斓月阁内,听完暗卫的汇报。


    随着隔壁传来动静,门被打开又合上。


    荆郁闭了闭眼。


    他此时头烫的厉害,但偏偏身上却冒着冷汗,他看了眼没合上的木窗,却没有起身去关。


    比起那些年在牢狱中吃过的苦,这小小的病痛,郁小王爷自然没放在眼里,熄了灯便睡下了。


    ——


    是日,新之始也,清脆的鸟鸣声在这寂静的早晨显得格外响亮入耳。


    熹微的晨光透过浓密的树叶一缕缕洒进窗台。


    只见床上的人微微动了动睫毛,跟着又没了动静,过了半响才缓缓睁开了双眼,柔和的晨曦透过窗棂不经意洒在了他的脸上,看上去格外的柔顺静谧。


    赖了一小会床后,他带着一丝慵懒,舒舒服服的伸了一个懒腰,“啊~~~”随即还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王妃,您醒了?”


    突然冒出的声音让苏陌硬生生的又把哈欠收了回去,他顺着声线看了过去,“大清早的,你在此作甚??”


    乐童答道:“奴怕王妃醒来身侧无人照料老早便过来了。”


    苏陌心道,他一个大男人照料什么啊照料。


    但看乐童这般,想来原主以前肯定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被伺候惯了的,为了不引起怀疑,他只好道:“嗯,你来了正好,本宫刚准备要起来。”


    一番梳洗过后,苏陌坐在了铜镜前,任由身后的乐童动作,洗脸漱口这种事他还可以自己来,但这头发……


    他是真的无能为力。


    看着铜镜面前这张完全陌生的脸,苏陌突然想起了会见秦墨之事。


    思虑再三,他还是把昨夜见了秦墨的事和乐童说了,毕竟这整件事他可以说是毫不知情,如今知道各种曲折的除了秦墨本人,也只有乐童了。


    他得在乐童这边探探口风,以后这秦墨再来他也好应对。


    乐童听拿着梳子的手微微一顿,“王妃昨夜见了秦墨?”


    苏陌点了点头,也不避讳,“是。”


    乐童做事向来有分寸,懂得什么不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但在听到王妃这句平淡的回答以后,他却破例的想冲动一回。


    只为解了这两日他心中困惑已久的问题。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那王妃如今对秦墨……”


    苏陌并未注意乐童说秦墨那两个字时的神情,缓缓:“从今往后他是安宁郡主的驸马,我是北晋的郁王妃,仅此而已。”


    却实如此啊,不论是对原主还是对他,这都是个最好的选择,在权利和爱情之间,秦墨选择了权利,若说原主没有嫁给郁王,那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可如今各自都已经成家了,再来纠缠就真的没意思了。


    乐童是个聪明的,他听懂了这番话的含义,却看着苏陌掠过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


    心中的疑惑也终于得到了解答。


    眼前的人虽还是殿下,却也不是殿下了。


    他跟在殿下身边这么多年,殿下的喜好吃食,穿着打扮,甚至一颦一笑,一个眼神,他都牢记于心,绝不可能认错。


    他所认识的殿下喜欢吃甜食,不喜辣,每晚睡前都喜欢小酌一杯,可眼前的人却嗜辣如命,昨晚还让膳房做了个他听都不曾听过的红烧鱼,明明那鱼上面都红的一片了,可眼前这人却说还不够,再有就是穿着,现在的殿下,喜欢的是淡雅一点的衣服,而他家殿下却是喜欢艳丽一点的。


    因为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乐童一直在潜意识告诉自己,是殿下换了地方,一时不适应,喜好变了也情有可原。


    但今日,亲口听到殿下说出秦墨二字时,他便知道,眼前的人真的不是他家殿下了。


    他家殿下从来不会这般唤小侯爷,也不允许身边的人直呼小侯爷的名讳,更不会与旁人谈起关于小侯爷的一切。


    其实更能确认的一点就是那块玉佩,他家殿下绝不会把小侯爷赠的玉佩交给旁人,就更莫说丢掉了。


    他原是一个妓子,是殿下把他带了出来,给他提供了衣食住行,虽说这些年来没少挨打受罚,但毕竟跟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一点感触都没有。


    但事已至此,并不是他感触就能有所改变的,他这坎坷的一生如浮萍般飘飘浮浮,好不容易才有一个安居之所,只要对他没有威胁,眼前的人到底是谁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只需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行了。


    穿戴整齐后,苏陌便起身径直向外走去了。


    乐童回过神来,也赶忙跟了上去。


    门被打开的那一刻,感受着早晨清新的空气和淡淡花香,苏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如今的他虽然处境不好,但再也不用每天起早贪黑忙着工作,忙着挣钱,没有病痛,没有那压的喘不过气的责任。


    他终于可以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终于可以为自己而活一次了。


    想起荆郁身上的伤,他出门向轩澈殿走去。


    侍女们看到苏陌出来,纷纷毕恭毕敬的欠身行礼,模样比昨日显然又要恭敬了许多。


    “王妃!”


    虽说恭是恭敬了许多,但比起昨日,府里的下人一夜之间就少了一大半。


    这究其原因呢,还要从昨日王妃入宫面圣开始,自王妃从宫里回来后,坊间就开始流传起了王妃在宫里突然发病,差点动手杀了朝廷命官的事。


    原还以为只是以讹传讹,可今日府里的下人就从宫里熟人那里得到了证实。


    因此如今几乎整个北晋的人都知道了王妃十有九日在发病,一发起病来就想杀人的事情,朝廷命官都敢下手,且还是当着当今圣上的面,一经传来,府里的下人便全都恐慌了起来,原本那些没有卖身契全都不请自来的下人全都出府了,留下的全是那些卖身契还在王爷手中的人。


    之前因着郁王人傻,大家都没把卖身契当回事,全都只想着在郁王府捞点便宜,今晨想起,却碍于有王妃在,他们不敢去王爷府里搜,没有卖身契,他们也不敢出府,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王妃别一个发疯杀了自己。


    仆从全都围在苏陌门口,身为府邸主人的郁王门口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苏陌眉宇微皱,他昨日分明让管家安排两个人在荆郁门前守着,以防万一昨日情况再次发生,可如今人呢?


    乐童是个会看眼色的,当即看出了苏陌的不悦,他看向了后面跟着的那群侍女,问道:“王爷门前为何无人看守照料。”


    侍女们你看我我看你竟没人回答,苏陌闭了闭眼,强忍着怒气,他自认为脾气还算好一般不会发脾气,可这些事,吃人饭却不干人事,再不好好诊治诊治可能要上天了。


    “管家呢?管家何处?”


    扫了一眼,没有管家的身影,苏陌推开了轩澈殿的门。


    “去把管家叫过来。”


    他声音淡漠清冷的可怕,听的让人为之一颤,在场的侍女纷纷低下了头,不敢作答也不敢有所动作,最后还是个胆子稍大一点的侍女站出来欠了欠身,“奴婢这就去,王妃稍等!”


    苏陌一进门就发现了不对劲,这方才他们在门外吵了半天,按理说荆郁应该被吵醒了,可此时的荆郁竟然还安静的躺在那里毫无动作。


    意识到什么,他不自觉的加快了步子,待走近了才发现,此时的荆郁双颊红的厉害,俊眉微皱,见来人后费力的睁开眼看了看,又是闭上了眼。


    苏陌赶忙抬手往荆郁额前探了探,霎时被惊了一大跳。


    怎么这么烫?


    昨夜不是还好好的吗?


    顾不得多想,他赶忙让乐童去请大夫。


    若照这样烧下去,那人不得烧得更傻了啊,也怪他粗心,昨夜竟也没来瞧瞧。


    大夫没到,管家倒是先到了,但此刻苏陌忙不得管其他的。


    他先是让侍女打来了一盆水,然后把帕子放了进去,熟练的动作了起来,他最不缺的就是照顾人的经验了,毕竟他可是从十岁就开始照顾起了小妹。


    感受到额头上似乎多了个奇怪的东西,荆郁慢悠悠的睁开了眼睛,有气无力的看了看眼前的人。


    苏陌看到他睁眼不禁松了口气,轻声道:“别怕,你发烧了,这是给你退热的。”


    荆郁动了动唇,语气软绵绵道:“兰君,好疼,好冷。”


    疼?


    苏陌赶忙放下了手中的帕子,“王爷可是伤口疼?”


    荆郁软绵绵的点了点头,看上去很是痛苦:“嗯。”


    苏陌只怪昨晚自己太过大意,看着荆郁这般痛苦的模样,心里开始愧疚了起来,说话都不自觉放柔了下来,“王爷可否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荆郁轻微的点了下头,却似乎没有力气再说话了。


    得到允许,苏陌这才小心翼翼的掀开了被褥。


    只见被褥掀开,白色的外衫已血迹斑斑,外衫之下,几处伤口还清晰可见的渗着血。


    苏陌没有处理过这种伤,只能拿过干净的帕子替荆郁轻轻的擦拭着那些从纱布中浸出的血,轻声安慰道:“怪我,太大意了,大夫就来了,王爷忍忍。”


    荆郁软绵绵的点了点头:“嗯。”


    不过好在没多久乐童就带着大夫来了。


    看两人都气喘吁吁的样子,苏陌猜测他们估计是跑着过来的,当即对乐童的办事效率又多了几分认可。


    大夫本来听说是要来郁王府问诊是不想来的,但架不住人家银子出的多啊,这不,拿到银子就屁颠屁颠的跟着来了。


    但听到带他来的人喊王妃时,他心都凉了大半,腿也忍不住打起了哆嗦。


    可来都来了,如果现在掉头,他估计走不出王府,这么想着,大夫小心翼翼的跟了上去。


    苏陌却等不及了,他站了起来,把位置让了出来,看向了慢吞吞的大夫,“大夫,麻烦快些,他烧的很严重。”


    大夫是个平民,从没给什么皇亲国戚看诊过,想着坊间的传闻,他低下头加快了步子。


    “大夫,快给他看看,他伤口一直在流血。”


    大夫闻言,顺着看了过去,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更加忐忑不安了。


    原来坊间传的竟是真的,这郁王妃果真在新婚之夜发疯打伤了郁王。


    只是这王妃如今又这般担心急切的又是为哪般啊?


    虽说好奇,但大夫更惜命,战战兢兢走到床榻前,放下药箱,替郁王诊了脉。


    一番诊治后,大夫转过身,往前走了两步在苏陌面前跪了下来。


    “王妃,王爷这病是受凉所至,又加上没有及时诊治,所以这才……”大夫隐了一部分。


    没敢说另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王爷身上的伤发炎引起的。


    苏陌哪会没看出,他也没戳穿,只道:“那王爷身上的伤……”


    大夫回道:“王爷身上的伤虽看着严重,却只是皮外伤,待小的等会开几幅方子,内服加上外用,王爷吉人天相,相信很快即可痊愈的,王妃不必太过担心。”


    苏陌点头,却没法不担心,“一切就劳烦大夫了,如今府里暂时没有医师,下人们没经验,本王妃不放心,这几日,还劳大夫多加费心,他日待王爷痊愈,本王妃定当重金酬谢。”


    大夫很是惶恐,忙道:“不劳烦,不麻烦,小的这就去给王爷开方子煎药。”


    苏陌却叫住了大夫,“不急,大夫先给王爷看看身上的伤,替王爷换下药,本王妃笨手笨脚的怕不小心伤了王爷。”


    大夫此时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他怎么忘了这茬了,他回过神来赶忙磕头赔罪:“王妃恕罪,小的一时紧张这才……”


    “无碍,大夫不必多礼,快给王爷看看。”


    闻言,大夫这才站起了身来,转过身去给荆郁诊治了。


    大夫小心翼翼地给他揭开纱布,替他清理伤口,虽说大夫已经很是小心了,但随着血液凝固,皮肉也粘在了纱布伤,原本白色的纱布早已被鲜血染红,大夫不敢硬扯开纱布,只能用剪刀一点点剪。


    苏陌在一旁看的莫名的心都揪了起来了,他从小最怕疼了,因此自记事以来,不论是感冒发烧,他都没有去医院打过针,实在扛不住了就吃点药睡一觉,过几天就好了,可后来却被查出得了绝症。


    在小妹的强烈要求下,他不得不住院治疗在医院的那段日光,苏陌现在想想都觉得可怕,天天打针插管,再后来化疗,现在想想,比起死,他好像更怕疼。


    他受不了那种折磨。


    况且现代都是可以打麻醉的,可荆郁却只能生生忍着,这得该有多疼啊!


    处理好伤口后,大夫又来到了苏陌面前,“王妃,王爷的伤小的已经处理过了,小的马上下去开方子煎药,待王爷服下药烧退了就没事了。”


    苏陌点头,示意大夫赶紧下去煎药。


    自己则拿下了荆郁额头上的帕子,又换上了快新的。


    乐童见状就要上前帮忙,可却听到苏墨道:“你且下去教教他们规矩,今天这种情况,我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乐童点头,“奴这就去办。”


    好在大夫很给力,没过多久就端着药上来了。


    原本还担心荆郁烧的太厉害喝不进药,可在苏陌喊了两声后,荆郁竟睁开了眼睛。


    苏陌先是把荆郁慢慢扶了起来,再接过了大夫手中的药碗,用勺子舀起了一勺放到嘴边轻轻的吹了吹,才把手伸了过去,轻声道:“王爷,来,先把药喝了,睡一觉起来就不难过了。”


    荆郁微微抬眸,看了眼苏陌,凑过去把勺子中的汤喝了下去,就这样一勺一勺的,荆郁愣是把药碗里的汤都喝了个干净。


    大夫在一旁看傻了眼,不是说这王妃性格古怪,动不动就喊打喊杀可怕的很吗?


    这明明如此温柔贤善,看来这传言不可尽信呐!


    ——


    待荆郁再次醒来时,窗外已经传来了阵阵蛐蛐鸣叫的声音,月色蓉蓉,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洒下点点光斑。


    他缓缓睁开双眼,屋内的烛火不知何时熄灭了,他微微动了动,发现额头上还放着一条湿淋淋的帕子,帕子还不算凉,显然是才换上没多久的。


    他眉宇微皱,拿下帕子,额头顿时传来一阵凉意。


    由于常年的警觉,他立马察觉到了屋里还有其他人,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快速往枕下摸出了匕首,坐起了身来,警惕的观察着周围。


    借着月色,他看到,不远处的桌子旁坐着一个人。


    只见那人侧头趴在桌案上,已然是睡着了,在看清是那人谁后,他才放下了手中的匕首。


    也是,在府里,除非他有意为之,不然根本没有人进得了轩澈殿。


    月色之下,荆郁死死盯住趴在桌案上安然入睡的苏陌,越来越多的疑惑不解也随之涌上心头。


    虽说今日他烧的厉害,一直处于恍恍惚惚的状态,但该记的他都记的。


    对于他来说,这点伤真的不足为奇,明明睡一觉就好了,一觉不行就两觉,哪里用得着这般兴师动众大惊小怪。


    在世人眼里,他分明是一个傻子,人人可欺不会还手的傻子,徒有虚名可过的却连下人都不如,生来就一副天煞孤星的命,因为救他,父皇不得不交出兵权,惨死叛军剑下,这还不够,没几日母妃也因为他不得不被逼悬梁自尽,护他出宫的宫女太监,为保他一条命被狗皇帝残忍杀害的叶将军。


    走到这里,活到现在,他身上背负了太多条无辜的性命了,因此他一刻都不敢停下,为了能活下去,这些年他装傻充愣,抛去尊严,一步步走到现在。


    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了。


    傻子是不会请大夫看病的,疼了也只会哭不会找药擦的,病了伤了也只能忍着,病痛好的太快反而会让狗皇帝起疑心,因此他渐渐习惯了忍耐,习惯了忍着,受着,挨着。


    从来没有被人这么疑心照料过。


    看着静静趴在桌案上的人,荆郁感觉心里有个地方渐渐蔓延开来,这种陌生的情绪让他没由来的感到一丝慌张。


    就在荆郁出神间,门外传来脚步声,他赶忙又躺了下去。


    只听门被轻轻推开,屋外四面八方都是暗卫,想来暗卫会放人进来必然是没有威胁之人。


    随着步子缓缓靠近,只听一道轻柔的声音自桌案处传来。


    “王妃,夜里凉,您身子吹不得风,回去睡罢,这里奴守着便可。”


    荆郁在心里冷哼一声,“笑话,全府上下里里外外全是暗卫,本王用得着你们守?”


    可却屏息听了起来。


    “无碍,你且回去歇息吧,明日我还有事交与你去办。”


    劝说无果,乐童只得把手上的鹤氅给他披在了身上。


    “那奴陪着你一起守,哪有下人回去休息让主子独自守着的道理,奴身为王妃身边的人应当以身作则才是。”


    苏陌拢了拢鹤氅,轻笑:“再等会,王爷烧彻底退了我们再回去,明日让人往这屋再搬张床榻。”


    “王妃是要搬进来住?”


    苏陌点头,“嗯,如此便不用来回跑了,也省去很多麻烦。”


    其实他想说的是,如此便不用再担心荆郁被人欺负了去,也恰好如了昏君的意,如此良策,一举两得,岂不乐哉?!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