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我没力气了,桃桃可以抱我下山吗?

    桃桃每抽出一块石头都会把它丢到身后。

    元天空和萧月图在她身后把石头垒起来, 确保几人站立的空间始终足够。

    抽石、垒石,前行。

    一小时后,桃桃将堵在洞口的巨石全部清走垒在了身后, 在面前开出一条路来。

    搬走最后一块石头,外面的月光照了进来。

    她手上被石头尖锐的棱角磨出几道血口,但比起那点伤口来说, 南宫尘的嘴角的血渍才是触目惊心。

    他走出山洞时, 脸色比平日更白了一层, 虽然他脚步依然很稳,可桃桃总觉得他是在强撑。

    “南宫。”桃桃问,“没事吧?”

    南宫尘擦掉唇角的血迹,可下一秒, 又有新的血丝流了出来。

    他的脸比冬日的冰原还要苍白无色, 仿佛是下一秒就要融掉的雪片, 摇摇欲坠, 脆弱易折。

    他轻咳了一声,身体像是再也支撑不住似的, 单膝跪倒在地。

    桃桃连忙扶住他:“你怎么了?”

    南宫尘轻声说:“只是体力有些透支, 不碍事。”

    桃桃紧张道:“真的不碍事?你别吓我,你不会魂飞魄散吧?”

    南宫尘虚弱地摇头:“不会, 只是我没力气了, 桃桃可以抱我下山吗?”

    他本源离体后, 桃桃的力量恢复了, 抱一个人也不算什么负担。

    况且他刚才救了大家一命, 这要求也合情合理。

    “当然可以。”

    桃桃撸上袖子刚要横抱起他, 元天空却蹲到了两人的面前。

    “我来吧!”少年热心地说, “老大刚才搬了那么多石头也消耗了不少体力, 我身体好,背南宫哥完全没问题。”

    他说完,感觉有两道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一道思索,一道冰冷。

    这夜里不知哪个方向吹来一阵风。

    元天空外套给了萧月图,身上的运动服T恤有些薄,不由觉得冷了,于是他搓了搓胳膊。

    桃桃想了想,放开了南宫尘:“他说得有道理,还是让他背你吧。”

    元天空冷得要命,但此时也不是在意冷不冷的时候。

    他心想,南宫尘为他们受了这么重的伤,他理应回报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南宫哥?”

    南宫尘擦去嘴角的血迹,站了起来:“我没事了。”

    “真的没事吗?”元天空不信,“你不要因为怜惜我不舍得让我劳累就说这种骗人的话,我身体很好的,你又是鬼魂没什么重量,背你也不会太辛苦。”

    南宫尘冷漠道:“真的没事。”

    元天空继续搓着胳膊,心想这渝城这鬼天气,怎么突然就降温成这样了,好冷啊好冷啊真的好冷啊。

    山顶已经没有人偶师的踪迹了,一行人朝山下走去。

    萧月图时不时瞥向南宫尘,几次想问清这鬼魂是谁,但看到他面色自若地走在桃桃身边,桃桃又毫不在意时,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这世上又不是所有的鬼魂都是邪祟,只要不会伤害桃桃,她也没必要多管闲事。

    桃桃边走边拿纱布缠住受伤的手,虽然只是擦伤,但要是不遮住血味,很可能会吸引来邪祟。

    她用牙撕开纱布,刚要转身叫元天空帮她绑上,一只手从旁侧伸了出来。

    南宫尘的人清减消瘦,手也骨骼分明,他捻住纱布的两端在她手心打了一个结扣。

    桃桃任由他动作,依然担忧:“你好些了?”

    他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却和刚才那站不起来的样子判若两人。

    南宫尘:“嗯,想了想,走下山还是没什么问题,就不麻烦别人了。”

    桃桃眨了眨眼,心想不愧是邪神,他好坚强啊。

    萧月图问:“桃桃,人偶师跑了,我们要去哪里找她啊?”

    桃桃随手揪了一根路边的草叶放在嘴里嚼。

    上山没带水这么久渴得很,直到草汁进到嘴里才解了点渴,她思考了一会儿,问道:“现在几点了?”

    元天空:“快九点了。”

    桃桃:“南宫说人皮偶要在一天中最阴的时刻才能制作,现在还有三个小时到午夜,人偶师应该还在纪小瑜身上,如果你是纪小瑜,明知过了午夜十二点人偶师就会离开自己的身体,成为一个独立的、与你利益无关的个体,你会在这最后两个小时做什么事?”

    南宫尘沉思道:“人偶师离体后,她必然失去现在所拥有的力量,她会用这最后的时间去做凭自己的力量做不到的事。”

    元天空:“当初参与霸凌的人,还有一个没有死。”

    桃桃点头:“之前不杀柳申宇是为了问出孙浪和柳辰的下落,况且他身上还有玉观音护佑,现在人偶师就要离体了,其他人都死了,纪小瑜应该也没什么顾及了吧?”

    萧月图明白了:“你是说她会用这两个小时去杀柳申宇?所以只要我们先找到柳申宇就能守株待兔等她送上门来,可她现在是顾音可的身份,只要打个电话就能找到柳申宇,我们要怎么找他啊?”

    桃桃:“现在只有两个方法,我们报警,让警方派人去保护柳申宇。”

    萧月图学桃桃揪了片叶子在嘴里嚼:“不行不行,没有证据的事,警察也不会听我们的,更何况上次为你们善后夜闯警局事件已经很麻烦了,这次再被警察看到超自然力量,我估计就要被特调局开除了。”

    桃桃看了眼腕间的小天才电话手表叹了口气:“那就只剩一个办法了。”

    ……

    桃桃虽然走在最前面,但她暴怒声音还是抑制不住地飘过来。

    “你在开什么玩笑!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怎么可以这么做?混沌冢本来就不满我没给你喝遗魂咒水的做法,让他们知道我让你看见驱邪的场面会骂死我的!”

    “大半夜不睡觉?现在还不到十点,正是夜生活刚开始的时候,怎么就不爱惜自己身体了?”

    “我不是说我要去夜生活,我是说现在大家都没睡,况且我是灵师,灵师驱邪不就是要晚上进行吗?难道你要我光天化日地提着剑追邪祟吗?”

    “知道了知道了,抓完它我会回去睡觉的,行了吧?”

    “……我说行了吧不是在敷衍,我哪里嫌你烦了?我明明是在求你帮忙啊!”

    “好的少爷,都是我的错,求您行行好,这样的态度够诚恳了吗?”

    “利用你……???怎么又变成利用你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少爷,我明明是在为你积攒功德!你到底帮不帮?不帮算了!反正死的又不是我,我回家睡觉了!”

    桃桃愤怒地挂上电话,一回头看见三个人都在看着她。

    她不由得又叹了口气,问道:“你们哄过孩子吗?”

    大家摇头,她疲惫地说:“是吧,所以不知道哄孩子有多累吧?他非要和我打视频让我边看着他写作业边驱邪,我拒绝了,所以他生气了,我们谈崩了,真是难伺候的少爷。”

    桃桃坐在台阶上,感觉到头疼极了。

    金佑臣不帮忙,还有什么办法能从偌大的渝城里找到柳申宇呢?

    他不是关键,被人偶师附身的纪小瑜会去找他才是关键,如果不在十二点前找到柳申宇,等午夜一过,人偶师想必会直接金蝉脱壳,消失无踪了。

    放一个人偶师到这世间,不知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手表上金佑臣的电话又打进来了。

    桃桃按了挂断,金佑臣锲而不舍地打。

    她烦躁地接了起来:“小佑,我现在很忙,你如果不愿意帮我定位这个人的地址就先不要打扰我,再想不出办法找到这个人,也许我就永远都找不到人偶师了。”

    金佑臣声音听起来冷漠又傲娇:“我没有不帮,只是你脾气太坏了,如果你肯朝我撒个娇,我愿意的。”

    桃桃:“…………”

    “撒娇?”

    “撒娇。”

    桃桃下意识地瞥了南宫尘一眼,心想那天说一句林泉帅都被他小气地报复了,当着他的面这样做似乎不太合适吧。

    就算他能大度地不在乎,撒娇这件事又该怎么做呢?

    南宫尘只是目光幽深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萧月图站在一旁,轻问道:“你该不会是不知道怎么撒娇吧?”

    桃桃确实不知道,从小和师父生活在一起,没人教过她这事。

    李三九脾气不好,所以教出来的徒弟脾气也不好,这是师门遗传的。

    即使桃桃知道,估计也是做不出来的

    萧月图摘下桃桃的手表,捏着鼻子学桃桃说话:“少爷,求求你帮帮人家嘛,你最好了,好不好嘛~~~”

    她现在是小孩的身体形态,原本嗓音就甜,刻意装乖时更像是从蜂蜜罐里捞出来的,声音里浸着蜜糖,好听是好听,但让桃桃听得头皮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就算现在捅死桃桃,让她重活一世,她也绝不可能当着金佑臣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

    金佑臣愣了半天,最后他没有说话,匆促地把电话挂了。

    一分钟后,桃桃手表上收到一条他传来的消息。

    【江萍路72号日料店。】

    萧月图得意:“我最了解男人了,像这种少爷就要哄着,他挂电话肯定是因为害羞和脸红,现在一定正躲在电话后面遐想连篇呢。”

    桃桃不信任道:“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啦,还没有我萧月图撒娇搞不定的事呢!”

    手表叮咚一声,又发来了第二条消息。

    【娇撒得很好,下次别撒了。】

    萧月图:“……”

    *

    柳申宇是陪母亲来吃饭的,吃到一半,他接到顾音可的电话,约他见面,于是他提前离席了。

    渝城的夜是很热闹的,哪怕夜里十点街上的人依然很多,可顾音可约他的地方很偏僻。

    信息上说,那家咖啡屋是在郊区的工业园附近。

    柳申宇虽然疑惑为什么顾音可会选择这个地方,但他也没问,出门就打了车。

    当出租车开出去不远之后,路边有人招手拦车。

    柳申宇刚要告诉司机不要接顺风车时,他却已经停了。

    上车的是三个年轻人,两女一男。

    男生穿着一套红色的运动装,额头系着一条额带,看起来很年轻。

    两个女生一个不过十岁左右,穿着一条粉红色的洛丽塔裙,另外一个稍微大点,身上的道袍改做的衣裤看起来很特别。

    男生坐在前面副驾,女生一人一边把他围在了中间。

    司机问他们去哪,坐在副驾的男生反问:“你去哪啊?”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眼柳申宇:“这位客人要去城郊。”

    男生是个自来熟,激动地一拍大腿:“那可不是太巧了吗!我们也去城郊,正好顺路,先送他。”

    柳申宇从小过的是少爷日子,因为司机要等着送他母亲回家他才打了车,可是没想到遇到这种奇葩事。

    他就要下车。

    那男生突然转过头来朝他热情洋溢地笑了:“相逢即是有缘,同坐一辆车更是缘分中的缘分,你好啊,我叫元大地,你呢?”

    柳申宇:“……”

    他一晃神的功夫,司机已经发动车子朝城郊开去了。

    第102章

    不可以再让南宫受伤了。

    通往郊区的路没有多少车子。

    夜晚寂静如迷, 车里只有元天空在看《名侦探柯南》的声音。

    窗外路两侧是齐腰高的荒草地,秋末的野草生着繁复的穗子,招摇在惨白的月光下和森冷的晚风里。

    越远离城市, 气温好像变得越低了。

    从车窗缝隙里吹来的风让人浑身发凉,柳申宇看着四周擦过的废弃工厂和没有一个人影的小路,心里泛起一些异样。

    顾音可父母常年不在家, 他才是最了解那女孩的人。

    虽然看上去是个乖孩子, 可内心却是常人想不到的冷漠, 甚至可以说是恶。

    可就是那样骨子里的恶,却让他深深着迷,缘因他自己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人。

    但近些日子,顾音可变了, 她从前的那种气质全然不见, 变得越来越普通了。

    柳申宇甚至也和她母亲一样怀疑过, 她是否中邪了, 不然一个人的气质怎么能天差地别?

    孙浪柳辰死了,张星张月今天没有来学校, 老师问她们父母, 得到的回答是昨晚她们被同学约出去了,说宿在同学家一直没有回来, 今早, 顾音可也消失了。

    难道这一切真的是纪小瑜的鬼魂在复仇?

    柳申宇给顾音可打了一天电话, 没有人接, 直到晚上她才回电话, 约他到城郊见面。

    只要没事就好, 在通电话时他心里只有这样一个念头。

    可坐在车上, 被安静的氛围包裹, 又动出了许多其他念头。

    顾音可为什么会约他这样的地方见面?她最近的异常又是因为什么?

    柳申宇再抬头看着车上那三个陌生人,总觉得他们并不是真的顺路。

    前排那个叫元大地的男生眉眼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他总是时不时地抬起眼从后视镜里瞥他,周围两个女孩也是。

    左边那个小女孩还好,上车后就一直无聊地抠手玩,右边那个则一直散发着冷气,叫人哆嗦。

    司机停车了:“你要去的地方就在前面,那里车开不过去了,你下车走两步吧。”

    柳申宇下了车,他看向司机指的地方。

    大概在两百米远的正前方,确实有一家亮着灯的咖啡屋。

    但是周围除了废弃工厂没有任何建筑,那家咖啡屋立于荒野中央,十分诡异。

    柳申宇沉思了一会儿,正要朝咖啡屋走去,一回头看见车上那顺路的三个人也下来了。

    那个叫元大地的男生笑嘻嘻地看着他:“你不会要去那个咖啡屋吧?”

    柳申宇问:“你也去那里?”

    元大地摇摇头:“这下我们不顺路了,祝你好运。”

    顾音可的电话打来了。

    柳申宇接起,女孩问他走到哪了,他回道:“马上就到了。”

    他朝那破旧的咖啡屋走去,走着走着忍不住回头望了眼身后那三人。

    男生依旧低着头看动漫,小女孩也还是在无聊玩自己的指甲。

    至于那冷漠的少女则背着一把别致的桃木剑静静地看着他。

    他们没有跟着他走,也没有拦他。

    在这幽寂的地方,苍凉的月下,显得怪异极了。

    等他走后,元天空抬起头来:“真的不跟上去吗?”

    桃桃望着柳申宇的背影,缓缓摇头:“咖啡屋是人偶师找的地方,说不定会有杜鹃山上同样的埋伏,没搞清楚情况不能过去,不可以再让南宫受伤了。”

    ……

    柳申宇推开咖啡屋的门。

    从前这里许多工厂,周围住了不少人,快餐店、小超市应有尽有。

    后来工业区整体搬迁,留下一堆废弃的厂房,那些小店也搬走了。

    这家咖啡屋是在工业区搬迁之后开的。

    这周围虽然荒凉,却是网红和摄影师喜欢来打卡的地方。

    若是白天,坐在咖啡屋的落地窗前朝外望去,可以看见枯黄得比人高的野草围缠着废弃的厂房,拍出的片子有种特殊的荒凉感。

    此刻是晚上,没有客人,柳申宇推开门进去的时候,顾音可正系着围裙在柜台后泡咖啡。

    她听见声音,看向门口:“来了?”

    柳申宇想要走过来,她却指着窗边的桌子:“坐吧,咖啡马上就好了。”

    柳申宇坐了下来,顾音可端着咖啡走了过去。

    她离开柜台,拉上了台顶的暖光灯。

    在柜台之下,咖啡屋的老板的五花大绑,嘴里塞着一团干净的白布。

    他面色恐惧,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几十分钟前女孩绑他的时候曾说过,她不愿意伤害他,可如果他敢发出声音,那么会死的。

    柳申宇问:“怎么约我到这种地方来?”

    “是我朋友的店。”顾音可淡淡地说,“这附近没有人烟,白天也只有一些网红过来拍拍照,夜晚安静得很,适合我们两个人约会。”

    那张桌子上摆了两个布偶娃娃,身上都伤痕累累,能看出被人摧残过的痕迹。

    柳申宇拿起其中一个留着一头大波浪的洋娃娃看了看:“顾音可,你最近是不是心里变态了呀,不然怎么对几个娃娃下这么重的手?尤其这一个,长得还挺像你的。”

    那娃娃身上穿的衣服像极了玉兰高中的校服,一头蓬松的大波浪更是和顾音可如出一辙。

    女孩笑了笑:“我确实变态,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她从柳申宇手里接过娃娃,把咖啡推到他面前:“喝吧。”

    柳申宇刚要喝咖啡,忽然看见顾音可揪住娃娃的头发,一根一根拔着。

    他蹙眉,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

    顾音可掏出一个打火机,点燃了桌上蜡烛的火焰,将娃娃的下.体置于蜡烛上灼烧。

    娃娃身上的布料很快在火焰之中变黑,里面的棉花燃了起来。

    柳申宇将咖啡倒在娃娃和蜡烛的火苗上,把火浇灭了:“你疯了吗?要闹出火灾才甘心?”

    顾音可眉眼不抬,嘴角勾起一丝诡秘的笑:“我只是在做你们当初对纪小瑜做过的事啊。”

    “我们?”柳申宇挑眉。

    顾音可抬起头冲着他笑:“我想起来了,不是你,你只是负责帮我捉到猎物后站在一旁看戏,好像没有动手呢,是孙浪、柳辰、张星、张月,还有我自己动的手,我们拔她的头发,脱她的衣服,拿打火机烧她身体,还有……”

    “也许正是因为你没有动手,所以才活到了现在吧,孙浪死了,柳辰死了,张星张月消失不见,他们说我精神不正常,这难道不纪小瑜的报复吗?她死了,化成厉鬼来找我们索命了。”

    顾音可看着手里残破不堪的娃娃,眼底露出了快意的神色:“你说它看起来像我,可你仔细听听,它哀嚎的惨叫声,是不是更像张月?”

    她的笑很美,但也很诡异,柳申宇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孩一点也不像顾音可。

    在这茫茫阴冷的黑夜中,她更像一个令他陌生的鬼魂。

    “我说笑的。”女孩望向他脖子上戴的玉观音。

    她曾经问过,柳申宇说这是他从小带到大的护身符,是他家里人托高人弄来的。

    她指着玉观音:“我最近太害怕了,他们都死了,我总觉得是纪小瑜来找我们报复,你身上的这个可以摘下来给我戴吗?”

    虽然觉得蹊跷,但她毕竟是顾音可。

    柳申宇不由得想,是不是真如顾音可母亲所说,纪小瑜死了,她来缠着顾音可所以让她精神失常了?

    如果是这样,倒也不是不能给她,说不定能让她正常点。

    柳申宇摘下了脖子上的观音递给她,女孩却抬起手来撞了他一下。

    观音落在地上,瞬间摔碎了。

    “啊。”顾音可捂住嘴,“对不起,我太马虎了。”

    这玉很值钱,但更值钱的是上面所蕴含的力量。

    当时父亲把玉给他时说过,这块玉有高人在上面施了灵力,能起到庇护他的作用。

    柳申宇蹙着眉,蹲在地上捡拾玉的碎片。

    顾音可放在桌上的手缓缓勾起,从她袖子里腾起几张萦绕着红光的纸人。

    她望向咖啡馆的挂钟。

    已经十一点了,还有一个小时人偶师就要离体了。

    到了那时,她就会失去力量,再也没有机会彻底复仇杀了眼前这人。

    虽然他没有怎么凌.虐她,但捕猎游戏中,他是那个百发百中的猎手。

    看着红光一点点泛起,在那明艳少女皮下的纪小瑜不由得想起那日的情形。

    捕猎游戏每天都会进行,偶尔也会有其他猎物被放到捕猎场里。

    但没有谁像她一样,因为惹怒了顾音可而被长久地按进令人窒息的泥沼里。

    她痛苦,她挣扎,她试图逃脱,但没有用。

    ——总会被捉到的。

    如果说少男少女们以往捕猎之后的羞辱还勉强能忍,那么那晚发生的种种将会是她此生的噩梦。

    新来了两个男人,他们将她带到了杜鹃山顶的山洞里。

    这里平时没有人来,哪怕有,也会被堵在洞口的柳申宇挡回去,听说他有密闭恐惧,不敢进山洞这样的地方。

    因此他守在外面。

    纪小瑜记得那山洞的冰冷和黑暗。

    顾音可靠在墙壁上,手里燃着一只女士香烟。

    她漂亮的眸子里闪着幽暗的光芒,神情轻松极了,听纪小瑜的惨叫声似乎对她而言是种精神愉悦,她唇角甚至洋溢着满足的微笑。

    阴冷的空气,腥浓的血味,还有那令人反胃的说不出的味道。

    等他们玩的尽兴了,已经是深夜时分了。

    顾音可脚下堆了许多烟蒂,她走到纪小瑜面前蹲下,轻轻抬起她惨白的下巴。

    看着她被折磨得萎靡不堪的神情,女孩笑得残忍:“明天放学后,你可要快点跑哦。”

    纪小瑜脸上是已经干涸的泪痕,目光呆滞地问她:“为什么要这样?”

    顾音可笑容更明艳了:“因为我喜欢啊,这世界上有些人就是能够为所欲为,而有些人生来就是卑微的猎物,猎物如果冒犯了猎人,那就活该被折磨。”

    她松开手,纪小瑜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的尘土里。

    ……

    咖啡馆的吊灯泛着暖黄色的光芒,女孩的思绪却仍然没有被拉回。

    她记得,那夜她躺在杜鹃山的山洞里,除了冰冷、疼痛和屈辱,什么都感受不到。

    衣服被毁坏得看不出原样,她哪怕能克服身体的疼痛,也无法找到蔽体的衣服下山回家。

    那些少男少女的残忍仿佛是天生的,他们不知何为善良,生而为人,肮脏得甚至比不上圈养起来的畜生。

    她抱紧自己蜷曲在地上,是该悲伤,是该痛苦。

    可她此时什么都感受不到,心里剩得只有麻木。

    她呆呆地望向墙壁,心想,不如就这样死去吧。

    伴着夜里的晚风消失在这世界上,尸体总有一天会被发现,到时候,警察发现了她,那些人应该会为此付出代价吧。

    一阵阴森的风吹拂到她的身体上,纪小瑜恍惚中听到了有人在说话。

    他们又回来了?

    她身体蓦地绷紧,可再听,那却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声音。

    它问她:“你想复仇吗?”

    和邪灵做交易这事,她从未后悔。

    用纸条约顾音可到杜鹃山,利用邪灵的力量活剥了她的皮,她从未后悔。

    如法炮制,杀死柳辰、孙浪、张星、张月,再将他们魂魄放进洋娃娃里折磨,她从未后悔。

    现在要杀死柳申宇,甚至将郁子航推下楼去,她也从未后悔。

    在与顾音可交换了人皮,以她身份活在这世界之后,唯一一件后悔的事,就是今晚炸塌了杜鹃山的山洞。

    人偶师告诉她,那三个人是灵师,很危险,正面交手没有身体的它还不是对手,只有杀了他们才能从暗灵师手里获得帮助它重生的灵物。

    可是他们并没有伤害过她,在点燃炸药的那一刻,纪小瑜犹豫过。

    可她手上的鲜血已经太多了,杀死三个人的麻烦程度对被人偶师附身的她而言,不过碾死三只蚂蚁。

    今夜之后,人偶师就要离开了,它遵守承诺,帮她复仇。

    可是她真的还能再回到过去吗?

    脑海中此刻千万种想法擦过,但她的手还是稳稳地操控着纸人朝柳申宇的头顶而去。

    只要纸人落在他头上,他的灵魂就会被抽出来,而后像其他人一样,被封在娃娃里,任由她报复折磨。

    柳申宇捡着地上的碎片,突然说道:“今晚真倒霉,先是在车上遇到背着木剑奇怪的人,又摔碎了这块玉,我说顾音可,你找这地方是不是有点邪门啊?”

    他抬起头。

    女孩瞬间收回了手,她望着他:“你刚才说什么?背着木剑的人?”

    柳申宇坐回椅子上:“是啊,一个男的,一个女的,还有一个小女孩,非要和我挤一辆车,跟着来了郊区人又不知道去哪了,我还以为他们是什么劫匪,不过看样子也不像。”

    女孩静了静,问他:“一个穿红色运动服,一个穿改装的道袍,剩下那个穿着裙子?”

    “你怎么知道?”柳申宇疑惑,“你见过?”

    女孩脸色瞬间变了,杜鹃山的山洞坍塌成那个样子,他们竟然还还活着?

    不过活着是不是也说明,她的手上并没有沾上无辜之人的鲜血?

    女孩垂着眼,掩饰眼中她无法控制的光芒,身体也微微抽搐起来。

    几秒钟,她再抬起双眸,眼神、气质,全然不似刚才了。

    她笑着问柳申宇:“他们,在哪?”

    *

    桃桃垂着腿坐在一座废弃厂房二楼的断墙边。

    脚下的野草浸染了冷淡的月色,变得更加荒凉了。

    从她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那间荒野中的咖啡屋,灯光温柔,可里面的情景却着实恐怖了。

    女孩操控着纸人袭向柳申宇,他慌忙后退,满脸惊恐,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咖啡屋。

    元天空蹲在地上放出了检测十方璞的仪器,中间的小灯亮起了绿光。

    可以肯定,那枚十方璞就在被人偶师附身的纪小瑜身上了。

    不远处,柳申宇已经从咖啡屋逃出来了。

    桃桃蹙眉:“如果人偶师真想杀他,他跑得掉吗?”

    南宫尘站在她身旁,月光洒落,他温柔而清冷:“人偶师想杀的人,未必是他。”

    第103章

    你的每一声咒骂,我都会当作耳旁风。

    柳申宇脑子是木的, 被冷风一灌,才有些清醒了。

    刚才在咖啡屋里,他亲眼见了以前从不会相信的超自然力量。

    明明披着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皮, 却发出完全不同的、男人的声音。

    它操控着纸人朝他袭来,他吓得夺门而出。

    柳申宇慌乱中不辨前路,在荒草地没头苍蝇一样里乱跑。

    招摇生长的野草边缘尖利, 划破了他的脸, 被风一吹, 血腥味就在风里飘扬。

    那东西好像没有跟上来,但他记得它刚才的眼神,充斥着浓浓的憎与恨。

    柳申宇直觉它不会放过他,他视线被高草丛遮蔽住了, 看不见站在废弃工厂二楼的几人。

    他一边跑, 一边惊恐地喊道:“有人吗?救命, 救命啊——”

    桃桃的身体隐匿在月光照不到的黑暗里, 并没有下去救他的打算。

    元天空刚要下去,被她伸手拦住了。

    她在想南宫尘的话, 如果人偶师想杀的人不是柳申宇, 又会是谁?

    以人偶师的能力不可能让一个身无寸铁的凡人逃脱。

    那此刻,柳申宇的逃脱应该是一只饵, 人偶师要用他来钓谁呢?

    这苍茫的废弃工厂区荒无人烟, 除了厂房, 荒草, 就只有他们几个人了。

    萧月图也察觉到了不对劲:“难道我们没死并且还在附近的事情被人偶师知道了?它放出柳申宇是为了引我们出去救他, 好以此确定我们的位置?”

    元天空:“有可能, 刚才上车应该换身衣服的, 不然万一柳申宇是个话痨, 跟人偶师描述他遇到了三个奇怪的人,人偶师也能猜出是我们吧。”

    桃桃:“刚才那么匆促,哪有时间换衣服?还不到十二点,人偶师无法重塑身体,它目前的力量绝不是我们三个人的对手,不然也不会逃窜了一天最后在杜鹃山上设局才能置我们于死地了。就算它现在要用柳申宇引我们上勾,它有杀死我们的能力吗?”

    南宫尘:“除非它有什么不得不在十二点之前杀死我们的理由。”

    他这话一出,众人都将目光转向他。

    南宫尘淡淡道:“按照白天她逃跑的速度,只要她一直跑我们就无法追上,跑到十二点重塑身体就可以重生了,到时候人偶师脱离纪小瑜的身体谁也不会找到它,可最后它却在杜鹃山上停下来了。”

    元天空说:“会不会是因为她把皮骨血肉存在了杜鹃山的山洞里,要回去拿?”

    桃桃摇头:“警察在杜鹃山发现三具尸体的时候应该搜过山洞,那里没可能存放皮骨血肉,就算真的存了警察没有发现,她上到杜鹃山后拿到就走不就好了?可她却在杜鹃山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还专门绕道去鞭炮厂准备了炸药,显然是故意在那里等我们。”

    南宫尘:“人偶书本身自成空间,只要把材料放在书页上就可以自制人偶,如果材料不齐,它甚至可以存储材料,纪小瑜杀人取到的皮骨血肉不必存到杜鹃山上。”

    “张星张月昨晚就死了,人偶师又早就集齐了皮骨血肉,所以人偶师在杜鹃山上用炸药炸毁山洞真的只是为了杀人。”桃桃不解,“它明明可以不用这么麻烦,为什么一定要杀我们?”

    她想了想,掏出了空间石里迷津渡里取得的人偶书残页图,对照着月光看了几眼:

    “除了皮骨血肉外,做成人皮偶还需要高级灵物若干,纪小瑜只是凡人,凭她的身体应该弄不到高级灵物吧?难道说你们身上带了什么它觊觎的东西,没有这东西,它无法塑造出一具完美的身体……”

    她看向萧月图和元天空。

    两人连忙摆手。

    萧月图说:“我实习生一个月工资才两千,哪里买得起高级灵物啊?”

    元天空说:“我更没有了,钱都用来买符纸和手办了,灵物我见都没见过。”

    桃桃于是又看向自己:“难道人偶师把我当成灵物了?只有在十二点前杀了我它才能凑齐材料?”

    她是藏灵身,不能算是高级灵物,而是绝世罕见的灵物。

    可如果人偶师需要用她制作人皮偶,那没道理弄塌山洞把他们埋在里面啊?

    萧月图撩了撩头发:“不管怎么样,不能让人偶师活过十二点,至于人偶师为什么放走柳申宇,又有什么阴谋,抓柳申宇上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此时纪小瑜还背对着他们坐在咖啡屋里,她没有走,却也没有动,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元天空套上飞行翼,打算把柳申宇抓上来问清楚,再去抓人偶师。

    萧月图打开了她的法器,九转流萤伞上有九颗流萤,平时不会亮,只有她将灵力注入时才会亮起莹莹的光。

    这伞面的流萤石是一种已经消失的灵物,里面蕴含着不同的辅助之力。

    传闻九转流萤伞曾经是一位强大的灵媒的法器,灵媒离世后一直收归特调局所有。

    其实它本身的品质可以到达灵级的门槛,但是它对使用者的要求极高,因此在普通灵师手里还发挥不出一半的作用。

    首先想要操控这把法器,必须要灵媒才可以做到。

    相较于灵师而言,灵媒的精神力更强。

    其次,九转流萤伞认主,只要被它选择的灵媒才能成为它的主人。

    最后,能点亮几颗流萤和灵媒的灵脉数量息息相关。

    虽然九转流萤伞上有九颗流萤,可是以萧月图目前的能力只能操控两颗。

    一颗掌管灵力,一颗掌管速度。

    当流萤亮起,在萧月图的操纵下落到她指定的灵师身上,可以增强灵师的灵力和速度。

    萧月图今年二十一岁,能排在木秀于林榜的第五名不仅因为她自身的天赋,更是因为九转流萤伞的强大。

    毕竟在灵师群体中,灵媒的数量本来就很稀少,能增强灵师力量的灵媒更是凤毛麟角。

    元天空轻盈地借助滑翔翼从断墙处飞了下去。

    九转流萤伞亮起一颗流萤,萧月图打着红伞在原地转了一圈,两颗流萤飞到了元天空的身上。

    他原本是想慢慢地飘下去,不料身体不受控速度突然变快,啪得砸到了草丛里。

    萧月图捂住嘴,惊道:“忘记告诉他我要加速了。”

    元天空从荒草丛中爬起来,脸上粘着满脸的黑泥。

    他从身后接近还在不停呼救的柳申宇,捂住了他的嘴。

    在萧月图的加速下,元天空带柳申宇快速地飞回了废弃的厂房里。

    柳申宇眼睛瞪得老大,惊恐地看着他们:“是你们?”

    元天空擦掉了脸上的泥,问道:“你怎么从人偶师手底下跑出来的?”

    “人偶师?”柳申宇露出了迷茫的神色,“什么人偶师?是音可在咖啡屋里中邪了,她发出了男人的声音,还能操纵纸人,我害怕,就跑出来了。”

    “看来你还不知道了。”桃桃蹲在他面前,“顾音可已经死了,那人只是披着顾音可的皮,她不是顾音可。”

    柳申宇眼里的情绪由诧异渐渐转为阴冷:“那是谁?”

    “谁恨顾音可?谁恨孙浪和柳辰?又是谁恨张星和张月呢?”桃桃盯着男生,他刚才还很慌乱,但听到顾音可的死讯后竟然冷静了下来。天色黯淡,衬得他神情也幽深。

    柳申宇沉默了很久,最后嘴里吐出了三个字:“纪小瑜?”

    桃桃问:“纪小瑜在咖啡屋里对你说了什么?”

    柳申宇摇头:“她只是端来了咖啡,弄碎了我的玉,还烧了一个娃娃……”

    “是长这样的娃娃吗?”桃桃从空间石里掏出三个娃娃摆在地上。

    一个长发波浪的洋娃娃,还有两个男生形象的玩偶,和在咖啡屋里的娃娃一样,都残破不堪。

    柳申宇点头,桃桃笑了:“你原本也要变成其中一个。”

    柳申宇抬起头,桃桃说:“如果我没猜错,纪小瑜拿的娃娃里关着的应该是张星和张月的灵魂,你很幸运,不知道为什么逃了出来,现在我想听你告诉我,除了那些,纪小瑜还说了什么?”

    柳申宇摇头,盯着地上的那个女娃娃发呆:“她什么都没说……你说她把人的灵魂关在了娃娃里,难道这个人偶里——”

    “——是音可的灵魂吗?”他捡起那个人偶,越看越觉得它像顾音可。

    柳申宇看样子什么都不知道,他稀里糊涂地从人偶师手下逃生,桃桃并不相信这是运气,看人偶师惬意地坐在那里,它一定在图谋着什么,保不齐是为了引他们进去。

    谁也不知道咖啡屋里有没有陷阱。

    为了避免再次出现杜鹃山的情况,桃桃觉得还是把它反引出来比较好。

    桃桃望向地上的柳申宇:“你知道纪小瑜很恨你吧?”

    柳申宇抱着装有顾音可灵魂的人偶,疑惑地回视,桃桃说:“人偶师放你出来也许只是为了通过你的求救声确认我们的位置,未必是真的想放过你,都走到这一步了,如果你真的跑了,纪小瑜怎么能甘心呢?”

    她把三个娃娃都丢到柳申宇身上:“带上你的顾音可,跑吧。”

    “跑去哪?”

    桃桃:“随你。”

    柳申宇抗拒:“不行,你都说了纪小瑜恨我,如果我出去了,她一定会出来杀我的!”

    “你说不行就不行?”桃桃笑着说,“跑出去纪小瑜会杀了你,难道在这里我不会吗?听说你们很喜欢玩捕猎游戏?”

    她记得纪小瑜在日记里写过,他们会给她半小时时间逃跑,半小时后他们倾巢而出在整个校园里搜索他。

    桃桃看了眼手表:“像你这样身强体壮的男生,十分钟应该够你逃的吧?从现在起,你是我的猎物了,十分钟后,我会去追你,要是跑不掉,就自求多福吧。”

    柳申宇惊慌地看着她:“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你可以把它当成是玩笑,还剩九分五十秒。”桃桃望向咖啡屋的方向,“顺便提醒你一句,那个方向也有猎人,所以该朝哪里跑呢?”

    柳申宇吓得腿软,同时思索着眼前这女孩口中的话是真是假。

    可还不等他想出什么结果,桃桃一伸腿,直接把他从二楼踹了下去。

    “你有权呼救,但你的每一声呼救我都会装作听不到。”桃桃笑着说,“你当然也可以骂我,但你的每一声咒骂,我都会当作耳旁风。”

    元天空同情地看着趴在地上的男生:“跑吧,我老大,她真的超凶。”

    二楼的高度摔下并不能给柳申宇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但足够他痛了,也足够让他明白,桃桃不是在开玩笑。

    柳申宇低低咒骂了一声,他爬起来,转身没命地朝城市的方向奔逃。

    第104章

    我只想和你玩一场捕猎游戏。

    没有路灯的郊区小路幽寂阴森, 空气里弥漫着冰冷的气息。

    月光是凉的,风是凉的,连路边野草飘进鼻腔里的味道都冷得刺骨。

    柳申宇在无人的街道上狂奔, 身后不仅有不知是什么的可以操纵纸人的邪物,还有一个口口声声把他当成猎物,并且一脚将他踢下楼的少女。

    他抬头望着天上月亮, 云翳挡住了它的半边, 透着点乌乌的颜色。

    桃桃自柳申宇走后就一直盯着咖啡屋的纪小瑜。

    还有半个多小时就要十二点了, 人偶师重生后未必会受她指使,在这最后的时间内,她真的能甘心放走柳申宇吗?

    哪怕人偶师附在她身上,可起着决定性作用的还是她本人的意志。

    只要她不想, 柳申宇就跑不掉。

    只要她敢走出那间咖啡屋, 桃桃就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去追她了。

    咖啡屋里的女孩在柳申宇刚踏上马路时就察觉了。

    她没有像之前那样安稳坐着, 而是回头望了望。

    柳申宇已经跑到了黝黑的路尽头。

    他刚才跑进了荒草地里, 哪怕嚎叫凄厉,也没有灵师出来救他。

    现在他朝回城的方向跑了, 再不追他就真的逃出生天了。

    纪小瑜:“你故意放走他, 灵师却没有出现,他们未必在附近。”

    人偶师借用她的嘴发出沙哑的声音:“灵师狡猾, 在没有确认我们放走他的目的之前, 他们不会轻易暴露位置。”

    柳申宇越跑越远了, 纪小瑜站起来:“我要去追他, 他一定要死, 只有他死了, 我才能用这张人皮活下去。”

    “不行, 灵师就在附近虎视眈眈, 他们之所以没有动手是因为忌惮,杜鹃山上我们用炸药炸毁了山洞,他们不确定这咖啡屋是否有陷阱,所以此时待在这里才最安全。”

    “可他就要跑了,他知道我身上有古怪,万一去乱说,你今晚又要离体,我会活不下去的。”

    “你最清楚我为了能好好活着付出了多少,我用着一张令我恶心的人皮,管她的父母叫爸爸妈妈,我自己的母亲连看她一眼送些东西都要偷偷摸摸,我每天都在假装自己是顾音可,生怕说错了话被人发现,牺牲了这么多,绝不能功亏一篑。”

    “你出去了我们都要死。”人偶师声音严肃,“应桃桃不死,暗灵师不会给我剩下的冰月虫,没有冰月虫,我无法制造一具完美的身体,没有一具完美的身体承载我的力量,我们会被灵师杀死。只有等,等暗灵师赶到,我们合力杀死应桃桃,到时候我会帮你杀了柳申宇。”

    人偶师想要操控她坐下,可是纪小瑜却一动不动。

    她转头,咖啡屋的墙上有一面镜子。

    从镜面中,她清晰地看到自己那被恨意熏染的面孔,每一寸目光,每一寸神情都充满叫人心惊的仇恨。

    “我们当初立下契约,你帮我换皮、复仇,我帮你集齐皮骨血肉,在我们的契约中没有杀死无辜之人这一项,现在我的承诺完成了,你也该守诺才是。”纪小瑜缓缓地说,“要杀应桃桃你去杀,我只想要柳申宇的命。”

    说完,她不顾人偶师的反对,推门走出了咖啡屋。

    ……

    桃桃抱臂靠在墙上休息,元天空望着咖啡屋:“她出来了。”

    女孩离开了咖啡屋,朝着柳申宇逃走的方向追去。

    桃桃扛上桃夭,轻盈地从二楼断壁处跳了下去。

    ……

    柳申宇满嘴都是铁锈的腥味,他跑不动了,弯腰喘气。

    一路上没有遇到人和车子,这里离市区还有十几公里,再不停下歇歇他会死的。

    可就在停下的那一刻,他忽然感知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风拂过裸.露在外的肌肤。

    ——身后有人。

    他转过身,看见顾音可站在离他十米外的不远处。

    不,她不是顾音可。

    柳申宇手里拿着一个娃娃,刚才那几个神秘地人告诉他,顾音可被纪小瑜杀死剥皮了,她的灵魂被囚于娃娃里,那现在面前这酷似顾音可的人,是与她换了皮的纪小瑜。

    女孩静静地看着他,而后淡漠地开口:“柳申宇,你做过猎物吗?”

    柳申宇腿软得不住打颤,又听她说:“放学的铃声对于别人而言是件开心的事,对于我而言,却是地狱之音。你们戏耍我、玩弄我、侮辱我,发出那样快活的笑,比起恶魔更残忍。我做错了什么?你们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柳申宇倒抽了一口凉气:“那晚在杜鹃山上,我没有动手。”

    “是啊,你只是拽着我的头发将我拖出了办公室的衣柜,又将我拖上了杜鹃山,你没有亲自参与山洞里那恶心的勾当,可那难道是因为你善良吗?”女孩笑了,“那只是因为你不喜欢幽暗的环境,不喜欢碰陌生人罢了。”

    纪小瑜的长发被晚风吹起,她伸手拢了拢:“换皮,不仅要剥下顾音可的皮,还要剥下我自己的,那种被活剥人皮的痛苦你能体会吗?”

    “皮肉粘连,却要生生将它撕开,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我的肉被撕裂,血管爆开,无数的血涌出,滚烫着流遍全身,我还能感受到自己变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剧痛包围了我,可身体上的疼痛比不上你们带给我的痛苦的万分之一。”

    她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忍受着这样的痛苦和顾音可换皮吗?”

    她走近柳申宇,柳申宇畏惧地后退。

    她笑着说:“不是因为你们羞辱我相貌丑陋,不是因为我喜欢顾音可这恶心的皮囊。”

    “是因为我自己的皮被你们搞得面目全非了,我的头皮被你拽掉了一块,鲜血直流,我身上的皮肤全是烧伤,我有办法用那张皮继续活下去了,要想行走在人间,只能换一张新的。”

    “柳申宇……”纪小瑜问他,“你不是很喜欢顾音可吗?郁子航也喜欢顾音可,在这世界上,难道拥有美貌就可以为所欲为吗?我把顾音可的灵魂塞进了娃娃里,放心,等你死后,我会让你们的灵魂团聚的。”

    “看。”女孩依然笑着,“我多好啊。”

    柳申宇吞咽了一口唾液,捏紧了手里的娃娃:“纪小瑜,你别胡来,放过我好不好,我知道错了,我不会说出去,他们都被杀死了,你该解气了,放过我,我让我爸打钱给你,够你下辈子衣食无忧了。”

    “我不要钱。”纪小瑜淡淡地说,“我只想和你玩一场捕猎游戏。”

    她指着远处废弃的工厂区。

    在昏暗的夜色下,高大的厂房像一只只怪兽般屹立在黑暗里。

    “你去藏,如果半小时内我找不到你,就放你离开,如果你被我找到了,那么猎物会有什么下场呢?你该知道的。”

    疯子,都是疯子。

    不久前才有一个女孩要和他玩捕猎游戏,现在又来了。

    柳申宇咬牙,满是绝望地朝工厂区跑去。

    他知道,以纪小瑜对他的恨意,她一定会说到做到。

    她身上有股诡异的力量,那力量可以让她操纵纸人,可以让她快速地追上他,要是不想被捉到,就只能藏。

    一旦被她找到,他会没命的。

    柳申宇拨开荒草跑进厂区的深处。

    他找了一间厂房,里面有废弃的流水线和各种机器,没有藏身之处。

    他又换了一间厂房,这里是办公区,破烂的衣柜、书架。

    他试图躲进去,但刚迈进脚,他突然想起,那日的捕猎游戏中,他也是从柜子里将纪小瑜拖出来的。

    不能躲到这里,一定会被找到的。

    柳申宇继续跑。

    昏弱的星光于天幕闪烁,他看见前方有一个巨大的烟囱型建筑,砸开门钻了进去。

    建筑里面是从前烧锅炉的地方,仰头朝上,楼体至少有百米高,墙上没有窗户,但有楼体蜿蜒着附在墙壁直通顶部。

    在平坦的地面上,有一处运煤的流水线传送带。

    机器的尽头有一块凹陷的空洞,他钻了进去。

    半小时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孔洞里阴冷无比,但此刻的柳申宇是感受不到温度的,比起外界的寒冷,骨子里的恐惧才更致命。

    原来他从未想要理解体会的心情,竟然是这样的。

    四周静悄悄,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手表,还有一分钟,半小时就过去了。

    纪小瑜给出的时间是半小时,是不是说明一分钟后,他就安全了,可她真的会遵守承诺吗?

    四十秒。

    三十秒。

    他正要庆幸自己逃出生天时,却听到不远处的门外传来了轻柔的脚步声,顿时冷汗遍布了全身。

    在时间还剩下五秒的时候,纪小瑜站在了他藏身的空洞前。

    虽然她那副皮囊很美,可在他听来,她的声音比夜风还刺骨,她问:“知道是怎么找到你的吗?”

    时光轮转,柳申宇仿佛回到了那一天,他打开柜门拖出纪小瑜时也问了这样一句话。

    ——“知道是怎么找到你的吗?”

    纪小瑜将他从空洞里拖出来。

    他不明白她一个柔弱的女孩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让他无法挣扎。

    她从他衣服的背后撕下一张纸人放在他晃了晃,笑着说:“叮叮——是不是忘了我有多恨你,我只是想让你感受一下绝望,怎么会真的放过你呢?我早就把纸人黏在了你身上,不管你跑到哪里,我都能找到。”

    此时已经临近午夜了。

    柳申宇吓得腿软,他恳求道:“小瑜……纪小瑜,别杀我,从前的事是我做错了,我知道错了,你别杀我,好不好?”

    纪小瑜只是笑了笑。

    她启动了机器上的某个按钮,传送带倏然动了起来,它托着柳申宇的身体朝前运行。

    他望向前方,惊恐地发现传送带尽头下的锅炉不知什么时候被点燃了,正亮着炽热的橘色火光。

    他会掉进锅炉里,会被烧死的。

    柳申宇抖如筛糠,发出凄厉的惨叫。

    纪小瑜抱着手臂,静静地看着他。

    传送带运行时发出咔嚓咔嚓老旧的磨损声,哪怕他叫得再惨烈,这里也没有人可以救他,就像当初的她一样。

    就在柳申宇要掉入燃烧的锅炉中时,传送带突然巨震了一下,停了。

    纪小瑜抬起头,看见一个清冷的少女扛着一把木剑站在传送带上方的机器上,是她按停了开关。

    纪小瑜挑眉:“你要和我作对吗?”

    “纪小瑜。”桃桃看着她,“这样做了,你真的快活吗?”

    她很早就追了上来,但一直躲在暗处没有出声。

    她看着纪小瑜将柳申宇当成猎物,看着她根据纸人的指引一步步走向这偌大的烟囱,看着她启动传送带要将柳申宇送到锅炉里融化,最后还是出手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快活?”纪小瑜眸色阴暗,“我恨不得让它们的灵魂永生永世被困在破烂的娃娃里被我折磨,我快活得很。”

    “那为什么在学校的时候,从来不笑?”桃桃问。

    纪小瑜漠然抬起眼。

    桃桃从传送带上跳了下来:“即使他们死了,也并不能让你忘记发生过的一切,你以为杀了他们就是复仇,可是在手上沾染这么多鲜血后,你还能和正常人一样生活吗?”

    “我当然可以!”纪小瑜嘶吼道,“只要他死了就没人知道我的身份,我可以用这具身体过上正常的生活!”

    萧月图站在烟囱的入口处堵住她的去路:“正常的生活难道就是在杜鹃山上引燃炸药杀死根本没有伤害过你的无辜之人吗?人偶师为了获得皮骨血肉会影响你的神志,看看你这自己现在的样子,杀人时无动于衷面不改色,你哪里像个正常人了?”

    纪小瑜冷笑,她眼里骤然闪过一抹奇异的光,而后转身抓起传送带上的柳申宇,沿着烟囱内壁的楼梯跑了上去。

    “人偶师控制了她的神志。”南宫尘仰头。

    头顶是露天的烟囱口,离地百多米。

    两侧蜿蜒的楼梯狭窄且年久失修,稍不留神就会踩空摔下来。

    桃桃和萧月图追上去,元天空穿上飞行翼自地面跃起,掏出两把枪在半空拦截纪小瑜。

    可被人偶师操控的女孩十分灵活,在逼仄的楼梯间左右闪避,躲开了他的射来的符纸和咒术球。

    南宫尘看了看墙壁上的狭窄楼梯,觉得靠自己跑上去有点累,于是他腾空而起,跃到了元天空的背上。

    元天空又开了一枪,一颗咒术球径直朝纪小瑜而去。

    南宫尘甩动衣袍,那颗咒术球突然改了方向,没有击在纪小瑜身上,而是朝着头顶烟囱的出口飞去。

    元天空不解:“南宫哥,为什么不让我打人偶师啊?”

    南宫尘问:“你知道那颗咒术球里的咒术是什么吗?”

    “不知道。”元天空傻白甜地说,“这些东西都是在晚来居打包买的,我也不清楚里面的术法是什么。”

    “是天雷咒。”南宫尘平静地告诉他,“要是落在楼梯上把楼梯砸穿,那么后面的桃桃和特调局那位都会掉下去摔死。”

    元天空听后惊恐地瞪大了眼,劫后余生做了个深呼吸:“还好还好,差一点就出人命了。”

    南宫尘望向烟囱口:“去出口守着,她逃不掉。”

    元天空十分听话,催动飞行翼朝洞口飞去,飞着飞着他突然问:“南宫哥,你要一直站在我身上吗?”

    “重?”

    “你是鬼魂没有重量。”元天空腼腆地说,“只是你这样站在我背上,看起来好像我是你的坐骑啊,显得我不太帅。”

    南宫尘:“会影响你战斗吗?”

    元天空说:“这倒不会。”

    南宫尘温柔地说:“那辛苦你了,小天。”

    他礼貌又客气,言辞让人如沐春风,元天空立即豪爽地说:“不辛苦不辛苦,都是兄弟嘛。”

    南宫尘不再说话了,继续待在他的背上,飞着飞着,元天空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重点好像不是辛不辛苦吧?重点是不够帅啊!

    第105章

    萧月图忍不住破口大骂:“我日哩祖宗——”

    元天空早纪小瑜一步冲出洞口。

    她带着柳申宇跑不快, 后面桃桃和萧月图也紧跟着冲出了烟囱口。

    三人将纪小瑜堵在烟囱的楼顶。

    夜晚的风冷冽,带着秋夜的霜味,呼进鼻子里令人感到难以忍受的寒意。

    纪小瑜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的时间, 离十二点只有不到十分钟了。

    她把柳申宇丢到一旁,缓缓操纵起数十张纸人。

    她眼里泛起红光。

    桃桃立即闭上眼,而萧月图和元天空带上了他改良了的护目镜, 红光映入镜片后被反射回来, 冲撞到纪小瑜自己的身体, 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南宫尘立在风口,黑袍的衣角被风扬起。

    他隐匿了踪迹,人偶师是看不见他的。

    他盯着纪小瑜手里的纸人:“不要让纸人触碰到你们的身体,人偶师将一部分精神力落在了纸人的身上, 被碰到同样可能失去神志。”

    桃桃没有打算和她动手:“纪小瑜, 我可以帮你。”

    人偶师只是冷笑, 它见他们不被影响, 操纵着女孩的身体愤怒地将纸人朝他们散去。

    元天空利用飞行翼腾空而起,纸人擦身而过。

    萧月图打开九转流萤伞, 将纸人隔在伞外。

    桃桃取下桃夭, 纸人撞在剑身上,通通弹了回去。

    纸人回笼到纪小瑜身上, 她五指勾成爪, 十道红色光芒透过她手指落在纸人上。

    原本萎靡纸人瞬间抬起脆弱的头颅, 再次朝他们散去。

    不过这一次, 人偶师显然在纸人身上注入了力量。

    纸偶短暂拥有了灵智, 竟然不是从同一个方向攻击, 而是天女散花般分作几波, 从不同的方向压了下来。

    桃桃只格挡纸人, 却不攻击纪小瑜的身体:“杀了这么多人,你该解气了,我会想办法消除你的记忆,让你忘掉那些事做回从前的纪小瑜。”

    她每说一句,人偶师的攻击就越猛烈一分,像是不耐烦听她说话一样。

    感受着人偶师越来越没有章法的攻击,桃桃知道她的话还是影响到了纪小瑜,人偶师已经要控制不住这具身体了。

    她继续说:“至于柳申宇,他什么都不会记得,他不会知道是你做了这一切,别再错下去了。”

    “滚——”女孩发出嘶哑的男人声,操纵所有的纸人朝桃桃身上袭去。

    桃桃只是抵挡纸人,不敢将桃夭拍在纪小瑜身上。

    虽然被人偶师附身,可她的身体只是普通人类女孩的强度。

    桃桃要是真的对她动手,她绝对承受不住。

    万千纸人当头迎来,桃桃被逼到烟囱的边缘。

    萧月图喊道:“还手啊桃桃,她已经失去神志了,别试图救她了——”

    桃桃劈裂当面袭来的纸人,桃夭猛地甩至背后,挡住偷袭后背的纸人。

    纸人被人偶师操纵着,力道不可小觑,桃桃差点被从侧袭来的纸人从百米高的烟囱上推下去。

    好在南宫尘就在旁边,他伸手拉住了她。

    桃桃一手抓着他,凌空跃起,于空中舞动桃夭,将身周的纸人通通弹开。

    “纪小瑜,你身上的人偶师是邪祟,如果让它带着人偶书重回人间,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这是你想看到的吗?!”

    纪小瑜的攻击只顿了一下,随即更加猛烈起来。

    桃桃离开烟囱的边缘,边挡边退:“它做一个人皮偶需要四个活人的皮骨血肉,现在你杀的四人有罪,但这世上人人都有罪?你纵容它重生,造成的后果难道你能一并承担吗?别傻了!”

    “师姐你才别傻了!她明明就和人偶师是一伙的,和她讲什么道理!”萧月图急得跳脚,可她不敢去到桃桃面前。

    桃桃身周全是纸人,南宫尘说纸人里注有人偶师的力量,沾到就可能失去神志。

    桃桃应对尚且吃力,她作为灵媒更没有能力躲避开那铺天盖地的纸人攻击。

    万一沾身被人偶师操控着从这跳下去,往下就是百米高的烟囱,必然变成肉饼。

    元天空也是一样,纸人和桃桃缠得太紧,他甚至不敢开枪,怕连桃桃一起伤了。

    正在萧月图着急的时候,她余光瞥到一旁的大烟囱口里走上来两个人。

    在他们出现的那一刹那,六柄硕大的锤头朝着桃桃所在的方向袭去。

    桃桃正在应付纸人,后背暴露在锤头的攻击范围之内,无法闪躲。

    “师姐小心——”

    绝不能让师姐受伤!

    情急之下,萧月图随手抓起身旁的一个东西朝锤头砸了过去,想着以此减缓锤头的攻势。

    她实在是太慌乱了,直到把那东西丢出去之后才发现——

    ——那东西不是别的,是站在她旁边和她一起干着急的元天空。

    元天空:“………………”

    突然莫名其妙腾空而起,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有六柄巨锤朝着自己面门狠狠砸来。

    元天空差点吓尿了,惨叫声连环响起:“啊啊啊啊啊救救救救命啊——”

    他手忙脚乱地操纵着飞行翼朝上方飞去。

    摩诃六锤擦着飞行翼的翅膀过去,虽然没有伤到他,但是却重重击在飞行翼的翅膀上。

    顿时飞行翼的骨架破碎,他身体朝一边倾斜,而后不受控制地摔在了地上。

    桃桃听到萧月图的提醒,闪身躲过了摩诃六锤的攻击。

    元天空爬起来怒道:“萧月图你疯了吗!!!!!”

    萧月图心虚地说:“对不起对不起,下次一定注意……”

    “这还能有下次?!”元天空正要骂她,突然瞥到那刚才袭击桃桃的两个人。

    “行香子,雷雨垂。”不等他开口,萧月图已经神色严肃说出了他们的名字。

    元天空:“你也认得他们?”

    萧月图蹙眉:“这两人是被特调局登记在册的暗灵师,那个叫行香子的女人有一双古怪的眼。”

    “老大说是阴阳眼。”

    “不,她身上的是虚龙之眸,比起阴阳眼更为罕见,说世间仅此一双也不为过。”萧月图说,“传说中虚龙生于虚空,拿现在的话说是生活在远离三维世界的另一个维度,虚龙之眸可以穿过一切阻碍看到事物的内里,我们在她面前是完全的透明人,无论你是人还是灵师,有几株灵脉,什么颜色她都能看到,她甚至可以看到你出手时的运动轨迹,预判你的动作。”

    元天空心想这也太逆天了吧,他疑惑:“人类怎么会长着一双龙的眼睛?”

    “她从小被剜去双目,植入了龙眸,暗灵师的世界比你想象中要黑暗得多,虚龙之眸的力量不是谁都能承受的,这双眼虽然威力无穷,但她承载这份力量已经很难了,作为代价,她本身没有任何的战斗力。”

    元天空跃跃欲试:“那我去把她抓起来。”

    萧月图拦住了他:“她身边的男人叫雷雨垂,二株无属性灵师,单看灵脉和属性并不算强,可他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力量,在特调局的资料里显示,他之所以能拥有这样的力量,是因为他吃炉鼎肉长大的。”

    “炉鼎肉是什么?”

    “把低级灵物喂人吃下去,人是万物灵长,体内会自动把这些灵物的灵力择选净化,而后归于一处,这时杀死这个人后割下的那块灵力充裕的肉就叫炉鼎肉,用炉鼎肉饲养的人会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怪力,但这法子太过伤天,许多暗灵师还没到长大就会被反噬而死,雷雨垂今年二十六岁,长到这么大还没被反噬,必然已经吃了上千块炉鼎肉了。”

    元天空倒抽一口凉气:“他们一个能预判别人的动作轨迹,一个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力量,那我们不是打不过他?”

    “当然。”

    “那桃桃岂不是也打不过他?”

    萧月图想了想,说道:“以前听说清风观的应桃桃是被李三九用高级灵物喂大的,她的力量想必很强,也许和雷雨垂不相上下,可是有行香子在侧,雷雨垂的战斗力并不止局限于他的力量本身,还有人偶师在一旁虎视眈眈,桃桃危险了。”

    元天空:“不行,打不过也要打,总不能让他们杀了桃桃。”

    行香子和雷雨垂瞥了两人一眼,压根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上,径直朝桃桃所在的方向走去。

    萧月图和元天空心底同时升起了一股被人蔑视的不爽的感觉。

    不过现在只是不爽,如果暗灵师没有朝桃桃走去而是朝他们走来,估计就是惊悚了。

    人偶师停下攻击,冷冷地说:“你们太慢了。”

    行香子礼貌道:“不过还不算晚,阁下虽然没有按照约定杀死应桃桃,但我们三人一起出手,想必可以了结了她。”

    人偶师经过刚才一战,已近脱力。

    它操控纪小瑜的身体退到行香子身边:“但我没有力气了。”

    行香子张开手,几条冰月虫躺在她灰白的手心:“阁下可以先行恢复身体,再同我们一起出手也不迟。”

    桃桃虽然不知道行香子掌心的东西叫什么,但是很显然,那东西灵力充沛,是人偶师制作人皮偶所需要的灵物。

    她明白了,嘲讽地笑:“怪不得人偶师要杀我,原来是和暗灵师沆瀣一气。”

    她盯着女孩的眼睛:“纪小瑜,我知道你能听见我说话,刚才没有还手已经足够体现我的诚心了,我不忍心伤你,可现在再不还手我可能会死,你想想清楚,是与虎谋皮为害人间还是由我想办法让你好好活下去,接下来我不会再留手了。”

    女孩那冰冷的面容上出现了些许的松动,眼神里的光忽明忽暗。

    桃桃知道她在和人偶师争夺意识的主宰权,她笑着说:“你的母亲还在家里等你回去,想清楚了,如果我不小心伤了你,她就永远没有女儿了。”

    纪小瑜一怔,随即身体一抖,整个人的眼神变了。

    桃桃知道那是纪小瑜短暂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她背后的灵脉悄然浮现,以极快的速度于半空中画出一道卧雪印,而后冲到纪小瑜面前,将印点在了她的额心。

    一声鬼魂凄厉的惨叫声自从她嘴里发出。

    在神圣净化之力的作用下,一道虚渺的人影从纪小瑜身上脱出,后退了十几步才停下。

    那是一个男人的鬼魂,他不可置信地盯着桃桃的掌心:“神圣净化……这世间怎么可能还有人拥有这种力量?”

    桃桃将全身瘫软的纪小瑜拉到身后,她盯着人偶师。

    虽然它被逼了出来,可事情才刚刚开始。

    此时是深夜十一点五十八分,如果不能在十二点前除掉人偶师,等它把冰月虫放进人偶书里,她就有大麻烦了。

    南宫尘说过,人偶师都是强大的灵师,他生前怎么也得有五株灵脉。

    五株灵脉意味着什么?放到现在是可以排上神仙坛的人物。

    要是让它制作出了人皮偶恢复了力量,那么麻烦可想而知,更别说还有两个暗灵师在侧随时可能要了她的命。

    桃桃提剑朝人偶师冲去,却被一柄锤头拦住了去路。

    雷雨垂满是肌肉的脸上露出森然的笑意:“上次没有来得及领教你的剑术,听崔玄一说你很强,那就让我看看,从小吃着高级灵物长大的你,比起从小吃着炉鼎肉长大的我,又有什么不同?”

    “滚——”桃桃一剑斩在雷雨垂的锤头上。

    桃夭是凤指桃木制成的天级法器,虽然是木,在与锤对击时却毫发无损。

    倒是那一击桃桃动了怒,桃夭的剑刃在锤头上斩出了一道裂纹。

    雷雨垂脸上露出兴奋和狂热:“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手。”

    行香子站在远处,轻声呢喃:“凌空斩下,力道极大,平刺,横切,她要攻击你的左手。”

    雷雨垂听到她的话,收回左手的锤,右手巨锤猛地抡下,将桃桃击退。

    桃桃所有的动作轨迹都被行香子的虚龙之眸预判了。

    她和那男人的力量相差不多,可是有行香子在侧,雷雨垂能刚刚好将她每一击都抵挡开来。

    这让桃桃打得很烦躁,她试图去攻击雷雨垂背后的行香子,可是有行香子的预判在侧,她根本越不过摩诃六锤。

    桃桃瞥向人偶师,他灵魂离开纪小瑜后盘坐于地。

    一本红色的书铺开在地面。

    在书页上空,悬浮着一张人皮,一架人骨,一团人肉还有一滩粘稠的人血。

    在皮骨血肉之上,是几条不停挣扎的蓝色小虫。

    桃桃被雷雨垂打得分身乏术,大喊道:“月图,小天,打断人偶师——”

    萧月图转了转看向四周,问元天空:“你能看到人偶师吗?”

    元天空摇头:“什么都看不到啊……桃桃说藏灵身拥有一半的阴阳眼,她能看到人偶师的鬼魂,可是它在哪呢?”

    两人看不到人偶师的踪迹,偏偏人偶师身上还有一枚十方璞遮盖气息,他们也感受不到它的邪气,此刻站在那里就像两个瞎子,有心无力。

    “不管了。”元天空掏出枪来在烟囱顶上无差别的扫射,想着总有一枪能打中那不知在哪的鬼魂。

    桃桃在行香子和雷雨垂的联合压制下处于劣势。

    她再次望向人偶师的时候,发现它面前的人偶书升起了一道结界。

    元天空的攻击虽然也有扫向它,但通通被结界拦住了。

    她一晃神的功夫,摩诃六锤又朝她袭来,她侧身避过,突然发现自己速度变快了。

    萧月图操纵着九转流萤伞给桃桃提升速度,但她意识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她和元天空看不见人偶师,又没有足够的能力参与到桃桃和雷雨垂的对战中,而桃桃被雷雨垂缠得没空去打断人偶师的重生,再这样下去,人偶师很快就要重临人间了。

    等它降临,麻烦就大了。

    想着,萧月图咬了咬牙,身后浮出了两株粉红色的灵脉。

    她曾说过,每修出一株灵脉可以带给她一种能力。

    第一株灵脉带给她的能力是识毒,可辨认和解大多数邪祟的毒性。

    第二株灵脉带给她的能力是结神,她说这能力很鸡肋,其实并不是。

    从某种角度来看,这应该算是神技,只不过对她而言要付出的代价有点大,所以她从来没有用过。

    萧月图背后的第二株灵脉摇摆着,从灵脉中游荡出两缕花粉朝注意力全在桃桃身上的的行香子和雷雨垂落去。

    花粉落在了雷雨垂的身上,他攻击桃桃的动作陡然停了下来。

    桃桃见他停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不恋战,提剑就朝人偶师身前的结界奔去。

    还有一分钟就到十二点了,比起解决暗灵师,打断人偶师的重生才更重要。

    否则等它成功了,一个人就可以杀他们三个。

    萧月图见桃桃已经跑到了烟囱的另一边,吓得哆嗦了:“元、元天空,你快带我跑吧……”

    “怎么了?”元天空正在朝枪里塞符纸,闻言回头看,看着女孩惨白的脸色,问道,“你做什么了?”

    “结神……可以将与我实力相差不多的对手的元神结到一处,让中了结神术的人只能攻击我,时限是十分钟,如果十分钟内他能杀了我,结神也可以破解。”萧月图快哭了,“我只是想给桃桃争取一点时间,可我打不过他啊……”

    元天空明白了,此时屋顶上,中了萧月图结神的行香子和雷雨垂能攻击的目标只有萧月图。

    桃桃跑远了来不及跟她求救。

    别说十分钟了,只要雷雨垂一锤头抡来,萧月图估计脑袋都会爆浆在这。

    元天空低声说:“你结神前怎么不跟桃桃通个气呢?”

    “我要是通气这俩人不就听见了吗?结神术很好躲,他们听见就结不成了……”

    女孩虽然已经二十一岁,但看上去还是个十岁的可爱萝莉。

    这时,元天空油然升起了一股男人的责任感和使命感。

    他认真地说:“别担心,我会保护你的,我们跑吧。”

    “往、往哪跑?”萧月图看了眼烟囱内壁的楼梯。

    雷雨垂摩诃六锤上的锁链那么长,估计跑到一半就会被他打下来。

    雷雨垂已经在行香子的提醒下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三柄锤头当头抡下,来不及喊桃桃回来了。

    元天空再也没有犹豫,转身抱住了萧月图:“抓紧我。”

    萧月图脸红了红:“你干嘛?”

    元天空毫不犹豫,纵身沿着烟囱的外墙跳了下去。

    萧月图惊恐道:“啊啊啊啊啊,你的飞行翼都坏了啊——”

    元天空安抚道:“别怕,老大教过我一句咒语,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嘿呀——”

    同时,他手在空中画出一道印记,可是下降速度不仅没停,反而越来越快了。

    难道是声音不够大?

    元天空用力吼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嘿呀——”

    三十米。

    二十米。

    依然没停。

    少年傻眼了。

    “元天空……”萧月图被他紧紧搂在怀里,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了,“我日哩祖宗——”

    第106章

    他眼眸晃过些许嘲讽:“天道?”

    咒语失效了, 元天空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可正下坠着,他身体忽然停住了,怀里抱着的萧月图手感也变了。

    ——原本是小小的一只, 突然间变大了。

    他睁开眼,一眼看见自己悬在半空。

    再一眼望去,整个人如受雷击般愣住。

    原本是小女孩模样的萧月图此时变成了一个妙龄少女。

    海藻般蓬松柔顺的长发披在脑后, 柳眉弯弯, 红唇翘鼻, 面容姣美,神情却透着冷艳。

    在她的身后,长着一双巨大花瓣形成的粉红双翼。

    花翼艰难缓慢地扇动着,正是因为那双凭空出现的翅膀, 他们两人才没有摔死。

    花翼之上, 晶莹的花粉流转, 淡淡的甜香扑鼻, 令人头晕目眩。

    可以变身冷艳的御姐的可爱萝莉吗?

    元天空一时回不过神来,只觉得灿烂的星河在眼前铺展开来, 浪漫的宇宙之中刮来了一阵温柔的粉色飓风, 将他席卷而起,他荡漾在风中, 眼前迷蒙着令人心神荡漾的粉红泡泡。

    整个人如同飘忽在那阵温柔的风中, 变得不那么真实了。

    好美啊。

    以后的孩子叫什么呢?

    元天空心想, 要不就叫元萧月吧。

    如果她想要孩子跟她姓, 那叫萧天空也挺好听。

    萧月图咬着牙:“我撑不住了……”

    话音刚落, 她背后的双翅倏然消失了。

    原本悬在二十米的高空, 他们再次控制不住身体朝下摔去。

    二十米几乎转瞬就落地了。

    就在两人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 一股柔和的力托住了他们的身体, 让他们安稳地落于地面。

    元天空抬头,隐约看见在百米高的烟囱顶上站着南宫尘那黑袍猎猎的身影。

    桃桃说他受过伤,动用力量会伤及灵魂,可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救他们了。

    要是没有他,他们早在杜鹃山上就死在乱石堆里了。

    “谢了,南宫哥。”元天空朝他摆了摆手,头顶突然挨了萧月图一巴掌。

    他捂着头啊了一声。

    萧月图怒道:“老娘差点就被摔死了知不知道?要不是南宫尘好心救我们,我就要摔成肉饼了!”

    “刚才情况那么危急,不跳下来你也会被雷雨垂砸成肉饼……况且也不全是我的错,明明是老大骗我。”元天空望着已经变回了萝莉形态的少女,又看了看她的后背,疑惑地问,“小图,你是花仙子吗?为什么会长翅膀啊?”

    萧月图没好气地说:“叫谁小图呢,跟你很熟吗?那是我第三株灵脉带来的能力,花翼。虽然现在没有修出第三株灵脉,但我也可以短暂地操控翅膀,之所以平时是小孩模样,是因为修第三株灵脉需要的力量太多,小孩的体型比较节能。”

    她回头看了眼:“糟了,雷雨垂他们追下来了!”

    她拉起元天空就跑,元天空不明所以:“他为什么要追啊?在上面等十分钟过去不就好了?”

    “你傻吗?雷雨垂和行香子现在只能攻击我,站在楼顶无法自保很容易被桃桃一剑拍死,就算十分钟过后他们可以攻击桃桃了,要是到时候我再上去结个神,他们不又打不了了吗?”

    元天空明白了:“所以他们今晚要想没有后顾之忧地攻击老大,只能……先杀了你?”

    萧月图一脸绝望:“是的,所以快跑吧!!!”

    ……

    桃桃一回头,发现刚才还全是人的烟囱顶瞬间少了一半的人。

    元天空和萧月图不见了,雷雨垂和行香子也消失了。

    只剩她、南宫尘、纪小瑜、躲在结界里的人偶师和抱着娃娃吓得瘫软在一边的柳申宇。

    纪小瑜愣愣地站在远处。

    人偶师离体了,她看着眼前的柳申宇,没有说话。

    人偶书支起的结界灵力强劲,桃桃斩了十几剑都没有斩开,只能眼睁睁任由皮骨血肉和冰月虫在人偶书的灵力加持下缓缓化出一具人形的躯体。

    十二点过了,人偶书上那页原本鲜亮的光芒逐渐暗淡下去。

    桃桃知道来不及了,人偶师必然重生。

    她索性也不劈那道结界了,盘腿坐在地上恢复那刚才一道卧雪印用掉的灵力。

    其他灵师与邪祟对战后消耗了灵力,至少需要打坐半日才能恢复。

    而桃桃本身就是藏灵身,她只需要静静地坐一会儿,等藏灵身本源里的灵力流转到灵脉里就可以恢复了。

    从某种程度来说,她的灵力是用之不竭的,只要在战斗中能得到一段休息的时间,她体内的灵就可以自行补充上。

    五分钟后,桃桃睁开了眼,她感受到了对面的动静。

    人偶师从地面上缓缓站起,由于它制作身体所用的皮是那对孪生姐妹的,所以此刻它是一个花季少女的形象站在桃桃面前。

    在它左手上,握着一本散发着红光的人偶书。

    “要不是炼狱之门破碎,我此生还没有机会重临人间。你叫应桃桃,对吗?”人偶师打量桃桃,“我与暗灵师做了交易,他们送我冰月虫,我助他们杀了你。可现在我已经拿到了冰月虫,他们也不见了,这个承诺我可以不兑现。”

    它黑沉沉的眸子在桃桃身上游移着:“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能拥有神圣净化的能力,但我不想与你为敌。”

    “那真是谢谢你了,可人偶书的存在会扰乱世间秩序,所以你的好意我不打算心领,今天要么你把我打死,要么我把你打死,没有第三种可能。”桃桃站起来,用袖子擦了擦桃夭的剑刃,“南宫,往后站一点,当心溅血身上。”

    人偶师冷笑:“不自量力。”

    南宫尘说过,人偶师都是强大的灵师,而灵师的灵脉是寄于灵魂中的,并不随肉身的消亡而消失。

    所以此刻哪怕身体是新造的,人偶师依然拥有着生前的灵力。

    在人偶师的背后,浮现出五株白色的灵脉。

    桃桃见过五株灵师,李三九就是,虽然他平时吊儿郎当不像个正经老头,但桃桃知道他很强,凡是上到清风观求见他的灵师无不恭恭敬敬地喊他一声李道长。

    桃桃没有见过李三九认真出手的样子,她只知道自己远不是他对手。

    ——哪怕她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力量,可在和李三九对打时,她连他的一根头发都摸不着。

    似乎高等级的灵师和低等级的灵师有一道未知的壁垒相隔。

    桃桃凭借怪力可以把三株灵师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可到了五株灵师面前,一切天差地别。

    那不是力量上的差距,而是一种灵师境界上的差别。

    眼前这个五株灵师正好可以验证桃桃对于高等级灵师的猜测是否准确。

    她腾跃至半空,挥剑朝它斩去。

    可剑锋挥到人偶师的面前却无法斩下,桃桃像被一股力量定在了半空,无法动弹。

    人偶师嘴角露出了嘲讽的笑意,他弹了弹手指,桃桃的身体不知被什么东西撞到,骤然朝后倒飞而去。

    南宫尘伸手扶住了她:“这不仅是一个灵魂存活了三百年的五株灵师,更是拥有十方璞的五株灵师,高株灵师拥有可以操纵空间的能力,刚才你所感受的到的桎梏是因为他破开了眼前的空间,撷取另外空间中的灵力挡住了你。”

    “操纵空间?”桃桃被震得手脚发麻,“要怎么破?”

    “切断它对一个另空间灵力的掌控,虽然这样不足以战胜它,至少它无法借用其他空间内的灵力。”南宫尘说,“仔细感受,它既然要破开空间,那么靠近它身周时,一定能察觉到不同寻常的力量流动,攻击那个位置就能阻断它的借力。”

    “明白了。”桃桃再次冲了过去。

    这次她没有直接提剑就砍,而是甩出了一把葵花籽。

    葵花籽上附带破魔之光的能量,一道道光亮散向人偶师,划出一道金色的尾焰。

    在众多瓜子之中,有几颗的光亮有些特别,似乎撞入了特殊的介质中,光线突然拐弯了。

    就是那里。

    桃桃紧随在瓜子之后,朝那光线拐弯的地方狠狠劈了一刀,原本还淡然嘲讽的人偶师神色骤变。

    他猛地后退了十几步,再抬起头时脸色阴沉。

    “你怎么会知道空间之力的秘密?”他望着那女孩,虽然有着神圣净化的能力,可说到底只是个一株灵师。

    她怎么可能破解空间之力?

    空间之力是高株灵师心照不宣的秘密,一般不会告诉别人,难道她身边有什么高人?

    桃桃挑起唇角,挥剑再上。

    失去了空间之力这一底牌的人偶师突然狼狈了起来,仅凭肉身的力量,面对桃桃狂风骤雨般的压制,他还是有些应接不暇。

    纸人都已经在之前的战斗被桃桃斩破了,而刚重生归来,它手头并没有法器和可用的符箓。

    咒术倒是可以用,但是它每念上一句,都会被桃桃打得一顿,断断续续的咒语是不管用的。

    人偶师瞳孔紧缩,他一个五株灵师,竟然被个一株灵师打得这样狼狈。

    不过面前这个女孩的力量,真的是一株灵师能拥有的吗?

    它躲过桃桃的攻击,两手结印,将灵力注入印中。

    顿时,印上发出五光十色的绚烂光芒,看上去美丽极了。

    可是越美丽的东西往往越危险,南宫尘微微蹙起了眉:“十色妖印。”

    十色妖印是一种印术,结印需要集齐十种颜色的妖魂,以魂绘印。

    凡是被这光芒沾染的人都会顷刻被妖魂的怨气缠绕撕咬,最终痛苦而死。

    十种颜色的妖魂十分难寻,所以会这种印术的灵师不多。

    可这印术却极其强大,一旦中招除非施印者本人愿意为你结印,否则无解。

    以桃桃现在的力量,触之必死。

    十色光芒飞速扩散,笼罩了整片屋顶,顺带着殃及了地上的柳申宇,他顿时像是中邪了一般,抱头痛苦地嘶嚎。

    光芒继续扩散,沾到了桃桃的衣袖。

    她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突然感觉到一股充满怨念的剧痛缭绕了全身。

    她捂住胸口,眼前天旋地转。

    人偶师操控印记要进一步笼住她全身之时,南宫尘挡在了她的面前。

    南宫尘伸出掌心,从他身上发出一道奇异的血红光彩,于半空中止住了光芒扩散。

    他动用了力量,因此无法再隐藏身形,暴露在了人偶师的视野里。

    人偶师只见面前那十色光芒停了,一道身影出现在了桃桃的身前。

    黑袍,银发,绝美的眉梢之上悬着一点红痣。

    南宫尘掌心的红光迸射开来,浓烈的几乎能灼伤人的眼睛,十色妖印的光芒在那道红光里渐渐黯淡,直至消散无踪。

    人偶师愣住:“……南宫尘?”

    上一次见这男人是在不久之前,那场景无论再过多久它都不会忘。

    十方炼狱中的时间漫长而绝望,可再绝望,也好过炼狱之下的阿修罗海。

    炼狱中的灵魂都知道,那海里浮沉着一个可怕的魔鬼,一般的恶灵不会进去,也不敢进去。

    可某一日,阿修罗海血浪突然翻涌着波涛从炼狱路的尽头席卷而出。

    在人偶师的视野之内,一股铺天盖地的鬼气扑面而来,四周环绕着数不清的恶鬼。

    有的面孔惨烈骇人,有的只是一团带着死气无法幻化出人脸的光圈,数量之多让人毛骨悚然。

    炼狱深处传来了一道轻缓的脚步声。

    就是这声音让十方炼狱的所有恶鬼恐惧得发了疯,拼命地四散奔逃。

    可瞬间,几十丈高的血浪瞬间吞噬了路上的一切,将出逃的恶鬼一一囊回浪涛之中。

    恶鬼在血海中拉扯、撕裂、痛苦地尖叫着。

    有的被血海融成渣滓,有的侥幸挣脱,却也被血海中的熔岩灼烧得寻不回一张完整的鬼皮。

    血浪滚来的速度极快,里面的血液浑浊粘稠,滚烫得仿佛能融化世间万物。

    人偶师站在路中间无处可躲,它望着滔天的血浪,感到难以言说的压迫。

    可就在即将把人偶师吞噬之时,血浪却以一个正在翻涌的形状凝固在了半空,停住了。

    海面裂开一条缝隙,从浪涛的深处缓缓走出一个身穿血袍的男人。

    它认得这男人,生前是世间最尊贵圣洁的神明化身,死后则是十方炼狱之下阿修罗海里那令邪祟闻风丧胆的恶魔。

    可是阿修罗海的邪灵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男人头上覆着兜帽,左手握着一柄弯长的血色镰刀。

    他破开凝固的血浪走来,每走一步都会在地上淌下血色的脚印。

    男人与人偶师擦身而过,径直走向路的另一头——那道蓝光绚烂、高耸得几乎通天的炼狱之门。

    他所途径处,恶鬼如鸟兽般四散逃窜,宁愿被卷入血海之中永生煎熬也不愿与他近身。

    天空骤然炸响惊雷,一道深蓝的雷光瞬间而至,重重劈在了男人身上。

    他倒飞出去,在扬起满地尘埃后稳住身体。

    男人捂住心口,望向头顶不停聚集的雷云。

    云层之后缓缓浮出一只诡异的蓝色巨眼,正不带感情地凝视他。

    地狱路的阴风拂起了男人的袍角。

    他眼眸晃过些许嘲讽:“天道?”

    下一刻,他手中的血红镰刀旋转飞出,直直冲向天幕之上的那只眼睛,眼睛顷刻破碎,镰刀重回他手。

    男人仰头望着破碎的巨眼,枯井般平静的眼波刹那间深邃无边。

    头顶再次聚起浓重的雷云,一道前所未有的庞大雷网于虚空中衍生,凝结成团,密不透风朝着他压下来。

    雷压逼得男人血袍翻飞,与恢恢天网相比,渺小得如一粒尘埃。

    可他却没有闪躲。

    在雷网罩身的前一瞬,他转身以身体承受住了天雷,同时甩出左手的血红镰刀。

    镰刀脱手,裹挟着凌厉破空、足以与天雷相抗衡的恐怖能量,孤注一掷地朝前飞去。

    ——最终,重重劈在了远处那道隔离两界的炼狱之门上。

    第107章

    苍生负我,我亦负过苍生。

    南宫尘抬起眼眸, 原本温润的眼睛因为动用了力量而溢满血色的流光。

    “以身承受一百零八道天雷,竟然还没有魂飞魄散。”人偶师回过神来,望向桃桃, “怪不得这女孩身上会拥有神圣净化之力……”

    它神情蓦然变得肃穆了:“尊上三百年前灭杀我,致我沦落十方炼狱,还记得吗?”

    南宫尘平静道:“我不记得了。”

    “您杀我一次, 又救我一次, 算是扯平, 我不怨您。”

    南宫尘依然平静:“多谢。”

    桃桃疼得跪立于地,听着人偶师的话,蹙起了眉。

    它似乎是认识南宫尘的,它说南宫尘身受一百零八道天雷, 这是怎么回事?他身上的伤不是挣脱十方炼狱的结界时留下的吗?

    南宫尘回头望着桃桃身上被十色妖印击中的地方, 虽然没有流血, 那印却在她身上留下了一道十色的光痕。

    桃桃被十色妖魂缠绕, 几乎要喘不上气了,她试图用手触碰妖印, 却被妖气灼了回来。

    南宫尘开口, 声音轻柔:“妖印的破解之术,给我。”

    人偶师满面阴云:“尊上, 我们才是同类, 这世上凡人不可信, 灵师不可信, 天道更不可信, 您不是该比我更明白吗?”

    “我不会救她, 她想杀我, 就让她死。”人偶师望向桃桃, 眼神狠厉,“只要再等几百天,炼狱的结界就会破碎,人间就是我们的了,我愿意为您效劳,到时所有人类都该在血海里痛苦挣扎,只要这样才足以抵偿您在阿修罗里浮沉的百年之苦。”

    “您亲手击碎十方炼狱之门,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听到这话,桃桃不顾身上的剧痛,蓦然抬起了眼。

    人偶师说,十方炼狱之门是南宫尘亲手击碎的。

    她一时没晃过神来,愣在了那。

    “不给吗?”南宫尘轻轻旋起眉梢,眼里的残红的流光更深了,血色溢满了双眸。

    他身影虚渺,下一刻,他出现在了人偶师的面前。

    生前是五株灵师的人偶师并不弱,不然它也绝不可能冲破十方炼狱的第二道结界重临人间。

    可当南宫尘站在它面前时,它竟然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令人窒息畏惧的威压。

    它的身体不听控制,也动不了。

    南宫尘的声音轻柔得像从天际传来的梵音:“施印人身死,十色妖印照样可解。”

    人偶师露出惊恐的神色,他刚刚还和它要破解之法,说明他没有杀死它的打算。

    可在它说出了那句话后,他却起了杀意。

    “你被天雷所伤,力量所剩无几,要想杀我必须动用灵魂的本源,你不怕魂飞魄散吗?”人偶师喊道。

    南宫尘抬起手,他手指修长,却泛着冰雪一样毫无生机的冷白色。

    在人偶师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它被南宫尘掐住了脖子。

    他一言不发,脸上是极致的、任何人都无法打散的平静,仿佛世间的嘈杂都无法沾染他一个边角,静而残忍地出尘着。

    人偶师眼前的世界涣散,明明睁着眼睛,却只能望见他幽红色的双眼。

    为什么不惜动用灵魂的力量也要杀它?

    难道它说错了什么?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人偶师突然望见了南宫尘背后一脸愕然的少女。

    它似乎明白了什么,可是晚了。

    人偶师新得的身体瘫软在地,它的灵魂被南宫尘撷于指尖之上。

    南宫尘漠然地将人偶师的灵魂碾成灰粉,在桃桃的注视下,他将那团粉尘送到唇边,吞了下去。

    在人偶师死去的那一刹那,桃桃身体上的十色妖光消散了,疼痛也跟着消失了。

    但她依然没有回过神来,她记得曾在梦中见过他像这样吞吃邪祟。

    王得宝说过,迷津渡里的村人死后,湖中万千怨魂通通消失不见了。

    当初她问南宫尘,他的回答模棱两可。

    此刻她脑海中冒起一个恐怖的念头,迷津渡里那神秘消失的上万怨魂,该不会是被他吃了吧?

    桃桃看着南宫尘,这男人和她记忆中的一样俊美无俦,可此刻的他叫她觉得陌生极了。

    他身周的血光刺眼,眼眸布满血色,面若寒霜。

    当着她的面,他轻而易举地杀死了一个五株人偶师,又眼睛不眨地将它的灵魂吞入了口中。

    从头至尾,他都不曾看她。

    身后传来惊恐的喘息声,桃桃回头,只见脱离人偶师的纪小瑜终于回过神来。

    她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女孩声嘶力竭:“我到底做了些什么啊——”

    桃桃走过去。

    女孩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眸看着桃桃:“我杀了人,我杀了很多人,我活剥了她们的皮,生生将骨头从他体内抽出来,挖了她的肉……我还把郁子航推下了楼,我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它在我身上的那些日子,杀人对我而言好像只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可那是杀人啊……”

    桃桃轻声说:“是他们有错在先。”

    “他们是错了,可我现在手上全是鲜血,和他们有什么区别?”纪小瑜痛苦地闭上眼睛,“我不想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

    桃桃摸了摸她的头发:“人偶师附身会影响你的神志,我可以让你失去这段记忆,你不会想起来的。”

    纪小瑜怔怔地看着她:“我杀了这么多人,触犯了那么法律,你不打算把我交给警察吗?”

    桃桃思考了一会,轻声说:“按理说是该这样,可维持世间的法度秩序是警察的职责,我不是警察,所以只想维护自己心中的道义。纪小瑜,忘记这一切,做回一个平凡的普通人吧。”

    纪小瑜难以置信地抽噎道:“我还可以做回普通人吗?”

    桃桃刚要点头,一旁突然蹿出一个人来。

    在桃桃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他将纪小瑜扑进了烟囱的落口处。

    人偶师死后,柳申宇也从十色妖印里挣脱了出来。

    他单臂抱着囚禁了顾音可灵魂的娃娃,脸上染着疯狂的色彩:“纪小瑜,给音可陪葬吧——”

    两人的身体直直朝下坠去,桃桃反应已经很快了,可当她朝烟囱口扑去时,却只抓住纪小瑜的一个指尖。

    而柳申宇的身体则直直地坠了下去。

    纪小瑜先是惊恐,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朝桃桃笑了:“你看,连天意都觉得我不该活着,其实我明白的,哪怕忘记与超自然力量有关的事,我也难以忘掉他们曾对我做过的一切,我更不想借用顾音可这张恶心的人皮苟延残喘活在这世界上……”

    “……桃桃,也许死亡,才是我最好的归宿。”

    “不——”

    纪小瑜说完最后一个字,用力拨开了桃桃的手指。

    桃桃看着女孩坠落的身体,颤抖地闭上了眼。

    两声“嘭”的巨响之后,仿佛有血溅入了泥泞的烟囱的四壁。

    世界一瞬间变得安静极了,也冷极了。

    桃桃站起来,沿着烟囱内壁的台阶一步步走下去。

    柳申宇落到了燃烧的锅炉里,在烈火中发出呲呲的响声。

    在锅炉旁,纪小瑜的身体已经摔得稀烂,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尸体的身侧站着一个女孩的鬼魂,她穿着玉兰高中的校裙,身材纤细,静静地看着桃桃。

    “很丑吧。”女孩脸上有一块烧伤的疤痕,她不自然地低着头,“同学们总是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知道自己很丑。”

    “不会。”桃桃轻声说。

    “你是在哄我开心吗?”

    桃桃摇头:“我师弟脸上也有一块胎记,我觉得他很好看,像我种的菖蒲,于是求师父把他留下。”

    “菖蒲,好像是一种很漂亮的花。”纪小瑜喃喃道,“他真幸运,如果他没有那块胎记,你还会让他留下吗?”

    “会。”

    “为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

    桃桃垂眸,她想起了那年那日关风与的眼神。

    他跪了七天,也饿了七天,明明该是筋疲力竭了,可他眼神却依旧执着,甚至还带着一丝绝望。

    桃桃望着他,觉得他像一株孱弱的野草,而清风观就是他想要扎下根的地方。

    如果不能留下,他或许会死。

    桃桃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冒出那样的念头。

    她只记得当那念头冒出之后,她躲在门后,悄悄扯坏了自己养了很久的菖蒲花。

    而后她走了出去,开口让李三九留下了关风与。

    纪小瑜认真地看着桃桃:“你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吗?”

    “什么?”

    纪小瑜笑了:“人偶师附在我身上的时候,你的同伴叫你还手,你却没有,并不是你没有还手的能力,你是怕伤到我。看上去冷漠,却这么天真和善良。”

    天真和善良吗?

    这些李三九没有教过她,他只教她凭心而动,她也一直照做。

    桃桃看到了纪小瑜灵魂上缭绕的黑气,朝她伸出了一根指。

    在少女的指尖上,有股雪白色的力量萦绕着。

    “他们说神圣净化是世上最强大的属性之力,能涤荡一切灵魂之上的污垢和痛苦。”桃桃问,“你要试试吗?”

    那股雪白色的力量一出现,令纪小瑜全身的汗毛倒竖起来。

    同时,那其中又有些许令她向往的味道。

    她忍不住伸出一根指尖与桃桃对触,顷刻间,神圣净化之力蔓延至纪小瑜的全身。

    她身上的黑气犹如火炭遇到冰雪,转瞬就消失不见,一股干净的气息充斥着全身,她从未觉得灵魂这样纯净过。

    过往的一切记忆并没有烟消云散,可那些痛苦仿佛被释然了,不会固留下来成为她的心魔。

    纪小瑜轻声道谢,笑容灿烂:“谢谢你,我没有痛苦了,只是还有遗憾,不能再看一眼妈妈。”

    女孩被净化后的灵魂消散于天地,那也许就像她说的一样,是她最好的归宿吧。

    桃桃却没有觉得释然,她脱力地靠在身后的墙壁上,疲惫如潮水一样涌来。

    她曾以为灵师要做的事只是驱邪而已,可从食尸鬼事件到迷津渡事件,再到如今的人偶书事件,好像都不只是驱邪那样简单,这世间有很多痛苦与邪祟无关,万物生灵寄于天地之间,身不由己的事数不胜数。

    面前出现了那身黑袍的衣角。

    月光顺着烟囱口投落了进来,将这幽暗的建筑之内投来了一点冷色的光亮。

    桃桃半张脸在暗处,半张脸在月光之下,晦暗得看不分明。

    也许是今夜吹了凉风,她嗓音有些沙哑,她抬头看着南宫尘:“人偶师说,你亲手击碎了十方炼狱之门。”

    南宫尘没有说话,他沉默着,一动不动站在月光的冷色之下,仿佛一尊不会动的雕塑般寂静。

    桃桃想起他刚才的模样,极致平静的面容下却是令人心惊的残忍,那并不是她所熟知的温润的南宫尘,倒像是披着人皮的痞厉恶鬼。

    南宫尘越是沉默,桃桃越是心惊。

    她并不是怕他,而是害怕他击碎炼狱之门背后的真正原因。

    “南宫,你说过不会骗我的。”

    “是。”南宫尘轻声道。

    “那你告诉我,炼狱之门究竟为什么破碎?”

    他没有回答,桃桃却明白了什么:“所以,真是你击碎的?”

    她缓缓站起,虚弱得像是被卸去了所有的力气。

    她提起桃夭直指他的咽喉。

    南宫尘面不改色:“我被天雷伤后永劫同身咒力量衰微,但它依然存在,我不会为你解咒,杀了我就是把你自己也杀了。”

    桃桃声音里带着微不可查的颤音,她收回桃夭横在自己颈上:“既然永劫同身咒生死相连,我死了,你是不是也会一起下地狱?如果是这样,那我愿意同你一起赴死,你太可怕了。”

    南宫尘抬起眼眸凝视着她:“你说过的,你不怕我。”

    “可你要毁了人间。我不恨你,但你绝不能留在世上。”她手控制不住地抖,桃夭在她白净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南宫尘的眸色暗了,他缓缓走上前,抓住了桃夭的剑刃。

    凤指桃木对邪祟有克制作用,他忍受着手掌传来那不适的灼烧感,脸色阴沉:“桃桃,永远不要拿你自己的生死来衡量任何事,炼狱之门已经破碎,哪怕你再死一次,我依然会带你重返人间。”

    “为什么。”桃桃颤抖地问,“你到底为什么要那样做?”

    为什么要那样做吗?

    南宫尘的眼眸颜色在黑暗中看不分明。

    那夜的迷津渡也是这般黑暗,不同的是,那时天上的月并不像今夜这样浅白,而是一轮比血还浓重的颜色,整个像从血水里拎出来的,被浸得透透的,仿佛下一瞬就会朝外喷涌鲜血了。

    血色的月亮上缭绕着阴惨的白雾,在漆幽的山坳里映下诡异的红光。

    往生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幽蓝色的巨门浮现在两座石山之间。

    门上的竖眼冷冷地盯着他,仿佛他是这世间的罪人。

    破口处成百上千的强大邪灵越狱而出,四散逃窜。

    他走到布有诅咒法阵的祭坛之上,望向祭坛中央新翻起的黄土,在黄土之下,掩埋着一具棺椁。

    承受过一百零八道天雷的灵魂已堪堪破碎。

    他望向那漫天妖邪,抬手挥出了最后一丝力量。

    顷刻间,无数邪祟掉头折返。

    在他的操控下,无数恶鬼咬住了黄土之下那厚重的棺板。

    就着血月暗红色的光亮,他看到了她。

    ——那令他甘愿在阿修罗海中浮沉三百年的少女安详躺于棺中,静得仿佛失去了全部的生命力。

    可他知道,她活着。

    为了将她命数已尽的灵魂从阿修罗海永生的浮沉之中带回世间,他付出了常人无法承受的代价。

    恶鬼消散。

    南宫尘抱起了棺中满身是血的少女。

    “天命奈何你不了。”他温柔地吻向她的鬓角,如触碰这世间罕有的昂贵至宝,“桃桃,好好活下去。”

    ……

    桃桃执拗地问:“说话,你发过誓不会骗我。”

    他回到她身边的那一夜曾说过,如果欺骗桃桃,就永沉阿修罗海之底,不得超渡,不得轮回,生生世世被炼狱的业火灼烧。

    桃桃至今记得。

    南宫尘笑:“人间一天,阿修罗海一年,骗你又如何,我在阿修罗海浮沉了数不清的年月,早就不会痛了。”

    “可我想知道。”桃桃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指甲几乎嵌到血肉里,“南宫尘,请你,不要再骗我了。”

    南宫尘垂下眼,敛去眸中的暗色。

    再抬眸时,他望向了她:“我这一生所求不多,所爱寥寥,见过深渊里的人性,也见过腥红色的人间。世事于我如浮云过眼,世人于我如蝼蚁草芥,唯有一人,常在我心。”

    “天道要拉她入炼狱,那我就与天为敌,如果沉入阿修罗海是她注定的宿命,那我偏要为她逆天改命,哪怕这代价是拉举世一同沉沦。”他声音清冷寒凉,一字一顿,“我不在乎。”

    “所以……”桃桃感到浑身难以控制地发冷,“是为了我?”

    南宫尘不答,不答意味着默认。

    冷意更甚了。

    于棺材里醒来时听到的话言犹在耳,桃桃从前以为是它搞错了,直到此刻才明白,天真的不过是自己。

    它没错,错的是她。

    桃桃望向南宫尘:“人间沦为血海炼狱,你不会于心有愧?”

    “苍生负我,我亦负过苍生,很公平。至于心——”他偏头,目光落于清冷的月色之上,“我早就没有这样东西了。”

    少女脱力地靠在身后冰冷的墙壁上:“可我有愧,我承担不起,你救我回来,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吗?”

    他看似温润,可能不顾一切亲手击碎十方炼狱之门的人真的是他所表现出来的那副样子吗?

    对他而言,世间一切只是蝼蚁,而炼狱之门只是冰原上的一块残冰。

    他破开冰阀,平静地看着激流的冰水冲荡着平原上渺小的蚁群,没有半分波澜。

    南宫尘弯唇,笑容温柔得和往常没有半分区别:“桃桃,我不在乎。”

    不在乎。

    不在乎什么?

    不在乎她的意愿,还是不在乎十方炼狱之门破碎的后果?

    身上弥漫起彻骨的寒意。

    桃桃闭上了眼睛,竭力控制住身体的颤抖:“你这个疯子。”

    第108章

    总有一个人,是用来九死不悔的。

    行香子和雷雨垂追到厂区外的主干道上。

    那里空空荡荡, 没有萧月图和元天空人影。

    他们回头望向背后的烟囱,上面已经没有人了。

    虽然十分钟的结神期过去了,可现在就算回去, 也未必能找到应桃桃。

    雷雨垂阴森森地说:“酆山时应桃桃就从崔玄一手下死里逃生过一回,这次再杀不了她,我们都会受罚。”

    提到受罚两个字, 他那冰冷的眼里闪过了一抹恐惧的情绪。

    行香子脸色也不太好看:“现在人偶师不见了, 仅凭我们两个很难杀死她, 更何况还有萧月图在旁,她的结神术对你我限制太厉害了,要想杀死应桃桃,主人至少要派出四个人才有希望。”

    “主人不会罚崔玄一, 你我就未必了。”雷雨垂将摩诃六锤扛在肩膀, 更显得他身材雄伟。

    “我更好奇的是人偶师刚才的话, 它说应桃桃体内是神圣净化属性, 神圣净化……”行香子若有所思地望向那已经没有了人的烟囱顶部,“传说中才会存在的神之属性, 怎么会在她的身上?”

    雷雨垂:“据我所知神圣净化是天命之人才会拥有的属性, 古往今来也只出现过一次而已,怪不得我与她交手时会觉得灼痛。主人说过, 每逢世间动荡必有天命之人降生, 难道当世的天命之人是她?”

    “应桃桃是藏灵身, 天命之人绝不可能是她, 到底怎么回事?还有她身旁那个神秘的灵魂, 虽然他从头至尾没有出手, 可我的虚龙之眸望向他时, 会有颤栗的感觉, 他绝不是一个普通的灵魂体。”

    行香子蹙眉:“希望把这两个消息带回去,能将功抵过吧。”

    ……

    两人走后,路旁的垃圾桶突然动了一下,里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滚开啊,你挤到我了!”

    “我占的空间连一半都不到,明明是你的裙摆太蓬了还要赖我,你出来驱邪不能穿得朴素点吗?”

    “我愿意你管的着吗?啊!!流氓!!你摸哪呢——”

    元天空脸上啪得挨了一巴掌,无辜地说:“我只是想开垃圾桶的盖子,这里太黑了我看不见,不小心碰到的嘛。”

    萧月图气势冲冲地顶开了盖子,从垃圾桶里站了起来,可她恢复了萝莉的身材,刚刚好和垃圾桶一样高。

    她转头瞥着元天空:“愣着干嘛?抱我出去啊。”

    “哦。”元天空手脚并用地爬出垃圾桶,又把萧月图抱了出去。

    两人在垃圾桶里沾了一身臭味。

    萧月图嫌弃拍了拍裙摆:“也不知道师姐怎么样了,她能打过人偶师吗?”

    ……

    两人赶回烟囱时,一进门就闻到了血腥味。

    元天空吓了一跳,正要跑去烟囱顶查看,却看见桃桃抱膝坐在楼梯下的黑暗角落里。

    在她身前,是纪小瑜摔得稀烂的尸体。

    一旁锅炉烧得正旺,隐约能烧糊的味道,是柳申宇坠落时掉进了那里。

    元天空看了眼周围,问:“人偶师呢?”

    桃桃的脸匿在黑暗里看不清楚:“死了。”

    “那南宫哥呢,他不是一直都在你身边吗?”

    桃桃沉默了很久,轻声说:“他走了。”

    元天空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走啊?”

    桃桃说:“是我让他走的。”

    不敢让他留在身边,也不敢看他的脸,怕想起他说的话,怕再忍不住拿起桃夭对准他。

    所以让他走,让他永远不要再管自己的事。

    她无论死活,都与他无关。

    她说出这句话后,南宫尘沉默了很久,把人偶师留下的十方璞碎片和人偶书放在她的身边就离开了,与之一起留下的,还有一朵暗红色的瑰丽花朵。

    他说过,那是生长在阿修罗海里的恶之花。

    恶之花在冰冷昏暗的烟囱里,散发着淡淡的光华。

    他走时悄无声息,和他来时一样,静得如同一缕月下的夜风,叫人猜不透,也抓不住。

    人偶书上还泛着血渍,桃桃曾说过会为他做一具木偶的身体,让他感受人间的烟火气。

    也许那承诺,永远都实现不了了吧。

    桃桃在冰冷的烟囱之内坐了很久,久到萧月图唤她,她才晃过神来。

    手边的那朵恶之花上落了清晨的光亮,桃桃想要伸手去触碰它,可还没来得及,那花瓣就消弭于空气中了。

    桃桃抬起头,看烟囱上的那片天空出现了一抹鱼肚白。

    不知什么时候,天色已经悄然亮了。

    “人偶师虽然除了,可是纪小瑜和柳申宇也死了,现在怎么办?”萧月图望着一地的残尸,问道,“要报警吗?”

    桃桃疲惫地摇摇头:“回第六大道,让王得宝来善后吧。”

    ……

    南宫尘站在烟囱顶的边缘处,黑袍在晨风中猎猎飞扬。

    富贵站在他肩膀,眯眼感受着温暖的晨光。

    他望着桃桃离去的方向,从衣袍中掏出一张相片。

    是那晚在纪小瑜家楼下的垃圾桶里捡来的。

    当初照相时屋子里的光线总也不好,桃桃被老板要求着调整了好几个角度,有些不耐烦了。

    可当按下快门的那一刻,她神情却是懒洋洋的。

    傍晚最后的余晖沿着窗口落在她颈上,为那白皙的肤色镀上了一层淡黄。

    南宫尘喜欢极了她那样的神情,看似对一切都不在乎,灵魂中却充满天真的韧性。

    就像那年她慵懒地靠在蛮荒狱的桃树上,用一根枯萎的桃枝蘸着月光与他对话。

    明明自己还是一缕失去了记忆的游离孤魂,却故作老成地安慰他:【喂,不会真在哭吧?】

    她蹲在他身边,自言自语:“是了,没有耳朵,怎么能听见我说话呢?没有眼睛,应该也看不到我写字。”

    “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痛都受不了吗?哭鼻子也太丢脸了,不过你脸都没有,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她试图撩开他的白袍,手伸到一半被他攥住。

    她惊讶,“你能看到我的动作?怎么看到的?”

    “小孩子而已嘛,还没我胸口高,看看怎么了?我是鬼又不是人,我不会非礼你的……”她说着愣住了,低头望向自己透明的身体,“不对,我什么时候变成鬼了?我是谁?这是哪?我怎么在这里?”

    原本身体已经很疼了,在她絮絮叨叨中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他躺在地上,费力地伸出手指,蘸着脸上滚烫的血,于半空中缓缓写下两个字:【闭嘴。】

    少女真的闭嘴了,却不是因为看到了他写的字。

    她静了很久,偏着头说:“我好像是有名字的……”

    少女垂下眼眸,轻声呢喃着:“……我叫,桃桃。”

    ……

    桃桃。

    这个名字曾无数次回荡在阿修罗海翻腾的血浪之中。

    高塔之上的清冷与阿修罗海的孤寂不相上下。

    在那犹如诅咒般漫长的一生之中,能令他记住的人寥寥无几,可那少女是记忆中永远不会褪去的一抹色。

    如花,如梦,如星月皎洁。

    他也曾稽首于天命,只消偶尔于阿修罗海的海面窥见那抹月亮的倒影,足以慰藉千百年的痛苦与寂寥。

    但却有人,将那盏皎月投入了无间的海底。

    阿修罗海,苦痛之地,不该是她去的地方。

    身受一百零八道天雷击碎炼狱之门,罪孽滔天。

    可就算血海的浪涛真的席卷人世,造成无法挽回的恶果,那又如何?

    这世间,总有一个人,是用来九死不悔的。

    万千思绪回笼,南宫尘收回那张相片,将富贵放归天际。

    月蕊雉在清晨的湿润的空气里展动翅膀,逆着朝阳,朝桃桃离开的方向飞去。

    *

    早上的休闲馆没什么人,王得宝坐在地下的会议室里听桃桃阐述事情的经过。

    桃桃隐去了南宫尘的存在和人偶师的那番话,只挑关键的信息说了:“……关于人偶师事件的危险评级,我认为至少有四颗星。”

    王得宝点头:“如果算上恶劣的社会影响五颗星也不为过,应桃桃,你什么运气啊?别的灵师一辈子遇到的事件都难超两颗星,你倒好,自下山来,接触的事件一件比一件棘手,不过竟然也都神奇地解决了。”

    元天空闷闷的:“可惜,这事件解决得不算完美,要是我再强一点就能帮到桃桃了。”

    “世上哪来那么多完美?就像纪小瑜说的,也许死才是最好的解脱吧,她那么厌恶顾音可,总不会真的愿意借用她的皮囊活一辈子,况且杀了那么多人,心性确实很难回到从前了。”王得宝拍拍他肩膀,“别丧了,灭杀了重生的人偶师也算好事一桩,她的灵魂不是被桃桃净化了吗?至于善后的事就交给特调局来办吧。”

    “特调局?”元天空愣住,他看了看坐在一旁吃点心的萧月图。

    王得宝懒洋洋地说:“之前桃桃从妖狐的口中问出了渝城堕神道的下落和邪祟信息,我也把堕神道最近的动态上报了鸣钟人,短短两个月,各地堕神道骚动不止,已经杀了上百个凡人和十数名灵师,这踩了混沌冢的底线。”

    桃桃突然抬头问:“它们杀人,是为了夺取流落在外的十方璞吗?”

    王得宝想了想:“不全是,十方璞固然能增长修为,但是它到底数量到底有限,不足以让邪祟这样肆无忌惮,它们现在的行为倒像是被什么人煽动了一样,故意与灵师对立,为灵师制造麻烦,这话不是我说的,是鸣钟人说的。”

    桃桃这才低下了头。

    “鸣钟人特批拿渝城开刀,务必给堕神道一个惨痛的教训,压制它们嚣张的气焰。现在联盟中大家是一体的,这决定并不只是混沌冢一方做出的,许多灵师组织都派了人过来,特调局也派来了几个。”

    “人偶师事件混沌冢出力,就让他们负责善后吧,毕竟涉及到凡人的生死,我们也不好完全插手,他们怎么说都是公务人员,方便和警局打交道。”

    元天空问萧月图:“特调局派灵师来和混沌冢一起处理堕神道,你知道这事吗?”

    “知道啊。”萧月图边嚼着点心边说,“我昨晚就收到消息了。”

    “那特调局派来的灵师不会和你一样,也要听我哥的话抓我回去吧?”

    萧月图吧唧吧唧道:“放心吧,据我所知,元局长这次没派别人来。”

    元天空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王得宝敲了敲桌子收回他们的注意力:“清除堕神道的行动定在今晚午夜,到时候特调局的人会以晚上有地震的名义将堕神道据点附近的居民清场。”

    “本次行动的灵师一共二十五人,其中一株灵师十八人,二株灵师六人,三株灵师一人,经过调查确认,妖狐没有说谎,这次任务需要剿灭的邪祟共七十二只,其中四十只的地灵,十五只鬼魂和怨灵,五只妖,还有两只魔。”

    “萧月图是算在特调局名单里的灵师,至于你们两个……”他看向桃桃和元天空,“人手充足,可去可不去。”

    “我去我去。”元天空说,“这种见世面的机会难得,当然要去看看实战学习一下。”

    “我不去。”桃桃轻声说,她实在没有力气了。

    王得宝看着她:“你怎么了?”

    “没什么。”

    王得宝沉思了一会:“还没有问你,当时他们两个不在,你一个人是怎么灭杀人偶师的?”

    桃桃眉眼不抬:“乱砍的。”

    元天空凑到王得宝耳边:“你别跟老大说话了,她失恋了心情不好。”

    桃桃喝了口水,背着桃夭起身:“我找地方休息一下,有事叫我。”

    她走了。

    王得宝像听到什么惊天大八卦一样,顿时瞪大了眼睛:“失恋?谁啊?邪神?关风与?还是传说中金氏财团的小少爷?总不会是罗侯吧?应桃桃好像也不认识几个男人啊……”

    “老大不准我说……”元天空为难道,“总之那男人走了,她从早上起状态就不对呢。”

    萧月图咽下了嘴里的点心:“我也觉得师姐的状态很怪,剿灭人偶师该是一件开心的事,可她那脸色好像世界要毁灭了一样,我看着都怕。”

    王得宝得到了八卦,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

    他心想趁现在特调局的人没来,得给香桂姨煲个电话粥才行。

    ……

    今夜第六大道不营业,桃桃躺在房间的软椅上休息。

    屋里很黑,她没开灯。

    富贵站在窗外好一会儿了,不停地用脑袋撞击着窗户。

    她没有放它进来,只是一个人静静地躺着。

    八点过后,她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其中伴随着元天空惨痛的呼救声。

    桃桃本来就烦,被门外的声音一闹更烦了。

    她坐起来抓了抓头发,推门出去了。

    大厅里站了十几个陌生人。

    为首的男人瘦削英俊,穿着一身皮衣,剑眉星目,脸色冷酷。

    他抓着元天空的衣领,甩手一个耳刮子扇在他脸上。

    少年皮肤白,在桃桃出来之前不知已经被他扇了几下了,半边脸颊都肿了。

    那男人下手极其狠,一下打完反手还要再来一下,把元天空打得嗷嗷直叫。

    他眼睛通红:“打死我啊,有本事你就打死我!”

    男人冷声道:“你以为我不敢是吗?”

    周围的人只是看着,王得宝倚着柱子津津有味地看热闹,萧月图则坐在一边吃着点心,谁都没有插手的打算。

    见桃桃出来,元天空求救地喊道:“老大,你不是说过要保护我吗?!!”

    桃桃烦躁地抓着头发,心想自己说过这句话吗?

    好像抓妖狐那晚是说过的。

    她烦了一天,现在看着元天空被这不知名男人打的满脸通红更烦了,于是走上前抓住了男人要抡下巴掌的手腕。

    男人冷漠地看着她:“放手。”

    “我放手,你还会继续打他吗?”

    “这轮不到你来管。”

    话说完的下一秒,男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飞起来了。

    王得宝热闹看到一半,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萧月图点心一半咬在嘴里,一半掉到了地上。

    周围地灵师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就连刚才出声求救的元天空也呆住了。

    他是想让桃桃救他的,但他没想到桃桃救人的方式是这样的。

    周围十几个灵师,三十多只眼睛齐齐望向那个站在大厅中央一脸倦容的陌生少女。

    就在刚刚,她把特调局历史上据说最年轻的、最有天赋的、排在木秀于林榜第三,拥有三株雷属性灵脉的元凌局长,一脚踢出了第六大道的门外。

    踢完之后,她还轻描淡写回头看向元天空:“一脚,够吗?”

    元天空整个人傻住了,他呆滞了十几秒,而后手忙脚乱地冲了出去:“哥,哥你没事吧——”

    第109章

    这是她赌上性命也必须去做的事。

    萧月图没有说谎, 元凌确实没派人来捉元天空,他是亲自来的。

    半小时后。

    元凌坐在地下大厅会议室的椅子上,拿手帕擦拭着唇边流出来的血渍。

    身后的灵师担忧地问:“局长, 您还好吧?”

    元凌不善的目光盯着对面的少女。

    桃桃脚踩椅边抱腿坐在那,与他对视时,眼里满是冷漠。

    他身后站着几个特调局的员工, 压低了声音交谈:

    “那女孩是谁, 你认得吗?”

    “坐在混沌冢的负责人身边, 应该是混沌冢的人吧。”

    “看她岁数也不大,她难道是很强的灵师吗,怎么能一脚把局长踢飞啊?”

    “那还不是因为局长注意力都在小天身上没有防备,才让她有机会趁人之危。”

    “可局长是三株灵师, 换成是你能在局长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把他踢出二十米吗?”

    那灵师想了想, 闭嘴了。

    别说是二十米, 恐怕他刚伸出腿, 腿骨就会被元凌打折。

    那女孩出腿的速度、力量绝不是常人能比拟的。

    特调局消息灵通,对各个灵师组织里的成员了如指掌, 可为什么从前从没听说过混沌冢有这样一个存在?

    元天空坐在桃桃身边拿冰袋敷脸, 见元凌没什么大碍也懒得搭理他了,他不满道:“你能不能别盯着我老大看了?不就踹了你一脚吗?从小到大你扇过我多少下?踹你一脚怎么了?再看?再看还踹!”

    “元天空。”元凌掀起眼皮, 冷冷地看着他, “你的老大能保护你一辈子?你这辈子都不想回家了, 是吗?”

    元天空连忙噤声, 转过头去不敢看他。

    王得宝坐在会议的主位上噼里啪啦按着计算器:“元天空从混沌冢江南分区带走的法器共计十二件, 总价五万四千六百二十一块五毛钱, 他在收服城东妖狐杀人事件和杜鹃山人偶师事件中都出了力, 算他劳务费两千块……”

    元天空愣了:“你别坑我啊宝哥, 混沌冢的工资这么低吗?”

    王得宝继续说:“……减去劳务费,他的欠款金额是五万两千六百二十一块五毛钱,但是在两起事件中得到的十方璞碎片应桃桃都没有回收,直接给了他,碎片价值五万块。”

    “元局长,您弟弟还欠混沌冢十万两千六百二十一块五毛钱,您看是帮他结一下钱,还是让他继续留在混沌冢打工?我多嘴提醒一句,以他目前的驱邪速度和在事件中的贡献度,如果留在混沌冢的话,您可能要三五年见不到他了。”

    元凌言简意赅:“结钱。”

    他身后的人就要递卡,元天空却一拍桌子,吼道:“不行!宝哥你不准收他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没有让别人还的道理,我愿意留在混沌冢打工,谁也不准赶我走!”

    元凌也拍着桌子站了起来:“你找死吗?”

    又吵起来了。

    刚才在楼上也是这样,元凌进来什么都没说,先拽着元天空让他回家。

    元天空不回,两人吵起来把元凌惹怒了,他没控制住脾气扇了他几巴掌,紧接着就是桃桃出现踹飞了元凌。

    不能再吵了,再吵还得打起来。

    再打起来以应桃桃的护短和暴力程度说不定元凌还得被踢出去一次。

    怎么说都是特调局的局长,到时候就真不好收场了。

    王得宝把计算器丢到一边,站起来及时插了句嘴:“依我看呢,其实这钱也不着急算,现在人到齐了,咱们还是讨论一下一会行动的具体安排吧。元局长,您先发言?”

    元凌收回落在元天空身上的凌厉目光,看了眼面前桌上的文件:“那我简单说几句。本次行动是经上面特别审批,由特调局负责督导,联合民间灵师组织共同进行,根据国家下发的红头文件指示,灵师驱邪要合规合法……”

    “……在全国干部灵师第十三次大会中,领导对未来的驱邪工作做出了几点要求。一,灵师群体要加强自身的道德建设,提升自身政治素养,面对不足与缺漏需及时整改……”

    “二,在驱邪过程中要落实责任导向制,确保发现邪祟,缜密计划、尽快实施、保质保量完成驱邪任务……”

    “三,提升业务能力和工作水平,只有具备过硬的灵师专业能力才能在驱邪过程中履行好自己相应职责,才能为人民群众解决实实在在的灵异问题,才能为社会驱邪事业做出应有的贡献……”

    桃桃抬起无神的眼瞥了元凌一眼。

    元天空坐在一旁无聊地挖耳朵。

    萧月图想吃点心,但又不敢,只能坐得板板正正,实则偷偷在桌下抠指甲玩。

    其他灵师则边听边记笔记。

    尤其是特调局的灵师,短短几分钟,本子都记得翻页了。

    王得宝也不得不给元凌的面子,拿出本子装模作样地写了几笔,他低声在桃桃耳边说:“我说了吧,特调局的元凌是个磨叽怪,还好这不是什么正式会议,不然他一个人就能说上三个小时。”

    在场灵师有混沌冢的,有特调局的,还有来自一些驱邪世家的,其中甚至有曾经和她起过冲突的庄家的灵师。

    桃桃安静地坐在旁边听着,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

    四十分钟后,元凌的开场讲话完毕,大家热烈鼓掌。

    王得宝拿过灵师界驱邪计谋杯的金奖,接下来的整个行动由他部署。

    他按照邪祟的种类和擅长的技能给每个灵师分配了合适的对手。

    元凌听着他的排布没有说话,不说话就是没意见。

    王得宝的部署综合考虑了每个灵师的擅长和不足之处,只要不出意外,今晚的活动不会出现纰漏。

    萧月图开着会分心转头看了桃桃一眼,她抓住桃桃的手:“师姐,你的手好凉,要不一会儿我留下来陪你吧。”

    桃桃摇头:“不用。”

    元凌这次亲自带队来渝城,找元天空只是顺带,他也是为堕神道的事而来。

    特调局的耳目遍布各地,他们早就察觉了堕神道的异常。

    最近全国各地许多凡人和灵师死于堕神道之手,这次联合混沌冢剿灭渝城堕神道是一次提醒,也可以说是警告。

    堕神道遍布各地,一一剿灭非常麻烦,要是能杀鸡儆猴,压下邪祟的作乱,也不需要一座座城市去除掉了。

    会议一共持续了一个小时,算上元天空和桃桃,与会灵师二十七人。

    在场的除了桃桃全在认真听讲,她的思绪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已经神游天外了。

    直到大家站起来,椅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音,她才回过神来。

    元天空说:“我跟你们一起去。”

    元凌嘲讽道:“你能帮什么忙?”

    “少看不起人了。”元天空倔强地说,“离家这些日子我成长得很快,不信你问老大,在妖狐事件和人偶师事件里我帮了很多忙呢。”

    “是是是。”萧月图插嘴道,“是帮了很多忙,也就是差一点把我摔死在烟囱下边,还真得好好谢谢你。”

    元天空:“……”

    “如果元天空跟着去,第六大道就只剩桃桃一个人了,你可以吗?”王得宝看着她,“守在这里并不轻松,虽然计划缜密,可一旦现场控制不住,很可能会有侥幸逃脱的邪祟朝这边扑来,万一它们突破了结界,第六大道三十二个没有修出灵脉的预备灵师,全都交在你身上了。”

    “我相信你们,不会让事态发展到那一步的。”

    “如果发展到那一步呢?”

    桃桃平静地说:“绝不会让他们有事,除非我死。”

    ……

    人走了,第六大道恢复了冷清。

    今日闭门不营业,所有预备灵师都待在地下的修炼室里,以防邪祟攻入。

    桃桃搬了把椅子坐在大厅的中间,像那天有人闹事时王得宝那样坐着。

    他们走时关闭了厅里的大半光源,只留下一盏。

    吊灯在桃桃头顶投下微弱的光线,将她黯淡的影子映在光滑的地砖上,冷清而孤独。

    桃桃双脚搭在椅子边缘,抱着桃夭,盯着脚下砖石的缝隙发呆。

    直到现在她都没有从烟囱里发生的种种事中回过神来,脑海中依然是混沌的。

    无数画面从她脑海中略过。

    从前在瞿山上只觉得日日复日日,重复着过同样的生活,无聊得很,总向往山下的热闹。

    下了山才发现,山下也不全是热闹,也会有孤冷到骨子里、令人无能为力的时候。

    她想起在水鬼的大雾初见南宫尘的那天。

    他借用了林泉刚从水里捞出的身体,湿淋淋地站在路的中央,那时他在想什么?

    她想起在夜来香那日,他沐浴在正午炽烈的日光里对她说,会有人赌上生生世世的轮回只为来世间一趟守在她身边,那一刻他又在想什么?

    她以为那时他只是信口胡说,现在想来,未必。

    可桃桃不懂,仅仅七岁那年阿修罗海的一眼,她值得他为此付出这样的代价吗?

    黑夜悄寂无声,桃桃抱膝坐在椅子上,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无数思绪翻来滚去,她觉得自己想了很多,可到头来却捋不清到底想了些什么。

    大厅的挂钟滴滴答答地走着针,已经接近夜里十二点了,王得宝他们应该已经到了堕神道的总部。

    不会有事的,都是些经验丰富的灵师,应对七十二只邪祟是绰绰有余的。

    希望今天过后能以此震慑堕神道,让世间平静一些吧。

    世间。

    桃桃又想起那男人曾说过的话,他说,这是万物的世间,并非人类的人间。

    他还说,千百年来,阴谋、欲.望、背叛、战乱,哪一次不是血流成河尸横千里,论涂炭生灵,谁手上的鲜血有人类多?

    桃桃不懂他话中的意思,难道之前的一切只是借口,这才是他击碎炼狱之门的理由吗?

    挂钟指针走向了十二点整,桃桃的手表突然打进来一个电话。

    那头是杂乱的电流音,桃桃听了很久才听出来王得宝的声音。

    他断断续续地说:“……我们中出现了……了……叛徒,堕神道总……部没有……没有邪祟,我们被结……结界困住了,要破解结界回到第六大道,至少要……”

    电话就此中断。

    桃桃看向手表,第六大道没有信号了。

    几乎同时,桃桃感受了一股强大的邪气朝自己迎面扑来。

    不,准确来说,那并不是一股,而是多股邪气凝成的邪气团,带着撼天动地的气势朝第六大道压制而来。

    但凡混沌冢的分部都设有抵挡邪祟的法阵和结界,那力量本不弱。

    可当几十只邪祟用尽全力冲击时,几乎瞬间,结界之上就出现了裂痕。

    桃桃于椅子上缓缓站起,感受着那滔天的邪气。

    最多十分钟,邪祟就会冲破结界进入第六大道。

    要怎么办?

    头顶的昏暗灯光再次落于她的眼睫之上。

    桃桃被那光圈晃出了片刻的眩晕感,世界似乎变得不真切了。

    她觉得上天跟她开了一个玩笑。

    她以为今晚只需要坐在这里等他们回来,顶了天应付一两只逃脱的邪祟,可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全是灵师的会议中怎么会出现叛徒呢?

    强大的结界刚刚好困住了去堕神道的灵师,刚刚好堕神道的邪祟有预谋地攻入了第六大道。

    那可是二十六名灵师,其中还有元凌这样的三株灵师在,怎么会被困住?

    几十只邪祟,就算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死在这里也难以阻挡它们侵入。

    在她死后,它们必然会将地下的那些灵师吞噬一空。

    怎么办?

    结界又在撞击之下裂开了一道纹路,桃桃脑海中不停地回放着这三个字。

    用桃夭对战吗?

    堕神道的邪祟七十多只,她只有一双手。

    用卧雪印吗?

    卧雪印对灵力的消耗极大,一道印用完,她灵脉里的灵力就所剩无几了,而一道印也不能驱逐全部的邪祟,她身后的人还是会死。

    如果换成其他灵师在这里能做什么?

    如果在这里的人不是她而是关风与,他祭起六道心镜,凭借着心镜的结界应该可以撑到王得宝他们赶回来吧?

    想到这,桃桃无意识地捏紧了拳。

    她想起那日在息土境中关风与说过的话,他说,他还不够强。

    彼时的桃桃尚未能理解他话中的含义,此刻她突然懂了。

    ——这是邪祟横行的世道,如果没有强大的力量,守护不住自己想保护的人,也守护不住这世间。

    尤其当这世间的纷乱以她为源头,那种蓦然涌上心间的无力感与愧疚几乎席卷了整片脑海。

    桃桃抬起头,望向大门外结界上不断出现的裂痕——它就要破裂了。

    桃桃静了很久,而后沉默将桃夭束回背上,掏出一把匕首。

    南宫尘说过,虽然神圣净化的力量蔓延进了她的血脉之中,可她本质还是藏灵身的血。

    在邪祟吞噬她的血液之前,它们无法察觉到神圣净化的力量,而当它们察觉到时,就已经来不及了。

    神圣净化元素对于邪祟而言是能掀起狂涛的巨浪,进入体内撕扯、净化,足以令那些不算强大的邪祟爆体而亡。

    即使在那之前,桃桃的血会被它们吸干到一滴都不剩。

    只不过是会有些痛苦地死去,她不知经历过多少回了。

    结界即将破碎,桃桃身上的血沿着指尖滑落到地砖的缝隙里,殷红的液体沿着漆黑的砖缝缓缓流淌。

    她催动身上的灵力,使那地上的鲜红的液体蒸腾而起,化为层层血雾,弥漫在整个第六大道的大厅里。

    这里寂静得让人难以忍受,要是他还在就好了。

    哪怕只是安静地待在一旁,也不会叫人觉得这密闭的空间里有种死静的寂寥。

    耳边传来结界破碎的声音。

    桃桃闭上了眼睛,不听、不看。

    只有让邪祟吸尽自己的血,躲在地下的那些灵师才有活命的机会,就算是死也无所谓了,当是赎罪吧。

    桃桃感受到迎面而来的邪气,仿佛回到了七岁之前的年月。

    痛苦、绝望、漫长。

    这十年真好啊,能看见世间的绚烂和旖旎风光,也不枉来人间走一趟。

    南宫尘曾在心魔境中说,她无法对苍生的苦难视而不见。

    是这样吗?

    桃桃自嘲地想。

    苍生的苦难是因她而起,无论是否能见,这都是她哪怕赌上性命也必须去做的事。

    ……

    第六大道门外。

    在七十多只邪祟的合力攻击下,结界寸寸破碎。

    为首的邪祟是一只全身裹在黑气中的魔。

    一只鸟妖化出原形立在它肩膀上:“据说混沌冢每个片区里都有许多没有修出灵脉的灵师,他们体内灵力充沛,又没有自保能力,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品尝这顿美餐了。”

    黑魔冷笑:“那些愚蠢的灵师被困在堕神道挣脱不出,这一局,是我们赢了。”

    白鸟说道:“只是赢的代价有些大,今晚之后,混沌冢必然会疯狂报复,我们恐怕无法再待在渝城了。”

    黑魔仰头,望着天上漆黑的乌云:“要变天了,在这纷乱的世间,混沌冢也不过是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就连李鹤骨也未必能稳住舵桨,报复?我倒是很期待混沌冢要如何报复我们。”

    黑魔推开了第六大道的门。

    它原以为会看见一群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灵师,可映入眼帘的却是弥漫的血雾。

    在血雾之中,蕴含着令人垂涎的灵力味道,对于邪祟而言那不逊于绝世的美味,浸在这血雾里,让它每一寸灵魂都舒爽而愉悦,高级邪祟尚且控制不住那诱惑,低级的地灵已经失去理智迫不及待伸舌将血雾卷入口中。

    桃桃浑身是血,孤独地坐在大厅中央的那把木椅上。

    她抬起眼眸,漠然地看向这群邪祟。

    和妖狐所说的一样,无论数量还是种类都完全对上了。

    这就是渝城堕神道的成员,一个不落,全部聚集于此。

    “你,是混沌冢的人?”黑魔没有着急吞噬空中的血雾。

    因为它察觉到,比起那些血雾中的灵力,眼前这女孩才是灵力的根源。

    桃桃没有回答,她因为失血皮肤苍白,身上凉得犹如冰块。

    她眼睫轻微地颤动,将落于其上的黯淡灯光蕴染开来,于是灯光下垂,又落在了她漂亮的锁骨之上。

    她坐在那,静得像只浴血的玩偶。

    “今日之事,是我们对灵师的馈赠。”黑魔缓缓说道,“邪祟吃人又如何?人类生于世间不也每日吞食动物的血肉,难道人类做得的事情,我们做不得?混沌冢灵师自诩为正义之士,剿灭邪祟守护世间,可这世间只有人类才配活着吗?”

    血一点点流淌蒸发,痛感蔓延至全身。

    桃桃睫毛轻扇,慵懒地望向那只魔:“妖有好妖,鬼有善鬼,人中也有败类,活在这世间,原本没有什么配与不配。”

    “那为什么混沌冢要杀我族人,灭我族类?”

    “羊吃草,狼食肉,不过是为了生存,人也一样,可邪祟吞噬生灵又是为了什么?”桃桃面容平静,轻声道,“是为了力量和贪欲。如果照你的逻辑,人吃肉与邪祟噬人可以划上等号,那这世间就没有生灵配活着了,毕竟牛也吃草,而万物有灵,草又何辜?”

    “混沌冢收伏邪祟后多数是将其困锁在封灵架里,可你们呢?夺取十方璞后杀人灭口,还要口口声声站在我面前说些什么配与不配?”桃桃挑起眉梢,嘲讽道,“你呢,你配吗?”

    黑魔只是一团没有脸的雾气,它听了这话做不出任何表情,只是手中缓慢地凝聚了两道浓郁的邪气:“不愧是混沌冢的灵师,都一样的牙尖嘴利,不过等我把你杀了吞噬掉你体内的灵力,你就没有再说话的机会了。”

    桃桃虽然流走了半身的鲜血,可眼眸依然明亮如旧。

    黑魔指尖的强大邪气朝她罩来。

    桃桃伸出手指,一道早已画好的雪白的印记自她指尖缓缓浮起。

    她弹了弹指尖,卧雪印朝着邪祟飘去,在与黑魔的邪气对撞之时,整片空间骤然凝重了。

    接着,黑魔指尖的邪气豁然被净化消散。

    但同时,两者对击的冲击力将失血虚弱的桃桃撞了出去,椅子倒飞砸在墙上摔成两截。

    桃桃以桃夭插地止住了身体,跪立于地。

    黑魔惊讶地看着自己掌心粘落的那一点雪白色的光晕。

    它不仅净化了那一击的邪气,落在身上更是泛着刺骨的痛意:“这是什么?”

    耳边骤然响起低级邪祟痛苦嘶吼的声音,它们从一进屋就在吞噬空气中桃桃的血雾。

    桃桃蓦然笑了,她知道血液中神圣净化的力量奏效了。

    它们在血雾里浸染了这么久,更有邪祟吞噬了血气,怎么可能不被影响?

    就连黑魔也察觉到不对劲,它体内像有什么东西在恣意翻滚着,比之体外的灼烧感更甚。

    低级的地灵吞噬了她的血后逐个爆体而亡,发出惊恐的惨叫声。

    鸟妖也捂住心口喘息不止:“黑魔,不对劲。”

    黑魔知道不能再留着这古怪的女孩了,她血里不知有什么东西,竟然可以让自己之下的邪祟几乎都失去了战斗力,好在它还有余力,一团更加强横的邪气自它掌心弥漫而起。

    ——它起了杀意。

    桃桃抹去了嘴角流出的血渍,撑着桃夭缓缓站起:“想杀我啊?”

    虽然身体已经摇摇欲坠,可她依然站得笔直,犹如高岭之巅的雪松不可弯折,她笑得桀骜:“你试试。”

    作者有话说:

    章节数涨得太快了,明天开始两章合一改成单更吧,时间晚上八点。

    第110章

    你的罪孽,永远有我一半。

    桃桃的命很硬。

    这是当年李鹤骨为桃桃批命后留下的一句话, 他虽然能算出她的死劫在十八岁,可她身上笼罩着一层迷雾,具体种种是连他也无法看仔细的。

    他只说, 桃桃的命很硬。

    从前桃桃不懂,如果她真的命硬,又怎么会十八岁就死呢?

    现在她却觉得李鹤骨的话或许是对的。

    此时她身上的血已经淌去了一半, 可不知是因为灵师的体质不同又或是别的什么原因, 身体内仅存的一半血液依然可以支撑她挥动桃夭格挡住黑魔的攻击。

    手是冷的, 皮肤是冷的,身体的每一寸都是冷的,关节僵硬,体温正在一点点流逝。

    唯有精神之中一簇微弱的火苗仍然闪烁着光芒。

    除了黑魔之外, 还有几只高阶的邪祟没有全然受到神圣净化的影响。

    在桃桃挡住了黑魔又一击后, 它们合力朝桃桃攻击而来。

    妖、鬼、魔。

    漫天邪气当头压下, 桃桃身体倒飞而出, 重重地摔在那道通往地下的门上。

    她吐出了一口滚烫的血,却依然支撑着桃夭站了起来。

    她抹去唇角的血, 笑容更灿烂了:“再来。”

    神圣净化的属性之力已经侵入了邪祟的体内。

    随着它们每一次动用力量, 那元素之力只会随着邪气流转进入它们的四肢百骸。

    换句话说,如果它们不能迅速解决掉桃桃, 并且还要不停使用力量的话, 相当于在朝体内自喂毒药。

    邪祟们意识到了这一点, 以黑魔为中心, 所有邪祟都祭出了自己最强的技能。

    五光十色的邪术在桃桃的眼前闪烁。

    她知道, 这一次没路可退, 如果挡不住, 就只能死了。

    桃桃已经油尽灯枯了, 她也没想抵挡。

    只要再逼邪祟用尽全力出一次手,那么哪怕她死了,神圣净化的属性流于体内也会让邪祟元气大伤,以邪祟残余的力量也未必能在短时间内通过她身后这第二道结界进入地下。

    说不定可以撑到他们回来。

    如果那样,她对王得宝的承诺,也算做到了。

    ……

    第六大道对面的高楼之上,南宫尘缓缓抬起了手。

    已经在冷风中站了很久,一直没有出手。

    是桃桃说,她的生死与他无关。

    在知道了那样的真相之后,出手恐怕也只会让她更加厌恶。

    可到底还是无法坐视不理。

    南宫尘刚要拦住邪祟,桃桃面前却升起了一道绿色的防御结界。

    望着从桃桃身后门里走出的那个女人,南宫尘放下了手,他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

    这一次,富贵却没有跟他走。

    它于寒风之中抖着羽翼,缓缓飞向了脚下桃桃所在的地方。

    ……

    桃桃本以为必死无疑,可她身后那道通往地下的门突然开了。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站在门口。

    她穿着一身靛蓝色的旗袍,满头白发在脑后挽出一个低低的发髻。

    女人皮肤很白,虽然生出了不少皱纹,但依然能看出年轻时的美人底子。

    她在桃桃面前结起一道屏障,望向大厅里的一片狼藉。

    大厅里弥漫浓郁的血雾。

    地灵在地上挣扎翻滚,似乎受了天大的痛苦,有的已经轰然溃散,有的虽然还没有消散,却也身形透明,不住挣扎。

    修为不弱的妖与魔虽然没有完全失去战力,却也身受重伤,暴怒地嘶吼,朝着桃桃身前那道绿色的屏障扑去。

    明则慧不可置信地望着那浑身是血,皮肤苍白如雪水一样的女孩:“这些都是你做的?”

    流血过多导致身体冰冷,桃桃几乎快失去意识了。

    但她知道,眼前这人就是西南片区的负责人,王得宝的师父明则慧。

    她站不起来,但仍礼貌地喊了一声:“明师。”

    无论怎么说,也是差一点成为她师祖妻子的女人,这点礼数还是要有的,只是没想到她会这个时候出关。

    黑魔蹙眉:“这老婆子又是谁?”

    它身旁的邪祟应声:“别管是谁,一起宰了就是了。”

    明则慧望着眼前的场景,很快从极度的震惊中恢复了理智。

    她冷笑:“一群上不得台面的邪祟在这叫嚣,真当我混沌冢没人了吗?”

    她背后浮现出五株绿色的木属性灵脉。

    同时,几十只符箓自她身后腾空而起,朝大厅里邪祟飞去。

    五株灵师吗?

    桃桃记得从前在夜来香上课时听庄晓梦说过,西南地区的负责人是四株灵师,看来明则慧这些年闭关不光只是为了躲人,修为也增长了不少。

    “这里竟然有五株灵师!”黑魔此时意识到眼前这苍老的女人绝不是它们能应付的,吼道,“快逃——”

    已经晚了。

    哪怕是五株灵师,面对这么多邪祟也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可当明则慧的符箓落在邪祟身上时,低级邪祟瞬时魂飞魄散,高级邪祟也如阴虫被烫火灼身,翻滚在地痛苦地嘶吼不已,就连那只为首的黑魔也不例外。

    明则慧手腕上带着一串红色的茱萸手串。

    她展开手腕,将手串上的珠子一颗颗甩了出去,罩在了邪祟的头顶。

    一股盎然的草木香气遍布了整个大厅。

    那些妖、那些鬼、那些魔被困在了茱萸形成的囚笼之内,一动不能动了。

    顷刻之间,所有的邪祟都跪伏于地,成为囚笼里的困兽。

    明则慧蹙眉,她在地下察觉到了庞大的邪气,所以提前出关了,可这些邪祟未免也太不堪一击了。

    她再次望向地上的女孩,她几乎被血浸透了,却面色淡然得好像浑不畏死,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自她身上弥漫出的并不是血腥味,而是如冰雪般清冷、圣洁的味道。

    明则慧意识到了,并不是邪祟脆弱,而是这女孩的血有古怪。

    她走到桃桃面前,将几张止血的符箓贴在了桃桃的伤口上,顺便隔绝了她鲜血的味道。

    她是木属性的灵师,木属性有回春之效。

    桃桃的伤口虽然没有愈合,但她感觉到一股温柔的气息自伤口涌入,失血过多造成的脱力也好些了。

    明则慧用一双淡得出尘的眼眸看向桃桃:“你是谁家的孩子?”

    桃桃想起了王得宝和她说得那些往事,但她还是老实地说:“家师李三九。”

    “那小子啊。”明则慧眼眸凝住,似乎在回忆什么事情,“这么多年过去,他都已经做别人师父了。”

    李三九在灵师界的辈分不低,能叫他一声小子的人没几个,面对这样的长辈,桃桃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明则慧又打量了几眼桃桃:“那么说,你是应桃桃,你的师祖是李鹤骨了?”

    “……是。”

    这话桃桃接得有点局促,生怕她像当初打李三九一样给自己一掌。

    不过明则慧没有动手,只是平静地说:“还好,你身上没有他那股令人讨厌的味道。”

    “味道?”

    桃桃不解,难道李鹤骨还有什么体臭吗?

    “男人自大狂妄的味道。”明则慧说。

    桃桃:“……”

    明则慧在桃桃身上贴符的时候指尖粘了她的血,她拿到鼻尖下闻了闻:“好浓郁的灵力,不愧是藏灵身。”

    明则慧的眉梢扬了起来:“不过你的血液里有一股我从未见过的属性之力,刚才是你的属性压制了邪祟?我听说关风与的破魔之光是当世最强的属性,但破魔之光也做不到这样的程度,李三九的两个徒弟倒是一个比一个有趣。”

    桃桃没有说话,又听明则慧说:“可藏灵身怎么可能拥有属性呢?”

    桃桃怔住:“什么意思?”

    “你知道天地之间为什么会有藏灵身这种体质存在吗?”

    桃桃摇头,明则慧又问:“那你知道为什么你的体质招邪古怪无比,李三九还会收你为徒吗?”

    桃桃说:“是有人将我放在了清风观的门口,师父把我捡回去的。”

    “藏灵身天生灵力充沛,一出生就会觉醒灵力成为邪祟争抢的顶级灵物,有人把你放在了清风观的门口李三九捡你回去?以你的体质,只怕出生后没有灵师的庇佑活不过一天吧?”

    确实,从桃桃有记忆起就一直生活在痛苦之中。

    李三九一直说她是捡来的,可如果她真是捡来的,在李三九没有发现她的时候,她为什么没有被邪祟吞噬呢?

    “我看过混沌冢总部的档案,我可以告诉你,从古至今,所有世上出现的藏灵身都会平安长大,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桃桃依旧摇头,在明则慧问题抛出之后,她有些茫然了。

    明则慧说:“藏灵身的降生是有预兆的,你不是李三九捡回去的,你是李鹤骨抱回去的。他早算出藏灵身的降生时间,在你刚出生时就将你抱回了清风观,并以那里的三清道祖像压制着你藏灵身的灵力,使邪祟不敢随意接近你的原身。”

    她是李鹤骨抱回清风观的?

    桃桃不解:“师祖为什么要这样做?”

    “藏灵身的出世是天意使然,混沌冢的灵师只要知晓有藏灵身降生就会倾尽一切找到藏灵身将她保护起来。”明则慧望向她时,目光带着怜悯,“你不能死,因为藏灵身,必须要活到成为天命之人祭品的那一天。”

    桃桃愣住:“明师,我不懂。”

    明则慧笑笑:“你只需要知道,既然是作为祭品存在的藏灵身,那满身灵力最后被天命之人吸收炼化才是你的归宿,所以藏灵身的灵力是绝对不能有属性的,否则万一与天命之人的属性不同或者相冲,要怎么吸收呢?”

    桃桃低头,看向自己那不再冒血的伤口。

    既然藏灵身注定不会拥有属性之力,她为什么会有?

    难道南宫尘说神圣净化的属性是天生的也是在骗她?可他为什么要骗她?

    明则慧说:“后天加诸属性也未必不能,只是你的属性……”

    桃桃明白明则慧要说什么,她的属性是神圣净化。

    什么样的人才能在后天将这种属性加诸在她身上?又是什么样的契机之下进行的?

    桃桃发着呆,不知怎的想起了在心魔境中的回忆。

    那一年她流落阿修罗海,天真地问向海里的邪神,能不能不要再让她做藏灵身了。

    邪神笑了,将自己的心脏送给了她。

    桃桃仍记得,他的那颗心脏是圣洁的雪白色。

    难道说,是因为那颗心脏吗?

    藏灵身必然是无属性的灵力,因为她不愿再做藏灵身了,所以他将心脏连同那份神圣净化之力一起送给了她。

    怪不得他知道灵交坊里卖的元素书是什么。

    怪不得他知道打开元素书的方法。

    怪不得他会画卧雪印。

    ——神圣净化,是南宫尘的属性之力。

    柳行云说迷津渡是屠魔后邪灵留下的诅咒,可只有灵师才会拥有属性之力。

    南宫尘,他生前不是魔。

    如果他是灵师,为何会对凡人的生死无动于衷?

    又为什么会被三百年前的灵师联手剿灭镇压入阿修罗海?

    难道他身为灵师却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事?

    因为被镇杀,所以对人间有恨才出手毁了十方炼狱之门?

    可是他被囚于阿修罗海三百年,既然有这能力为什么时至今日才出手?

    他毁了人间或许真的不是出于本意。

    桃桃心想。

    如他所说,他真是为了她。

    桃桃抬起头问:“据说从前有一位灵师的属性是神圣净化,他,是谁?”

    明则慧轻声说:“这是混沌冢的绝密,就连我也不清楚,你还是去问李鹤骨吧。”

    桃桃静了很久,久到明则慧也窥见了她神色的异常,女人问:“你在想男人吗?”

    “当一个女人想男人的时候,她的眼神是藏不住的。”明则慧捋了捋耳侧的白发,“你有心事?”

    桃桃:“明师,有件事想要请教您。”

    明则慧示意她说。

    桃桃:“有一个人做了错事,但初衷是为了救您,您会怪他吗?”

    “多错的错事?”

    “如果是灭世呢?”只是说说,她就仿佛感受到了那令人喘不过气的罪孽几乎压在了她的双肩之上。

    桃桃心脏抽搐了一下。

    明则慧仰头,透过第六大道大厅内的天窗望着天上那并不甚清晰的月色:“沾满血污的真心就不是真心了?”

    “但那罪过我承担不起。”

    “桃桃。”明则慧转头看着她,“人活一世,大多风中野草,生也孤独,死也萧条。”

    “你有没有想过,凡人生于世间渺小如尘,何德何能站在世间的对立面?如若对立,错的是人,还是这混沌的天道?又是什么因果需要与世为敌才能救下心爱之人?你承担不起的,他也未必。”

    “如果只是假设,那么你无需思考这样的问题,如果是切实存在的事情,既然都已经发生了,又能怎样呢?”

    被茱萸困住的邪祟已经不再挣扎了。

    桃桃因为失血过多感到了一股难言的寒冷,只能抱紧双臂,脑海中扯动着无数凌乱的线头。

    她抬头,看着白晃晃的月色抚落在头顶的玻璃窗上。

    明则慧说得没错,已经发生了,还能怎样呢?

    桃桃静了很久,轻声说:“我明白了。”

    ……

    灵师破开结界赶回第六大道时已经是半小时后了。

    王得宝脸色阴沉,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看到第六大道尸横遍地的景象了。

    毕竟渝城堕神道的所有邪祟,靠桃桃一个人是挡不住的。

    可大厅内的情景却出乎他意料。

    邪祟死得死伤得伤,许多低级邪祟已经咽气了,高级邪祟则被明则慧的茱萸困住,无法挣脱。

    虽然到处都是血渍,但没有灵师死亡。

    只是桃桃懒懒地坐在椅子上,身上的衣服被血浸透了。

    “师父。”王得宝看见了明则慧,恭敬地喊了一声。

    “废物,就这样被堕神道给耍了?要不是桃桃守在混沌冢,西南片区恐怕就是混沌冢史上第二个被邪祟一锅端的片区了。”明则慧脸色冰冷,没好气道。

    王得宝不敢惹她,他蹲在桃桃面前:“你没事吧?刚才出了点意外,我已经尽快地可能赶回来了。”

    桃桃伤口已经止血了,虽然脸上苍白,但她体质异于常人,没有性命危险。

    她摇头:“你们善后吧,我先回去了。”

    元天空脱下外套披在桃桃身上:“老大,你怎么会流这么多血?我陪你去医院。”

    萧月图:“还是让我来吧,这些臭邪祟敢伤我师姐,一会儿我就把它们的皮全都剥了。”

    桃桃:“不用了,我只是想回去睡个觉。”

    灵师们是一起回来的,有灵师见邪祟已除正打算离开,第六大道的门却在桃桃离开后嘭地关上。

    夜风微冷,桃桃回头。

    透过第六大道透明的落地窗望向大厅,明则慧翘腿坐在王得宝搬来的一把软椅上。

    她虽然很老了,翘腿坐在那时却仍存高贵动人的风韵。

    王得宝又为她端来一杯热茶。

    她抿了口:“十方璞散落人间,妖邪横行,不去做灵师分内之事,却勾连堕神道意欲毁我混沌冢,害我混沌冢灵师受伤,今日参与了行动的灵师,包括特调局的元局长在内,在我查出是谁散走了消息之前,都不准走。”

    音线虽低,但自她唇吐出,一字一句,霸道无比,满是肃杀。

    元凌没说什么,只是蹙起了眉。

    有灵师不满:“你怀疑我们勾连邪祟有证据吗?这是人格侮辱,怎么,我们要是想走,你混沌冢还能将我们所有人……”

    他说到一半,蓦地瞪大了眼,将后面的几个字咽回了嘴里。

    因为他看见,在那悠然坐在椅子上的明则慧背后,浮起了五株柔软摆荡的灵脉。

    ——五株灵师。

    她出手,确实能将他们都拦下。

    *

    元天空租的小院在夜里总是寂静的。

    桃桃躺在床上,明明很累、很虚弱,却睡不着。

    她一闭眼,就有无数思绪在脑海反复回荡。

    短短几天,她见到了纪小瑜在面前摔成碎渣,听到南宫尘亲口对他承认十方炼狱之事。

    今晚更是离奇惊心差点死在第六大道,元天空直到现在都没回来,想必是明则慧还没有查出叛徒。

    桃桃翻了个身,又想起明则慧的话。

    她说藏灵身的出世是天意使然,注定是天命之人的祭品。

    只有世道纷乱时才会降临天命之人,明明二十年前无事发生,她却降生到了人间。

    这是不是说明,此刻世间的灾难其实是早就注定的,无论南宫尘是否打碎那扇门,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在深漆的夜中,窗口突然响起一阵风铃的声音。

    桃桃起身走到窗边,只见睡前还空空的窗檐上不知什么时候系上了一道风铃。

    静夜无风,是富贵围着风铃飞来飞去,撞在铃身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串风铃桃桃见过,是在离开警察局的那天清晨,她与南宫尘在路边小店里看到的。

    此时月悬中天,一轮皎皎的圆月正好映在风铃之后,柔和的光落在它身上,连着它的锈色好像都被遮掩了不少。

    富贵飞进了屋子,围着她转,它的尾羽突然变长了。

    在桃桃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它身上生出无数的灿金色花蕊。

    花蕊纷纷扬扬,落在了桃桃放血的伤口上,几乎瞬间,她的伤就愈合了。

    它邀功般朝桃桃摆了摆尾,桃桃伸手摸它羽毛:“你原来,真的是神鸟。”

    富贵立即露出自豪的表情,毛绒的脑袋在她脸上蹭了蹭。

    桃桃望向窗外,那里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她站了一会,伸手取下了那串铃,回身披了一件衣服,走出了家门。

    深夜的街上是没有人的,街道寂静,月光将她孤独的影子拖得老长。

    桃桃走着走着,突然伸出脚去踩自己的影子。

    她流了很多血,也就是体质强悍所以能撑着她到处乱跑,但凡换成凡人,早就进医院抢救了。

    可她也并非没有受影响,踩着踩着,身体不住地晃了一下。

    就在差点摔在地上时,一道力量托住了她。

    周围空寂,除了她,谁都没有。

    桃桃站稳身体,没有说话。

    她走到那卖工艺品的店门前,掏出前些日子在玉兰高中洗厕所赚的所有钱,压在了门口的砖下。

    桃桃做完这一切后没有离开,而是坐在门口抱膝看着自己在月下的影子。

    她脸色白得几乎透明,可神色却是极其清淡的。

    那清淡掩去了平日的暴躁,就着月色在她脸上画出了一道温柔的颜色。

    “南宫尘。”她轻声叫道,“我知道你在。”

    只有他和她见过的风铃不可能无缘无故系在她的窗户上。

    他没有走,他一直在她身边。

    在寂静了许久之后,一道宽阔的袍角出现在她的视野之内。

    桃桃攥紧了风铃,那拴着风铃的粗麻绳嵌入了她的掌心,她却觉不出疼来。

    她没有抬头看他,依旧盯着自己的影子:“师父从前总说,我看起来冷漠,但心很软,在今天之前,我也想过无事可做就去拯救世界玩玩,可那念头从没有真正扎根,因为这世上比我可靠的灵师很多,我只是很废物的一个……”

    “……可现在想来不是那么回事,救世,是我不得不做的事。你之所以为我种灵脉,不也是因为知道,哪怕为我逆天改命重回人间,我也无法对邪祟横行视而不见吗?”

    风一吹,她手中的铃声清脆。

    富贵自天空盘旋而来,落在了她头顶的檐角。

    “这事因我而起,理应由我来终结,虽然并不是我本意,但我确实因为十方炼狱之门破碎死而复生。”

    “天命告诉我,那是我种下的恶果,哪怕它不说,我也无法看世间变成它所描述的模样。深渊的熔岩喷涌肆虐,业火中的恶灵降临人间,血海的恶之花爬满城市的角落,无辜的人类身染鲜血、尸横遍野……太糟糕了。”

    “我还没有变成晚霞偷看人间的傍晚,它不能因我而消失。”

    “而你,在我做一切时,必须要留在我身边。你不仅是条恶龙,还是个疯子,你击碎了十方炼狱之门,谁知道你下一刻会不会动手毁了这世间?如果不把你困在身边而是放走,我怎么能安心?”

    “有些事,你不想说,我不会再问,十方炼狱之门的事我也不会再提。”

    南宫尘轻声道:“桃桃……”

    “南宫尘。”桃桃抬起头,眸光清明,“我身上有你留下的永劫同身咒,你说过不会为我解咒,对吗?”

    南宫尘的眼眸幽深,银色被晚风一拂,如细雪纷扬。

    他凝望着桃桃:“是。”

    “永劫同身咒同生共死,既然这样……”

    “……你的过错,我亦需要承担,你的罪孽,永远有我一半。”

    桃桃撞入他深不见底的眼眸,朝他笑:“我会去收集十方璞的碎片,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填补炼狱之门。等补齐炼狱之门,是生、是死、是十方炼狱的无间之地,还是阿修罗海的深渊血海,都无所谓。”

    “炼狱之路漫漫,就算最后陪你走上一趟,好像也不是件那么糟糕的事。”

    南宫尘站在清透的月色里,月色皎皎,将他半张脸隐于兜帽之下,遮住他所有的情绪和眸光。

    他静静地站在那,不动,不言语,仿佛失去生命力一般沉寂住了。

    【卷三·人偶书(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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