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舅能解下官第一难,试问这第二难又如何得解?”
尚书左丞裴道庆出身河东裴氏,中明经科之后便出外任绛州司马。此人曾蒙国舅魏良提携,与魏氏一向交好,两家在朝中素来是共进退。为代王聘此女为妇,既符合未来太子的利益,也符合魏氏所代表的的关陇集团的诉求。
可是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他们真以为她想做代王妃吗?
况且。
代王不聘她为嫡妻,却照样可以要求纳她为侧室,这更是件麻烦事。
“这就看主簿是否愿意接受国舅的招揽了。”
“如果我愿意呢?”
魏章笑而不语,只是以手指沾取酒杯里的酒液,在桌上写下一个字。
“元?”
卫苒挑眉。
“与其匆匆订婚平庸之辈,惹得代王出面阻拦。两下撕破脸面来,主簿更撇不清身上的干系。不如退而求其次,去寻得圣人的外甥。”魏章斜着眼,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她在心中冷冷一笑,敷衍之极:“国舅果然高明。”
怀化大将军元世平是圣人在东宫之时的伴读,娶妻又是尚公主,从来为圣人马首是瞻。
仪凤十年,襄国公苏定边平定西突勒叛乱,西突勒的国主,北梁皇帝叶圭自去帝号称王,修书向大乾称臣,自此西北虽摩擦不断却能维持基本的平静。
所以,这是瞧着西北目前局势平稳,就打起了守将的主意。她宁愿相信皇后陛下是真的赞赏自己,也不会相信魏良魏章这两父子会好心地为她介绍好姻缘。
魏章见她默许,便缓了神色,放松下来:“我这处别院毗邻龙池,主簿若是有兴趣可以趁夜泛舟龙池。”
圣人刚继位时,兴庆坊地忽然涌出泉水经年不绝。望气高人见后赞不绝口,称此地有龙气。魏家泉水开凿成人工池,又置别馆于池边,这池因此得名龙池。
“国舅的胃口还是不要太好了。”卫苒忍不住轻轻摇头。
那夜,魏章亲自将她送到别馆外,临近出门还拉着她的衣袖不肯撒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到底是什么亲近的关系。
随从将马车停在别馆角门,她摆脱了魏章,匆匆上车离去,马蹄哒哒很快就消失在巷子的尽头。这别馆修得着实考究,临水背湖风景极好,更妙的便是易于把守。只要将水陆的交叉之处把守住,任何人都无法窥探别馆的秘密。
魏章的心腹,起居舍人裴延身着一席大袖襦外罩氅衣,头上扎着逍遥巾,一手提灯从幽暗的廊下走到他身后。
“裴舍人。”魏章转过身,见他一副方外之人的打扮,打趣道,“你倒是好风姿。”
“魏公。”裴延朝他躬身一礼,“福生无量。”
“山人从何处而来?”
裴延低头:“从来处而来。”
“欲往何处去?”
“去处而去。”
裴延清楚魏章是个没有耐性的人,这一通机锋打过便转回正题:“魏公觉得她会接受国舅的招揽吗?”
“她曾是你的学生,你觉得呢?”魏良反问。
“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
魏章闻言,冷笑:“她想权衡利弊,那我就逼她不得不选边。我就不信,她一个小娘子,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魏家,锋芒太盛】
思绪回到现实,卫苒搁下笔,走出书房。
“娘子。”明樱恭敬肃立,“夜已深,是否需要奴为您收拾偏房?”
“我自然是回我自己的房间。”
“可是娘子的房间……”那房里不是正睡着元家的小郎君吗?
山雨欲来风满楼,她这一株蒲苇总得找一处磐石紧紧依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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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还是半夜,弯月斜斜挂在房檐下,申如旭从小妾的床上惊叫一声,坐起。
娇妹的佳人被他吵醒,靠近他的怀中,用手抚摸着他的胸膛。
“主君这是怎么了?”
申如旭紧紧握着胸前佳人嫩滑的小手,心口突突直跳如同战鼓擂捶。
“无妨,无妨,一个噩梦。”
在身边人的服侍下披上外袍,申如旭坐在床头仍旧惊魂未定。
“申大!”他叫自己的家奴,“府中的护卫安排妥当了吗?”
家奴申大原本在廊下打盹,听他唤自己便赶紧到房门外:“已经按照阿郎的吩咐,三班倒满,昼夜不停。人手也加了十多人。”
“那便好,那便好。”申如旭回想起方才的梦境,身上不停冒着虚汗,只是强撑着自己才没有发抖,“快睡吧。”
“主君是梦见什么了?”女子灵蛇一般缠上他的身子,“只要说出来就不害怕了。”
“滚!”申如旭忽然暴怒,抬手便将她掀下了床,“将这个贱妇拖下去,关到偏院,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将她放出来。”
申大强自压抑着满肚子的邪念,连拉带请好说歹说才将这位申如旭最宠爱的如夫人带走。他在心中暗想,也不知这位如夫人是怎么得罪了阿郎,几乎光着身子让申如旭从房里撵了出来。
“难道是报应吗!”申如旭焦躁地在房里来回踱步,“没道理,没道理。”
想到明日一早还要与崔允明等会晤,申如旭咬着牙盖上锦衾躺下。
轰走这最宠爱的如夫人,睡到后半夜,陷入噩梦的申如旭被拍门声吵醒。
他壮着胆子,拿着剪过烛花的昏暗蜡烛走到门前:“什么人?”
那响声立刻就停了,拉开门一瞧,私下也是无人,连申大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狗奴才,跑哪里躲懒了!”申如旭骂了一声,默默回到房中。
天色将明,那拍门声再度响起。
一夜没睡好的申如旭红着眼,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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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如旭睡得不好,元辞却一觉睡到大天亮,可醒来时却登时手足无措急得,满脸通红。
记忆回到昨夜,她本想逗弄卫苒,就倒在床上装睡。可她一路浴血搏杀逃离危地,在卫苒身边就觉得莫名地心安,因此一沾到枕头便睡着了。
睡到太阳晒屁股,被纸窗上透出来的日光晃醒。醒来的时候,卫苒正靠在她的怀中,一手揽着她的腰,呼吸均匀似乎是有好梦。
她僵在床上,既睡不着,又不敢动。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连她都觉得身子酸软,僵直难以复原。
“小郎醒得这么早?”
卫苒其实早就醒了,她一向浅眠,身侧不能有别人同卧。元辞醒来的那一刻,她便也同时醒了,可是她贪恋这一刻的温暖,却不想醒来。
“卫……卫娘子……”
“我不是,不是……对不起!”
“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身边的少年急得脸红耳赤,连连向她道歉。
“我知道。”
“小郎年少风流,恐怕是将妾,当成了不知道哪里的姐儿。”
“我真的没有啊!”元辞就差举起四根手指赌咒发誓,“我发誓……我真的只是把卫娘子你……当成我的姊姊!”
“只是,姊姊吗?”卫苒脸上的笑意似乎凝滞,看着元辞的目光带了几分不明的意味。
【你是什么身份,你心中不明白吗】
母亲的话犹在耳边,元辞只得点头:“正是,如假包换。”
“可我不愿。我没有兄弟姊妹,也无意多上一位。”卫苒推开她,径直出了房门。
元辞赶紧追到门口,拉住她的手:“卫娘子,我还没说我是怎么脱险的呢!”
“我不感兴趣。”
卫苒回身,猛地抽回手,抬腿踢在她小腿内侧。元辞吃痛,身子一歪跌进她的怀中。
“娘子!”
闻言,两人都是一惊。
明樱硬着头皮,顶着两人刀锋一般的目光:“申刺史请两位立刻去刺史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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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刺史府内,刺史申如旭、长史崔允明、折冲都尉何如宾齐聚一堂。
“见过各位大人。”
元辞特意嘱咐过崔允明,不要暴露自己勋贵之后的身份。因此何如宾申如旭虽然也好奇地看了她几眼,但明显对卫苒的兴趣更大。
几人在堂内落座。
申如旭以手撑着额头,眼下一片青黑:“姑臧神乌等几处凉州治下的县都有回报,说真君教煽动愚民冲击县府,要求释放被折冲府抓获的邵陵真君庙的圣姑庙祝。”
“有这么严重吗?”何如宾是个武官,只对抓人有兴趣,“让我带人把他们都抓回来。”
“若是有这么简单就好了。”申如旭叹息一声,显得疲惫至极。
崔允明道:“姑臧县关押的人最多,县府现在已经被围地水泄不通。那些百姓只是无知,遭人利用,如何能一抓了事?”
“以妾之愚见,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不如派人前去将愚民劝导,令其归家。”
她这提议一出,堂内的一众人都十分认同,连精神欠佳的申如旭都打起精神连连称赞。
“可是陇右道行军大总管幕府有军报上呈陇右道都督府,说北梁似有异动。都督府着各州县官员在治所待命不得擅离。”崔允明一边说,一边向卫苒投去目光,“不知卫主簿是否愿意劳驾,替老朽和申公跑这一趟?”
“乐意效劳。”卫苒欠身。
“还有我,我也乐意。”
崔允明听见两人几乎同时的答复,胡须一动:“还是年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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