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风华正茂》
文/温凉盏
2021/8/24文学城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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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安第一次听到睢鹭的名字时,她那第二任前夫正要娶第三任夫人。
“……是弘文馆刘大学士的孙女,十五岁,自小养在老家,没在京城露过面,不过听说是个美人儿。”
“这不废话嘛,以齐庸言如今的地位,新娶的夫人怎么也不会是个丑女。”
“只可怜了乐安公主,眼睁睁看着旧爱娶新妇,还那么青春娇嫩,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多谢关心,并不在乎。
再说又不是头一回了,她要回回在乎,早气死了。
还有,齐庸言算她哪门子旧爱?
她初恋初婚初心动都不是他,也就看他脸长得好加知情识趣才多当了几年夫妻,最后还是她主动提了和离。
呵,下堂夫罢了。
乐·一时兴起临时突击来找牌搭子们玩耍却不料听到前夫八卦·安站在垂花门外,心里疯狂腹诽,脸上一点儿不露。
倒是旁边引路的小丫头吓得半死,疯狂挤眉弄眼,试图提醒那几个唾沫横飞的贵夫人,可惜,贵夫人们背后没长眼,接收不到讯号。
乐安替小丫头眼睛累,决定做个好人。
“咳。”
她轻轻一咳。
“啪。”
再一脚踩在枯枝上。
想来她的玉音已深深刻入贵夫人们的骨子里。
乐安一声咳罢,说得最兴的宋国公夫人便陡然像被人掐了脖子。
乐安再踩一脚,其余几位夫人也猛然像雨打的鹌鹑。
随后,几位夫人的脖子便像那井上的轱辘,齐齐卡嚓卡嚓地转过来。
看见乐安,顿时露出如丧考妣,却又不得不强颜欢笑的表情。
嗐。
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
乐安觉着自个儿的善良体贴也是刻进骨子里的。
比如此刻就十分体谅贵夫人们的处境,并不愿十分为难她们。
再说,好歹是多年的牌搭子,丢了她们,一时半会儿的,她找谁打牌去。
天大地大,打牌最大。
他齐庸言娶新妻算个鸡儿。
乐安款款落座,吩咐人去取叶子牌,又素手托腮,看着各位战战兢兢闭口不言的夫人:
“说话哪,怎么都不说话哪。”
她还等着听她们继续八卦哪。
打牌不八卦,那简直就像吃面不吃蒜,趣味儿少一半。
尤其她这几位牌搭子,那就是京城高门八卦百晓生,上至谁家祖上是卖鞋的还是屠狗的,下至谁家猫狗是土生纯种的还是外域舶来的,都能说出个头头是道来,更不用说京中最新消息了,乐安有时闭门不出几个月,新事趣闻一概不听,可再出门集会赴宴,仍旧能紧跟京城潮流,几乎全赖这几位夫人的一张嘴。
所以,这么好的牌搭子,要珍惜,要善待。
许是乐安的眼神实在温柔慈和,夫人们终于渐渐忘了惴惴,你一句我一句,场面顿时又热火朝天起来。
先是主家,宋国公夫人起了个头:“公主最近闭门不出,连前些日子的曲江宴都没出席,怕是有许多事都不知吧?”
乐安嗯嗯两声。
不然也不会一出门就跑宋国公府来了,打牌是一个,听听京中最新八卦自然是另一个。
“唉,那妾身就要好好跟公主您讲讲了!”夫君主管宴享的光禄寺卿夫人两眼一亮,大腿一拍,“公主,您可知这次曲江宴上最出风头的是谁?”
“卢嗣卿?”乐安懒懒丢出一个名字,正是今科探花。
卢嗣卿出身范阳卢氏,以前倒是声名不显,但在试前向名士行卷时,著有洋洋洒洒诗一卷,赋十篇,策论一百六十篇,打破了行卷贵精而不贵多的惯例,却叫许多名士大儒惊为天人,拍案叫绝,美言跟那决堤的黄河水似的滔滔不绝,只听名士们的话,便觉得这人怕不是谢眺再世,子建重生。
然而乐安并不这么认为。
拍案叫绝没觉着。
拍案叫骂倒还差不多。
乐安为何这么清楚?
因为卢嗣卿也向她投卷了。
只是乐安的顺位似乎比较靠后,卢嗣卿将京中名士大儒全投了个遍,似乎才终于想起还有乐安这么个人,而这时他的美名已经鹊起,乐安听着无数名士赞美的话,抱着鉴赏美玉的心态看完了卢嗣卿的卷子。
而后就一个想法——
就这?
一卷诗、十篇赋、一百六十篇策论,在乐安看来,绝大多数不过称得上及格以上,是三馆六学文采稍好些的学生都能作出的程度。
那些名士的评价,实在过于溢美了。
这本来倒也没什么。
毕竟这年头,写得好不如吹得好,也是常有之事。
可偏偏,卢嗣卿那一百六十篇及格以上的策论里,夹着一篇格外出挑的。
文采斐然,鞭辟入里不说,乐安权当卢嗣卿写这篇时当真谢眺子建附身,可更重要的是内容——
表面上是痛陈历代王朝末年积弊,然而暗暗指向的意思,却是均田地,抑世家。
乐安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确信自个儿没领会错。
打死乐安都不相信,卢嗣卿一个卢家人会写出这种文章。
他还能均自个儿的田,抑自个儿的家?
原以为这位只是吹地厉害,现在看来却还涉嫌弄虚作假。
乐安当时就气冲上头,拿着卢嗣卿的卷子闯了本次科考主考官,礼部侍郎的官邸。
却压根没说几句话,就被人硬生生怼出来。
“你都多大了,莫要再意气用事。”
“凭一篇策论便能看出别人要科举造假,您可真是慧眼如炬。”
“珍珠还是鱼目,我这个主考官自有分判,公主还是请回吧。”
……
气得乐安走时,朝官邸门口的石狮子吐了好几口唾沫。
哦对了,礼部侍郎姓齐,名庸言,字傻叉(乐安特赐),号瞎眼居士(还是乐安特赐)。
正是乐安的第二任下堂夫是也。
乐安眼睁睁看着齐庸言这个瞎眼傻叉把卢嗣卿点了今科探花,气得曲江宴都没去,待在公主府,让侍女轮流接力,日日咒骂齐庸言一百遍,日日骂日日听,这才舒爽了。
当然,这都是过去了。
乐安自觉大人有大量。
不与傻叉论短长。
抛去其他所有龃龉,乐安不得不承认,今年曲江宴,最出风头的怕不还是齐庸言。
毕竟齐庸言是主考官,不太老,长得好。
但,既然牌搭子们敢问,那这个答案就肯定不会是齐庸言。
剩下的就只剩一个卢嗣卿。
出身且不说,卢嗣卿如今年仅三十,比齐庸言小了整整九岁,俗话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作为一个三十的进士,还是探花,卢嗣卿可称得上十分年轻有为,更更不用说,据说卢嗣卿还长得不错,指不定,就比齐庸言还好看呢。
当然,以上还不是最重要原因。
最重要的是,他和齐庸言一样,现阶段,没老婆。
齐庸言是被乐安下堂了,而卢嗣卿,据说是刚死了老婆。
出身好、长相好、前途好、没老婆的男人,就是曲江宴上最闪亮的那颗星。
谁知,乐安的猜测却落空了。
“嗐,不是!”光禄寺卿夫人一挥手,眼神促狭,“今年这位郎君,姓睢!”
虽?眭?睢?
乐安迷茫了一瞬。
她都不用扒拉。
这么少见的姓,自然不是出自五姓七望,朝里朝外也没这么个姓氏的大族豪强,甚至连姓这个的小官都想不起来。
那么就只剩一个可能。
“哦,寒门贵子。”
乐安有了点儿兴趣。
自本朝太/祖设立科举,到如今已经几十年过去,但这几十年来,中举的举子十之八/九都出自世家门阀,出身寒门者,从来都是寥寥可数。从数量和比例上来说,寒门贵子,每一个都弥足珍贵。
谁知,却又被否了。
“非也,非也!”光禄寺卿夫人头摇成拨浪鼓,摇了半晌,才终于不卖关子,“这位睢小郎君,并非今科进士!”
乐安:?
曲江宴是登科进士庆贺的场合,虽然与宴人员并非只有进士——毕竟进士撑死了也就一二十个,而是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平民百姓,万民皆可参与的盛会,但无论什么身份——除了齐庸言这种没老婆的年轻主考官,风头理应都盖不过进士们。
乐安是这么想的,也这么问了。
“不是今科进士,缘何还能最出风头?”
光禄寺卿夫人却忽然闭了口,抹了厚厚脂粉的脸颊生生透出一丝红。
宋国公夫人捂嘴,笑着推了光禄寺卿夫人一把,“嗐,你个老不羞的,这会儿倒害起臊来了!那日不是你看得最起兴?”
光禄寺卿夫人“哎呀”一声,就要捶打宋国公夫人。
还是一贯稳重的国子祭酒夫人止住了局势。
“公主有所不知,这位睢小郎君,虽然并非今科进士,出身也非望族,但——”
止住羞的光禄寺卿夫人突然大吼,气吞万里如虎:
“但他长得好看!”
乐安:……
呵。
有趣。
乐安扔了牌,单手托腮,道:“细说。”
几位夫人团扇掩面,粉颊生光,你一句我一句,便把一个风流少年的模样勾勒地跃然眼前。
是说,那位小郎君姓睢名鹭,表字白汀,宋州襄邑人氏。
那日曲江宴上,本来众人目光都紧紧追随着众进士,尤其贵夫人们,更是紧盯那些家中未娶妻,或娶了妻又没了妻的。
直至这位睢小郎君步入宴席。
那日惠风和畅,曲江水清,杏园花开如雪,少年衣带当风,迤迤然从杏花中走来。
好似一幅泼墨山水,突然沾染了粉团青花。
又好似翩翩白鹭,悠然落凡间。
那些最年轻也已而立,觥筹交错亦掩不住眼角风尘的大人们。
那些尚未长成,举止言语都还脱不了稚气愚顽的庸庸学子们。
刹那间全失了颜色。
什么也不需做,什么也不需说,少年只是站在那里,便盖过了所有人。
因为他是那般清新,那般乍眼,那般璀璨夺目,如新生的柳,如破云的月,如暴雨过后荷叶上的滴滴水珠,如阴霾散尽后一碧如洗的朗朗天光。
一下就撞进无数人的眼里心里。
睢水之滨,亭亭白鹭,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曲江宴后,这句诗被无数人含在唇齿间,一遍遍念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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