒飞而出撞在了墙壁上。

    桃桃看了看自己的手,不可思议道:“好厉害啊,但是没有之前厉害了。”

    在心魔魇境中南宫尘带她画得那道卧雪印可是直接破除了息壤的百年心魔,今天她自己画的这道虽然也对妖狐造成了伤害,却和那日的力量完全不能同日而语,毕竟腐烂的息壤可是有一大块十方璞的力量加持。

    难道是那天南宫尘在卧雪印中注入了他自己的力量?

    妖狐爬了起来,它似乎被痛苦激怒了,仰头发出一阵尖锐的咆哮,随即身体雾化成一团气味恶劣的灰雾朝窗口飞去。

    ——它想逃。

    桃桃甩出一把葵花籽,瓜子带着破魔之光唰地钻入了那团灰雾中。

    她想起元天空被臭晕在地了,于是跑过去推了推他:“傻子,醒醒。”

    元天空平日白皙的的脸色乌黑一片,桃桃愣住,这不是被臭晕的,而是中毒了。

    那妖狐的味道有毒,可为什么她没事?

    元天空呼吸开始不畅了,桃桃用出卧雪印后灵脉里的大半灵力都被抽空了。

    她不敢再去追妖狐了,抱着元天空跳出了窗口,打算回去找王得宝想办法解毒。

    这一片被他们弄坏了电闸,夜晚本来是深邃漆黑的,可她跳出窗后却看见不远处的地上亮着一盏红色的光源。

    不,准确来说,并不是光源,而是一把红色的油纸伞。

    伞面镶嵌着九颗金色的流萤,在这寂寞又黢黑的夜里格外惹眼。

    持伞的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岁的小女孩,她穿着一条华丽的黑色洛丽塔蓬蓬裙,脸蛋精致得如同一个昂贵的洋娃娃。

    女孩看着桃桃怀里抱着的人,俏皮地笑:“漂亮姐姐,你手里的那位是元天空吗?”

    她伸手,音调乖软可爱:“如果方便的话,把他交给我吧。”

    第84章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女孩手里的伞显然是法器, 她也绝不是什么普通女孩。

    十岁大的灵师吗?

    桃桃蹙起眉,心想最近遇到的都是些什么怪物,而这怪物还是来找元天空的。

    女孩走近, 长长的眼睫扑闪扑闪,身周荡漾着一股令人舒畅的甜香之气,是花的味道。

    “他中了妖毒。”女孩目光落在元天空的脸上, “半小时内解不了毒会死人的, 还好我赶来及时。”

    她身上并没有杀气流露, 却像是元天空的熟人一样。

    桃桃问:“能解吗?”

    女孩点点头,她收起红伞,背后浮出了两株鲜艳的粉色灵脉。

    随着灵脉浮现,一道亮莹莹的粉红花粉自她身上散出, 落在了元天空的鼻端。

    少年昏迷中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打了个喷嚏, 脸上妖毒的黑气渐渐消退。

    “我的诸因花解有催眠的功效, 他的毒解了,不过还要睡上一个小时, 趁着他昏迷, 把人交给我吧。”

    桃桃当然不会随便把傻子送人,她问:“你是谁?”

    女孩头上系着一根红色的发带, 洋娃娃般蓬松蜷曲的秀发温顺地拢在发带之下。

    她扯了扯裙边, 朝桃桃礼貌地躬身:“特调局, 萧月图, 元天空离家出走了半个月, 我受元凌局长的托付来找他回家。”

    萧月图, 这个名字在灵交坊的榜单上看到过。

    桃桃记得是在木秀于林榜的第五名, 可那榜单上记载的萧月图已经二十一岁了, 为什么看起来却像个小孩?

    萧月图:“元凌局长是元天空的哥哥,放心,我不会伤害他。”

    桃桃看了眼怀里的元天空,心想这不显山不露水的中二傻子竟然还是个官二代呢。

    她刚要把元天空交给她,脑海却忽然想起了元天空说过的话。

    ——我哥把我养大的,他生起气来都是不管不顾直接扇我耳刮子。

    桃桃问:“他离家出走,元凌会揍他吗?”

    萧月图想都没想说道:“何止揍他,元凌局长脾气不好,一定会把他的脑袋都打开花。”

    桃桃于是缩回了手:“那我不能把他交给你。”

    萧月图露出了不解的神色:“为什么?”

    “我答应过元天空,如果他大哥揍他,我会保护他,要带他走可以,得等元天空醒来自愿才行。”

    元天空虽然傻了点,不过还挺可爱的,桃桃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刚才才答应的事总不能转头就忘掉。

    “不是吧?”萧月图指着腕上的漂亮得像玩具一样的手表,“美女,现在已经九点了,我原本五点就该下班了,加班四个小时连夜找他已经很累了,体谅体谅社畜好不?你真忍心让我加班到半夜吗?”

    桃桃:“或许你可以去混沌冢坐坐。”

    萧月图打量着桃桃陷入沉思:“你是混沌冢的人?”

    桃桃没有回答,转身抱着元天空走了。

    萧月图望着她的背影喃喃自语:“混沌冢,女孩,一身改良的道袍,还背着把桃木剑,不会是传说中的应桃桃吧?”

    她说完疯狂摇头:“不会不会,混沌冢那么多人,哪能刚好被我遇到应桃桃呢。”

    “喂!”她朝桃桃的背影气势十足地喊道,“特调局是不给加班费的,所以谁也别想让我加班到十点,你再不交人,我可要动手了!”

    桃桃余光回瞥,见身后亮起了红色的萤火之芒。

    萧月图打开了她的九转流萤伞,光芒直朝桃桃射来。

    ……

    两分钟后。

    萧月图狼狈地从灌木丛里爬起来:“可恶,欺负灵媒没有战斗力吗?”

    她费力地把裙子从缠缠的枝条间扯出来,华丽的裙摆已经被勾出了丝。

    她望着桃桃远去的背影,怒道:“你也太暴力了吧!就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的吗?有种留下名字,我不开铲车过来掘了你家,我萧月图三个字就倒过来写!”

    桃桃自顾自走了,根本没理她。

    *

    元天空醒来时头还有些晕,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

    他虚弱地说:“我好像闻到了火锅的香味,是不是有人背着我偷偷吃火锅?”

    “是啊。”桃桃坐在一旁嗑瓜子,悠悠地说,“我们把妖狐剥了皮片了肉用来涮火锅,你之所以会晕倒是因为在妖狐家里吃得太撑了。”

    王得宝把他拉起来:“你只是太饿出现了幻觉。”

    元天空搓了搓眼睛,发现自己回到了第六大道,他疑惑:“我不是在妖狐的家里吗?”

    王得宝拍了拍他脑袋:“你挺幸运,妖狐天赋能力中的妖毒毒性很烈,不过觉醒几率百里无一,刚好这只拥有妖毒的狐狸被你们碰上了,中毒者要是没有解药半小时内必死无疑,你差点命都没了。”

    元天空:“是你们救了我?”

    桃桃吐了口瓜子皮:“萧月图,你哥派来的灵师为你解了毒。”

    元天空舒了口气:“虽然不认识,但我谢谢她。”

    桃桃:“她还要带你回去,我没让。”

    元天空感动得差点哭出来:“老大,你又救了我一命,要是跟她回去我哥绝对会弄死我的!”

    “瞧你那点出息。”王得宝问,“辛苦一天了,要不要吃宵夜?我请客。”

    元天空开心道:“好啊!不过妖狐呢,降伏了吗?”

    桃桃:“妖狐跑了,我在它身上留了破魔之光的标记,瓜子是阿与前些天刚给我的,保质期还很长,所以二十四小时之内破魔之光的标记不会消散。”

    “那还等什么?我们去追啊!它游荡在外一定会继续伤人。”元天空一腔热血翻下了沙发。

    王得宝拉住他:“现在不能追,根据破魔之光的标记来看,妖狐此刻的位置在城北一家ktv里,那不出意外是堕神道的据点。他被桃桃伤了,去寻求同伴的庇护,可那里邪祟太多,你们两个不是对手。”

    “那难道就让它在那里养伤?”

    “妖狐靠吞食人的血气修炼,它尝过了修为快速增长的甜头,又怎么甘老老实实在堕神道养伤呢?我派人盯着了,一旦它离开堕神道外出寻找活人吸□□血疗伤,他会立刻通知我们,到时候再去也不晚。”

    “既然ktv是邪祟的据点,它不会吃里面的客人吗?”

    “邪祟需要人类的身份掩饰自己,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砸自家招牌,它不敢在那里闹出人命。”

    元天空赞同:“有道理。”

    他看着桃桃:“不过老大,我们当时在一个屋子里,怎么你没有中毒?”

    桃桃也不清楚为什么,她想了想:“可能我没有吸入毒气吧。”

    ……

    王得宝找了家第六大道附近的火锅店带他们吃宵夜。

    他点了一桌的菜,还要了几瓶酒,和元天空边吃边喝,桃桃在一旁喝着豆奶,漠然地看着他们发疯。

    元天空昨天被王得宝五花大绑强迫着留下来打工时还觉得他是变态,现在几口酒下肚就已经开始一口一个宝哥了。

    少年酒量很差,喝了几杯就满脸通红抱着王得宝嚎啕大哭,英俊的脸上满是晶莹的泪花。

    “我只是想做灵师啊,可我哥总说我是没有天赋的废物,他不准我修炼灵脉,也不准我考华灵院,说像我这种废物考进去也没有前途,我不信,我偏要考,我不仅要当灵师,还要名扬天下,到时候回去把元凌打趴下。”

    “打趴下!”

    “再干掉特调局。”

    “干掉!”

    “我来当局长!”

    “当局长!”

    王得宝的酒量也不太好,他虽然没哭,但神志也不太清醒了:“你别干元凌了,先来干掉我吧,早不想当这狗屁的混沌冢片区负责人了。”

    元天空问:“为什么啊?我听说混沌冢的片区负责人都是很厉害的灵师,年轻有为不好吗?”

    王得宝喝酒上脸,两颊微红,怔怔地低头看着手上新做的指甲:“老子今年才二十五,别人二十五岁的时候在干嘛?念书,耍朋友,到处旅游。我呢?被困在这一亩三分地,师父不出关,身后一堆人要保护,稍微走远点都要先请个灵师来帮我守着第六大道,活到这么大,就连开在绥福镇的客栈我这当老板都没去过几次。”

    他自嘲地笑:“我也曾经和你一样想着名扬天下,做这世界上最厉害的灵师,可邪祟肆虐却无法出门驱邪,算哪门子年轻有为啊?”

    元天空同情地搭着他的肩膀:“宝哥,你比我惨多了,我不开心至少还能离家出走。你放心,都是兄弟我会帮你的,明天我就去第六大道接你的位子,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这世界之大,你尽管飞吧。”

    王得宝很感动:“小天,你真好,要不我们俩搞个对象吧?房我来买,你拎包入住就行。”

    元天空虽然醉了,但还有点理智,他吓得一哆嗦:“不不不不……不行,宝哥,什么都能答应,这个绝不可以,我喜欢女的,最好御姐,没有御姐萝莉也行,但男人绝不可以,我哥会打死我的……”

    王得宝笑了笑,继续闷头喝酒。

    桃桃看着他们喝了一瓶又一瓶,心想酒有这么好喝吗?

    虽然从前在清风观的时候李三九也喝,可她倒是从来没尝过,桌上的酒还剩了半打,她想着,倒了一杯给自己。

    王得宝点的是手工酿的高粱酒,有点辣,但辣中又带点甜,不过喝得太快了,没尝出具体的滋味。

    于是她又倒了一杯。

    ……

    元天空喝得晕乎乎的,他吃完火锅,一回头发现王得宝和桃桃都倒了。

    王得宝一个人喝了一斤白酒,醉倒还情有可原,可桃桃似乎只喝了两杯,这酒量也太差了吧?

    元天空摇摇晃晃站起来,盯着他们俩看了一会,纠结道:“都喝晕了,我背谁回家?应该要背老大的吧?毕竟是女孩,可是宝哥留在这里着凉了怎么办呢?”

    他用力地推着王得宝:“醒醒啊宝哥,回家了!”

    王得宝醉得跟头猪一样,动都不动,无论元天空在他耳边大吼大叫还是掐他都醒不过来。

    元天空灵机一动,大喊道:“邪祟来打第六大道啦——”

    话音刚落,晕沉沉的王得宝垂死醉中惊坐起,他眼睛瞪得老大,猛地直起身来。

    不等元天空说出下一句话,他嗖地推开桌子冲出了火锅店。

    元天空愣了一会才回过神,他看着喝醉的桃桃,嘟囔道:“放心吧老大,我一定会背你回家的!”

    ……

    火锅店离他租住的房子也不远,出门右拐再走两个上坡就到了。

    元天空因为酒精的影响脚步有些浮,头也很晕,但还是背着桃桃一步步坚定地朝坡上爬。

    他咬牙坚持:“老大,你比我想象中要轻得多……”

    月色轻轻投落大地,将元天空的影子映在水泥地上。

    他只顾着看前路,并没有注意他背后的影子被月光映在脚下的地面时,比桃桃的身形大上了一圈。

    他满头是汗:“……可是你的腿,也比我想象中粗多了。”

    ……

    一只淡金色的小鸟从窗外飞来落在窗台。

    包厢门打开,南宫尘走进来。

    他站在桃桃身边,碰了碰她刚用过的酒杯。

    桃桃趴在桌上安静地闭着眼睛,她因为酒劲鼻尖微红,比平日少了一分不耐烦的淡漠,有几分孩子般的稚气。

    似乎感受到了身边有人,她不耐烦地翻了个身,把脸面朝了南宫尘。

    少女的五官算不上是极其精致的,但组合在一起,却能让人泛起无限关于美好的遐想。

    眉是柳梢月,眸是山涧泉,鼻是融雪山,至于唇……

    南宫尘的手沿着她的眉骨、眼角、鼻尖一路向下,落在了她软红色的唇瓣,停住了。

    因为酒意而比平日更显嫣红的唇色,不逊于那年冬夜蛮荒狱里万树齐发的桃花。

    南宫尘的指尖在桃桃的唇上停了很久,影影绰绰的记忆浮上心头。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久到画面已然模糊不堪,可他仍记得那晚纷飞的细雪,和天上的皎月。

    在少女毫无征兆的一个吻后,他先是怔住,而后仓惶地躲回屋里。

    门外的人想进,他用身体堵住了破旧的门板,不准她再捣乱。

    无奈,她只好举着不知从哪翻来的旧书蹲在门口大声地念。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天……这什么字啊?”

    他在门内,忍不住笑了。

    少女对着月亮清透的光辉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门开了,他走出来,故意板起脸:“大字不识还学人念诗,不要脸。”

    “我是不要脸啊。”少女坦荡地说,“我不要脸,你没有脸,正好天生一对……”

    她突然愣住了,沿着他洁白的袍角,她目光向上,落在了那绝美而圣洁的面容之上。

    “你能说话?你还有脸了?”她眼睛不眨,“可这张脸,我好像见过……”

    他本是没有脸的,这张脸只是幻化。

    而幻化的原形就是她心中所想所念所喜欢的模样。

    她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化为鬼魂流落这世间,虽然忘却了前尘,可她心底是有着这样一个人的。

    于是他借用了那张脸,出现在她的面前。

    心底的滋味说不清道不明,是他从未有过的陌生情绪,但看到她讶异又惊喜的面孔,总是可以忽略的。

    天地间荡漾着一阵花香,在无边温柔的夜色之下,少女回过头,望向蛮荒狱枯萎了无数年的桃树骤然在这雪夜里开出了压枝的繁花。

    她喃喃道:“蛮荒狱的桃花,也会开吗?”

    在那皎洁的月下,少女的脖颈泛着莹白的色泽。

    他心绪如静湖被投入一粒石子,一动,万千波澜乍起,他想要低头吻她,又克制住了那念头。

    他站在她身旁,轻声说:“会的。”

    ……

    桃桃有些热,落在她唇上的东西凉凉的,隐约粘着冰雪的味道,她想也没想,张嘴咬了上去。

    手指被桃桃含住,湿热的触觉从指尖传来。

    南宫尘静静站着,看上去波澜不惊,可眼眸早已弥染了难耐的暗色。

    富贵飞到桌上,好奇地将头伸进了酒杯,南宫尘挡住杯口:“你也想醉吗?”

    富贵只好放弃了品尝一下酒是什么味道的想法,歪着脑袋去啄桌上没吃完的花生米。

    窗外的夜风和月光朦胧在一起,这夜晚宁静得过分了。

    南宫尘站了很久,久到夜风席来了凉意,他才缓缓抽出了那根被桃桃咬住的指。

    他弯腰抱起桃桃,走进了门外的夜色里。

    第85章

    邪神也要遵守人间的婚姻法吗?

    酒的后劲是一点点激发出来的, 元天空好不容易回了家里,他把“桃桃”放在沙发上,感觉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

    他又累又热, 头被酒精冲击得还很晕,吐着舌尖喘了半天气,才晃晃悠悠爬起来接了杯水给自己喝。

    元天空接完水转身回到沙发前, 发现沙发上没有桃桃, 而是躺着一只火锅店包厢里的大熊玩偶, 他一口水喷了出来。

    “桃桃呢?人怎么不见了?”

    “完蛋了,我把老大弄丢了,这可怎么办!”

    元天空扔掉杯子满家寻找桃桃,可都不见她身影。

    最后, 他不得不认清他喝醉后弄错了, 把桃桃落在了火锅店, 而是把火锅店的玩偶熊背回来的这一事实。

    虽然很累, 但是绝不能把一个喝得不省人事的女孩子扔在火锅店里,元天空正要爬起来去找人, 家里的房门却打开了。

    他进来之后明明关门了, 虽然喝多了但是这种事还是记得的。

    少年望着那扇大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黑袍男人, 他横抱桃桃走了进来。

    “谢谢你啊。”元天空感动得差点哭了出来, “多亏你把老大带回来, 不然我还要再跑一趟。”

    男人将桃桃放在沙发上:“不客气。”

    元天空歪着脑袋:“不过你是谁啊?你怎么知道我家在这?又怎么打开门的?”

    南宫尘抬眸, 朝他温柔地笑了。

    他没有回答, 身形渐渐变得透明, 而后在元天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无踪了。

    元天空吓得叽哇乱叫:“有鬼啊——”

    他去推桃桃:“醒醒, 醒醒, 家里进鬼了,老大你别睡了——”

    桃桃被他一通猛推,人醒了。

    可醒归醒,任谁被搅扰了好梦脾气都不会太好。

    桃桃抬手一巴掌把元天空从沙发上拍了下去:“鬼就鬼啊,你不是灵师吗?收了它啊。”

    元天空惊恐道:“我不敢!我最怕鬼了,老大你快起来!”

    桃桃被他烦得不行,摸索着从空间石里取出桃夭,她东倒西歪站起来:“等我去帮你把它砍了——”

    口气豪迈,可她走出没几步就腿脚发软,趔趄地被沙发垫绊倒在地:“啊……”

    南宫尘身体隐匿了,人却没走。

    他看着两个醉鬼的模样,不由弯起唇角。

    那颗在阿修罗海浮沉了百年,本以为平静得不会再掀起一丝波澜的邪神之心突然起了孩童般调皮的玩意。

    他伸出手,掉在地板上的桃夭直直朝他飞来,落在了他的掌心。

    桃桃抬起头,见桃夭悬在了空中。

    南宫尘故意在她面前藏起了身形,她看不到。

    元天空尖叫道:“鬼鬼鬼啊,我就说有鬼吧——”

    虽然醉了,但基本常识还在,桃桃不解:“鬼怎么敢碰桃夭?那是凤指桃木做的法器啊。”

    南宫尘看向灯,灯光忽明忽灭,闪个不停。

    南宫尘看向花瓶,花瓶唰地从冰箱顶掉落,炸碎在地板上。

    南宫尘又看向桌上的电视遥控器,它凌空飞起,啪叽砸到了元天空的额头。

    “救救救命啊——”元天空拽着桃桃的衣边不敢撒手,叫得更惨无人道了。

    桃桃依然不解:“真有鬼吗?我看不到,难道是很厉害的鬼可以隐藏自己的踪迹?”

    听到“很厉害的鬼”这几个字,元天空惊悚得快要晕过去了。

    可南宫尘还没有玩够,他走到二人面前,将桃夭悬在了元天空白净的脖颈上。

    嘶哑老态的声音从空中飘出:“小子,我要杀了你。”

    元天空受到惊吓,身体颤抖,可怜巴巴道:“求求你不要杀我。”

    “不行,一定要杀。”

    “不要不要……”元天空指着桃桃,“你如果杀了我,我老大桃桃一定会为我报仇的!”

    嘶哑的声音继续说:“可你老大桃桃看起来一点都不厉害,她不是我的对手。”

    醉酒的人会做出一些平时不会做的奇怪举动,桃桃扬眉:“你说谁不厉害?”

    她试图使用灵力,可是在酒精的影响下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根本放不出灵脉。

    她改为拽住桃夭的剑尖,暴躁地说:“给我——”

    但那只鬼的力量却比她还要大,任她怎么用力都拽不回来,倒是她自己手下没抓稳松了手,一不小心呈一个人仰马翻的姿势倒在了元天空的身上,压着他一起摔到了地上。

    嘶哑的声音继续说:“要我放过你也可以,除非桃桃嫁给我。”

    桃桃像炸了毛的猫:“不可能!想都别想!”

    元天空贴近她耳边小声说:“老大,这鬼太厉害了我们搞不过,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先委屈一下假意答应稳住他,等我逃出去后带宝哥回来,再把它干掉救你出来!”

    这逻辑清晰得让人无法说不,桃桃不由得怀疑:“你真的喝醉了吗?”

    虽然这办法听起来不是很好,不过元天空说得确实有道理。

    ——他们两个醉成这样站都站不起来,灵脉放不出来,法器也没了,根本打不过这只强大的鬼魂。

    可她仍然不想妥协,一脸坚贞地朝那声音威胁道:“我告诉你,我师祖是混沌冢的鸣钟人,你听说过吧?鸣钟人很厉害的,虽然我现在喝多了打不过你,但这世界上没有他收服不了的邪祟!”

    南宫尘配合地说:“听起来很可怕。”

    “不仅仅是听起来。”桃桃煞有介事说,“我师父是我师祖唯一的徒弟,我是我师父最爱的小孩,你敢动我,后果很严重。”

    “多严重?”

    “混沌冢的人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元天空紧张道:“你再继续激怒它,它说不定会把我们都杀了……”

    嘶哑的声音却没有被激怒,它啊了一声:“被一群灵师追杀确实很麻烦。”

    桃桃心想你知道麻烦就好,那还不快识相点从这里滚出去!

    如果你不想滚那么放我和元天空滚也行,总之不要再纠缠下去了,要打的话等我明天酒醒了再打。

    嘶哑的声音说:“可是桃桃,身为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藏灵身,难道你对自己的力量就一无所知吗?”

    桃桃:“?”

    “藏灵身的体内充满了灵力,是任何东西都不能比拟的,只要吞噬并且吸收掉你体内的所有灵力,那么就算是混沌冢的鸣钟人来追杀,我也不用害怕。这样看来,你的灵师朋友们好像对我构不成威胁。”

    “你不怕灵师,邪神也不怕吗!”桃桃见吓唬不住他,又搬出邪神,“你们邪祟的世界里等级制度很森严吧?”

    “哦?难道你和邪神有什么关系?”

    “没错,我就是传说中邪神的新娘,身上有邪神种下的永劫同身咒。”

    “……实话跟你说吧,其实我一般不轻易和别人说实话,因为真的很羞耻。邪神他……他每晚都会来我梦里和我约会,带我去忘川河边看彼岸花,他说他很爱我,只是苦于我未成年,所以才苦苦压抑自己的感情不便表达,他说等我到了法定婚龄,一定会立刻把我娶回家。”

    “原来邪神也要遵守人间的婚姻法吗?”

    “是啊!”桃桃装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所以你娶了我就相当于和邪神抢女人,你要是吃了我,就相当于把邪神最爱的女人给杀掉了,明白吗!”

    南宫尘勾起唇角:“可我并没有在你身上感受到邪神的力量,炼狱变幻莫测,他说不定已经被其他邪祟吃掉了。”

    “怎么会!”桃桃连忙说,“他昨晚还给我托梦,说这几天正在闭关修炼,过段时间就会来陪我。”

    “你见过邪神?”

    “当然。”

    “他长什么样子?”

    “身长千里,硕大如山,满身鳞甲,站起来就能碰到天上的云彩,四只鼻子六张嘴巴八只眼睛,还有十二只脚……总之很吓人。”桃桃拿胳膊比划,“像你这种籍籍无名没什么邪气的小鬼魂,他动动手指就能弄死啦。”

    “啊,好可怕。”南宫尘很担忧地说,“那怎么办呢?我可不想死。”

    桃桃说:“最好的办法就是离我远点,你快走吧,我嘴巴很严,保证不会说出去的,只要我不说,我的邪神老公就不会找你麻烦。”

    “谢谢你。”南宫尘感激道。

    “别客气。”桃桃说,“那你为什么还不走呢?”

    “因为我突然想起,邪神生活在无间炼狱,那里活人是去不了的,只有鬼魂才能到达。”

    “我吃掉你,你的灵魂就可以摆脱肉身的束缚去找你的邪神老公终成眷属,他也不用再遵守人间的婚姻法,今晚就能把你娶回家。这样一看,邪神不仅不会生气,说不定还会感激我把你送到他的身边。”

    桃桃:“…………”

    “我改变主意了。”南宫尘低头看着她,“不要你嫁我了,还是直接吃掉比较好,就从你身后那个细皮嫩肉的少年吃起吧。”

    元天空一听,当场吓晕了过去。

    桃桃将元天空翻了个面,探他鼻息:“喂,傻子,你没事吧?”

    有气,还好没死。

    可现在没死一会儿也会死的,眼看着就要被这邪祟吃掉了,但桃桃却没有感受到邪气。

    那嘶哑的奇怪声音消失了,她察觉到这夜里冰凉的月光越过窗棱落在了她的脸上。

    悬在半空的桃夭缓缓落向地面。

    桃桃回头,看见面前半跪着一个裹在黑袍里的男人。

    他半张脸被兜帽盖住,只露出一道削薄的唇,朝她弯起一个向上的弧度。

    不是幻觉,不是梦境,男人确实存在于她的眼前,存在于这片真实的天地。

    桃桃惊讶道:“你……”

    他冰冷的手托住了她的指尖,声线比夜色温柔:“你好桃桃,我是邪神。”

    桃桃的酒意倏然醒了,她怔怔地看着他,并不很确定道:“南……南宫尘?”

    第86章

    我只是对这个世界没什么留恋了。

    两相凝望之下,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样。

    这是桃桃第一次这样真实的、近距离地看着他。

    他肤色苍白,像一块怎样都捂不化的皑皑雪原上的坚冰,只是看着, 都叫人从心里升起一股冷意来。

    可他神情又是极其温柔的,明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当他抬起深潭般幽邃的眼眸望向桃桃时, 她竟觉得仿佛本该是这样的。

    ——他就是她所熟悉的那个林泉, 那个安静得仿佛一缕春风的男人。

    月色溶溶, 晚风呢喃。

    “你……”她咬着嘴唇,“刚才是在耍我吗?”

    “抱歉。”他轻声说,“只是觉得桃桃醉酒后的样子很可爱,所以没有忍住。”

    他道歉好快, 也好温柔啊。

    桃桃突然抬起手, 遮住了他的双眸。

    南宫尘的肩脊清直得如一株翠生的竹。

    桃桃抬起手时, 他没有动。

    桃桃将手落在他脸上时, 他也没有动,静静的任由她动作。

    桃桃酒醒了大半, 不过鼻尖还有抹淡红。

    她吸了下鼻子:“在夜来香, 你眼里闪过一抹红光后我就忘记了一些事情,直到前些天才想起来, 所以委屈你一下, 暂时还不能看我。”

    她担心南宫尘故技重施让她遗失记忆, 她还有许多事情没有搞清楚, 好不容易见到他了, 她要问清才行。

    捂住眼睛, 然后呢?

    想问的事情太多了, 却不知道从哪里问起。

    想着, 桃桃突然鬼迷心窍地拉开了他黑袍的领口。

    他的胸膛白皙,虽然消瘦了一些,却没有什么异常。

    可桃桃分明记得,在迷津渡的心魔魇境中,她透过衣领看见南宫尘的胸膛被熔岩灼烧得血肉模糊,难道是她记错了?

    南宫尘没有阻止她的动作,只是轻声问道:“桃桃,这样合适吗?”

    桃桃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快把他的衣服全都扯下来了。

    他不动也不反抗,袒.露肌肤在她手下任由她摆弄的模样温顺极了。

    可他不是邪神吗?邪神原来是这样温顺的鬼?

    似乎是不太合适的。

    桃桃手忙脚乱地帮他把衣领整好,掩饰尴尬:“我记得你这里受了伤。”

    南宫尘:“离开迷津渡后伤口就会愈合,我已经没事了。”

    “为什么?”

    “迷津渡里有一道克制我的法阵。”

    桃桃:“柳行云说过,三百年前有灵师在迷津渡布下屠魔阵斩杀邪灵,克制你的是屠魔阵吗,你是他们要屠的魔?”

    南宫尘静了静,随即笑了:“是,怕我吗?”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样问,桃桃七岁灵魂流落阿修罗海初见这男人时,他也曾这样问过。

    他说自己是最凶戾的鬼怪,最恶毒的邪灵,问她怕吗?

    桃桃低声说:“我从来都没有怕过你。”

    为什么要怕邪神呢?

    世人说他恶毒,说他强大,说他动动手指就能掀起万顷的血海毁灭人间。

    可对于桃桃而言,他只是一个温润如玉,清冷如霜,在阿修罗海中将心脏送给了她的男人。

    这十年来,如果没有他的永劫同身咒在,她恐怕早被邪祟吃掉无数回了。

    “这些年我忘了一些事情,七岁离魂醒来后我没有阿修罗海那段记忆,也不记得你了,是前些天在心魔魇境中才想起来的。”

    “我知道。”

    “你知道?”

    南宫尘说:“是我抹去了你的记忆,炼狱与人世本不该互通,既然能在世间好好生活,就没有留住那段记忆的必要。”

    “那今晚呢?”桃桃问,“你也要让我忘掉?”

    南宫尘没有回答,他轻声说:“桃桃,你的手很凉,夜里风冷,该睡了。”

    他要拿走桃桃覆在他眼眸之上的手,桃桃却分毫不挪:“可我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你。”

    南宫尘:“人这一生,最难得是做一个庸碌的人平凡地活下去,知道的多了未必会心安。”

    “我要知道。”桃桃说,“我宁愿知道一切的真相后痛苦,也不想当一个什么都不明白随时会被清掉记忆的傻子。”

    “南宫尘。”她正色道,“如果你敢清除我的记忆,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

    这话不久之前金佑臣也对她说过,当时听着不觉得有什么,没想到自己亲口说出来这么爽,有种能够将命运操纵在手里的快感,以及威胁他人的满满霸道之气。

    不过她这话是对邪神说的,她的原不原谅邪神会在乎吗?

    桃桃意识到了这点,心想这人不会生气吧?

    虽然她不怕他,但万一他生气起来让血海席卷人间那岂不是太可怕了?

    就在她想要改口收回这句话的时候,南宫尘开口:“我明白了。”

    他声音温沉:“我会把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但现在太晚了,等明早起来,好吗?”

    桃桃不信:“你其实是想稳住我,然后半夜趁机逃跑吧?”

    南宫尘:“既然承诺了你,就不会逃。”

    “你发誓。”

    “我发誓。”

    “这样敷衍的誓言不算数,你说,如果你骗我,明早天亮时就会变成一条狗。”

    南宫尘:“……”

    邪神没有说话,他生气了吗?

    那毕竟不是人类林泉,他可是十方炼狱的邪神啊!她怎么敢对他说那种变狗的话?

    桃桃忐忑:“……那不然,变成一只猪也行?”

    南宫尘唇角弯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他拿开桃桃捂住他眼睛的手,凝视着她:“如果我欺骗桃桃,那就让我沉于阿修罗海之底,不得超渡,不得轮回,生生世世被业火灼烧。”

    桃桃:“也不用这么恶毒的誓言。”

    南宫尘说:“总比变猪要好。”

    桃桃白天和元天空找了一天妖狐,晚上又喝了酒,就算南宫尘不说,她也很累,甚至连回屋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打算在沙发上凑合一宿,爬上去后歪头将脸埋进沙发缝里就睡过去了。

    南宫尘靠着她抱着沙发枕螃蟹般的不雅睡姿,不由得笑了。

    夜风是凉的,他抱她去了卧室。

    他将睡着的桃桃平稳地放在柔软的床垫上,拿过被子盖在了她的身上。

    这里是一楼,自带一间小院。

    窗外就是一颗枸杞树,弯弯地垂下了翠绿的枝条,上面正结着秋果,像一盏盏坠于林间的红色小灯。

    富贵飞在枝条间吃那果子,直到把肚子撑得滚圆才沿着窗口飞了进来。

    桃桃在床上安稳地睡着,南宫尘站在窗边,目光遁入屋外的幽幽黑暗,不知在想什么。

    富贵觉得无聊,飞向了客厅。

    元天空还晕倒在地上,它环绕了屋子一圈,觉得少年那自来卷的头发看起来像鸟窝,于是它丝毫不把自己当成外人,轻车熟路地飞进了他头发里睡觉。

    ……

    一夜无梦。

    因为昨天太累了,这一觉桃桃睡到下午才醒,她醒来后一眼就看到了南宫尘。

    他真的没有走,正站在窗边静静地望着她,目光专注,像在凝视着一场易碎的美梦。

    桃桃坐起来,对于昨晚醉酒的事她还有印象。

    ——好像是捂住了邪神的眼睛,扒了邪神的衣服,还强迫邪神变猪变狗来着。

    虽然不愿承认,但确实有些过分了。

    不过还好,这男人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要是换个脾气爆的邪神,估计她已经被挫骨扬灰了吧。

    桃桃抓了抓凌乱的头发,心想自己确实有很多问题要问,可是从哪里问起呢?

    就算问了,他真的会如实回答吗?他要是说了假话,她也无法检验辨别真假的吧?

    桃桃纠结了一会儿,倒是南宫尘先开口了:“林泉是我,心魔魇境中的人是我,庄晓梦在黑猫记忆中看到附在你身上的鬼魂是我,你身体虚弱是因为我,种下永劫同身咒的邪灵也是我。”

    他很坦诚,桃桃又没话说了。

    她沉默了半天,问出了一个自己都没想到的问题:“窗台上的花是你送的?”

    南宫尘点头。

    桃桃又问:“那是什么花?我从来没见过。”

    “是生在阿修罗海中的血莲,也叫恶之花,人世是见不到的,夜晚盛放,白日消散,寓意虽不好,可却是我为数不多能送你的东西。”

    桃桃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为什么要一次次救我?”

    “一次次?”

    “七岁那年你把我从阿修罗海送回人间。”

    “那是因为你寿数未尽,即使没有我,你终究也会离开那里。”

    “你还为我种了永劫同身咒。”

    “不过是举手之劳。”

    “把心都给了我也算是举手之劳?”

    南宫尘笑了:“你就当做是吧。”

    “在承和医学院解剖楼的时候,你把我从吃鬼藤的茧里带了出来,还有灭杀吃鬼藤的那道红光,也是你吧?”

    “我自十方炼狱的结界里挣脱后受伤虚弱,所以把本源寄在你的藏灵身上温养,后来路遇水鬼食人,我分出一缕灵魂落在了林泉的身上,借着他的身体和记忆得以行走人间。如果你死了,我的力量也很难恢复,所以救你,是为了自保。”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她当初感受到生命力和力量在流逝,原来是他附身吸取了她的灵力。

    他本源离体,她的身体就恢复了。

    也难怪她身上永劫同身咒的力量削弱,他受了伤,永劫同身咒同生共死,自然会影响到她。

    他伤得重吗?又为什么受伤?

    桃桃不信他救她只是为了自救这样的鬼话,如果只是为了靠她的灵力恢复伤势,完全可以把她一下吸干,为什么还要离开呢?

    “那在息壤的心魔魇境中呢?”桃桃盯着他,像是想要把他平静的神色窥破一样,“七岁那年你把心留在了我的身上,以它引种下永劫同身咒,后来又在心魔魇境中为我种灵脉,教我画印,破除了息壤的心魔,这也是举手之劳吗?”

    南宫尘沉默了很久,久到桃桃以为他不想回答,正要想办法撬开他的嘴时,他开口了。

    “我以为所有人都知道原因。”

    桃桃迷惑:“所有人都知道原因?可我就不知道啊。”

    “你真不知道吗?”

    南宫尘慵懒地倚着窗台,日光落在他没有戴兜帽的银色发丝上,闪出了温暖的光泽。

    他直起身朝桃桃走来,站在了床前离她很近的地方:“因为我想娶桃桃做我的新娘,如果你死了,那我不是要守寡?”

    好清新脱俗又直接的理由,桃桃一整个无语住了。

    她隐约觉得南宫尘没有说实话,可这个理由却让人无法反驳。

    她想了想:“守寡这个词不是这样用的。”

    南宫尘看着她:“你也知道不是这样用的?”

    什么叫“你也知道”,她什么用过这个词吗?

    桃桃搜遍了脑海,突然想起在两个多月前,她从棺材里醒来时似乎做了些什么。

    ——她敲了身下的棺材板,还说了一句话。

    ——她说,“老公在吗?我就要死了,你还不上来救我,是想以后守寡吗?”

    南宫尘淡淡道:“我这不就来救你了?那晚你之所以能走出迷津渡的无间之垣和大罗界的迷瘴也是因为我附在了你身上,既然你那样叫我,这就是我分内之事,不用谢了。”

    那晚竟然真是他救了她!

    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那时喊了什么?昨晚的记忆跟着一同涌入脑海。

    “没错,我就是传说中邪神的新娘。”

    “实话跟你说吧,其实我一般不轻易和别人说实话,因为真的很羞耻。”

    “邪神他……他每晚都会来我梦里和我约会,带我去忘川河边看彼岸花,他说他很爱我,只是苦于我未成年,所以才苦苦压抑自己的感情不便表达,他说等我到了法定婚龄,一定会立刻把我娶回家。”

    “你娶了我就相当于和邪神抢女人,你要是吃了我,就相当于把邪神最爱的女人给杀掉了,明白吗!”

    桃桃捂着额头,喝醉时还不觉得,现在清醒了只想把脑袋割下来,然后当成皮球远远地踢出去。

    ——实在是,太丢脸了。

    南宫尘贴心地问:“桃桃,你不舒服吗?”

    “不,别理我。”桃桃痛苦地说,“我只是,对这个世界没什么留恋了。”

    第87章

    明明是能翻云覆雨的邪神,却总叫人觉得脆弱。

    南宫尘果真没再理她。

    桃桃在脑海里反复推算演绎了无数遍要拿什么工具割头、用什么动作把头踢出去会比较不痛苦, 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她呼了口气,胡诌道:“我听说邪祟的记性不大好,很多邪祟的记忆都是不能过夜的。”

    南宫尘配合地说:“是啊, 我的记性就不好,昨晚发生了什么吗?好像只记得有人自称是我的新娘,还喊了一声老公, 是谁呢?啊, 头好晕啊, 记不清了。”

    桃桃连忙说:“一定是元天空!”

    南宫尘继续配合道:“哦,原来是他啊。”

    此刻正在客厅地上昏睡的元天空:“……”

    桃桃问:“可为什么偏偏选我做你的新娘,十方炼狱里难道没有适龄的女鬼吗?”

    南宫尘:“世间每日都有许多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为什么要在一起?”

    桃桃想也没想道:“因为喜欢啊。”

    南宫尘凝视着她, 在他还是林泉时, 桃桃只觉得他身上有种温润的气质, 配上那样温润的一张脸很是合适。

    可此刻他用回了南宫尘的身体, 配上这样一张颠倒众生的妖艷脸庞,哪怕他再温柔, 也总是难脱一丝令人心神摇晃的邪恣之气。

    南宫尘:“阿修罗海第一次见到桃桃, 我就认定了是你。”

    桃桃愣住,原来邪神对自己是一见钟情吗?

    如果是这样, 他一次次救她倒也说得过去, 可她怎么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魅力?

    十方炼狱里总有比她好看的女鬼吧?难道他全看不见, 单单只看见了七岁时的自己?

    桃桃怀疑地看着他:“既然认定了, 又为什么要走?”

    昨晚如果不是她拦着, 她估计已经被他消除了记忆, 而后像从前一样完全忘记这个人曾经来过了。

    南宫尘:“人邪殊途, 不是吗?就算能一时相守, 也不能相守一世。”

    好像也有道理。

    桃桃的神经太粗了,她丝毫没有意识到此刻邪神的话像是在对她表达些什么,满脑子都是自己心中的困惑,她问:“你是十方炼狱里的邪祟,本不该出现在人间,难道是从炼狱之门的破碎处逃出来的?”

    “是。”南宫尘想了想,纠正道,“也不是。”

    桃桃疑惑地看着他。

    南宫尘说:“不是逃,是走出来的。”

    桃桃又问:“……那你应该知道炼狱之门为什么碎吧?是因为我吗?”

    “与你无关。”

    桃桃不解:“就这么肯定与我无关?”

    “我肯定。”南宫尘垂下眼眸,藏住了眼波之中融漾的暗色。

    桃桃她说:“可是有个声音告诉我,六百天后人间毁灭是我的错。六月初六那晚,我全身是血躺在棺材里,周围是诅咒我永世不得超生的阵法,我以为我已经死过一回了。”

    “确实死过。”南宫尘弯起唇角,“六月初六那晚,桃桃被人杀死落棺,随后藏灵身的灵魂流落至阿修罗海,恰巧被我看见了。炼狱之路漫漫,一个人孤独寂寞,你是我的新娘,我当然要将你一起带回来了。”

    “恰巧……”桃桃琢磨这两个字,“只是恰巧吗?”

    “不然呢?”南宫尘问,“难道桃桃认为,我挣脱十方炼狱的结界不是为了自己,只是为了带你重回人间吗?”

    十方炼狱之门破碎后,有第二道结界阻拦邪祟,但那结界只能维持六百天,也拦不住强大的邪祟。

    像南宫尘这样强大的邪灵,必然是能从结界中逃出的。

    即使她不死他也会重返人间,所以在这一点上,桃桃也没有过多纠结和自恋。

    可炼狱之门究竟为何而碎?

    南宫尘刚才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也许他也不清楚吧。

    毕竟他所处的阿修罗在十方炼狱之底,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也很正常。

    桃桃想起在迷津渡时看见的炼狱之门上那只巨眼。

    如果这一切真和她无关,它为什么要用那样冰冷的目光看着自己?

    又为什么要说出那种话?难道因为她现在活着算是逆天改命,所以落入了什么奇怪的因果?

    南宫尘的嗓音很柔,像浮在云端:“无论听到什么都不必在意,桃桃,你永远不会有错,也永远不必承担那因果。”

    “那晚我为什么会躺在酆山的棺材里呢,我和暗灵师无冤无仇,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南宫尘神色晦暗,声音冷了下来:“这也是我想知道的。”

    桃桃原本是想问清楚的,可越来越糊涂了,南宫尘对那晚的事似乎也并不清楚。

    她烦躁地抓着头发,又问:“迷津渡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

    “柳氏父子只是说,三百年前灵师在迷津渡用屠魔阵灭杀了一个强大的邪灵。”桃桃看向他,她记得昨晚他承认过,他就是屠魔阵中的魔,“那晚血月下,是你在操控血湖里怨灵?”

    南宫尘:“是。”

    “也是你操纵怨魂杀了迷津渡的人?”

    南宫尘眉尖染上一抹淡淡冷色:“所谓的屠魔阵是天下最阴诡的阵法,将万人剥皮剔骨祭阵才能形成阵法的核心,我只是将镇压在血湖里的怨魂召唤了出来,至于它们找谁复仇,又杀了谁,与我无关。”

    桃桃愣了愣,她分明记得柳行云说过,血湖里上万的怨魂是被强大邪灵所杀。

    南宫尘却说,当年是灵师杀人祭阵,而他们这样做的目的只是为了镇压他。

    在要相信谁这一问题上桃桃甚至没有犹豫,她本能觉得南宫尘不会在这种事上骗她。

    都知道他是邪神,都知道他是炼狱里的邪灵、手段阴狠,他做出什么事都不会叫人意外,他没有骗她的必要。

    这么说来,当年灵师们先在迷津渡里屠杀了数万人,并以他们的怨气为阵法的中心镇住南宫尘,而动手诛杀他的灵师则被南宫尘死前的诅咒封在了迷津渡里永世不得出。

    怨魂离湖后之所以会去撕咬迷津渡里的人,因为当初是迷津渡里的人亲手杀了它们,这是报复。

    也难怪原本存在于湖中的息壤会堕了心魔,那血湖里困住了上万惨死的怨魂,它怎么可能不被怨气沾染?

    可是世上真的会有灵师为了镇压邪祟做出这样的事吗?这未免残忍得耸人听闻了。

    南宫尘:“只要我在世间一日,那所谓的屠魔阵就会时时刻刻压制我,所以我毁了迷津渡的血湖,也毁了迷津渡的结界。”

    怪不得王得宝他们来找人时没有被无间之垣拦住,原来是他出手毁了那道结界。

    “怨魂杀死迷津渡的人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它们难道又回到湖里了?”

    桃桃想起关风与说混沌冢正在追查怨魂的去向,她想着南宫尘要是知道或许混沌冢可以省些事。

    南宫尘漫不经心地说:“也许吧。”

    “那……”见他好像并不清楚的样子,桃桃把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

    他衣袍下的颈清透,泛着些许透明的色泽,像是随时会折断。

    再向下,孱白的胸膛只露出一角,明明是能翻云覆雨的邪神,却总叫人觉得脆弱。

    桃桃问:“你说挣脱十方炼狱的结界时受了伤,严重吗?”

    南宫尘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说:“每件事都有它的代价,那是我该承受的。”

    是还没有完全恢复吧?

    虽然他将本源抽离了她的身体,还回了她的力量,可她身上永劫同身咒的力量依然微弱。

    永劫同身咒同生共死,他一定被伤得很重,重到至今都没有恢复。

    “要不要……”

    桃桃还没有问出口,就被南宫尘窥知了她的心思。

    他笑了:“又要喝你的血吗?桃桃,我也是邪祟,藏灵身的鲜血对我而言也有致命的吸引力,如果不想被吸干的话,就不要再考验我的忍耐力了。”

    ……

    元天空醒了,头皮被什么东西坠得发麻,感觉头发都要和头皮分家了一样。

    他一伸手,从头发里抓出一只鸟来。

    富贵和他大眼瞪小眼地互盯,已然是副老鸟的模样。

    它眼神古井般平静无波,丝毫不为窝在人家头发里睡觉这一行为感到不好意思。

    “你是从哪里飞进来的?”元天空看了眼四周,“咦,我怎么睡在地上?”

    富贵的眼珠转了转,元天空死机的大脑猛地重启了。他想起,昨晚他们去火锅店喝酒三人都喝多了,王得宝跑回了第六大道,而他把桃桃背回来……不,他背的是玩具熊,桃桃是被一只鬼背回来的。

    鬼!

    想到这,元天空立即冲向桃桃的房间:“老大,老大你没事吧?撑住,我来救你了——”

    他破门而入,看见桃桃靠在床上望着窗口的方向。

    ——那里空无一物。

    桃桃说:“你先出去。”

    元天空虽然不知道她怎么了,但他觉得这间屋子里的气氛古怪。

    桃桃似乎有心事,那应该不想人打扰吧?他想了想,轻轻地关门出去了。

    ……

    南宫尘不说话了,桃桃也低着头沉默。

    风吹树摇、汽车鸣笛的声音都消失了,这一刻,静得连屋外的鸟鸣声都听不到。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又该怎么说。

    明明是一个可怕的恶魔,她在和他同处一室时竟然毫无惧意。

    从很小的时候起,桃桃就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是件很难得的事。

    这一切,并不是上天的善意,是因为那个被人们称为恶鬼之祖的炼狱之中的邪灵。

    要不是他,或许她也捱不过那些生不如死的年月。

    所以无论他做了什么,别人会惧、会怕、会指责唾骂,她不会。

    如果换成别的灵师,恐怕早就吓得逃跑了吧?再或者已经举起法器对准这恶魔守护世间了。

    可她做不到,也不想这样做,无数种念头在脑子里产生又湮灭,最后依然空空荡荡的不知想了些什么。

    南宫尘走到她身旁:“桃桃,时间到了。”

    桃桃茫然:“什么时间?”

    “附身林泉和桃桃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我至今想念,体会着如何做一个凡人,拥有人类的七情六欲,无需考虑其他,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那是我一生中为数不多的自在时光,我会永远记得。”

    男人漂亮的桃花眼中蓦然蕴起一道若有若无的红光:“昨晚只承诺要把一切告诉你,可我没有说过告诉你真相后不会消除你的记忆,毕竟有些事,是不能随便被人知道的秘密。”

    桃桃几乎是下意识就捂住了他的眼睛:“不许——”

    “你是灵师,像我这样罪恶滔天的邪祟,被你拿捏了把柄,你也许会杀了我也不一定。”

    “你知道我不会。”

    就算可以狠下心来,她也不是他的对手。

    不,准确来说,这世间恐怕没有灵师是他的对手。

    “那也要离开。”

    “去做什么?”

    “阿修罗海的孤寂我已经尝够了,现在好不容易脱离苦海,只想去把世间走遍,只想去做……”

    “做什么?”

    “做我喜欢的事。”

    邪神走遍世间?

    听起来会是件令世间为之震惊的恐怖故事。

    游历世间,做他喜欢的事,他喜欢什么?毕竟是炼狱里的邪灵,该不会喜欢吃人吧?

    这瞬间,桃桃心里澄明干净,没有任何别的想法,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绝对不行。

    绝不能放任他离开。

    元天空再次从门缝里探出一个脑袋:“老大,宝师打电话来,盯梢的人说妖狐离开堕神道了,他们猜测等天色一黑,它可能就会去吸食人的血气,我们是不是要走了?”

    桃桃轻声说:“知道了。”

    元天空关上了房门,对她奇怪的表现很不理解。

    他坐在沙发上和富贵大眼瞪小眼:“你来的时候看见鬼了吗?桃桃不会中邪了吧,怎么跟丢了魂一样?”

    富贵没理他,扇扇翅膀立志做一只高冷的小鸟。

    ……

    “你不准走。”桃桃的话掷地有声。

    南宫尘平静地问:“为什么?”

    桃桃看着他,故作不屑地说:“开玩笑,你是邪祟,还是一个那么强的邪祟,我怎么可能放你离开去祸害人间?”

    “可以桃桃目前的能力,还留不住我。”

    “你不留下,我就打电话叫师祖来收服你。”

    “我虽然身上有伤,但拼死一搏,李鹤骨不是我对手。”

    “那就叫他多带几个灵师来。”

    南宫尘笑:“如果桃桃想我死,我也未必不能束手就擒。”

    这男人顶着这样一张脸,用这样温柔的语调说话,桃桃实在有些不自然:“你离我太近了,走远点。”

    南宫尘十分有礼,听她的话后退了几步。

    桃桃这才平复了心绪,但语气还是霸道十足:“总之,你就是不能走。”

    南宫尘:“我是邪祟,难道你要我留在你身边,和灵师一起收集十方璞的碎片,渡世间苍生的苦厄?”

    “你可以不管十方璞的事。”

    “我也不会充当灵师手中对付邪祟的利刃,我伤得很重,灵魂几近破碎,每出手一次都会加快我灵魂消散的速度,就算我想帮你对付邪祟,也有心无力,即使这样,你依然要我留下?”

    “是。”桃桃毫不犹豫地说。

    南宫尘凝视着她:“理由呢?”

    桃桃回视他:“我觉得这样做会比较安全。”

    “安全?”

    桃桃脑子一抽,说出了心里话:“灵师正在想办法收集十方璞的碎片填补炼狱之门,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能成功,就算无法填补,那至少在这五百天内,你留在我身边也无法在世间掀起太大的波澜,人间会很安全。”

    “当然,如果你前面所说因为认定了我是新娘才会保护我的话是假,就当我没说过这些话。”

    南宫尘:“桃桃的意思是,知道放我离开会祸乱世间,所以你更愿以身为饵,饲养一条恶龙,是吗?”

    桃桃愣住,怎么好好的一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道?

    她说:“我不是……”

    “好。”南宫尘没有让她说下去,他很干脆地答应了,“如果这是桃桃的心愿,那我愿意留下。虽然之前并没有那样的打算,但桃桃既然有了这样的想法,就一定要将我抓牢抓紧了,否则一旦松开手——”

    他笑了:“——我很可能如你所愿,成为一条恶龙,在这世间掀起一些你不愿看到的波澜。”

    桃桃:“……”

    怎么办,好像说错了什么。

    第88章

    成为一条被她困锁的恶龙,也还不错。

    傍晚天光未泄。

    桃桃坐在一栋高楼的天台边上嗑瓜子, 元天空拿着一个望远镜朝脚下眺望。

    妖狐脸色苍白,混迹在街头的人潮之中。

    他时而停在路边观察走过的行人,时而东张西望像是在害怕地躲避什么。

    可无论他走到哪, 身上始终有一点光芒闪烁。

    那光只有灵师才能看见,因此来往的路人并没有在他身上投放了太多注意。

    他在卖香水的小店买了一包香水,躲在街道的暗巷里在身上喷了很多来掩盖骚味, 而后静静地坐在巷子里。

    等天色一黑, 他走入了繁华街区的一家酒吧。

    元天空跑下去, 过了会儿,他回来报告:“酒吧只有一个入口。”

    那入口就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

    桃桃说:“就算急需血气它也不敢在人群密集的地方吞噬人类,现在天还亮着不好动手,我们耐心等, 等夜色深了, 它会带人出来的。”

    天色渐渐暗沉下去, 四周的高楼霓虹灯亮起。

    桃桃回头看向南宫尘, 他似乎不喜欢站在光下,将身形隐在楼顶水箱的影子里, 静静望着脚下的霓虹和城市灯火。

    下午一时头热说出的话, 桃桃晃过神来,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把邪神留在了身边, 他们俩一个敢开口, 一个敢答应, 都不是正常人。

    远处飞来一只淡黄色的小鸟, 它似乎很兴奋, 展着双翅扑棱扑棱朝桃桃直冲而来。

    桃桃正偏着头观察南宫尘, 丝毫没有防备, 被它毛茸茸的软肚子啪得撞在了脸上, 她吓了一跳,身体朝后张了下去。

    还好元天空眼疾手快,一个滑步过来捞住了桃桃。

    他捏起桃桃脸上的鸟:“是它啊,早上在家里看见过一次,后来飞走了,长得倒是很漂亮。”

    富贵久别重逢兴奋得不得了,一直围着桃桃转圈。

    桃桃随手把它丢到元天空身上:“吃里扒外的东西,滚开。”

    它和林泉一起消失在了大罗界,桃桃还以为它惨遭邪祟的毒手,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难过了很久。

    可它根本没事,只是跟着南宫尘跑了,这种白眼鸟桃桃懒得理。

    倒是元天空很感兴趣,摸着它的脑袋:“它好可爱啊。”

    富贵安安心心地窝在元天空掌心,被他撸着并没有啄他的打算。

    桃桃心想,果然是只分不清主人的傻鸟。

    元天空见妖狐一时半会出不来,于是带上了无线耳机边撸鸟边看动漫。

    南宫尘从暗影里走出来:“富贵是神鸟月蕊雉,它有灵性,喜欢心思至纯之人。”

    元天空确实心思单纯,但他呢?

    难道富贵头也不回地跟着南宫尘跑了,也是因为南宫尘心思单纯吗?

    桃桃总觉得富贵对于南宫尘的感情过于浓厚了。

    关风与说过,在她很小的时候富贵就认她为主,所以一直留在清风观。

    可自从南宫尘出现后,它却一直跟在他身边,到底谁才是它的主啊?

    南宫尘视线落在元天空的手机屏幕上,他正在看《名侦探柯南》。

    屏幕上的基德唰地用枪甩出一把扑克牌,元天空拍着大腿赞叹道:“帅!”

    “可惜。”南宫尘突然说。

    “可惜什么?”反正元天空戴着耳机听不见,桃桃直接问道。

    “你在申城时充的会员,应该已经过期了。”

    桃桃:“……”

    她怀疑地看着男人:“你留下来,真的是因为我想让你留?不是为了你没看完的动漫吗?”

    南宫尘:“你可以当做是这样。”

    富贵于元天空的掌心抬起头来。

    它明明记得不久之前他还要是决定要走的,为什么昨晚一夜过去,他就变了主意?

    “总好过是因为执念、和处心积虑的不甘。”南宫尘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呢喃道。

    他察觉到了富贵的注视,回头朝它笑了笑:“你说是吗?”

    富贵懵懂,南宫尘没有再说话。

    他目光遁入遥远的天穹的另一处,那里繁星璀璨,却没有月光的照拂,孤冷极了。

    是想过走的。

    在夜来香时,桃桃请罗侯召唤他的魂魄,那时没想留下,所以设局让桃桃对邪神死心。

    在迷津渡时,为她种上灵脉,又随手掀起血湖的波涛,那时也没想留,所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可在医院楼下看见金佑臣和关风与之后,这念头就烟消云散了。

    桃桃从小孤独惯了,也洒脱惯了,这样的人是没什么心肺的。

    也许她会记他一阵子,但也仅仅是一阵子,只要时间够久,那些记忆犹如枝头的柳絮,不用风吹就落了。

    他落了,可别人还在。

    原以为可以头也不回地走,可他高估了自己的心,真到了那一刻却发现——不行。

    灵魂每一寸都在叫嚣着抗拒离开,他看清了心中真正的所愿。

    ——即使注定有天会从这尘世消失,注定留下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因果,可成为一朵飘飞的柳絮,不是他要的。

    一句句话编织起网来,如愿以偿成为一条被她困锁的恶龙,似乎也还不错。

    柳絮总会随风而散,可如果是恶龙的话……

    会永远记得吧。

    ……

    月色浮起,天台寂静,只有桃桃时不时嗑瓜子的声音传出来。

    “南宫,你说每出手一次都会加快你灵魂消散的速度,是什么意思?”她突然问道,“你会死吗?”

    南宫尘漫不经心道:“恶龙消散于世间,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桃桃低下头:“当然不是啊。”

    也许对于别人而言是件好事,但对她而言,却再糟糕不过了。

    桃桃很想解释成她不想他死是因为他死了永劫同身咒就会消失,她会变得不安全,可她又觉得自己心中的不舍不全是因为这个。

    南宫尘望向她笑了笑:“暂时还不会。”

    “对你而言,什么样程度才算出手?”桃桃问,“你附身林泉的时候用过一些咒术,会影响你吗?”

    “只要不与灵师和邪祟交手,不动用灵魂之中的力量本源就不会有事,一些简单的术法还不至于让我灵魂破碎。”

    “那……”桃桃望了望脚下,“我要是不小心从这里掉下去,你能接住我吗?”

    南宫尘想了想:“可以。”

    “接住我需要动用你灵魂的本源力量吗?”

    “不用。”南宫尘问,“你要跳?”

    桃桃撇嘴:“我只是问问,一会儿要打狐妖,万一不小心从楼上摔下去了呢,以防万一嘛。”

    南宫尘:“那只妖狐的额头上有一块十方璞碎片。”

    桃桃偏头看着他:“你能看到?”

    南宫尘点头:“邪祟同灵师一样,灵师可以学习多种术法,邪祟则是天生拥有不同的天赋能力,妖狐这族群的天赋能力很多,魅惑、狐毒、尾勾、幻境……威力都不可小觑,不知它的天赋能力是哪几样。”

    桃桃和它交过手,还记得那天的情形,想了想说道:“应该是狐毒和尾勾吧,它两条尾巴力量很大,妖毒的毒性也很强,只放出来几秒就把元天空毒晕了。”

    南宫尘:“两条尾?一只修行了两百年的妖狐不足以发出那样致命的毒素,能让灵师几秒失去意识,至少要五百年以上的妖狐才能做到。”

    “那为什么它会有那样强的毒性?”

    “十方璞碎片。”南宫尘说,“碎片可以全方位提升邪祟的力量,也可以单独加强它某一种天赋能力,也许妖狐把十方璞所有的力量都用在了加强妖毒的毒性上。”

    “也就是说妖狐其他的能力并没有被加强,它的身体力量未必多强,只要想办法克制了妖毒,收服它不难。”她又问,“可我和元天空当时都在妖狐的家里,我却没有中毒,难道妖毒是分人的?”

    南宫尘:“因为你体内有神圣净化的属性,当你施展灵脉时,属性之力可以净化大部分攻击你的毒素,只要不是世上罕见的奇毒,以你的属性之力,都可以抵挡。”

    他这么说,桃桃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南宫,在申城灵交坊时,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体内有神圣净化的属性之力,还把元素书拍进我身体?”

    南宫尘自然地说:“因为我读书多,见多识广。”

    “那你又为什么会画卧雪印?卧雪印是元素书里记载的神圣净化属性的技能,你不是邪灵吗?一个邪灵教我画印也太奇怪了吧。”

    “邪灵和灵师的区别并不是你想象中那样完全对立,活了这么多年,会画一道印有什么稀奇?”南宫尘平静地说:“我还会开锁咒和捉鱼印,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他说得好像也有道理,捉鱼印是印,卧雪印也是印,都是印术,本质上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桃桃被忽悠住了,无从反驳,继续问道:“可师父说过我体内的灵力是无属性的,我的灵力怎么会突然变成神圣净化的属性呢,难道是师父从前看错了?”

    “他没有看错,只不过你的属性之力从前被封印住了,那本元素书就是打开封印的钥匙。”

    “从前被封印住了吗……”桃桃看着自己的手掌,“现在神圣净化的属性存在于我的灵脉和血脉里,比起灵脉中的力量,我血液中的神圣净化属性好像要更浓,所以在大罗界时,我的血落到瘴母身上,瘴气才会消散,落在雾妖脸上,雾妖就魂飞魄散,女聻也是因为吸食了我的血,才被阿与一张符灭杀。那这么说来,以后我打邪祟不是只要洒点血就可以了?”

    “神圣净化存在于你的血脉深处,引发需要时间,归根到底,你还是藏灵身的血,也许血液中的净化之力可以灭杀邪祟,但在那之前,藏灵身血液的味道会吸引来更多的邪祟,你能杀一个,能杀千百个吗?”

    南宫尘说得没错。

    桃桃记得,无论女聻、瘴母,还是雾妖都不是第一时刻被她血液中的力量侵蚀的。

    它们吸足了她的血液后才魂飞魄散的,真要靠血液杀邪祟,这方法不可行,杀不了几个她就会失血而亡。

    但这样是不是也意味着,以后没有邪祟敢吞噬她了?

    桃桃问:“我的灵脉是你劈出来的,这也是因为你读书多,活得久?”

    “只是一半原因。”

    “还有一半呢?”

    南宫尘笑:“我是一个读书多、活得久的邪神,不仅知道该怎么做,还拥有可以这样做的力量。”

    “那……”桃桃突然心血来潮,兴奋地说,“如果你一次性帮我劈出九株灵脉,我不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灵师了?”

    南宫尘:“按理说是这样,不过一株灵脉六百六十六刀,二株灵脉则需要九百九十九刀,依次类推。”

    “你承受不住那样的痛苦,就算可以,在劈出一株灵脉后,你的藏灵身本源也需要休养一段时间,否则它很可能在劈出下一株灵脉的过程中破碎。你要是死了,没有东西拴住的我很可能在人间兴风作浪。”

    这一句话把在危险边缘试探的桃桃拉了回来:“我何德何能,能有拴住邪神的力量,倒是你——”

    她看着他:“以后要一直拿这件事威胁我?我留你是一时兴起,并不是说我很在意这个世界会不会被你掀起波澜。”

    南宫尘没有说话,他只是望着她,仿佛在问,是吗?

    他的眼睛幽深如潭,每每和他对望,桃桃总觉得所有的心思都能被他看透。

    她挪开视线:“你和林泉,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桃桃也说不清,仿佛林泉那具皮囊压住了南宫尘灵魂中的一些东西。

    现在皮囊消失,此刻面前的才是真正而完整的他。

    从前的林泉,他安静时是可以消敛起所有的存在感的,仿佛周围没有这个人一样。

    可南宫尘,无论他开不开口,说不说话,只要他存在于这片空间里,那么就无法忽视他。

    太特殊了。

    即使面容被兜帽覆住,可他身上那寒月寡星的孤冷依然能浸染周围的一切。

    他温柔地说,温柔地笑,温柔地看她,似乎是个再柔软不过的鬼魂。

    可桃桃却总觉得,他并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样。

    “你很喜欢林泉吗?”南宫尘突然问道。

    桃桃怔了一下,不明白他到底是在问她喜欢林泉的身体,还是从前附在林泉身上的他自己。

    可想不明白不影响她直觉到这个问题很不好回答。

    南宫尘:“林泉的灵魂转世了,身体也腐烂了。”

    桃桃:“我……”

    “就算再喜欢也没用,他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消失得很彻底。”

    桃桃:“我根本……”

    “所以还是趁早断了这个心思。”

    桃桃只是想说,她根本不认识林泉本人,可被他一连串的话堵了回去。

    于是她回了一个:“哦。”

    “哦?”南宫尘淡漠道,“听起来很惋惜,我的力量虽然没有恢复,但在这世上找一个灵魂还不难,这么可惜,要不要我把他带回来还给你?”

    桃桃心想这邪神在发什么疯,她什么时候惋惜了?林泉本人的灵魂关她什么事啊?难道他是吃醋了?

    桃桃久居清风观,并不是很懂男女之情。

    按理说南宫尘既然认定她是新娘,应该是喜欢她才对。

    可只阿修罗海那一眼,就足以让他迷恋她至此,优雅的风度全无,此刻还要在这寒风瑟瑟里吃着醋吗?

    她想起在申城澡堂时,香桂跟她侃侃而谈的男女爱情,心想改天得找王得宝要个电话问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想了想,说:“不用了。”

    “真的不用?别勉强自己。”

    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阴阳怪气的话,南宫尘脸上平静极了,仿佛他根本没有在生气。

    桃桃看着他,恍惚中想着无论他从前附在林泉身上时还是恢复了原身,从来都是一副淡然的模样。

    她突然想知道他这副温柔的神态破碎之后是什么样子,于是改口:“那好吧,我确实很喜欢林泉,麻烦你把他的灵魂找回来,哦对了,我还很喜欢林泉的脸,你既然是邪神,应该可以把他身体一起找回来吧?”

    南宫尘眉梢不可察地微微扬起,桃桃嫌弃地说:“别告诉我你办不到,邪神原来也不怎么厉害嘛。”

    可她并没能如愿以偿看见他脸上的神情有什么改变,于是继续说:“南宫尘,你是长得很好看没错,但好看得太没有烟火味了,我觉得像林泉那张脸才是男人的典范,寡淡是寡淡,可是总叫人看不够呢。”

    依然没有反应。

    桃桃:“啊,真想再见林泉一面啊,要是早知道水鬼拉的是他的车,当时就算把命搭上我也要去救他啊。”

    还是没有反应。

    难道是自己自作多情了?这男人根本没有吃醋?

    也是,他有什么理由吃醋呢?

    虽然他说是因为在阿修罗海中一眼认定了她,可谁知道他有没有说谎?

    万一他是因为她的藏灵身才选中了她呢?

    南宫尘面无表情,他望向脚下酒吧的入口,提醒她:“妖狐出来了。”

    第89章

    其实桃桃是炼鬼公会出来的吧?她好暴力。

    深夜, 城市的灯火一盏盏熄灭,只有酒吧音乐嘈杂,五彩斑斓的灯光四射, 听得耳朵痒,也刺得眼睛痛。

    十一点过,妖狐终于找到了他的猎物。

    那是一个独自一人喝得烂醉的女孩, 歪歪扭扭靠在吧台边。

    他走过去和她聊了几句, 妖狐这一种族的艳丽皮囊就是对付异性最好的武器。

    说了没多久, 女孩醉眼迷离地看着他,倒在了他的怀里。

    妖狐搂着她离开了酒吧。

    女孩的意识并不十分清醒,她只记得这个漂亮的男人说要带自己去酒店。

    可是七拐八绕,却离酒店的方向越来越远, 反而在朝酒吧后的暗巷走去。

    她疑心道:“喂, 你不会要带我去后面那排小旅馆吧?”

    妖狐没有说话, 她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挥开了他的手,鄙夷道:“什么男人啊, 出来艳遇还不舍得花钱, 垃圾。”

    妖狐依然没有说话,他点了一根烟, 背靠着小巷潮湿的墙壁静静地吸着。

    身体很痛, 昨晚他绑了一个女人回家, 就在他想要吸干她的血气时, 那两个灵师闯了进来。

    少年是个愣头青, 拿着两把枪射来射去, 却在他的妖毒里抵抗不过三秒。

    至于那个少女, 他想起来不由得蹙眉, 明明只是个无属性的一株灵师,可她不受妖毒影响,还能用一道印将他伤成这样。

    在此之前,他已经吞噬了十几个人类的血气和两个灵师的灵力了。

    按理说,有了十方璞之后,他应付一个二株灵师都绰绰有余,可为什么会在一个一株少女的身上感受到那样大的恐惧?

    她的印落在了他的身上,他身上的妖气和毒素仿佛如坠冰雪,到现在身体都是麻木的。

    想要让自己的疼痛减轻,就只能躲起来一个人养伤,但那需要的时间太久。

    再或者——他望向摇摇晃晃朝巷子口走去的女人,吸食人类的血气是治疗伤势的最好办法。

    女人抬起头,巷子上空缠绕着交错复杂的电线,将暗色的天空分成了一块块的小格子。

    在这里,是看不见星月的颜色的,也看不见巷子外的灯火,耳边只有空调外机运作的嗡嗡声,地面长满了湿滑的青苔,污水横流,满地恶臭。

    真见鬼了,遇到这样一个极品男人。

    女孩心里想着,头也不回地朝外走。

    没走出几步,男人在身后喊她:“这么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

    是不安全,但总好过和一个抠搜的极品待在一起。

    原以为这背后怎么说也得有间小旅馆,没想到是条死胡同,这男人是想带她野.战吗?

    “至少让我送你回去吧。”男人尾骨处不知什么时候悄然钻出两道棕红色的巨尾,朝上轻柔地摇摆着。

    他一步步朝醉了的女孩靠近,声音低柔魅惑:“放心,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的。”

    “你确实不会勉强她,你只会杀了她。”

    一道清脆慵懒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妖狐抬头,看见那个坐在巷子一旁矮墙上背负着木剑的少女。

    是她!

    “你到底是谁?”妖狐瞳孔猛然缩紧,身后的两只尾戒备地硬了起来,妖毒也从它身上弥漫而出。

    桃桃蹙眉,那毒素连元天空都承受不住,换作这巷子里的人类女孩,恐怕瞬间就会毙命。

    她身后浮出灵脉,轻盈地落到地上,伸指将一缕净化灵力点在醉醺醺的女孩的额头,以免她中毒,然后抓住她的衣领将她丢出了巷口。

    “混沌冢,应桃桃。”桃桃取下背后的桃夭,漠然的目光落在妖狐身上,“你杀了混沌冢的灵师,我来拿你的命了。”

    女孩重重地摔在了巷外的水泥地上,身体的剧痛让她一下醒了。

    她刚要回过头骂人,却看见了小巷中那男人的狐尾。

    她搓了搓眼睛,呆滞十几秒后发出了恐惧的尖叫,她以为那妖怪会冲上来杀她,可是没有。

    一个持剑的少女挡在了她面前,隔绝了那恐怖的妖怪。

    女孩不敢多待,连滚带爬地起身跑掉了。

    妖毒漫入了整个巷子,猎物跑了。

    妖狐脸色难看得很,狐尾骤然暴涨,比之前粗了几倍,舞动着朝桃桃刺来。

    桃桃站在原地不动,似乎根本没打算躲开,直到妖狐的尾巴快要接近她时,它才猛地察觉到不对劲。

    一道携带着灵力的劲风从头顶袭来,他一抬头,看见几张破魔的符箓朝自己疾飞而来。

    符箓是从一个戴着防毒面具的“鸟人”手中的枪里发出来的,他凭借着灵力驱动的飞行翼,自上而下从高楼的顶端跳了下来。

    狐狸本体娇小,在野外常常会出其不意遇到鹰、鹫这样的猛禽天敌。

    王得宝曾经拿过灵师界组织的驱邪计谋杯的奖牌,昨晚回去听说这邪祟是妖狐后,就为他们制定好了一套对付妖狐的办法。

    让元天空带着面具防毒自天上袭击,哪怕是妖狐,在这一刻也会产生灵魂深处的,面对天敌的恐惧,而恐惧会分散他的注意,桃桃需要等的就是这一刻。

    她跃起冲上前,纤细的手臂抡着桃夭悍然劈下,一剑斩在了它的尾根。

    妖狐终于反应过来那长着翅膀的不是天敌,而是灵师,可尾巴的重创让它痛得失去了神志。

    十方璞虽然能加强他妖毒的毒性,在三秒内使灵师中毒昏阙,可这看似强大的能力却有着致命的缺点。

    ——一旦灵师没死,带着防备而来,他的毒就不管用了。

    譬如此刻,元天空的面具防毒,而桃桃,她根本不被影响。

    妖狐额心泛起了红色的狐狸头印记,它知道这时不能再继续硬拼,转身钻进旁边饭店的后窗。

    桃桃追了进去,还好此时店铺已经关门下班了,不然妖狐这一路不知要残杀多少人类。

    它一条尾巴受伤,还剩一条,沿路卷着一切能卷起的东西朝桃桃脑袋上砸去,酒瓶、锅碗瓢盆,还有菜刀……

    虽然能躲开这些袭来的暗器,但也非常令人烦躁。

    桃桃夹住朝自己飞来的筷子丢到一边,掀起眼前的餐桌朝妖狐投掷了过去。

    狐妖刚要破门逃出去,身后飞来的桌子却嘭得一声击来堵住了门口,差点把它脑袋砸成碎浆。

    于是,它转身朝楼梯上跑去。

    这是一栋四十多层高的摩天大厦,楼梯间昏暗寂静,只有化为一阵烟朝上飞速逃跑的妖狐和追在它身后的桃桃。

    她怒道:“你到底属狐狸还是属泥鳅的?跑什么跑!”

    小天才手表上打进来元天空的电话,他带着飞行翼钻不进窗口,被隔在了外面。

    桃桃边跑边喘:“去……去天台,它朝那……那上边跑了。”

    “好的。”元天空关心地问,“老大你没事吧?怎么声音听起来这么奇怪?”

    “我……我在追它……”桃桃气喘不匀道,“你一口气爬三十层楼试试!”

    妖狐在她前面,只有平均速度快于它才能在它从天台逃跑前追上它。

    桃桃提了口气,继续朝上跑。

    灵师真不是人做的职业。

    在承和医学院时,她被食尸鬼的体.液溅得臭气熏天。

    在酆山时,她差点被瘴母毒死,要不是嗅觉失灵,还会被腐烂的息壤臭死。

    现在虽说回到了人类社会,可是哪个人类会一口气不带减速地跑四十层楼呢?

    哪怕她体质远超于常人,在爬上天台的那一刹那,还是累个半死。

    妖狐被元天空堵在了天台。

    桃桃又累又气:“你完了,在下面乖乖让我打,我只会砍你八十剑,现在害我追了这么远,要翻倍的。”

    她说完,催动神圣净化的灵力裹住桃夭的剑身,扬剑朝妖狐劈了过去。

    不同的邪祟擅长的能力不同,如果此刻她面前的换成熊妖狮妖那样的猛兽,她未必能打赢。

    可它是妖狐,它的天赋能力中就没有强横的战斗力这一项。

    要是它把十方璞的力量用作加强全身,桃桃也未必能打得这么轻松,可它却全用在了加强妖毒上。

    它最擅长的能力对桃桃无效。

    桃桃最擅长的却是它的弱点。

    这几乎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单方面压制,甚至没有元天空出手的机会。

    妖狐本就受了伤,此刻在桃桃的攻势下犹如一只毫无战力的布偶娃娃,剑影重重落在它的身上,划出一道又一道伤口。

    一剑劈在它尾上,它尾巴倏然鲜血迸流。

    一剑斩在它手臂,它手臂骨断筋折。

    除非危急生命,否则混沌冢是不允许灵师私下诛杀邪祟的。

    灵师需要用收妖囊装起邪祟带回相应的分区,由负责人鉴定这邪祟的危害程度和罪孽后再决定是关押在地下的封灵架内还是灭杀。

    桃桃此刻的做法违规,可她控制不住。

    这只妖狐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一想到城东市场附近挖出的十几具女尸和被它杀死的灵师,心底就有股无名的火。

    元天空借着飞行翼停留在半空,看着脚下的情形目瞪口呆。

    富贵扇着翅膀飞在他身旁,他咽了口吐沫,问道:“其实桃桃是炼鬼公会出来的吧?她好暴力啊,这妖狐虽然罪大恶极,但是……”

    但是现在也太可怜了点。

    它几乎被桃桃打废了。

    从头到尾,她甚至没有使用灵师的技能,只单单凭借□□力量把一只两百年的妖狐打得四肢骨头尽碎,躺在地上无法动弹,再打下去就要死了,桃桃只能收手。

    她走到它面前,扬着下巴:“一共斩了七十二剑,够抵你杀的那些人命吗?”

    妖狐满目赤红:“我在堕神道留有灵魂印记,我要是死了,我的同伴会知道,它们会为我报仇的。”

    桃夭的剑尖抵住了它的额头。

    桃桃用力一摁,剑尖入体半寸,她没有当场诛杀它,而是把它额头里的十方璞碎片挑了出来。

    可她没有捡,只是淡淡地说:“不拿走还等什么?”

    这周围也没人啊,她在对谁说话,元天空愣了半天,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可置信道:“给我了?”

    桃桃的剑尖落在妖狐的脖子上,漫不经心道:“我不用参加华灵院的升学考试,要它没用。”

    元天空差点感动得哭了出来,他收起飞行翼,落在了天台上。

    他捡起那块十方璞碎片收好,站在桃桃身边,拿枪对准了妖狐的脑袋殷勤道:“老大,你要杀它?别脏了手,我来我来。”

    桃桃挡开他的枪,盯着妖狐:“还剩八十八剑,是我砍下去把你劈死在这,还是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

    妖狐原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听到她这话无神的黯然的眼睛亮了亮,它问:“你想知道什么?”

    桃桃蹲下身,擦去它眼角的血渍,她轻声说:“渝城堕神道。”

    第90章

    那就一起名扬天下吧!

    邪祟能感受到十方璞的灵力, 而灵师不行,他们研究出寻找十方璞的符纸也并不精确,甚至还不如元天空的仪器。

    因此邪祟比灵师更占先机, 世上很多十方璞其实都已经落在了邪祟手里。

    要想搜集十方璞的碎片,一片片去找是不现实的,不如直接打掉堕神道的老巢, 把它们搜集的碎片夺走。

    况且根据王得宝所掌握的消息, 这渝城的堕神道也实在太嚣张了些, 不光夺取碎片,还杀人无数,实在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桃桃的想法很简单,却让元天空目瞪口呆。

    “老大, 堕神道可是全国最大的邪祟组织, 我以前在华灵院读过关于这个组织的记载, 它们成员十分团结且十分记仇, 你今天收一个妖狐都可能被它们报复,要是你把渝城堕神道端了, 估计以后走到哪都有邪祟追杀你, 别做傻事啊。”

    正如元天空所说,堕神道的成员很记仇, 所以屠了罗侯全家, 所以记恨混沌冢。

    她从前听李三九说过, 每座大城市都设有混沌冢的分部, 每个分部里都有常驻灵师。

    罗侯是, 庄晓梦是, 王得宝也是。

    他们平时不能轻易离开太远, 要离开一定会提前请好灵师坐镇。

    曾经某个片区的常驻灵师离开分部驱邪时没有找人来镇守分部, 堕神道的邪祟趁此机会有组织有预谋的侵入,杀光了分部所有没有修出灵脉的孩子。

    这件事轰动了整个灵师界,最后李鹤骨出手,一人灭杀了三座城市城堕神道的三百邪祟,这才压下了邪祟作乱。

    他镇伏了邪祟,可两家的梁子也彻底结下了。

    堕神道的存在向来不是什么好事,它之于混沌冢,更是头顶的阴霾。

    这么多年,你来我往较量,可谁也没能做到把对方彻底铲除,因此竟然也形成一种诡异的和谐。

    灵师驱邪,不动堕神道的本部。

    邪祟扰人,也不打混沌冢的分区。

    因为口子一旦被撕开,后果是难以预料的。

    邪祟忌惮混沌冢那位神秘莫测强大的鸣钟人,也没有灵师敢承受被堕神道追杀到天涯海角的风险。

    罗侯是第一个敢打破秩序的灵师。

    他根据食尸鬼提供的信息找到了申城堕神道的分部,原本是想剿灭,可他去的时候邪祟已经逃跑了,并没能得偿所愿。

    桃桃想起罗侯的家人,想起王得宝那天喝醉后说的话,又想起狐妖杀的那十几个女孩。

    她笑了笑:“可傻事总是要有人来做的,不是吗?”

    反正闲来无事,也孑然一身,没什么可怕的。

    把恶龙拴住,再拯救下世界,听起来也不失为一件很酷的事。

    元天空愣住。

    桃桃见他吓到了,拍拍他肩膀:“我开玩笑的,只是问问找机会去喝个茶,你以为我想干什么?”

    可是去堕神道喝茶也不是正常人能做出的事吧?

    元天空诚实地说:“我以为你想去打堕神道。”

    桃桃:“那也得打得过啊。”

    她拽起妖狐的尾巴:“你告诉我关于堕神道的信息,我就把你收伏后锁到混沌冢的封灵架里,那里虽然黑暗不见天日,但至少你还活着,还有机会等你同伴来救。你如果不说——”

    “——我最厌恶邪祟了,会毫不手软剥掉你的皮毛拿去灵交坊卖,再把你的尾肉一刀刀割下来送去饭店当野味。”

    元天空说:“国家不准吃野味!”

    “……好像也不准虐待保护动物来着,不过这狐狸还能算动物吗?”

    “选吧。”桃桃漠然道,“是不算好地活着,还是很惨地死掉。”

    妖狐气若游丝:“你想知道什么?”

    桃桃抠着手指,漫不经心道:“看你想说什么了。”

    这少女的气场跟它从前见过的所有灵师都不一样。

    她的神情是淡的,眼波是静的,可她脱口而出的话却不像是唬人。

    妖狐擅于揣测人心,从她那双如镜湖般无波无澜的眼眸中,它读出了她不是在说谎。

    ——她厌恶邪祟,也会毫不手软的剥了它的皮。

    “二十七个。”它说,“渝城堕神道有二十七个邪祟,大多数是修为不高的地灵。”

    “二十七?”

    桃桃把桃夭的剑尖从他脖子上挪开,就当妖狐以为她要放过它的时候,她压着剑柄朝下一按,直接戳穿了它的肩骨。

    “你当我傻,是吗?”桃桃冷冷地看着妖狐的血液流了满地,“李鹤骨许多年前曾出手清理过堕神道,当时他在一座城里灭掉的邪祟数量是一百多,现在十方璞事发,邪祟力量大增,堕神道的成员不增反减了?”

    “狐性狡诈,但耍诈的机会只有一次,你已经用掉了,下一次再说谎……”

    桃桃旋转剑柄,凤指桃木在妖狐的伤口里反复搅弄,它发出痛苦的狐鸣,身体剧烈痉挛着。

    元天空站在一旁,于心不忍:“桃桃……”

    妖狐嘴里冒出血沫,痛苦地说:“许多成员都离开渝城去找十方璞了,剩下的只有七十二个……其中四十个的地灵,十五个鬼魂和怨灵,其余的都是妖……”

    “其余的都是妖?”桃夭再拧。

    妖狐惊惨地嘶吼:“还有……还有两只魔,其中一只黑魔是堕神道的老大……”

    桃桃收回了剑,它呕出了一口血,身体里剩余的力量再也维持不了人形,最终化为了一只红棕色的狐狸躺在地上。

    桃桃拿收妖囊把它装了进去,转头看见元天空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她解释道:“如果不这样对它,那么被这样对待的就是人类和灵师了,我没有杀它,混沌冢的封灵架里有一种灵石,可以让它身体和灵魂陷入休眠,它的伤口不会恶化,也不会感觉到痛苦。”

    “我知道……”元天空轻声说,“我没有觉得你做得不对。”

    他低垂着头:“只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你家人从前把你保护得很好吧?”

    元天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我从小是在人类社会里念书的,我哥不让我接触这些,这次离家出走还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邪祟呢。桃桃,你真的很厉害,你是不是经常收伏邪祟啊?”

    经常吗?

    好像也才第三次吧,却好像很熟练了一样。

    李三九也把她保护得很好,从不让她下山,也极少跟她讲这世界的残酷。

    只是有些事情不需要人讲,她从很小时就懂了。

    这世界有好妖、有好鬼、有许多至纯至善的超自然生灵,它们不是邪祟。

    为害人间的妖、吞噬生灵的魔、滞留人间的鬼魂、堕入炼狱的邪灵,这些才是邪祟。

    有人保护时当然无所谓,可如果独身一人与它们狭路相逢时,如果无所作为,只怕连会被挫骨扬灰吧?

    这是人生存的本能,没有什么厉不厉害的。

    桃桃擦干桃夭上的妖血:“你真幸运,为什么不干脆听你哥的话,做一个普通人呢?”

    元天空垂着眼眸,突然苦涩地笑了:“我不甘心。”

    他轻声说:“小时候我是在特调局长大的,黄泉九落塔母塔就矗立在我家房后,里面镇压了上千只邪祟,大人告诉我不要靠近那座塔,会有危险,我也一直很听他们的话。”

    “十岁那年,我放学回家,听见黄泉九落塔里传来呼救的声音,那是我母亲手下的一位年轻的灵师,总是去我家吃饭,我叫她姐姐,父母和大哥都很喜欢她。她说自己锁邪祟时不小心被困在了塔里,要我救她……”

    桃桃:“是邪祟在装她声音骗你?”

    “不。”元天空摇头,“她是混入特调局的暗灵师。”

    “我要去找父亲开门,可她说来不及了,邪祟就要把她吃掉了,元家人的血可以打开黄泉九落塔的大门,她说只要她快点出来再把门关上不会有事,我急着救她,就把血滴在了门上……”

    少年说到这,被秋夜的冷风一吹,鼻头泛着淡微的红:“……黄泉九落塔里的邪祟跑出来了,我父母死在了那一战里,在邪祟手下受到重创后,被暗灵师的火焰烧成了灰烬。”

    “我哥没有怪我,他只是不准我做这行,我没有天赋,邪祟对我而言很危险,可没有找到当年的那个暗灵师亲手解决了她,我不甘心。”

    桃桃想起他刚才看妖狐受伤时那不忍的表情,问:“邪祟伤了你父母,你不恨邪祟吗?”

    元天空点头,又摇头:“我恨,但是重伤我父母的邪祟已经死了,至于其他的……我哥也总说我心软,成不了大器。”

    桃桃原本以为他要哭了,可是他只是抽了抽鼻子,朝她笑笑:“虽然我这么多年只勉强修出了半株废物灵脉,可人总得有理想不是吗?桃桃,你等着看吧,我总有一天会名扬天下,成为这世上最厉害的灵师为我父母报仇的。”

    他英俊,笑也俊朗,那笑里满是少年无畏的热血之气,让人动容。

    “好啊。”桃桃也笑了,“我也是个废物,刚好最近闲得没事干打算拯救世界玩玩,那就一起名扬天下吧。”

    元天空自言自语道:“废物能把妖狐打成那样吗?”

    桃桃瞥他:“你好像在嘟囔些什么,是觉得我太暴力了吗?”

    “当然不是。”元天空的笑容愈发灿烂了,“我是在赞美你啊老大。”

    桃桃把收妖囊丢到他手里:“拎着,这死狐狸重得很,回去让王得宝封了它。”

    元天空连忙屁颠屁颠拿上。

    他的飞行翼是自己设计的,靠外设的灵力装置驱动,必须用自己的灵力把它的灵力盒充满才能飞行,而飞行翼本身对灵力的消耗极为恐怖。

    元天空只有半株灵脉,修炼速度比寻常灵师慢很多,他平时要朝里面充能三四天,才能维持半小时的飞行。

    刚才追击妖狐时他一直维持着飞行的状态,现在已经把灵力盒里的灵力耗尽了,于是他解开了飞行翼收进空间石。

    他们刚要转身从天台上下去,却看见不远处的水箱上站了两个人。

    一男一女。

    男人身材壮硕,肌肉虬结,他左右手里各拎着一条锁链,每条锁链上各栓了三只巨锤。

    女人灰衣灰肤灰发,长发垂到腿弯,相貌平凡,眼上系着一条灰色的布条。

    她站在魁梧的男人身侧,显得清瘦无比,全身上下只有一种颜色。

    ——苍茫茫的灰,当把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只觉得世界再无别的色彩。

    像只丧尸。

    元天空心想。

    男人眯起眼睛看着桃桃:“雷雨垂。”

    女人开口,嗓音像她的人一样,灰淡得寡味:“行香子。”

    这是在干嘛,自我介绍吗?

    做人总是要礼尚往来才好,于是少年抱拳礼貌道:“元天空。”

    桃桃:“……不认得。”

    雷雨垂冰冷的眼睛略过元天空,落在了少女身上:“很快就会认得了,因为你——”

    “——今晚必定会死在我们手中。”

    他话音落下,背后浮起了两株萦绕着黑气的白色灵脉。

    桃桃还没看明白,元天空的瞳孔却骤然猛缩:“暗灵师。”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