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莹走后不久,李清怡便带着儿子媳妇从赵家出来了。
此时午饭时间已经过了。
不是赵家没准备。
而是李清怡一来身体不好,不想打扰赵家,二来她的吃食都是经过太医特意调理的,在外吃饭实在不方便。
出了赵家,李清怡上轿之前询问秦泽御的意思。
“御儿,你和旖然是回王府还是跟我回南苑?”
秦泽御下意识的看向赵旖然。
赵旖然自然是想回王府的。
可她不好直说。
小声嗔道:“娘问你话呢,你看我干嘛。”
秦泽御笑着说道:“还是娘做主吧。”
李清怡想了想,道:“你和旖然还是回王府吧。”
“那里才是你们的家,时间长不回去,有心人还不知道怎么想呢。”
秦泽御不舍得和李清怡分开:“娘不和我们一起回去么?”
“该走的是父王,娘没必要躲着他。”
李清怡看见秦泽御的衣领有些偏了,一边给他整理好一边笑道:“娘答应了你师父,要在南苑住上一年。”
“只怕短时间回不去了。”
上一代的恩怨,秦泽御捋不清,只能应道:“那娘保重身体,孩儿先回一趟紫元阁,晚上去给娘请安。”
李清怡点了点头:“好,你们去吧。”
就这么李清怡还回南苑,秦泽御则带着赵旖然回了紫元阁。
去赵家这么大的事,秀儿自然想去的。
李清怡也想带她一起去。
可她想了想,还是决定留在了南苑。
她身份不明,雍亲王一天不肯认她,她就要顶着私生女的名义一天。
她不在乎自己什么身份,就算私生女又如何。
可这就说明娘出过轨。
女人的名节重如天,她作为娘的污点,怎么安得下心。
李清怡走后,秀儿便坐在闺房里握着一只她亲手绣的小荷包发呆。
心里怨恨雍亲王,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可就算如此,她还是需要对方证明自己的身份。
正失神着,忽然感觉到眼前多了一道黑影。
她下意识的按下小荷包,抬头看去。
恍惚间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雍亲王身穿一身玄色常服站在她面前,正充满柔情的看着她。
秀儿被关进贤淑院六年,曾经幻想过千万种再见雍亲王的情景。
可此刻梦想成真,她还是觉得陌生,无助,心慌气短。
要给他一巴掌吗?
要痛骂他是个人渣吗?
要把他赶出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还是抽出他腰间的长剑,一剑刺过去?
……
秀儿怔怔的,好像一棵不会动的木头,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
只有不争气的水雾逐渐溢满眼眶,可她死咬着嘴唇,怎么都不肯让这泪水流下来。
“秀儿,”雍亲王俯身看着秀儿,慢慢伸手凑到她的眼前,想要把她眼角的泪水擦去。
可手指马上就要接触到女孩子的脸时,却生生的停住了。
他这个父王,亲手把女儿推进火坑里,被人虐待了六年。
现在还有什么资格求得女儿原谅。
那天跟郑夫人求证过后,他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密室里。
除了赵旖然放倒桂花树那天,他去宫里要了一颗毒药,再也没出过门。
时至今日,他终于还是下定决心,为自己洗去一身的罪孽。
“秀儿,”雍亲王声音沙哑艰涩,好不容易才能发出声音,“父王……父王……”
“父王对不起你。”
这一句父王对不起你,让秀儿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般,滚落下来。
等了六年半了啊,她都一度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听到父王认错了啊。
怎么时至今日才能听到呢。
早前她一个人瑟缩在贤淑院的角落里,哭干了眼泪的时候,她就暗暗发誓,再见到雍亲王,一定不会在他眼前落一滴泪。
可她实在太脆弱了,根本无法做到那般坚强。
雍亲王眼见秀儿落了泪,慌了神:“秀儿,你别哭。”
“你别哭。”
“你要是恨我怨我恼我,想要怎么发泄都可以,就是别哭。”
“我这里有剑,要不你干脆刺我一剑,咱们往日的仇怨一笔勾销。”
“从今天开始,我一定会好好的补偿你。”
“刚才来的路上,我已经去过礼部了,也让人恢复了你的玉牒。”
“从今天开始,不,从你出生开始,你就是王室的女儿,是本王的女儿,这一点谁都改变不了。”
秀儿虽然痛恨雍亲王,但她理智尚在。
等嗓子的不适过去,她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玉牒怎么能恢复?”
对于别人来说,肯定很麻烦。
但秦骁是手握大权的雍亲王。
是皇上的亲弟弟。
“我跟掌管玉牒的官吏说,你从小体弱多病,道士说你必须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些年都秘密的养在王府里,对外只称你已经过世。”
“现在灾厄过去,自然就能恢复身份了。”
秀儿竟然不知道,这事还能如此解释。
果然她还是太年轻了。
“这样就行了?”
雍亲王:“择日再举行个认祖归宗的大典,这样,就再也不会有人质疑你的身份了。”
秀儿不在乎自己是不是皇室血脉,她只想拥有一个正常的身份,可以光明正大的和娘一起出门。
如果办法可行,她虽然不喜欢,但也可以接受。
“那好,”秀儿当机立断的说道,“那你回去准备吧。”
没想到秀儿这么容易就接受他了,雍亲王喜极而泣。
果然还是父女连心,他们身上有割不断的血脉关系。
这六年里他从来没看过秀儿,也没仔细观察过她的样貌。
如今一看,竟然和他特别像。
尤其眉眼间的贵气,简直一模一样。
“但是我有个条件,”秀儿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
雍亲王现在什么都可以答应,“别说一个条件,就是一百个,一千个,只要你说出来,我都答应。”
秀儿收了眼泪,极其认真的说道:“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再认你这个父王的。”
雍亲王笑容僵在脸上,那种刚刚升到云层却忽然坠落的感觉,让他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下去。
“秀儿……”
“父王当真不可原谅吗?”
何止不可原谅,秀儿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比雍亲王做的更差的父亲了。
“如果废了你的武功,把你扔到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还有人每天对你用刑,你会原谅那个始作俑者么?”
雍亲王:“……”
是不可原谅。
“秀儿,从今天开始,父王会好好弥补你的。”
秀儿冷冰冰的拒绝道:“不必了,我并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
“只要远离我,再也别让我看见你就好。”
“如果不是关系到娘的名声,我并不想认祖归宗。”
“现在我是李泽秀,就算认罪归宗,我也是李泽秀。”
雍亲王:“……”
李清怡回来的时候,雍亲王还没走。
大冷的天,他就坐在花坛边上,望着远处的梧桐树,怔怔的出神。
李清怡懒得搭理他,径自进了屋。
佣人不能无视亲王,老老实实的过去磕头行礼。
雍亲王这才知道李清怡回来了。
赶紧跟进了屋。
“怡妹,”雍亲王走到李清怡面前,一开口就跪了下去,“我错的好离谱!”
他抱着李清怡的双腿,仰头看着她,眼泪流的比秀儿还猛,“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
“我到底怎么做才能赎掉我这一身罪孽!”
“怡妹,我快要活不下去了……”
“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李清怡仰头不看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怎么都不肯流下来。
听了雍亲王的话,她心如死灰般的说道:“我们和离吧。”
雍亲王松开李清怡,却没有起来,一边摇头一边固执的说道:“不可能的。”
“我不会和离。”
“就算死我都不会放手。”
从雍亲王跪到地上开始,屋里的佣人便都默默的退了出去。
李清怡等眼眶里的湿意退去,她低头看向跪在脚下的男人,心里一片黯然,“我们之间永远都没有可能了,你为什么非要这么执着呢?”
雍亲王接受不了这种结果,他苦求道:“不,不,你不懂。”
“你不懂在我心里,你到底意味着什么。”
“自从19岁那年,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认定了你。”
“就算死后会下十八层地狱,我也不会放手。”
“那个时候,我想着,只要我好好对你,总能安安稳稳的过完一辈子。”
“可我怎么知道,之后会发生这么多事。”
“这不是我能控制的。”
“怡妹,你别逼我,我不可能和离。”
“是我对不起萧延综,就算把亲王的爵位赔给他,我也绝对不会放手。”
“是我对不起郑家,是我悔婚在先,可我也得到报应了。”
“是我对不起秀儿,我会用余生去弥补她。”
“一切都是我的错。”
“可我能怎么办,怡妹,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
“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啊。”
“我们在一起这么久,幸福快乐的日子却屈指可数,这不是我想要的,我不甘心啊!”
雍亲王不甘心,李清怡就甘心吗?
“那你要我怎么办?”
“要我昧着良心和你在一起吗?”
“你对秀儿造成的伤害是不可逆的,你要我无视秀儿的感受原谅你吗?”
“秦骁,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李清怡不肯原谅他,秦骁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十几年前那场战争中。
当时他带领几千士兵横穿大漠。
干粮吃没了,水也喝尽了。
找不到水源,他们行走在一望无际的黄沙里,看不见希望,每走一步仿佛都是在无垠的深渊里徘徊。
那个时候,他还有唯一的希望支撑着他走下去。
家里的娇妻和刚出生不久的儿子。
他无论如何都要活着回来见他们。
他无法想象,如果他死在那片沙漠里,他的妻子儿子要怎么生活。
他必须和老天爷抗争,带领所有士兵活着离开那片大漠。
他做到了。
是远在家乡的妻子给了他无尽的力量。
可是如今,妻子不要他了。
儿子也不喜欢他这个父王。
他要靠着什么才能走出这片无垠的“大漠”?
“怡妹,”秦骁站了起来,透过模糊的视线,凝视着眼前冷漠的妻子,“如果,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原谅我?”
李清怡恨透了秦骁。
对于他这种没头没脑的话,根本无法放在心上。
她冷笑着说道:“是么?”
“你连和离都做不到,真舍得离开这个世界?”
李清怡这话一出口,秦骁就知道,妻子对他没有任何感情了。
他努力压下心口的悲哀,笑道:“我刚请钦天监算过了,五日后就是大吉,正适合秀儿认祖归宗。”
“秀儿她认不认我没关系。”
“希望能还你清白,给秀儿一个身份。”
李清怡心里充满了疑惑,不知道这人到底要做什么。
但秀儿的身份很重要,不认雍亲王这个父王,就会被世人当成她的私生女。
这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一辈子都会抬不起头来。
既然雍亲王有这个打算,她自然不会反对:“好,那就后天吧。”
赵旖然和秦泽御回了紫元阁。
赵旖然都记不清两个人多久没有一起出现在紫元阁了。
好像从皇子薨了开始,秦泽御去宫里当值,之后两个人聚少离多,只在南苑有过两次见面。
一直到现在。
进了紫元阁才有回家的感觉,赵旖然的心情莫名其妙的就好了起来。
“夫君,我们好久没一起回来了。”
秦泽御和赵旖然的感觉一样:“是呢,自从年前进宫当值就再没有自己的时间了。”
他说完对着赵旖然深深的鞠了一躬:“因此冷落了夫人,是夫君的不是。”
赵旖然被他逗笑了,“别只会哄我,一转身就不见人影了。”
如果两个人天天在一起,也不会生出那么多误会。
说起来还是怪秦泽御事多。
秦泽御认真道:“这次肯定不会了,我已经跟皇伯伯递交了辞呈,以后专心留在家里陪夫人。”
赵旖然被他惊到了:“真的?”
秦泽御点头:“不然呢?”
他长臂一身就把人抱进了怀里,薄唇擦着她的耳边,轻声道:“这么漂亮的美娇妻万一真追不回来,那我可就活不成了。”
“从今天开始,本王要时时刻刻的盯着夫人才好。”
狗男人呼出的气息热乎乎的,擦着耳迹,赵旖然不受控制的颤抖了一下。
她心里甜丝丝的,嘴上却道:“油嘴滑舌,就知道哄我。”
秦泽御嗅着她的脖颈吸了吸气,诱哄道:“要不来点实际的?”
赵旖然有些被他惊到:“什么是……实际的?”
秦泽御的修长的手指从她的手臂上,一寸一寸的滑过,最后落在某处,“比如……先要个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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