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晋江
小燕时洵不喜欢集市。
从很久之前,当其他同龄的小朋友都吵闹着说要去热闹的集市时,小燕时洵就敏感的发现,父母总是会在集市上故意放开他的手,故意告诉他在某地等着不要动。
他知道,父母是想要遗弃自己。
对于一个普通甚至平凡的家庭而言,拥有一个天资过于优秀的孩子,是一种灾难。
父母不知道该如何与天资卓绝的孩子相沟通,他们无法理解小燕时洵的世界,看不到恶鬼入骨相眼中的广阔天地,井外的一切都令他们感到惶恐,害怕为家中招来灾祸。
这不是父母的错,只是他和他们没有缘分。
小燕时洵冷眼看着父母亲戚的恐惧,这样想着。
他不属于这里。
只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到哪里去。
小燕时洵很茫然,他站在集市上,任由熙熙攘攘的人群从自己身边走过。
但他看到,在不远处的屋檐下,一名拢着衣袖的长衫青年,笑吟吟的冲他招了招手。
那青年容貌清隽俊美,周身气度是与集市格格不入的沉稳威严,所有人都下意识避开了他,可小燕时洵不知道为什么,像是有股吸引力拉着他,让他向那青年靠近,隐隐有亲切感。
“我倒是见惯了大的那张臭脸,没想到那样鬼闻夜哭的燕时洵,竟然有这么可爱的童年时期吗?”
青年见到小燕时洵的眼神极为惊奇,像是看到了珍贵宝物。
当小燕时洵走到青年面前时,青年笑眯眯的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在小少年还带着些许婴儿肥的脸颊上轻轻捏了一把,顿时神情带上了惊叹。
——像是刚刚成功拔了猛兽的胡须。
“呀,手感好软。”
青年笑着感叹,看着小燕时洵脸颊上的红痕,没有半分愧疚感。
他坐在廊下,还悠然的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小燕时洵坐过来。
“站在那也等不到邺澧,不如过来坐坐。”
他说着小燕时洵听不懂的话:“我们有很多时间可以闲聊,直到我的力量耗尽之前,我们都可以在这里消磨时间。放心,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的独处。”
青年微微垂眼,看向自己摊平的掌心,声调低沉了下去:“一直到灰飞烟灭之时,都不会再有人来找到我。”
他还下意识保留着轻叩折扇的动作,却忘了自己手中早就没有了那把折扇。他执掌的权柄和残余的力量,早就在雷劫之下,烟消云散。
数千年的习惯,一时半会也改不过来。
青年慢慢收回手,拢袖抬眸,看向集市的眼神带上了感叹。
在最后的时刻,能够找到这样一处地方也不错,最起码能够让他向燕时洵说一声再见,直到消散的时候,也有燕时洵陪伴在身边。
——虽然是小的那个,但也很不错。
“你离家出走了?”
小燕时洵带着平静质疑的话,让青年一下没呼吸好呛到了自己,立刻连连剧烈咳嗽了起来,憋到眼角发红,隐隐有泪光浮现。
“什么?”
青年错愕的看向身边的小少年,觉得这可太荒谬了,怎么会有人认为阎王会离家出走?这是从哪来的结论?
“你家长什么时候来接你?”
小燕时洵看着青年的眼神平静极了,好像两人之中,青年才是更小更幼稚的那个:“我可以先勉强陪你待一会,等你家长来了,就和你家长回家吧。外面的世界太危险。”
阎王被气笑了,原来燕时洵小时候竟然是这种性格吗?
“你竟然对阎王说世界危险。”
他看着小燕时洵的眼神满是惊叹:“怎么想的啊?说是对人间而言阎王危险才正常吧。”
“但你的眼睛里。”
小燕时洵指了指自己的眼眸,向阎王示意道:“你分明就在盼望着谁来找你,带你离开这里。你和我不一样,你还有信任的人,期待回去的地方。”
“我的父母遗弃了我,但你的父母没有,你尚有归处。”
阎王愣住了。
小少年年纪虽小,可眉眼话语里都带着一板一眼的认真,看起来并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在劝说“任性”的阎王,甚至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有根据。
阎王不自觉抚上了自己的眼角,恍惚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神智。
或许少年说的是对的,他可能真的在期盼谁来找到他……比如燕时洵那个家伙,他还没来及好好向他道别。
毕竟是朝夕相处,共过生死的人,就算离开,也应该郑重的说一声。
又或许,是那个小蠢蛋,还在傻兮兮的等待着回到燕时洵身边。
潜意识的想法从眼角眉梢流露,却被这个敏锐的小少年捕捉到。
阎王慢慢放下手,若有若无的苦笑:“你这……该说不愧是燕时洵吗,不管是大的那个还是小的那个,都一模一样的犀利。”
“才活了不到我零头的人,怎么看起来比我还老成。”
阎王不轻不重的捏拳敲了小燕时洵一下,轻笑出声:“我可是比你年长了几千岁,快叫爸爸。”
小燕时洵:“……”
他的眼神明晃晃的在说:这人好幼稚。
阎王被这个眼神气得笑出来:“你不相信吗?我是阎王。”
小燕时洵的眼神顿时变成了怜悯,他点点头:“哦。”
阎王:“嗯?你不觉得很激动吗?这可是难得会见到阎王的时候。”
小燕时洵扭过视线,拒绝再看向阎王:“巷尾的爷爷死之前也是这么说的,他看到了阎王。隔壁家吃鼻涕的小胖子也会说他其实是奥特曼。”
“…………”
阎王冷漠脸:懂了,这孩子压根就没相信过我,把我当傻子看呢。
原本还因为没见过燕时洵幼年时而有些遗憾的阎王,忽然间觉得就算一直不见也没什么问题。
他本以为燕时洵的毒舌暴躁是和李道长那一脉学的,原来从这么小就是了吗?分明是燕时洵的本来性格。
阎王下意识向集市上看去。
没有人在乎的小少年,却会在二十年后拯救整个天地,扶大道于将倾,救回所有人的性命。
可惜,现在没有人会相信这件事,也没有人愿意对小燕时洵伸出手。
他的眼眸冷了下来,忽然也能理解燕时洵的性格了。
不,应该说,有过这种经历之后,还愿意向所有生命伸出手的燕时洵,才是最令他惊讶的。
“不用在乎你眼前的世界,他们无法理解你所看到过的天地和高度。他们不知道在这个集市之外,还有更大的天地。”
阎王声音平淡的向小燕时洵道:“终有一天,你会看到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天地,与大道比肩。而世人也将会看到,你是怎样的惊才绝艳,光芒璀璨。”
小燕时洵:“……哦。”
阎王:“???你这孩子是怎么回事?你这种态度,就显得我很像个说胡话的疯子。”
小燕时洵扭过脸去:“隔壁吃鼻涕的小胖孩,也说他以后会拯救世界。”
“不要把我和那个……的孩子比!”
“哦。”
“不许发出那个音节!”
“……呵。”
“…………”
阎王心累的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最开始面对死亡的平静,算是彻底被小燕时洵打破了。
他本来还想着,自己能够在走之前悠闲的和小燕时洵说几句话,闲聊着离开。却没有料到,燕时洵幼年时竟然是这种性格。
想到邺澧当年就是和小燕时洵在这里初次相遇的,虽然没见过当年的场面,但阎王还是忍不住同情起了邺澧。
太惨了,不知道会被怼成什么样。
——但阎王不知道,小燕时洵不仅没有怀疑邺澧的智商,还给了邺澧一块糖。
阎王觉得,自己快要被小燕时洵气得活过来的心都有了。
但他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俊秀的眉眼慢慢和缓了下来,低低笑出声。
最后的死亡之前,能够有这样的经历,也不错。
他很清楚自己的状态。
没有任何鬼神能够从大道惊雷之下活下来,他面对的,是整个天地间所有因果。
提醒邺澧,让邺澧通过试炼成为大道,这使得大道的力量所对应的因果,全部降临到阎王身上。
从百年前逃脱死亡开始,阎王就一直在消耗自己本就所剩不多的力量,咬着牙强撑着想要找到天地间的那一线生机。
他知道,燕时洵和邺澧,是拯救天地复起大道唯一的机会,所以他毫不犹豫的舍身于此,在踏进试炼之前就已经清楚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他在走向一条既定死亡的道路,可他不会有半分退缩。
因为那是正确的路,是他所坚守的道。
作为一缕残魂,阎王已经撑得够久了,也已经累了。
有燕时洵在,他想,他终于能够安心的闭上眼,将身后的世间尽数托付给燕时洵了。
阎王轻轻垂下眼眸,唇边慢慢勾起笑意。
小燕时洵却奇怪的看向他:“你不准备回家了吗?”
阎王愣了下,然后轻笑道:“不,是已经回不去了。”
“世间不如意十八九,哪能事事如人所愿,即便是阎王,也不过是小小鬼神,与天地众生相比,又如何?”
“虽然是间接,但我也可以不违心的说一句,我救了这世间,如今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也是时候了。应该说,这已经是拼命挣来的机会了。”
他唇角勾着轻浅的笑容,拢着刺绣云鹤的袖?长衫,微垂下长长的眼睫,平静面对自己的死亡。
小燕时洵却眨了眨眼眸,越过阎王向集市另一边看去:“但你的家长已经来接你了。”
“你不属于这里,还是把这方天地留给我吧。”
小燕时洵笑道:“你还有归处,那就记得回家。”
阎王惊诧的看着小燕时洵,又猛地意识到了什么,顺着他的目光回身看去。
却见集市远处的边缘,有两道修长的身影绰绰站立。
其中一人眉眼锋利,穿透过大雾向他看来。
不是燕时洵……又是谁?
阎王的心脏狠狠跳了一下,一时有些愣神,没想到燕时洵竟然会穿过试炼场回来找他。
这绝非容易之事,作为规则违反者,留给残魂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就算是这一点时间,都是他拼死挣回来的。
但以他的力量,他已经走不出这片试炼场了。
可,燕时洵却主动来接他……
阎王不由得想到张无病那个小蠢蛋,以及在自己虚弱陷入沉睡的那数年间,张无病无师自通的学会了抱大腿,死死的抱住燕时洵这个未来大道。
那个小蠢蛋,竟然也难得做了件聪明事吗?
当他回过神之后,垂眼轻轻笑了起来。
“这算是你对自己的了解吗?知道你自己回来找我,所以才告诉我,让我回家?”
阎王笑着回身,下一秒,他的笑容却浅淡下去。
刚刚还坐在他身边的小燕时洵,竟然就在他转身移开视线的功夫,消失不见了。
而不等阎王重新再看向燕时洵,燕时洵的声音就已经在他身后响起。
“你看起来,好像很不愿意回家啊。怎么,玩疯了?”
那声音极冷,酝酿着山雨欲来的平静。
阎王眨了眨眼眸,无辜的转过身。
果然,燕时洵就站在他身后。
缩地成寸……看来不仅是邺澧通过了试炼,燕时洵也已经担负起这大道。
见一切如自己所愿的发展,阎王的眼眸里染上笑意。
最为惊奇的,当属被燕时洵拎在手里当探测兔用的井小宝了。
井小宝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阎王,心里一阵惊叹。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上一任阎王,没想到燕时洵真的没有骗他,阎王真的有一张和张无病一模一样的脸。
但是这张脸并不像张无病那样蠢兮兮的傻笑,没有哭闹没有怂唧唧的神情,像是抛弃了所有不必要的情绪,变得沉稳而平静,舒展的清隽眉眼间,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成竹在胸。
即便面对死亡,也依旧从容。
好像一切变数,都尽在他掌握中,没有什么能够令他动摇。
井小宝觉得很神奇,明明是一样的脸,却因为气质和神情的变化,让前任阎王看起来和张无病是完全不同不同的两个人。
他好奇的近距离看着阎王,甚至蠢蠢欲动想要和阎王打一架试试。
却被燕时洵一掌拍下来,拍散了所有想法。
井小宝瘪了瘪嘴巴,要哭不哭的很是委屈。
“没想到,你竟然真的会找来。”
沉默了片刻,阎王重新挂上笑容,道:“我以为你应该很清楚,天雷之下,无有返还。”
“我已经做完了我应该做的事情,再无执念,就算现在离开,也没有任何遗憾了。回去,又要做什么?”
阎王拢袖轻笑,似乎对自己的生死并不在意,在燕时洵面前,没有流露出刚刚在小少年面前时的不舍留恋。
但燕时洵居高临下的看着阎王,嗤笑出声:“做完你该做的?我怎么不知道?你该不会以为,救了所有生命之后,你就算是做完了所有事?”
阎王难得有些迷茫的看向燕时洵,似乎在问:还有什么被我遗漏的吗?
“那你呢,阎王?”
燕时洵问:“你难道不在众生之中吗?你救了所有生命,却唯独任由自己死亡吗?”
“你难道不是生命吗?难道没有人在等你吗?你……”
燕时洵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压下喉间酸涩:“你从来没有为自己考虑过,对吗?”
阎王被燕时洵问得愣住了。
良久,他才慢慢回过神来,怔愣的眉眼间渐渐染上了笑意。
“得你这一问,就已抵过世间万千了……足够了。”
阎王心满意足的轻轻喟叹着。
有人在等他回去,逆天独行了百年的残魂,也有归处。
有什么比这更令人高兴的吗?有此一句,足以告慰过去千百年的坚持和孤寂。
阎王低低笑出声,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道:“我曾经很遗憾,没能见过小时候的你,错过了那道生机。我不相信大道生机的恶鬼入骨相,认为这是大道又一次的错误,毕竟我守在上一个恶鬼入骨相身边,得来的只有空荡未来。”
“可是在见到你之后,我才知道,是我错了。那道生机,确实足以解救大道危局。”
阎王平静的看着眼前的集市,轻声道:“如今,我已经没有遗憾了。燕时洵,谢谢。”
即便活过千年百年又如何?如何能比得上完成心中执念再死亡的心满意足。
他已经活得够久了,见证过朝代更迭世间兴亡,也见过人间善恶天地巨变。唯一放不下的,也只有这人间。
但现在,有燕时洵在,他终于能够安心的离去。
他知道,就算自己离开,也有燕时洵帮他看护这灿烂人间,不会让邪祟侵扰生人。
燕时洵皱了皱眉,从阎王的话语里,他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定神仔细的查看阎王的魂魄,随即,他愣了下。
坐在这里的阎王,他的力量在丝丝缕缕的向外溢散,魂魄迅速的衰弱下去。
即便他看起依旧从容没有异样,但是……他已经随时都有可能消散。
就算阎王从大道之下侥幸逃过,但因果最终还是要让他来偿还。
燕时洵沉默了。
谁都没有先说话。
微风拂过,如春意将起,和煦温暖。
集市上的鼎沸人声热闹非凡,晴空之下,一切毫无阴霾。
阎王眯了眯眼眸,任由发丝缭绕过脸颊,似乎沉醉于春风中。
燕时洵微微弯腰,放下了手里拎着的井小宝,然后走到阎王身边坐下,和他并肩看檐外的市井喧嚣。
“不能留下吗?”
他轻声问道:“即便如今的大道是我。”
阎王侧眸看了他一眼,笑道:“燕时洵,你在问出这话时,就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没有规则就成不了大道。如果你为我徇私,反而是在否定我的付出,证明你并没有成为大道的资格。”
“你是我耗尽了魂魄也想要托起的天,燕时洵,别让我失望。”
阎王漫不经心的拍了拍燕时洵肩膀,随即缓缓站起身,拢袖遥看。
远方的天空已经开始翻滚着血色的阴云,惊雷声从远处传来,轰隆作响。
阎王不死,试炼不休,一切不得终结。
燕时洵同时也看到了天空的异象,他动了动唇瓣,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却还是在阎王含笑看过来的目光中,尽数化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他必须……一次次的在自己的私心情感和万物生灵间,做出选择。
如今的安宁和生机,是在阎王和其他无数人的牺牲上建造起来的,为了如今的局面,无数人前赴后继的奔赴死亡,以身殉道。
如果他选择保下阎王,就等于背叛了所有生命,抹消了那些死去之人的功绩。
他……
不能选。
燕时洵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最后猛地紧握成拳,咬牙坚持。
怒云惊雷迅速向这边靠拢,集市的场景如云雾般消散,大雨滂沱。
邺澧也忍不住上前了一步,似乎想要挽留阎王。
阎王却笑吟吟的看过来,平静的目光制止了邺澧的动作。
“好像之前一直都没说过。”
他轻声道:“千年前,当你杀死北阴酆都大帝的时候,我很高兴,死亡终于被改变。新的酆都拔地而起之时,我才意识到,不纯粹的死亡,才是我所期盼的未来。”
“地府本来没有能与酆都分庭抗礼的力量,但因为你的默许,使得亿万魂魄有了可以抗争的机会。谢谢,这是我度过的最好的一千年。”
阎王勾唇轻笑,向邺澧点头致意。
“然后,就是该说再见的时候了。”
“我本来在百年前就应该身死,只是因为放心不下人间,才多停留了这百年。现在,也到了我该退休的时候了。”
阎王垂眸,看向好奇看着他的井小宝。
在知道新任阎王是那个死去的恶鬼入骨相时,阎王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就慢慢反应过来燕时洵如此安排的用意。他意识到,燕时洵远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适合接过这天地。
镇守地府和酆都,链接死亡与生机,使得天地万物重新焕发活力。
阎王知道,就算是自己来,也不会比燕时洵做得更好。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拘泥于自身的存在与否?只要乾坤依旧在……又何须虚名加身。
功成而弗居,如是而已。
阎王的视线从邺澧和燕时洵身上一一滑过,最后重新回身,站在雨幕中仰头看向天空。
然后,缓缓迈开了脚步。
燕时洵的手指死死掐着自己,不让自己冲动之下冲上去将阎王拽回来。
他修长的身躯忍耐到发抖,眼眸赤红,有泪光隐隐浮现。
“轰隆!”
“轰隆——!”
惊雷劈下,划破空气带起一连串火光,万钧之势磅礴不可抵抗。
狂风掀起阎王的长衫,衣角在空中烈烈翻飞,发丝缭绕,迷乱了他的视线。
明亮的光芒映照着阎王俊美的容貌,如同高高站在神台上,悲悯而怜爱看向世人的神。
可他从未做过泥塑沉默的雕像,他始终与死亡同行,附身捞起坠河无渡的魂魄,昂首撑青天。
阎王微微侧首,在惊雷之下微笑着看向燕时洵。
“能够有与你道别的机会,已经是我的幸运。这侥幸偷走的时间,也该还给大道了。天地之间,从此再无疏漏。”
“燕时洵。”
他带着吟吟笑意,最后一次唤起燕时洵的名字:“我没有归处,但另外一个小蠢蛋有。我还你一个……”
“轰隆——!!!”
燕时洵缓缓睁大眼眸,手掌下意识拼命向前伸去,本能的想要将阎王捞回来。
但九十九道惊雷劈下,大地剧烈震颤,天空随之坍塌。
阎王的身影消失在明亮到刺眼的雷光中。
整个试炼场迅速溃散,天崩地裂,一切场景化为齑粉,黑暗从四周包围而来,吞没一切。
燕时洵只觉得脚下一空,失重感传来,他猛然坠向黑暗。
“张无病——!”
……
“!”
燕时洵迅速睁开眼眸,大脑还在执行失去意识前的指令,本能的向前方奔跑过去。
但他很快意识到,四周的山林与记忆中重合,他已经回到了试炼场之外的村落。
身后传来树枝窸窣的声音,混杂着人的脚步声。
救援队员们已经处理得当山另一边的村子,开始向这边走。当他们拨开树林,就发现刚刚失去踪影的燕时洵,竟然就站在高大的树木下一动不动。
队员感觉有些奇怪,上前询问。
结果他却看到,当燕时洵转过身看过来的时候,眼眸中竟然有泪光闪过。
队员顿时惊到了。
在他印象中,燕时洵是个天塌了都不会哭的人,不管怎样的艰险都能硬抗过去。这是发生了什么,竟然让燕时洵有这种……
“燕先生?”
队员关切上前:“需要我帮忙吗?”
燕时洵怔愣了一瞬,才缓缓摇了摇头:“不用。”
阎王,张无病……
这时,却听到旁边传来一声惊呼:“咦?那里好像有人!草丛在晃!”
“快,过去看看,可能是村子的幸存者!”
燕时洵也听到了队员们的喊叫声,但他依旧沉溺在刚刚阎王身死的震撼悲痛中,大脑无意识的在想,怎么可能会有村子的幸存者,要么已经死亡要么便已经去投胎……
但慢慢的,他意识到了什么,瞬间睁大了眼眸。
他迅速转身,向队员们奔跑过去的地方看去。
晃动的杂草中,隐约露出了一个人的身影,那人紧闭着眼睛,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但那张脸,却是燕时洵无比熟悉的模样。
他见过这张脸哭哭笑笑,愁眉不展和喜笑颜开都在他身边,每一个重要的瞬间都陪伴着他。
那人……分明就是张无病。
在这个认知出现的瞬间,燕时洵的身体已经先大脑一步动作,迈开腿奔向张无病。
张无病还穿着之前去西南时的衣物,浑身都是擦伤和灰尘,显得狼狈不堪。他紧紧闭着眼,胸膛的起伏微弱到接近于无,发丝凌乱的散落在两颊,气息微弱。
队员们被吓了一大跳,不知道张无病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们无法准确判断伤情,也不敢随意搬动张无病,站在周围一时间手足无措,赶紧联系了医护人员过来查看情况。
越靠近张无病,燕时洵就越是不安,他的手掌在颤抖,不敢去确认张无病的情况,害怕自己摸到的会是一具冰凉的尸体。
或许会有一线生机,也或许,天地连这一点侥幸也不肯给,不论是哪种结果,当他去确认的时候,一切就会成为定局。
选择从来都是一件艰难之事,一切的后果都要由抉择之人背负。
从不畏惧背负后果的燕时洵,此时却忽然不想要去亲眼看看自己所选择的未来,他知道自己必须做出这样的抉择,张无病一人无法与万物众生相比较,可……那是他的小病啊。
队员们感受到了从燕时洵身上散发出的悲伤和沉重,他们变得沉默,慢慢退开到两侧,让开了燕时洵走向张无病的路。
没有人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燕时洵面容上的悲伤神情,已经告诉了他们答案。
有不忍心的队员已经偏过头去,吸着鼻子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而张无病此时的模样,也终于映入燕时洵的眼帘。
雀跃的小病,笑得傻乎乎的小病,因为节目成功而欢呼的小病,被吓得哭唧唧喊救命的小病……一张张鲜活灵动的脸都消失不见,最后只变成了躺在草丛中,浑身伤口一动不动的张无病。
燕时洵在张无病身边缓缓蹲下,伸出去的手掌抖了又抖,始终无法下定决心握住张无病的脉搏。
邺澧走到燕时洵身后,手掌沉默的落在他的肩上,想要给他一点安慰与力量。
燕时洵苦笑,但他闭了闭眼,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握住了张无病的手腕。
修长的手指搭上张无病的脉搏,指腹触摸到一片柔软微热。
即便那脉搏虚弱,却依旧在顽强的跳动着。
燕时洵的眼眸中瞬间绽开喜色,同一时间,他高悬的心脏也终于落回到胸膛中。
确认了张无病依旧还活着之后,燕时洵迅速弯下腰大致检查了他的情况,一手握住他手腕,源源不断的向他的经脉中输送生机力量,支撑这具身躯开始自我修复和跳动。
张无病惨白的脸色慢慢有了人色,开始红润,因为痛苦而紧皱的眉眼也渐渐舒展了开来,呼吸开始平稳,脉搏有力的跳动。
终于,他虚弱的咳了几声,眼睫剧烈颤抖,神智从黑暗中回归身躯。
张无病努力尝试着想要睁开眼,神魂深处的虚弱和疲惫却一直拉着他,想要把他拽向更深处。
但一股力量却猛地推了他一把,他似乎听到谁在向他说——
‘去吧,燕时洵在等你。’
‘我已经无法回去,但最起码,我能救下你。’
张无病感觉自己被踉跄推入一片光明之中,迎面而来的阳光刺眼得让他无法睁大眼睛,只能从眼睫的缝隙中努力向上看。
然后,他看到了一张饱含着急切和担忧的俊美面容。
是,是……燕哥!
张无病的心情顿时激动了起来,他努力想要抬起手,拽住近在咫尺的燕时洵。
但虚弱的身体却让他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只能眼巴巴的看着燕时洵。
刚一睁开眼睛,张无病就觉得万般委屈和悲伤涌上心头,好像他在睡梦中经历了很惨烈的事情,却只能无能为力的看着一切的发生。
泪水涌了上来,像个坏了的水龙头一样从眼睛里滚落,顺着脸颊蜿蜒流淌,打湿了衣服。
张无病颤巍巍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无力的坠落,却被另一只手稳稳握住。
燕时洵握紧了张无病的手,定定的看着这个刚醒来就开始哭的小傻子好半天,才慢慢笑了起来。
“哭什么,不是回来了吗?”
就像是找不到家长的孩子,哪怕倔强的走了千里万里,但在看到家长的那一瞬间,眼泪还是会不自觉落下来,满腹的辛酸委屈想要向家长诉说。
好在燕时洵的怀抱始终可靠坚实,足以让张无病安心的哭泣,直到把那些堆积的恐惧全部哭出来流干,再次恢复平静。
燕时洵伸出手,将张无病从阴冷的草丛地面上稳稳抱起来。
他打横抱着张无病,最后看了一眼溶洞的方向,转身走向山的另一边。
阎王的意识已经消散在了大道惊雷之下,被大道盯上便没有逃脱的可能。但张无病不一样。
在试炼场中提醒邺澧的,不是生人张无病,而是阎王残魂。
阎王利用了这轻微的不同,通过张无病与燕时洵之间的因果,将张无病送了回来,自己则慷慨大笑着赴死。
从此,世间再无阎王魂魄,只剩下生人张无病。
燕时洵抱着张无病的手掌不由得慢慢收紧,心情沉重。
但是,山的另一边传来嘉宾们和队员们的欢笑声,道长们爽朗的笑声响起,所有人都在为天地重归秩序安定而开怀。
燕时洵站定了脚步,静静注视着这安宁幸福的人间。
在普通人不曾探索的世界之外,有另外无数人,为了保护他们的安全和幸福而不断努力,甚至不惜以死亡为代价,换取他们的平静生活。
那些死去的人,付出所有的人们,不求虚名不为利禄,只为苍生。
在他们的死亡之上,新的天地得以被高高托举起,乾坤重归秩序而阴阳平衡。
太阳在上,永不坠落。
燕时洵收回视线,眸光平静。
“走吧,我们……回家。”
第342章
虽然燕时洵已经为张无病解决了最大的问题,让他体内的生机重新连贯。但他毕竟身为生人却被鬼气影响了那么久,还下到过旧酆都和天地的试炼,一时半刻依旧无法完全恢复健康。
好在张无病早就撞鬼撞得习惯了,对此并没有什么特殊反应。
没在大学遇到燕时洵之前,被鬼追得九死一生对他来说都是家常便饭,也就是抱紧了燕时洵大腿之后,他才开始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以前张家为了保住张无病的小命,甚至会在他的衣服里面贴上满满一圈的黄符,脖子上戴的平安扣金佛玉观音更是论斤来。
还有人误以为这是有钱人的特殊审美,在网上发帖鄙夷了张无病好久。
现在对他而言,反而算得上另类的忆苦思甜了。
“燕哥你都不知道,那时候每天晚上放学的时候,我爸都要等在学校门口,就趴在那个铁大门上往里面看,想要第一个看到我,然后给我一沓新的黄符。”
张无病声音嘶哑虚弱,但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小时候,都没人愿意和我玩,就算他们吃了我的巧克力和零食,还是会骂我是怪胎,小怪物……”
一颗苹果被猛地塞进了张无病嘴里,燕时洵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多吃东西,少说话。”
张无病努力伸出打着点滴仍旧虚到颤抖的手,乖乖捧着苹果开始吭哧吭哧的啃,真的闭嘴了。
燕时洵就坐在病床旁,静静的看着他。
从他认识张无病以来,从未让这个小傻子受过这么重的伤,但这小傻子一路就知道呵呵笑,不是在昏死睡过去,就是在冲他笑,似乎是察觉了他不太好的心情,想要逗他发笑。
燕时洵并没有在江北逗留太久。
他把江北村子的事情被交给了官方和特殊部门,并且向官方负责人详细说明了发生在百余年前的屠杀事件。
有了这份详细的事情起因经过和结局,再加上井小宝让鬼官提供的此地百年间所有村民的罪孽背景,负责人就相当于掌握了所有线索,精细程度堪比亲身经历案发现场。
因为嘉宾们多有受伤,都已经疲惫万分,张无病又这副蔫嗒嗒的模样,所以燕时洵将事情移交出去之后,就立刻离开了江北,坐上了回滨海市的飞机。
但在临走之前,燕时洵还特意叮嘱负责人挖一下村子的地面。
那些死在半夜鬼魂索命的村民们中,有很多人都背负杀孽。那个跑掉了的补轮胎师傅的家里,还堆着很多从不同型号的二手轮胎和备件,不像是买回来的全新品,反而更像是从车子上面拆下来的。
燕时洵认为,是这些村民在勒索过路司机的时候,对大笔财物动了邪念或是司机殊死反抗,所以其中一些司机被村民杀死,尸体就埋在了村子里面。
他不打算再插手这件事,而是认为应该由官方负责人处理,即便作恶的村民已死,也应该被宣判得到应有的罪名,不可以让他们就此逃脱。
死后入地狱受苦还不够,阳间也需要作出公正的审判,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些恶人做过什么。
而不是看到被杀的消息,就怜悯这些恶人,说死者为大。
官方负责人被死亡数量和事件恶劣性质震惊了,但因为说这话的是燕时洵,所以他半点没有怀疑,而是立刻与当地官方通了电话,并且调派了专门的调查小组和队伍过来,几百人将整个村子都刨了个遍,连附近几个村子都没放过。
当负责人根据燕时洵的提示,挖开了村民屋后的菜地,打开了厨房下面的地窖时,他看着深埋其中的森森白骨,惊呆了。
更有人当场吐出来。
到这种程度的死亡人数,已经不能单纯用杀人犯来形容了,甚至有人当场怒骂这是畜生,践踏生命。
附近的村子虽然并没有迎来半夜恶鬼复仇,却迎来了铁面无私的执法人员,带着证据和线索挖开了地面,露出了他们多年来的罪孽。
铁证如山,附近村子的村民也无法辩驳,立刻被执法人员带走。
官方负责人站在已经化为废墟的义庄前,只想苦笑。
其他人看不见的地方,鬼官默默戳了戳负责人,小声道:“大人您放心,我们阎王爷说了,您是自家人,以后有需要就直接问下官,保证连这人小时候揪女孩辫子的事都翻出来。”
负责人连连道谢,但转念一想……被鬼亲切的说是自家人,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他很快放弃了纠结,将搜集到的证据向上提交,在处理特殊事件的同时,也没忘时刻盯着这件事的进展,誓要给那些死去的人一个交代。
燕时洵接到负责人打来告诉他进展的电话时,已经身处于滨海市的医院了。
在得知张无病受伤之后,张父急得直接推了数十亿的并购会议,搭乘私人飞机就立刻飞往村子,想要将连同张无病在内的所有人全都接回来。
恰好宋辞哥哥也因为宋辞的失联而意识到出了问题,直接开着直升飞机来找宋辞,与张父碰了面。
两方都想让嘉宾们坐自己的飞机走,尤其在燕时洵面前,更是被激起了胜负欲,互不相让。
最后还是宋辞揍了他哥哥,骂道你那小飞机能装几个人,你还是自己飞回去吧。
张父得意洋洋,宋辞哥哥恨得磨牙,发誓等回去一定买个大的——比张家的飞机大一圈的那种!
张家十几个人的秘书团行事严谨周密,更深刻了解自家孩子的体质,知道一旦出事必定是大事,尤其这次连燕先生都没能尽数挡住,一定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很可能有伤员。
所以张父的飞机上配备了医生,并且早早就和滨海市的医院联系好。
嘉宾们一上飞机,就立刻开始了新一轮的检查,然后无缝衔接送到了医院,由张家负责,接受最好的治疗。
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也都再回来之后,由张家负责进行了检查,并且得到了丰厚的慰问金,然后在医院疗养。
虽然大多数人并没有受伤,但节目组也说就当这是带薪休假,医院团建吧。
工作人员们都很开心,每日处理些不太重的工作,就吆喝着和嘉宾们打牌打游戏去了,疗养院被他们包下的这一楼层里,经常欢笑声不断。
在这种氛围下,所有人的精神状态都迅速好转,渐渐回归到了正常生活中。
白霜等人受伤都不轻,虽然并未伤及性命,但皮肉伤也让他们吃了不少苦。
尤其是白霜和安南原的手,张家专门派了一位秘书来时刻跟踪嘉宾们的身体状况,不希望众人留下后遗症。
白霜自己的手包成了个粽子,但总是满不在乎的说自己一个歌手,又不是医生,手没有以前灵敏也没有问题。
安南原也拍着胸膛表示,有点伤疤反而更酷,他又不是弹钢琴的,问题不大。
但张家秘书比他们自己还上心,每日三次例行询问,严格控制饮食,影响恢复的事情一律不许做。
这使得到后来,嘉宾们一看到秘书小姐就像做错事的孩子见了家长一样,在疗养院里和秘书玩起了躲猫猫。
一群人像长不大的孩子一样,成功躲避秘书之后开怀大笑,像是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那样有成就感。
对很多嘉宾来说,那是他们从成年之后,最纯粹且无忧无虑的时光,好像重新回到了童年。
江北一途虽然艰险,但好在也有另一件万幸之事。
——当时嘉宾们并没有直播。
因为那时候刚从西南回来,嘉宾们本就累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在车里睡得东倒西歪的,打着小呼噜还张嘴的模样实在是不适合给粉丝们看,就没有开直播,而是想着等到滨海市再开,给观众们报平安。
结果这一决定,反而挽救了舆论小组的头发。
官方负责人得知全部情况后,都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没有在所有人面前直播新天地重启。”
观众们甚至不知道节目组在离开西南后,又去了一次江北。
——就算把真相说给他们,他们也不会相信的。
毕竟光是嘉宾车走错路,从西南到江北只花费了三小时这件事,就足够让观众们大呼不科学,绝对不可能。
更何况涉及到大道和鬼神,听者只会当是讲述者精神出毛病的无聊幻想。
舆论小组倒是很欣慰,觉得《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做得好,大家都开始相信科学了。
后续节目组发公告的时候,也只是说因为嘉宾们长途奔波疲惫,所以没有及时开直播,节目组照顾到嘉宾们的身体状况,转而先去医院进行了检查和休养,再由节目组账号向大家报个平安,后续再开直播。
除了少数一些质疑声和骂声之外,大部分观众都表示理解,还纷纷留言,让嘉宾们好好休息。
于是,刚刚经历过足以颠覆普通人世界观的大事的节目组,顺理成章获得了摸鱼时间,美滋滋的在疗养院养肥。
而张无病身上的擦伤等一应外伤,也都由专业的医护人员做过仔细处理,很快就恢复了。
他的问题,并不在外伤,而是内伤。
张无病只是个魂魄轮回了几十次之后虚弱的生人,不仅不适合前往鬼气浓重之地,更不适合承载阎王现身。
即便阎王从一开始就有意保护这具身躯,但张无病在醒来之后,依旧度过了漫长的虚弱期。
当其他嘉宾能跑能跳的时候,他每日昏昏沉沉,只有几十分钟的清醒时间,便又睡过去。
不,应该叫昏厥过去更准确。
燕时洵给张无病的生机,虽然帮助他的身体在迅速恢复,但自我修复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身体机能决定了他需要大量的睡眠时间。
其他人虽然担心,但也没有办法,张父张母每天来看望甚至想要在这里住下,但也只能干着急。
张父拉着燕时洵,背着所有人偷偷掉眼泪。
这个在商场上被称为铁腕巨人的人,只有在面对家庭和亲人时,会让他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我父亲给小病起名叫无病,就是希望他这一生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活下去。我家不求小病有什么成就什么能力,只要他能活着,就算像其他那些二代三代花钱玩也可以。但,就是这个愿望,也始终没能实现。”
张父红着眼,哽咽道:“小病小的时候,我每天都提前很多就到学校门口等着,就想排在第一个,能够赶快接到小病。只有听到他的心跳,我才能安心下来。”
“怕啊,我是真的害怕,哪一天稍稍晚去一点,我就再也见不到这孩子了。如果不是他妈妈拦着,我都想要把小病接回家,造一座寺庙来保护他。”
“可这孩子,出乎意料的有出息。”
张父流着泪笑了出来,嘴上责备,却为自家的孩子感到自豪:“他搞这个节目的时候,我是赌了一口气,想要逼他回家的。但没想到,他一个刚入行的新人,竟然能够把事业做到这种程度。我又高兴又担忧,生怕他在外面出什么事。”
这是一个父亲对于孩子二十几年来的担忧和慈爱,一向严肃的张父,却在燕时洵面前哭得止都止不住。
他纵有万千财产,但是面对大道鬼神,依旧如此渺小无助,不知道该怎么才能从死亡手中抢回自己的孩子。
燕时洵沉默的听着,良久,他将手帕递给张父,轻声道:“伯父,小病远远比你想象的还要厉害,他做到了任何人都无法完成的伟大之事。虽然我无法向你准确说明,但请相信,他值得任何人对他的任何感谢。为他骄傲吧,伯父。”
“他拯救了无数生命,功德加身,即便是大道,都不会遗忘他的姓名。”
“有他,是天地之幸,是我之幸。”
燕时洵低声道:“谢谢。”
张父愕然,在没有人的楼梯拐角哭了很久。
他不想要自己的孩子成为英雄,只想让他做个平凡人,安安稳稳过一生。可苍鹰的翅膀怎么会被束缚?
有的人,生来就该如此耀眼。
因为担心张无病,燕时洵这段时间里哪都没去,即便是官方负责人那边的事情,也都是线上沟通的。
直到张无病终于能够自主行走的时候,燕时洵才第一次离开了疗养院。
第一件事,就是去了海云观。
之前在西南,为了保护嘉宾们不被逃离旧酆都的恶鬼伤害,路星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即便他当时被吊住了最后一口气,得以保下了一线生机,但鬼气入侵导致他的身躯迅速衰败,让道长们束手无策。
当时,路星星就被以最快的速度送回了海云观,几位留守在海云观的道长立刻布下了阵法,努力保持他体内的阴阳平衡。
但道长们所能做的事情,极为有限。
因为当时保住路星星一口气的,是邺澧这位掌管死亡的鬼神。鬼气在给了路星星支撑下去的力量的同时,也在破坏他的经脉,削弱他体内的阳气。
而如果按照道长们传统的治疗方法,驱邪之后再布下阵法聚集新的生机,反而相当于在抽走支撑的力量,杀死路星星。
不仅海云观内几位得道高功第一时间就会诊,努力寻找方法,他们还向其他门派寻求帮助,拼了命的想要保住这个年轻弟子。
当那些门派知道路星星在西南的所作所为后,都大受震撼,肃然起敬,很多人感慨不愧是海云观,连一位没出师的小弟子都有这种觉悟。
他们在敬佩路星星的同时,也尽心尽力的从门内古籍手札中寻找解决的办法,不想看着这样一位保护生命的驱鬼者死去。
也有一些人不屑一顾,觉得路星星纯粹是自己找死,活该他去死,又凭什么要自己的门派出物出力去救。
护短的王道长在不小心听到这话后,顿时怒从心头起,抡着桃木剑就抽了过去。
“为什么?因为他保护了普通人,他没有愧对他海云观道士的身份!因为他本可以自己逃跑却没有,他本可以见死不救,却为了其他人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王道长冷笑:“相信我,当你遇到同样的事情时,你们绝不会对星星说这种话——你们只会求星星用自己的死亡来救你们,而你们,本不值得星星去救。”
议论路星星的人虽然不服气,但在王道长骇人的威严之下,还是唯唯诺诺,被吓得一句话不敢说。
海云观监院冷眼旁观这场闹剧,什么都没有说。
前一秒还哭嚎着求助,得救后又冷言冷语的不知感恩之人,他见过太多了。感激和谩骂的脸交替出现,时间长了,也已经习惯,不再会因此受伤,也懒得再多解释一句。
就连人形雕塑袭击生人的那一夜,很多滨海市市民在海云观躲避灾祸,当天亮之时,也有人真心实意的感激海云观,握着道长的手连连鞠躬含泪不起,有人却在抱怨海云观提供的被子太薄,床铺太拥挤,饭食太简陋。
但无论那些人发出怎么的声音,监院始终站在山门前,一个个躬身送别,祝他们一切平安。
监院转过身回到路星星的房间,慈爱的帮昏迷不醒的路星星掖了掖被角,在他身边一遍又一遍的念诵经文祝祷,希望燕先生能赶快找到属于他的生机,让他快点好起来。
经过西南白纸湖之乱和江北鬼神埋骨地的事情后,所有驱鬼者都忙得脚不沾地。
天地重启,大道做完了它该做的事情,剩下的,就是驱鬼者们和人间自己的事情了。
——大道不是溺爱的母亲,不会包办所有事情。
它只会为生人扫清他们做不到的困难,然后,就要看生人自己的了。
即便大道更迭,燕时洵和邺澧撑起这天地,他们也绝非随意善良之人。
道长们虽无法了解其中详细,但他们也从未有过一昧依赖大道的想法,而是在各地奔波,祓除残留的邪气,将趁乱出现想要为祸人间的邪祟一网打尽。
还有一些灵感极强或身体虚弱的普通人,也在那一夜里遭到了鬼气入侵,需要道长们前去驱除邪气,让人们重新回到正常生活。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道长和驱鬼者重伤,还要与官方合作……
这使得本来就人手不足的海云观更加紧张,每位道长都忙得连轴转,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往往是刚回道观取到需要的东西,就要立刻再次出发。
就连重伤的道长,也都在观内承担着为人驱除邪气的工作,忙得常常不是忘记换药,就是忘了吃饭。
气得小道童委屈到哭。
但每一位回到海云观的道长,都会不约而同的前去看望路星星,温柔的和他说话,向旁边人询问他今天的情况。
即便路星星一直脸色惨白,双眼紧闭,没有回应,但道长们只要看到他微弱的呼吸,就觉得心中安定。
在燕时洵从江北回来的第一时间,就与监院取得了联系,询问路星星现在的情况。
燕时洵无法立刻为路星星置换生机。
重伤到这种程度的路星星,现在连一点风都受不得,任何微小的失衡都会导致他的死亡。
就像是虚不受补的病人,用人参反而会害死他。
为今之计,只能慢慢温养路星星的魂魄和身躯,让他先靠着自己的意志力进行自我修复,再补上道观内的生机,以此来循序渐进的让路星星习惯,慢慢可以接受外来的力量。
即便所有人都焦急想要救路星星,却也只能按捺下来,耐心的等待着时机到来。
燕时洵本来也打给了宋一道长,毕竟按照辈分来算,还没出师的路星星就像是未成年,出了任何事情都要首先与他的监护人——也就是师父宋一道长商量。
电话那边的宋一道长声音疲惫沙哑,在关切过燕时洵和天地的情况后,苦笑着告诉他,自己已经第一时间从监院那里得知了全部情况。
“燕师弟,你不要担心星星,有海云观这些师叔在,星星不会出事。你先顾念好你自己,如果有困难,一定要和我们说,不要一个人硬抗。海云观永远是你的师门和后盾,你随时可以回来,知道吗?”
宋一道长细细的叮嘱燕时洵,在得到了对方肯定的答复后,才放下心来。
但挂断电话后,他揉了揉眉心,满脸疲惫,不由得又想起自己在得知路星星之事的时候。
路星星被带回海云观之后,监院就立刻给“监护人”宋一道长打了电话,客观理智的向他说明了路星星的状况不容乐观,虽然所有人都会拼尽全力救路星星,但也让宋一道长做好准备。
准备……送路星星离开。
当宋一道长在滨海市郊区接到电话时,只觉得晴天霹雳。
他不是没有想过自己的弟子会出意外,或许还会走在他前面,他已经做好了这种准备。
毕竟哪里最凶险、最没有人愿意前往,哪里就有海云观道长的身影。
他们每一位道长,都时时刻刻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可宋一道长没想到的是,自己这些弟子中,最先出事的,竟然是唯一一个还没有出师的小弟子。
最小的这个弟子,爱玩闹,喜欢音乐和热闹,不喜欢清修也不喜欢读书,多动症一样坐不到十分钟就会扭来扭去,让功课师叔头疼不已。
但每每功课师叔们想要揍星星的时候,他都凭着自己那张比抹了蜜还甜的嘴给哄了回去,让师叔们哭笑不得,又爱又恨。
就算宋一道长也经常追着路星星揍,恨铁不成钢,但在他的私心里,他是喜欢这个小弟子的。
终日与鬼怪和死亡为伍的沉闷中,突然出现了路星星这样一个快乐的孩子,让天空都晴朗起来了。
宋一道长这一辈,就没有不喜欢路星星的,他们都用长辈看待小辈的眼神看着星星,一边摇头说这孩子怎么不用功,一边却觉得,晚出师几年就晚些吧,反正道观里有这么多长辈在,天塌不了。
就像寻常人会喜欢家里最小的那个孩子,宋一道长也一样。
尤其是李道长——他虽然不说,但他看着路星星的时候,就总觉得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很少有人知道,如今德高望重、定海神针一般的李道长,当年也是让师父师兄头疼又溺爱的小弟子。
打翻香炉撕扯经籍,笑嘻嘻的漫山遍野跑,再等晚饭的时候听师父气急败坏的喊着柱子柱子到处找……这是独属于李道长的柔软记忆,只要想想,都会感念于那段时光的快乐是此生仅有。
因此,李道长虽然总是逮着路星星揍,但真生气的时候,是一次都没有。
直到《心动环游九十九天》开播,节目组遭遇恶鬼,海云观作为当时节目的担保人,需要向节目组派出一位道长。
这位道长既要掌握节目组内的情况,保障节目组众人的安全,也不能让观众发现异常,察觉到鬼怪之说的真实性。
海云观选来选去,只有路星星最合适。
他本身就是音乐人,半只脚踩在娱乐圈里,半只脚在海云观,如果他去参加节目,观众也只会认为这是音乐人路星星,而不会过分在意他的道士身份。
但在做出决定之前,宋一道长辗转反侧睡不着,担忧这个没有出师的小弟子无法保护节目组,也无法保护他自己。
他将自己的担忧向监院和官方负责人说了,表明自己可以参加节目。
却被监院一口拒绝了。
“你去参加节目,那你的工作谁来做?海云观内少有清闲的道长,每个人的工作范围都已经扩大到了极限,上个月还有道长累病出差错……每位道长都无可替代,无法离开工作岗位。”
“宋道长,星星是你的弟子,你要多相信他一些。”
监院打量了下宋一道长严肃而一丝不苟的形象,摇摇头:“要真让你去,只要观众看到你这副形象,一定会以为有什么危险,造成恐慌。”
宋一道长无奈,但也知道监院说的没错。
每一次节目组遇险,宋一道长在生气于路星星之余,唯一能为路星星做的,也只有更加督促他,希望他能够在保护他人之余,还有自保之力。
可宋一道长没有想到的是,路星星成长的速度,还是没能追上危险的速度。
当他回到海云观,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路星星,除了担忧之外,同时也在为路星星骄傲。
这孩子……即便没有出师,也当得起海云观之名。
宋一道长无法每天陪在路星星身边,在用人之际,像宋一道长这样早已经独当一面的道长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更多的时候,只有路星星的师兄们去看过他,再告诉宋一道长。
在最近一段时间里,他一直保持着忙完之后立刻确认星星安危的习惯,然后才能安稳睡去。
海云观所有在外的道长都牵挂着路星星,为他念诵经文,为他祝祷祈福。
燕时洵知道宋一道长担心路星星,所以向他透露了一些情况,表示只要星星的身体状态好起来,他就立刻救星星回来。
阵法起了作用,路星星很快就被温养起来,面色一日好过一日。
虽然路星星依旧昏迷不醒,对外界没有反应,但某一日,当监院查看过他的情况后,一向沉稳的监院也难得露出了欣喜的神情,立刻告知了燕时洵。
邺澧虽然也想跟过来,但海云观毕竟供奉着诸多神像,不适宜邺澧这位成为大道的酆都之主进入,燕时洵担心邺澧会不会和那些神像打起来,便严辞拒绝了他。
——任由邺澧抱住他不撒手,也坚决没有动摇。
这是燕时洵时隔多日,第一次前来海云观。
之前那一夜,市民纷纷前往海云观躲避时山路上的狼藉,都已经被清理干净,一切井然有序,看不出之前发生过什么。
小道童听说燕时洵来了,慌忙把大扫帚往同伴手里一塞,就快速的往外跑,亮晶晶的眼睛像是将要见到偶像的期待。
但是他跑得太急,小短腿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下,顿时飞了出去。
小道童害怕的闭紧了眼睛,准备迎来摔伤的疼痛。
于是,还不等迈进山门,燕时洵就先眼疾手快的一把抱住了迎面冲过来的孩子。
小道童还在奇怪怎么不疼,一睁眼,就发现自己不仅在偶像怀里,偶像还懒洋洋的看着他,笑着调侃他道:“人不大,力气不小啊。”
小道童瞬间红了脸。
燕时洵也没多逗他,只是弯腰把他放了下来,还顺手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放在了小道童的手心里。
“力气大是好事,成为可以撑起天地保护生命的人。”
燕时洵拍了拍小道童,便迈开长腿跨过了门槛。
留下小道童愣愣的站在原地,好久之后,他才小心的攥住那颗糖,打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像偶像那样,成为可靠的道长。
因为小道童跑得太急,他师父丈二摸不着头脑,怕出什么事,就也在后面跟了过来,结果迎面看到了走来的燕时洵。
“燕道友。”
那道长向燕时洵拱手行礼,笑道:“道友是为了星星?”
燕时洵点点头,发现眼前这位道长也受了不轻的伤。
发觉燕时洵的视线,那道长无所谓的挥了挥手,道:“之前那一夜的时候,在滨海市被公园里的十几尊雕像抡来抡去的——那些雕像太没有礼貌了,受了点伤,现在已经没问题了。”
燕时洵眼眸中渲染笑意,向道长询问了路星星的房间,就向那边走去。
“燕道友。”
监院喊住了他,互相见礼之后,还压低了声音不太放心的问道:“大道扫……”
燕时洵修长的手指竖起,抵在唇前。
他微微笑了起来:“乾坤依旧,运行日月,人间太平。监院,这就够了。”
第343章
“我见过一个最笨的小道士。”
在冬日晴朗温暖的阳光里,燕时洵微垂下眼睫,轻轻笑了出来。
“他不喜欢读书,不喜欢一切沉闷枯燥的东西,尤其不喜欢在一个地方待很久。哪怕只是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他坐在上面超过十分钟,也都会扭来扭去的想要出去玩。”
他摇了摇头,失笑道:“就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哈士奇一样。”
“哈士奇不会被用来当做警犬,因为大家认为他不会成为合格的道士,无法保护别人。可很多人没有看到,他其实有最坚定的一颗道心。”
“金钱收买不了,世俗动摇不了。在他的长辈死在他面前时,他就做过决定,要继续前辈没有走完的路。”
可世人却只看到他笑嘻嘻不正经的一面,没有看到当他笑容消失后的眼睛里,是怎样的纯粹坚定。
“明明并不具备实力,可,当其他人求助的时候,他依旧义无反顾的冲了上去……哪怕他要为此付出的代价是生命,他也不曾有半点犹豫。”
燕时洵轻笑,低沉的嗓音夹杂着微不可察的无奈宠溺:“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小道士,让人根本无法放下他,拼尽全力也想要为他做点什么。”
“你说是吗?星星。”
他看着依旧昏迷的路星星,低声问道:“你还见过,比他更笨的人了吗?”
路星星呼吸平稳,好像只是安详的睡了过去,并没有回答燕时洵的话。
但是,他的眼睫颤了颤,眼皮下面眼珠乱滚,似乎是不服气的想要睁开眼睛为自己辩驳。
燕时洵注意到了这微小的变动,他的眉眼不由得柔和了下来。
星星的胜负欲,一如往常啊。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星星就因为不服气李道长和宋一道长对他的夸赞,憋了一口气来找他,想要分出个高低胜负。
然后被他按在地上摩擦。
后来每一次和星星见面,星星都毫不死心的想要证明下自己——虽然结果无一例外,都是被他一次又一次的压着打。
但从某个时间点开始,星星看着他的眼神开始有了变化,而他也渐渐开始接受了自己“师叔”的身份,真把星星当做了需要被他保护的小辈。
燕时洵把路星星带在身边,像是曾经李乘云教他那样,手把手教路星星,告诉他这是什么又要如何处理,纠正星星不正确的思路,将自己看到的天地告诉给他……
每次路星星喊师叔的时候,燕时洵都感觉自己恍惚看到了一只欢脱的哈士奇,兴奋得嗷嗷叫朝他狂奔而来,尾巴甩得飞快。
燕时洵也感受到了与宋一道长等海云观道长们相似的心情,虽然无人能和恶鬼入骨相这样不世出的天资相比,在他看来,路星星总是笨得厉害,又不好学,但是,光是路星星带来的这份好心情,就足够长辈们容忍他了。
——当然,与宋一道长相比,燕时洵是真正的严父严师,斥责路星星时从不心软。
他对路星星寄予厚望,相信星星以后会成为独当一面的道长,像海云观无数前辈道长们一样,为了保护生命而付出所有。
燕时洵看到了路星星眼里的坚定,也看清了星星那颗纯粹的赤子之心,他愿意帮这个小辈一把,更不想让星星受伤或遭遇危险。
即便他知道,常与鬼怪打交道,这根本无从避免。
“你师婶倒是想过来看看你,但酆都之主前来道观……”
燕时洵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低声笑了出来:“怎么看都觉得这不是来看望伤患,而是来挑衅打架的。”
海云观供奉的神,可都与鬼怪相冲。
“最开始你喊邺澧为师婶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我和邺澧扮演过井玢夫妇,所以才会有此一说。现在看,在情感这一方面,你竟然是远比我看得更加透彻,早早就看出了邺澧的想法。”
燕时洵失笑摇头:“怪不得邺澧对其他人那么冷漠,对你的态度却一直不错,原来是这样。”
“不过。”
他垂眼看向路星星,良久,才轻声道:“这也是你为自己挣得的一线生机。”
监院早就离开了,将空间让给了他们。其他道长也都知道今天燕时洵回来,所以即便紧张担忧,却也一直没有过来打扰,而是在院子外面焦急的等待着结果。
星星能不能醒来?会不会平安无事?一定不会出意外,一定可以顺利……
道长难得有些急躁,在院子外面走来走去的静不下心,恨不得一眨眼就能穿越到几个小时之后,听到星星平安的消息。
小道童被晃得眼睛花,不高兴的嘟囔着道:“师兄,你不要来回走了,我刚扫到一起的枯叶都被你又搞乱了。”
道长低头一看,果然自己踩在树叶堆里,自己却恍然未觉。
他抱歉的向小道童笑了笑,随即从小道童手里接过大扫帚,说反正自己也静不下心,不如多干点活,让自己忙起来自己也好受一点。
说着,他就赶小道童回房间休息。
最近一段时间,海云观上下都忙得不可开交,很多道观中的杂事不得以只能交给小道童们。于是这些在普通人中还在上小学初中的孩子,就已经学着大人的模样,开始帮助监院打理道观,将一切布置得井井有条。
不过因为小道童们年龄小,还在长身体的时候极为嗜睡,常常在大殿里擦灰的时候就站着睡了过去。
很多香客都见过这样的情况,也心疼这些小师父们,便专门向监院等道长们反映过,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让小师父们多睡一会多吃一点,还是个孩子呢。
监院:“……我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可以跟着我师父养活一道观的人了。”
但监院嘴上这么说,回身却也心疼小道童,想让他们多休息。
却被小道童拒绝了。
“我偶像出师的时候也不过才十九岁,像我这个年龄的时候,偶像已经跟着他师父出驱邪捉鬼了。我偶像说,要让我快点长大。”
小道童一握拳,自己给自己加油打气:“我一定要快点长大!也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人!”
监院哭笑不得。
而道长也没能成功送小道童回去休息,他看自己扫地的活有人干了,转身就说自己要去大殿。
留下道长一人面对满院子的枯叶。
道长回身看了看还没有动静的院子,叹息的弯下腰,开始边扫地边念诵经文,为星星这个小师弟祈福。
有了之前海云观开放道观作为避难所的事情之后,回去的市民们口口相传,都说海云观是个有真才实学的道观,而且品德也好,就算不相信这些,来这里走上一趟求个心安,或者纯粹是看看风景也不亏。
因此,观内的香火更加旺盛,往来的香客摩肩接踵,从到时间对外开放山门后,人便迅速多了起来。
很多新被吸引来这里的人对海云观并不熟悉,看到小道童这样年幼却动作娴熟,也不由好奇起来。
“这么小的孩子,也是道观里的师父吗?”
有人压低声音向旁边人问道:“这也太残忍了,这么小就要干活?算不算是压榨童工啊?”
常来的香客却都已经习惯了,在小道童走过时,还弯腰向他并手行礼,然后笑着想要伸手摸摸他的头,被严辞拒绝后也不气馁,慈爱的像在看着自家的孩子。
“别看小师父年龄小,但他对生命的参悟,可比大多数人都要透彻。很多七八十的人,活得都不会比他更清楚。”
香客注视着小道童的背影,眼神敬佩:“他就是几十年前的各位道长,也会是几十年后挑起海云观重任的道长,他会为了保护我们而努力长大,努力学习……”
“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脚下的路无比清晰坚定。”
香客转回头看向惊讶的游客,笑着说道:“别看我今年都七十了,家在滨海有几栋房。但我到现在都没有明白,我的人生到底是什么,所求又是什么。每天都活得迷茫又焦虑。”
“这样一比,真的很羡慕道长们啊。”
她叹了口气,道:“他们从不迷茫,他们的生命充满价值,每一分一秒都无比充实。”
游客听了,敬佩的点点头,再看向海云观的目光也充满敬意。
不过也有香客嘟囔着,纳闷怎么感觉今年的海云观冷清了不少。
“我记得往年来的时候,有个特别热情的小伙子,好像是叫星星的?”
那香客笑着在自己身边比划着,道:“上次我爬山到一半累了,还是他背我上山的,真是个好孩子啊。往常来只要看到他,就觉得心里高兴。也不知道他今年是怎么没来?”
有人接话道:“你说的那位,是海云观的小道长,上次我还看见他师父提着桃木剑追着他满山跑呢,他师父的师父又追他师父……听说那位老道长都快二百岁了,看着还像六七十一样,真厉害。”
“哦哦我想起来了!是那位叫路星星的年轻道士吧?哈哈哈,那孩子特别活泼,他师父不追着他打,他就撵着道观里的鸡狗到处跑,特别有意思。”
“哎呀,我冲着燕哥来的,怎么没看到燕哥呢?不是说燕哥是海云观的道士吗?”
“说起来,确实很久没看到过星星了……”
……
大殿之前香火缭绕,烧香特有的气味令人心情渐渐平静。
小道童恭敬的向神像行礼,就准备擦拭灰尘。但他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音,又重新抬头,看向燕时洵所在的院子,也赞同的点了点头。
说的没错,像他偶像那样的存在,就是最厉害的!
但这样一对比的话……小道童想起了自己那个幼稚到抢自己大扫帚,焦虑到只能扫地的师兄。
他顿时瘪了瘪嘴。
人和人的差距还是有的,比如偶像活得那么充实,他师兄的时间全用来扫地了,哼。
而在无人打扰的小院里,前面的人声渐渐传了过来,打散了满院寂静,让这一片安静落进了人间繁华里。
燕时洵回过身,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被阳光晒得眯了眯眼眸。
他知道,这是海云观前院已经开门迎接游人香客了。毕竟马上便是年节,到海云观祈福是滨海市人的习惯,很多年轻人也喜欢来这里算一算姻缘。
往常这个时候,像路星星这样没出师的小道士,都会喊去前院帮忙。可今年,路星星其他的小伙伴都在前面忙得脚不沾地,却只有他自己……躺在这里,无知无觉。
燕时洵迈开长腿,缓缓走到路星星的床边坐下。
松软的床铺微微下陷,老旧的床板发出咯吱的声响。
而在床铺下面的砖石地面上,绘制着繁复古朴的阵法,用来为路星星聚气养魂,滋养住他最后一口气,免得他神魂受损。
燕时洵一眼就看出,其中还有马道长的手笔——但这个时候,马道长应该在西南白纸湖那边,帮忙处理旧酆都遗留下来的残迹。
看来,远在数百公里之外的马道长也不放心路星星,专门回来过啊。
燕时洵的眼眸中泛起笑意,伸手探了探路星星的鼻息,发觉他的脸颊有些冷,便顺便帮他抻了抻被角,松软的棉被盖得密不透风。
这是燕时洵第一次走进路星星的房间,也是他第一次惊讶的发现,与路星星看上去游戏人间的酷炫形象不同,实际上路星星过的,称得上是简约。
路星星是海云观的正式弟子,在海云观一直都有自己的专属房间。
但这房间的布置,却与他独立音乐人的身份大不相同。
这甚至可以说,是家徒四壁。
房间里只有一张年代久远的床,和一张巨大的书桌。除此之外,连正经的书柜都没有,一摞摞的唱片和书籍就随意放在地上,摆得到处都是,几乎盖过了整面墙壁。
燕时洵能够看得出来,这还是被收拾过的结果,或许之前,这里会到处扔着唱片和书籍,连下脚的地方都难找。
——海云观的道长可不清楚路星星那些宝贝唱片的类别,收拾的时候也都只是垒整齐放在墙角而已,这使得那些唱片里爵士混古典,钢琴下面压着古筝,完全没有按照类别来。
他笑着摇了摇头,垂眸问路星星道:“你再不醒来,这些唱片就等着它们被划伤发霉吧。真的舍得?”
路星星盖在被子下面的手指,艰难的弹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要撑着床铺起身。
但努力了半天,只能无力的放弃。
燕时洵没有发现路星星在被子下面的动作。
他垂首敛眸默念符咒,金色的光芒在他手掌中慢慢亮起,一个个金色的文字在空气中成形,很快便形成了一行行金色的光带,纵横交织,笼罩了整个房间。
即便是白天,房间的亮光也逐渐盖过了太阳的光芒,使得它在晴空之下依旧显而易见的明亮,像是被点亮的灯泡。
见到这一幕的道长不由得手掌紧握成拳,紧张的祈祷祝福。
而属于燕时洵的力量,正在慢慢向周围溢散,充盈了整个房间。
他虽为恶鬼入骨相,但从担起大道的那一瞬间起,就已经执掌生机。曾经他只能勉强保住路星星的最后一口气,但现在,他却可以救路星星回来。
柔和的力量渐渐向路星星的经脉中灌注进去,他的神色安详,眉眼舒展,甚至带着一缕安心的笑意,像是回到母亲怀抱的幼童。
在这片温柔如水的力量中,他可以安心的依靠着身边这位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驱鬼者,沉沉睡去。
燕时洵耐心的等待着生机滋养路星星的神魂,时刻掌握着他的情况,不让自己过于充沛的生机,有一丝一毫伤害到他的可能。
但他的心里还记着路星星微凉的脸颊,环顾四周之后才发现,这房间里竟然连个取暖设施都没有,完全靠这几床棉被取暖。
燕时洵的眼眸不由得微微一暗。
他当然知道,这不是海云观故意想要虐待路星星,而是整个道观中都是这样的条件,而在此长大的路星星,也继承了道观节俭的习惯,并没有像其他一些人那样生活得纸醉金迷。
作为独立音乐人,路星星的钱多花在了自己的爱好上,不管是音响设备,还是更好的材料更好的技术,在这上面花出去的钱如流水。
但对于他自己本身,却从未有过如此巨额的开销,反倒在非工作之外的时间,全在海云观吃住。
海云观还沿用着数个世纪的古老建筑,即便曾经修缮过,也没有铺张浪费,只是让道观楼阁维持了最基本的使用功能,每一年的维修也都拥在了大殿和游客的前院,分到道观后面道长们住所上的,很少。
修道之人,大多并不在意这些外物。
即便他们本可以出入豪车大宅,香槟美酒夜夜笙歌。
海云观每一年光是香火钱,以及道长们在外帮人做法事驱邪捉鬼的报酬,加起来就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
但是这些钱,都被海云观用来向民众布施,帮助向道观求助的人们,以及捐给了各地的官方。
滨海市之所以如此信任海云观,也是因为滨海市的几项公益计划,全部为海云观出资捐赠。官方深刻的了解海云观的品性,知道数百年来这个道观从未忘记过守卫生命的初心。
从大山深处到城市街头,凡是海云观道长走过的地方,就有他们捐款的痕迹。
即便每位道长的报酬堪比巨富商贾,但这些钱,他们也并没有兴趣留在自己的口袋里。
报酬就是因果,用以抵消那些求助之人的罪孽和过错,贪图金钱,只会被金钱吞噬。
海云观道长很清楚这件事。
他们只留下了自己日常所需的钱财,一日三餐,衣食住行的保障而已。有时就连朱砂黄符都要买不起了,还要省着些用。
——燕时洵之前就见过一位道长,把符咒扔出去驱鬼之后,还要看看哪张没有打中鬼魂,再仔细的一张张捡起来,下次重复利用。
就算在外吃饭,巨富商贾宴请,也都知道海云观的道长们不喜欢铺张浪费,点一桌子菜再倒掉只会引来道长们的厌恶,因此也都被影响得下意识有所收敛。
比起看起来摆了满桌子好看却吃不完的菜肴,道长宁可将这些饭菜拿去救济生活困难之人。
外人不知,只以为海云观必定是财富滔天,敛财的手段数不胜数,说不定观内还藏着巨额的财富,对此时有诟病。
就算道长诚恳的说明自己只是吃得饱饭的普通人,很多人也嗤笑不肯相信,反而执意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
就算有人信,却也大多不屑,觉得花费那么多时间精力去做道长有什么用呢?有文凭吗?有工作吗?有社会地位吗?有钱吗?
一群没钱买不起好东西的穷逼而已。
——或许有些地方会有充足的财富,但那绝不会是海云观。
但面对这样的话,道长从来只是笑笑不予理会。
即便有年纪轻的道长脾气暴,但也会被其他道长拦下,一句“口舌业”轻描淡写的略过,不曾放在心上。
在这样的情况下,对于自己居住的环境,道长们自然也不会太过装饰。
反正滨海市的冬天冻不死人,打坐入定,冥想沉思,一夜也就过去了。冷点也无所谓,刚好能够在神智清明的情况下修行,反倒是好事。
被这样教养长大的路星星耳濡目染,自然也是相似的行事作风。
他爱玩又好动,可他从来都没有坏心思,做音乐人,也只是因为他有这份天赋并且热爱而已。
满室无声,但燕时洵却从房间中的装饰和布局,清晰的看到了路星星其人。
他是李道长的徒孙,青壮一代第一人宋一道长的徒弟,还是……他和邺澧的师侄。
而他也用自己的行动向他们证明,他担得起他们的教导。
燕时洵的眼眸中有笑意渲染开来。
而这时,他感觉到身边的被子动了动,像是路星星的肢体在本能的对外界有所反应。
燕时洵垂眼看去,就看到路星星的眉头紧皱,头轻轻摆动着似乎在抗拒着什么,好像是做了噩梦无法脱离。
他俯下身,一手撑在路星星身边,另一只手轻轻放在路星星的额头上,在这个极近的距离定定的看着路星星,甚至能够感知到彼此的气息,平稳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
“路星星。”
燕时洵轻声唤道:“该是醒来的时候了。”
言出法随。
话音落下,空气中纵横交织的金色纹路立刻暴动,迅速向燕时洵聚拢冲了过来。
室内狂风大作,摆在地面上的书籍也被吹倒散落在地。
而强横有力的金光顺着燕时洵修长的手指,直冲进路星星的额头,灌注进他的神魂中。
那一瞬间,路星星露出了痛苦的表情,身躯都在不由自主的挣扎,像是被抛上岸的鱼。
但燕时洵却先一步察觉了路星星的痛苦挣扎,立刻伸手按在了他的胸膛上,有力的制止了他的动作,任由他如何挣扎都无法从自己的手掌下逃离。
这是路星星必经的痛苦和挣扎,也是燕时洵没有立刻将路星星救回来的原因。
路星星在西南受的伤实在太重,甚至已经被医疗人员判断为死亡,连抢救的价值都没有,科学的手段无法救他,人间也不能。
唯一能救他的,只有大道生机。
他的神魂已经被打上死亡的烙印,只是因为邺澧才被强硬的封存在他的身躯内,依靠着一缕鬼神之力艰难的保持着肉身继续存活。
但即便如此,也无法更改他曾经濒临死亡的事实。
路星星的神魂已经死亡,不再适应生人的生活,甚至会出于本能的抗拒人间的诸多烦恼事,想要前往地府沉眠,从此获得轻松的安宁。
而燕时洵所做的,就是把路星星无力的神魂硬生生从黑暗的怀抱中拽出来,带回人间。
这个过程的疼痛远远超过植物人复健,甚至只要路星星稍微回忆或思考,都会造成严重的疼痛,身躯本能的追寻死亡。
可生命从来就是疼痛的,也因为疼痛才真实。
——毕竟,生机必定伴随着死亡。
否则又与南溟山师公何异?
即便路星星哭泣,挣扎,燕时洵也不为所动,依旧压着路星星的额头,让生机充盈他的神魂。
“路星星——醒来!”
燕时洵猛地低喝,眸光凌厉:“你的道还没有完成,人间尚有你留恋之物,你,想要逃避吗!”
房间中的金光越来越盛,如同金乌坠地,耀眼到不可直视。
金光透过窗户和每一道砖瓦缝隙向外扩散,在海云观的一隅明亮非凡。就连整座山连同着大地都在颤抖,地脉中的灵气疯狂涌动,响应大道的召唤。
这一刻,海云观所有道长都不由自主的放下了手里的事情,愣愣抬头向金光的方向看去,屏住了呼吸。
那是……星星的房间。
仿佛天地大道一样纯粹干净的力量在海云观中蔓延,就连山林间的生灵也受到了滋养,梅花瞬间抽枝发芽,绽放花瓣,暗香浮动。
而天空中云层飘忽,隐隐有所变动。
大道垂眼于此。
道长手中的罗盘疯狂旋转,经书哗啦啦的翻页,异象出现在每位修道者的眼前。
香炉中点燃的香缭绕,在空中形成了玄妙的形状,好像神也在欣慰。
而大殿上烛光明亮,没有被风吹动分毫,如同在为某位存在护法。
身处海云观的香客最初还以为是地震,引起了一阵惶恐的惊声喊叫。但小道童们很快就意识到了这是怎么回事,立刻开始维持秩序,让香客们不要慌乱,防止踩踏事件。
“小师父,这,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地震了吧?”
有香客惊恐的抓住小道童的手臂,颤抖着想要求一个心安。
小道童看了眼金光的方向,心中了然,他点了点头,板起稚嫩的脸颊装成大人的模样,抬头严肃的向香客解释道:“不用担心,这是燕道长在做法……”
“咚!”的一声清脆响声,一只拳头从上到下砸到了小道童头上,瞬间将他向下压去。
香客惊呆了。
他呆呆的顺着那拳头向上看去,就看到了一张笑眯眯的脸。
那道长身披着道袍,衣服下面还能看出一圈圈厚重绷带的痕迹,木头发簪梳着太极髻,笑眯眯的模样颇有些风流潇洒之意。
“这孩子乱说呢,不用在意。”
道长漫不经心瞥了一眼金光,才继续笑着道:“前几日观中买的灯泡瓦数太高,可能电压不稳,炸了吧。”
“……啊?”
香客懵了:“是,是灯泡的问题吗?那怎么这么响,真不是地震?”
道长肯定道:“假冒伪劣产品嘛,害人呐,香客您以后可得买正品,别像我们一样被蒙骗了,省不了几个钱,反而招惹烦恼。”
香客犹豫的看向小道童:“那刚才这位小师父说,是做法……”
道长面不改色:“你听错了。”
“我年纪不大,听力很好,绝对是做法……”
“他说错了。”
“…………”
打发走将信将疑的香客,道长从松开按着小道童的手。
小道童憋了满眼的泪水,瘪着嘴巴不服气的朝道长看:“师父,您怎么能说谎!这是口舌业。”
“不是,我只是给了他们一个最能够接受的说法而已。”
道长丝毫不以为意,背着手悠闲道:“难道你想看到这些人回到家以后疑神疑鬼,影响生活的样子吗?”
“不想……但您也不能骗人!”
小道童愤愤道:“我偶像就从不骗人!”
道长:“…………”
他惊奇的挑了挑眉毛,看着自己的小徒弟,感慨着问道:“你对燕道友的滤镜到底是有多厚啊?你是我徒弟还是他徒弟?论起骗人,可能没人比得上燕道友了。”
——毕竟之前在直播的时候,连海云观都觉得可能瞒不过去了,结果燕时洵面不改色,两三句话就颠覆了观众们的概念,忽悠得他们晕晕乎乎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成功忘了鬼怪的事情,继续相信科学。
这也让海云观不少道长大呼开了眼了,竟然还能这样解释!
小道童惊呆了。
他吸了吸鼻子,但犹豫了片刻,又用带着哭腔的声音期期艾艾的问:“我真的可以做燕道长的弟子吗?”
怨种师父:“…………”
他深呼吸一口气,心里疯狂安慰自己:不生气不生气!这是他亲徒弟,亲的!唯一一个!开门弟子!!
可恶!
道长:虽然为师也很崇拜燕道友,但徒儿你敢不敢给为师留个面子?你这样,为师很难做道长诶QAQ
刚好这时其他香客看到了道长一身显眼的道袍,也都纷纷围了上来,担心的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道长抬头朝那边看了一眼。
金光已经渐渐散去,转而变成了铺散开来的生机,如春风吹拂大地,所过之处草木繁盛,生灵雀跃。
而天幕之上,剧烈变动的星象也重新归位,恢复了平衡。
云雾散去,一切重新变得平静。
除了修道者之外,没有人知道刚刚发生了何等堪称奇迹的大事。
……不过,对于那位燕道友而言,或许只是翻覆手掌般的事情吧。
道长微微笑起来,面不改色的道:“电线老化,劣质灯泡炸了。”
香客们:“???”
道长笑着冲他们眨了眨眼睛,道:“要相信科学嘛。”
众人的神情一言难尽,还特意抬头确认了下这是不是海云观。
——在道观里的道士宣扬科学?怎么想都不太对啊。
但年轻人们却眼睛亮了:“哦哦哦!燕哥的口头禅!”
其中一人还压低了声音学燕时洵的语调:“少迷信,多读书,要相信科学,啧。”
周围看过“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的人们,顿时都心领神会的大笑起来。
“所以,燕哥果然是海云观的道士吧?你们看海云观其他的道长也会这么说。”
“那我们今天这算是到燕哥娘家一游了?好诶!”
“我本来还在怀疑到底有没有鬼……但道士自己都说要相信科学,是不是就说明真的没有鬼啊?”
“诶呀,燕哥还会骗你吗?他说没有肯定就没有啊,你还怀疑什么?”
“什么鬼不鬼的啊,你们都几岁了还相信那个?”
大殿前,在震动和异动过去之后,游人香客们慢慢恢复了平静,到处都是笑闹声。
道长也点了点头,带着自家小徒弟走了——他得好好教育下自家徒弟,他也是不弱于燕道友的帅气的!
咳,可能,大概,也许……就差了那么一点点吧。
小道童:“说谎的骗子!”
“你偶像也说谎!”
“没有!我偶像天下第一好!”
而安静的房间中,燕时洵看着艰难睁开眼睛的路星星,勾唇微笑:“星星,欢迎回到人间。”
路星星颤了颤眼睫,长久没有睁开过眼睛使得他对光线极为敏感,在金光中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一片迷蒙,等了半晌,他的视野才渐渐清晰了起来。
而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燕时洵那张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十几厘米,铺天盖地的威严从燕时洵身周自然而然的向外散发,压迫感有如天地四合。
这是大道的力量和威严,不容挑衅。
但在路星星面前,这份力量并没有伤害他分毫,而是温柔用力的将他包裹其中,像是将幼崽护在羽翼之下的温暖安心。
路星星连一丝多余的压力都没有察觉到,长久卧床的身体甚至轻盈得快要起飞,丝毫没有不适感。
当他与燕时洵对上眼眸的时候,他恍然觉得自己好像撞入了一片璀璨银河,其中繁星千万,明亮闪烁,足以令人溺毙于此。
“燕哥……”
路星星不敢置信的轻唤着眼前的人。
他的声音沙哑艰涩,只剩下丝丝缕缕的气音。
太长时间没有说过话,路星星连嗓子都生锈了。
可话一出口,路星星就惊恐的睁大了眼睛,好像想到了什么。
他迷蒙的神魂还没有恢复工作,停止运转的大脑一时半会还反应不过来,不知道眼前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他忘记了自己从西南回到海云观的经过,即便艰难回忆,最后的记忆依旧停留在他在白纸湖旁边让其他人先走,他留下拖延群鬼的画面。
再然后……
路星星晃了晃大脑,慢慢想起来了记忆后面紧随而来的疼痛。
烈火经身,寸寸烧毁神魂,疼痛到无法呼吸。
而他现在嗓子这种声音,还能看到燕哥,还有这床铺和房间一看就是海云观,难不成……
“我,我死了吗?”
路星星声音恍惚:“我这是回光返照吗?”
燕时洵挑了挑眉,唇边隐隐有笑意流露。
即便他用生机力量冲刷路星星的神魂身躯,没有让他留下一点后遗症,但他毕竟很久都没有用过这具身躯,如今神魂重新穿上皮囊,还要多些时间才能适应。
燕时洵很清楚这一点,路星星却不知道。
而燕时洵没有及时回答,也让路星星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泪水“唰!”的一下就涌了上来,他眼眶通红,颤巍巍的握住了燕时洵的手,交待遗言般开口道:“燕,燕哥,你记得要和师婶好好的啊。我死了之后,你们一定要白头偕老,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哦对了,其实滨海市老院子里的那本古籍,不是小宝撕的,是我在里面打瞌睡不小心把哈喇子流在上面了。因为小宝在旁边,我就顺手塞给他了,说那是你让他背的。本来我还想瞒着的,但既然我已经死了,还是轻轻快快的走吧,这种秘密就交给燕哥你了。”
“还有,院子里的鱼缸不是张无病打碎的,我去拜访的时候被小宝玩的人头吓到了,不小心踹碎了鱼缸,刚好张无病从那走过,我就说是张无病干的。”
“师父的桃木剑也是我折断的,但我真不是故意的。后山种菜,其他道长让我去施肥,我就借师父的桃木剑一用,帮着施了个肥,谁成想挖地的时候剑断了……”
路星星还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向燕时洵坦白,诚恳得不得了。
但燕时洵面容上的笑容已经逐渐消失,他眯了眯眼,神情危险了起来。
哦……原来都是你小子干的啊。
“还有啊,燕哥,说实话。”
路星星真诚的道:“我觉得你在感情这方面真的挺白痴的,师婶喜欢你那么久你都没发现——燕哥你是木属性的吧?我觉得我在这方面稳胜过你。”
燕时洵:“…………”
他后悔了,就该让这臭小子一直睡在这当个睡美人才对!
刚刚看到星星昏迷,他竟然还会觉得心疼——瞎了心了,星星这孩子就不应该长嘴!
路星星拉着燕时洵絮絮叨叨,还顺手把抹下来的鼻涕眼泪都擦在燕时洵的大衣袖口,这让颇有洁癖的燕时洵额角直跳,觉得自己快要绷不住对这二傻子的怒意了。
终于,当路星星忏悔说,是他提前把燕时洵和邺澧两人在一起的事情告诉了所有人的时候,燕时洵终于一个没忍住,一掌拍了过去。
“啪!”的一声,路星星光洁的额头上应声出现了一个红印。
路星星疼得眼泪直飚,泪眼朦胧:“燕,燕哥?”
燕时洵冷笑:“疼吗?”
“疼QAQ……”
“疼就对了。”
燕时洵皮笑肉不笑的道:“因为你还活着。”
路星星:“…………”
“!!!”
最恐怖的是什么?
——人没死,但社死了。
路星星一脸绝望,试探着问道:“我现在说不是我干的,还来得及吗?”
燕时洵冷笑一声:“呵,你猜?”
“QAQ!!!”
而在听到声响就赶过来的道长们,也恰好在门外听到了路星星的坦白。
其中几名道长只觉得自己的血压噌噌噌的上涨,怒气瞬间拉满。
“这臭小子!”
道长怒气冲冲的道:“我就知道,他就不是那会安安稳稳种地的性子!”
“原来手札上的油渍也是他干的!好你个星星!”
而当宋一道长一路风尘仆仆,紧赶慢赶的回到海云观时,就听到了路星星说他用自己的桃木剑挖粪的话。
宋一道长:“…………”
“路!星!星!”
宋一道长抄起桃木剑踹开门就冲了进去:“你这逆徒——!”
“啊啊啊啊师父你怎么也在,难道我真的没死啊!!!呜呜呜QAQ”
第344章
刚被从死亡中救活过来的路星星,还没有来得及享受一下众人嘘寒问暖的待遇,就被十几位道长围住了瑟瑟发抖。
本来道长们还顾虑着路星星的伤,还收着力气不敢往死里揍。
但燕时洵施施然起身,微笑着补了一句:“各位道长放心,我的‘医术’还算不错,星星现在壮得和牛一样,和往常一样抗揍。”
宋一道长欣慰的点点头,还没能之前的担忧松懈下来,就又重新想起路星星用桃木剑挑粪的事,顿时重新黑了脸,冲上去便揍。
其余道长听到燕时洵的保证,立刻也没了顾虑,撸起袖子狞笑着靠近路星星。
“星星,你就留在这里,和道长们……”
燕时洵微笑:“好,好,叙,旧。”
路星星惊恐的瞪大了眼睛,拼命想向燕时洵伸出手:“燕哥,救我!”
但回应他的,只有“嘭!”的一声关门声。
燕时洵在小院内站定,就听到身后的门内传来了路星星哭爹喊娘,哇哇大哭的声音。
他微微一笑,重新迈开脚步,离开了院子。
海云观前院的人起初并没有注意到燕时洵的到来,直到一个小道童跑过去,拉住了那人黑色的大衣一角,告状一样趴在他身边嘀嘀咕咕,还往旁边指了指。
一眼没看住,就让徒弟跑了的怨种师父:……懂了,他绝对是去找他偶像告状去了。
本来因为小道童可爱而关注他的人一抬头,就顺势看到了燕时洵的身影。
很快,就有很多人都反应了过来,慢慢认出了燕时洵。
“诶你看那个,是不是电视明星啊?感觉好像在哪见过。”
“电视?那我不知道,我八百年没看过电,电,电……这不是燕哥吗!!!!”
“不是电视啊!是那个综艺,最火的那个!”
“啊啊啊啊啊啊是燕哥啊!!!”
“哦哦我知道他,他就是那个总劝人相信科学的神棍。”
“所以他真的是海云观的道士呀?天啊,之前网上说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他自己在炒作,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妈妈我见到活的燕哥了!”
燕时洵:……难道你见过死的吗?
嘈杂的声音渐渐覆盖了前殿,认出燕时洵的人们开始热情的涌向他,将他包围得密不透风。
本来很多年轻的游客就是通过综艺知道的海云观,才会来这里尝试着看看,因此对燕时洵极为熟悉,很快就认出了他,兴奋的喊着自己是燕麦向燕时洵拼命挥手。
而“心动环游九十九天”在几次遇险之后,知名度和路人缘也大幅度提升,即便是对网络不感兴趣的嬷嬷,都会大概知道一点。
更多的香客倒是对综艺不感兴趣,但是他们都知道海云观辈分最大的李道长有个师侄,而去整日将师侄挂在嘴边,其他道长们提起这位神秘的道长也都是满口赞誉敬佩。
这让香客们对李道长的师侄很是好奇,现在一听到有人提起,也都想要看看在其他人口中如此风姿卓绝的道长,到底是什么模样。
还有的人亲耳听到有道长向燕时洵喊师叔师祖,只以为这是一位回观里主持年节的高功道长,就想来蹭蹭福气,说不定还能幸运的求一道符呢?
面对逐渐兴奋的人群,燕时洵并没有慌乱,而是微微一弯腰便将小道童抱了起来,让小道童坐在自己的手臂上,免得因为太矮而处于别人的视野盲区被伤到。
然后,他伸手向人群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
几乎是瞬间,人群安静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燕时洵的眼神太锋利,或是他身周沉稳威严的气场。又或者是所有因大道更迭而活下来的魂魄,潜意识中对燕时洵的信任和敬重。
没有人再发出半点声音,全都眼巴巴的看着燕时洵,准备听他说话。
燕时洵却挑眉反问道:“谁说我是道士了?你们认错人了。”
他指了指自己那张在人群中绝对不会被忽略的俊容,漫不经心的道:“长得普通,大众脸,竟然被人认错。”
众人:…………
但也有粉丝激动的嘀嘀咕咕:“这睁眼说瞎话的风格,绝对是燕哥!”
“对对对!就这种一本正经忽悠人的模样,好怀念呜呜,都多久没有开过直播了!”
因为张无病和路星星都昏睡在床,所以为了避免观众们怀疑或是娱记打扰,节目组干脆放弃了开直播,让所有人都好好休息。
但其他嘉宾还有社交平台可以更新动态,喜欢燕时洵的燕麦们却望眼欲穿也等不到正主回来。
之前的直播也都没有录屏,这让燕麦们陷入了一种无屏可舔的寂寞中,拿着钱都花不出去,最后也只能跑来海云观,算是搜集了和燕时洵有关的东西了。
——别家的物料周边都是各种海报卡片代言商品,只有燕时洵,周边是海云观。
不过,这反倒也间接拉动了滨海市的旅游经济,在旅游淡季添了一把火。
但来海云观之前,粉丝们是真的没想到,竟然真的能在这里遇到燕时洵。
这算是什么?开盲盒开出了个顶级稀有?
但与粉丝们的激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燕时洵的平静。
他竖起手指在唇前,示意面前的人们小声一点,其中几个兴奋到不太能克制的,也被他一眼扫过去便安静了下来。
“道观不适合过于喧嚣,影响病人养病。”
燕时洵冲粉丝眨了眨眼眸,轻笑道:“安静参观,好吗?”
粉丝激动的点头,不少燕麦也都记起了他家这位正主的性子,在最初的兴奋过后,也都克制了下来。
在燕时洵面前,莫名的乖巧。
燕时洵点了点头,抱着小道童就准备离开,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目送他离开。
但在他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有人问道:“燕哥,你今天海云观是来上香拜神的吗?”
燕时洵脚步顿了顿,他垂眸看了眼怀里的小道童,轻笑道:“不,我是来修电灯泡的。”
众人:“???”
小道童错愕的看着燕时洵,但他已经走到了另一位道长身前,将小道童放进了道长怀里:“你家的小徒弟?是个好孩子。”
说罢,燕时洵便懒洋洋的挥了挥手,单手插兜向山门走去:“走了,代我向其他道长问好。”
人群愣愣的看着燕时洵离开,好像有无形的威严在空气中弥漫,让他们不敢随意跟上去。
而抱着小道童的道长倒是知道些内情,他正待感慨时,突然听到自己的小徒弟一本正经的说:“偶像说的对,一定是电灯泡。”
道长差点一个趔趄摔下去。
他震惊的看向自己的小徒弟,气得声音都变了调:“我说是灯泡炸了,你就说我是骗子。燕道友说是灯泡,就是了???”
小道童一脸严肃的点点头:“嗯!”
怨种师父:“你还敢嗯!!!”
“师父你成熟一点,和我偶像学一学好吗。”
小道童的眼神颇为嫌弃。
而道长逐渐眼神死。
福生无量天尊!!!啊!
……
燕时洵出现在海云观的消息,很快就出现在了社交平台上。
一位香客在拍照留念时,不小心将燕时洵的一部分身影拍进了照片,在发到自己的账号上之后,很快就被其他关注着#海云观#标签的人注意到,发现了燕时洵的存在。
自从节目组停止直播后,燕麦们格外关注他的动态,一天几遍的翻看社交平台,甚至会向其他嘉宾询问,犁地一样丝毫不放过任何角落。
因此,有关于燕时洵的新消息很快就在燕麦中传了开来。
照片中,黑色大衣将燕时洵显得肩膀挺括,身姿修长挺拔,散落下来的发丝被随手挽到耳后,漫不经心的轻浅笑容格外蛊惑人心,令人见之怦然心动。
燕麦们都很激动,但奈何燕时洵并没有社交账号,他们想要联系到他,也只能通过其他嘉宾或者节目组的官方账号。
一时间,节目组的账号下疯狂涌入粉丝,不肯放弃的在询问燕时洵什么时候再次出镜,什么时候重新直播。
但在疗养院边玩边工作的导演组有些为难。
外人不知情,但他们却很清楚,这个节目能够一直办到现在,全靠着导演张无病的坚持。
可以说没有张无病,就没有这档节目,而没有燕时洵,这档节目就办不下去。
但现在张无病重伤在床,医生虽然多次检查,却发现他的身体并没有什么问题,也一头雾水不明白他为何会虚弱至此。
不管怎么说,以张无病连走路都艰难的模样来看,这档节目已经很难再办下去了。
且不说张无病现在需要扶着墙走,走几步就大喘气腿直抖的状态,连出门都是奢望,就说张无病的家人……
这一次张无病险些死亡的事件,张父的反应格外激烈。
张无病被燕时洵抱回来时,昏死过去无知无觉的模样,令张父一度恐惧自己要失去这个孩子了,留下了很重的心理阴影。
虽然张父没有明确说明,但节目组的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这样一个爱护孩子的父亲,不会在险些失去孩子之后,还会同意孩子去做危险的事情,谁劝都不会有用。
这是人之常情,节目组众人虽然惋惜这个已经被他们视为家的节目,但也无可奈何,很理解张无病家人的想法。
张母一向最是支持张无病的小爱好,这次来看望张无病,也差点哭得昏厥过去。
可以想到,等张无病好起来之后再想起节目组的事,一定会遭到张家激烈的反对。
不管怎么说,这档节目算是做到头了。
副导演有些愣神,他盯着屏幕上的留言很久,才开口轻声道:“我在这个圈子里做了十几年,见过有钱没钱的组,也进过好的差的节目,但那时候我都是强忍着烦躁在工作,一个结束换下一个。可这个节目却不是这样……我觉得,这就是我的家。”
他待过很多剧组和节目组,但那不过是工作。
不管是组内的排挤欺负,导演的颐指气使,还是明星耍大牌,他都为了工作和这份工资忍了下来,谈不上有多少感情,只是履历里无关紧要的一笔。
当稚气未脱的张无病笑着找到副导演,让他来帮自己办一档节目时,副导演只以为又是一个玩票性质的富三代,做不了几天就会觉得烦人又吃不了苦的走。
不过没人会和钱过不去。
看着张无病开出的丰厚报酬,副导演失笑,觉得这果然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少爷,工资远远高出市场价了都不知道。但……对他而言当然是越多越好。
副导演一口答应了下来,还哄着张无病说,他们一定能够办一档全国知名的节目,可以被载入综艺史册的大节目。
——当然是不可能的。一个门外汉做的节目,能播几期都是万幸,连看的人可能都没有,那怎么可能会火?
得多无聊的人,才会看这种综艺啊?
开机第一天,副导演百无聊赖。
然后……
那就成了这大半年来,他最后的平静日常了。
从那一天开始,副导演被一把薅进了新世界,彻底颠覆了认知,每日都惊险刺激,与死亡和鬼魂赛跑。
他也没想到,自己最开始哄着张无病,大家一起吹的牛,竟然真的实现了!
“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一跃成为直播平台第一名,当之无愧的国民综艺,现象级爆火节目,大街小巷所有人都在谈论有关节目的话题,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副导演惊呆了。
但如果只是钱财,副导演不会如此不舍得节目的完结。
他更加难以割舍的,是与所有工作人员和嘉宾们之间的感情。
他们一起跑赢过死亡,互帮互助逃过一次又一次危机。同生死共患难,这是连家人都不一定能做到的事情,却在这半年时间里反复经历,迅速加深了他们彼此之间的情感。
节目组共过生死,相处融洽,休养的这一个月来更是其乐融融。
朋友就在隔壁,只要你推开门,永远不会孤独。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当副导演看到观众们在节目组账号下的询问时,一直堆积的情感终于绷不住爆发了出来。
他吸了吸鼻子,眼睛通红。
其余工作人员也慢慢放下了手里的工作,被副导演的情绪所感染,也勾起了他们各自对将要离别的感伤。
“真不想结束啊,这是我待过气氛最好的工作环境了。不,这已经不只是同事,而是亲人朋友了。”
“就不能继续拍下去吗?哪怕降点工资也好,我真的很喜欢这种和大家开开心心的日子。”
“和燕哥在一起,简直就是不需要门票的惊险之旅,我觉得自己的人生从来没有这么有意思过。”
“能不能求求导演,让我们继续合作下去吧。”
……
工作人员哀叹不舍的同时,嘉宾们也同样舍不得。
但在这个圈子里,停下来就等于过气,繁忙的工作没有尽头排着队等着他们去做。
能有一个月的休息时间,已经是奢侈了。
白霜和安南原的手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其余嘉宾身上的伤大多也已经不碍事。他们本就是为了不让外界发现张无病和路星星的事,才一直在疗养院,而现在,也到了该回去工作的时候了。
嘉宾们彼此都很舍不得,但理智依旧在提醒着他们,不可以感情用事。
安南原刚从原公司脱离出来,工作室才组建起来,还有很多官司要打,很多合作要商谈,他已经料想到自己在接下来几个月里,会忙到连睡觉时间都没有的样子了。
正逢年底,作为歌手的白霜,也有很多提前定好的跨年晚会春节晚会要参加。
她在这档节目里粉丝翻了五倍,人气极具飙升,路人缘极好的同时也有着超高的知名度。她的事业正在上升期,一秒都耽误不得。
综艺咖也因为这档节目吸引来的名气,获得了很多工作邀约,都需要他去洽谈。
除了本来就是富三代的小少爷宋辞之外,也只有南天这个已经决定要逐步退圈的人,相对来说轻松些了。
但即便如此,南天还是非常有契约精神的想要处理完自己剩下的工作,画上一个完满的句号再退场。因此,他手头上的工作也只能说是相对较少,但时间还是紧巴巴的。
导演组来找嘉宾们商量的时候,他们正在玩打牌贴纸条游戏,宋辞输得逐渐暴躁,赵真担心小少爷气伤,就主动承担下了贴纸条的惩罚。
所以导演组一推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棵白色的圣诞树。
导演组:“………不好意思走错门了。”
嘉宾们:“???”
说着,副导演礼貌的退了出去,关了门再重新推开。
满头满身都贴着白色小纸条的人,依旧坐在沙发上朝门口看。
副导演:“…………”
这是什么造型?类人猿楚巴卡吗?
赵真态度自然的抬手向导演组的人挥了挥,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形象有多诡异。
甚至还有个工作人员吓了一大跳,差点以为是在医院里撞见鬼了。
嘉宾们反应过来,也都忍俊不禁。
“副导演是为了社交平台上的热搜来的吗?”
宋辞晃了晃手机,道:“我注意到了,今天可铺天盖地全是燕哥和节目的消息。”
燕时洵这样一个近期的大热点,营销号和娱记都不会放过这种流量,时刻盯着燕时洵的动向,就算搞不出一个大的,最起码也能给自己带来热度。
因为之前西南白纸湖那一晚,很多营销号和公司都在网络上趁机蹭热度,带乱舆论,所以等后来安全了之后,官方立刻找这些公司谈过话,他们也不敢再在公共账号上说些鬼怪的事情。
但是同时,他们也很清楚,“燕时洵”这三个字在很多人心里,就已经代表了鬼怪。他们无法直接编些文章来装神弄鬼的骗流量,却可以借燕时洵的身份来做文章,似是而非的暗示,隐晦的说法……这些都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因此,在燕时洵还没有离开海云观的时候,消息就已经传了出去,被各个营销号疯转。
现在只要一打开社交平台,映入眼帘的全是燕时洵的名字。
而宋辞身为娱乐公司家的小少爷,虽然他不工作,但对于这些的敏锐度却是其他人所不能及的。
在看到那些观众的流言和热度之后,宋辞就意识到,节目组必须就再次直播时间的问题做出解释,给等待的观众们一个确切的时间。
副导演没想到还没等自己说,宋辞就已经猜到了。猝不及防之下,他有些愣。
“确实是的,毕竟节目上一次直播还是从西南回来的时候,那可绝不能称得上是一个好的道别。”
副导演摊了摊手,道:“我只是在想,我们历经了这么多艰难,才和节目一起走到现在,如果都没有向观众们好好说声再见,总觉得有些遗憾……”
“那就再直播吧。”
安南原爽快的道:“要是节目不能继续的话也没关系,我们可以用私人账号来。”
其余人也都纷纷点头:“没错,等张导彻底好起来之后,我们来拍个全家福吧。”
“正好快要过年了,新年特别节目嘛。”
“用我的账号也行!”
“就是不知道星星那边情况怎么样,如果少了他的话,总觉得有些遗憾。”
“放心,燕哥今天不是去了海云观吗?星星一定已经被救回来了,等燕哥回来我们就问问他,我们什么时候能探望星星。”
这时,外面却有人叩了叩门板,发出清脆的声音。
众人循声看去,就见刚刚还在热搜上的燕时洵,此时就双臂环抱于胸斜倚在墙。
“短期内,大概是见不到星星了。”
燕时洵似笑非笑的道:“他还要留在海云观,接受道长们爱的教育呢。”
众人立刻流露出了惊喜的神情:“燕哥!”
“燕哥,星星已经平安无事了吗?”
“我们刚刚在讨论直播的问题,燕哥,星星什么时候能来啊?全家福可不能缺了他。”
“放心。”
燕时洵懒洋洋的颔首,承诺道:“等道长们揍累了,星星就能回来了。还有。”
他向侧边跨了一步,让出门后的空间。
随即,一道身影慢慢出现。
“既然是节目,怎么能让大家用自己的私人账号直播呢?那就显得我们节目太不专业了。”
张无病笑容灿烂:“当然是要用节目的设备和账号来啊,一切照旧。”
众人缓缓睁大了眼睛,随即惊喜的喊道:“张导!”
“你已经恢复了吗?”
“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耶!可以再直播一次了!”
所有人都向张无病涌来,将他团团围住,笑着关心他的情况。
而张无病笑着一一作答,安慰他们不用担心,自己恢复得非常好。
——即便他直到现在都只能撑着墙站立,无力的小腿止不住的在抖。
燕时洵早就注意到了张无病的虚弱,他随意的伸手拎住张无病的衣领,借力给他撑着他站立。
导演组也都过来询问起下次直播的时间,他们好给观众们一个准确的回复。
张无病仰头想了想,道:“那就一周之后吧。”
七天之后,他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路星星也被揍得差不多了,大家可以再次聚在一起。
在欢呼声中,燕时洵拎着张无病慢慢往回走,将空间留给其他人尽情狂欢庆祝。
而张无病也失去了刚刚的笑意,变得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时不时就往燕时洵这边瞄。
燕时洵:“……有话就说,你搞这副模样是觉得我虐待你了?”
“那倒不是。”
张无病忧愁的长长叹了口气,整个人都蔫嗒嗒的:“我不敢回家。”
他在和父亲赌气离开家摔门而去的时候,是憋了一口气想要向父亲证明自己的。
功成名就,衣锦还乡。
——这不是虚荣心,只是对父亲的不服气,想要告诉父亲他自己也能做出一番事业来。
前半段倒还算是顺利——只要不去看他遇险的次数和惊险程度,但最后一次,他却把自己搞得这副样子,这让他有些担心,会不会父亲会因此而否认他的成就,对他冷嘲热讽。
“虽然我觉得自己做的已经很好了,其实撞见几个鬼也没什么嘛,就和吃饭一样,谁这辈子不碰到几个鬼呢?我只是多了一点点而已。”
张无病叹了口气,道:“但我就担心,我爸会讽刺我,问我为什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子。”
“而且……”
张无病犹豫了一下。
他也担心母亲。
之前张母来看他的时候,哭得根本止不住,这让他又是愧疚又是心疼母亲,不想让母亲担心。
但如果他回到家住,母亲看到他这副连走路都费劲的虚弱模样,还不知道会哭成什么样。
张无病不想看到那样的情况。
而现在他能够求助的人,就是燕时洵了。
“所以燕哥,我能去你家住吗?”
张无病眼巴巴的看着燕时洵,期冀道:“燕哥你家房子那么大,多加我一个怎么样?”
燕时洵:“…………”
“我交伙食费!我交住宿费!真的燕哥,世上只有燕哥好,有燕哥的小病是个宝,现在我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你了燕哥呜呜呜呜!”
张无病见燕时洵丝毫没有动摇之意,立刻“嗷!”的一声扑了过去,抱住燕时洵就开始狂哭,鼻涕眼泪全抹在他的衬衫上了。
燕时洵额角跳了跳,拼命告诫自己这是个病患,不能打,这是有大功德的魂魄,不能往死里揍!不能不能……不能个屁!
“啪!”的一声,燕时洵一掌推开了张无病拉开距离,拎着他的衣服任由他像个小乌龟一样拼命向自己冲,也够不到自己。
“你既然有钱,住酒店不行吗!”
燕时洵忍无可忍的问道:“为什么一个两个的都非要赖在我家?很吵!”
吵得他连睡觉都睡不好的那种!
燕时洵回想起自己以前竟然还有觉得房子太安静的时候,就觉得那时的自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竟然还嫌弃安静?
现在可好,家里的几个生物放在那,想安静一秒都是不可能的事。
“燕哥你不爱你最可爱的小病病了吗呜呜呜QAQ,连房间都没我的份了吗?我去住酒店,万一遇到鬼怎么办?那就直接死在那了,太恐怖了!”
张无病勉为其难的道:“那要不,我和燕哥睡一张床?虽然没有额外的房间,但我也不挑,有个地方睡就行……”
“你刚刚说,你想要睡在哪?”
冰冷低沉的声音阴森的从后面传来。
张无病下意识抖了抖,感觉整个人都僵了。
出于对危险本能的感知,他极度缓慢的一寸寸转过身去,看向这道极为耳熟的声音的主人。
果然……
邺澧就站在医院走廊的尽头,冷笑着看向张无病。
“来,张无病,你再说一遍。”
邺澧上前一步,他站立之地瞬间被黑暗笼罩,整个走廊里所有的灯泡都瞬间爆裂,一盏盏暗了下去。
恐怖的低气压席卷整条走廊,在沉重到无法呼吸的威压下,黑暗中仿佛已经坠入地狱。
而邺澧低声轻柔的反问道:“你想要睡在哪?”
张无病恐惧的抖了抖,腿一软直接摔坐在了地上。
他惊恐的拼命伸手抱住燕时洵的大腿,想要让燕时洵救自己的小命。
他现在可是知道了,这人是酆都之主啊!!!
和死亡有关的鬼神,那也太可怕了!他这辈子都没遇到过这么恐怖的鬼,连想要逃跑的心都有了。
幸好我不是鬼神,和死亡没有关系,要不然可太吓人了。
张无病暗暗想着,抖得根本止不住。
“我,我什么也没说,我觉得我睡地板就挺好的QAQ。”
张无病哭唧唧的道:“我特别喜欢地板,真的!我这辈子都和地板不分离呜呜呜呜……”
一片黑暗中,只有邺澧的冷笑声传来:“是吗?但我看,你更适合睡在阴曹地府。”
张无病惊恐的睁大了眼睛,拼命扒拉他燕哥:“燕哥,燕哥你管管你老婆啊啊啊啊啊!!!他说他要送我去见阎王!那也太可怕了,我不想死呜呜呜!”
燕时洵:“…………”
黑暗中,他无声的叹了口气,随手将张无病拎了起来。
这傻子已经完全被邺澧吓傻了,腿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像只树袋熊一样死死的扒在他身上不下去。
“行了邺澧,你别吓他了,这傻子半点都记不得了。”
燕时洵低垂下眼睫,看着手里张无病哭唧唧的脸,轻声呢喃:“残魂早已经彻底离开了,带着所有记忆……”
为了给张无病挣得一线生机,就只能彻底抹消他与大道因果间的联系,所以他的记忆只停留在所有人进入西南,从皮影博物馆开始往后的记忆,全部被阎王一笔抹消掉了,不让他沾染上丝毫与旧酆都有关的东西。
张无病根本不记得,他自己其实就是阎王,也不记得是他给出了关键的提醒,让天地重新启动,恢复生机。
他现在只是个傻乎乎幸福的人,为了自己的家人朋友而苦恼,有自己的理想和目标,还有因此而衍生出的不竭动力。
燕时洵也不准备将那些惊天动地的功绩都讲给他听。
前任阎王已经退休了,现在的阎王是井小宝,那些需要头疼忙碌的事就交给井小宝吧,至于张无病……这是阎王的最后一世,就让他快快乐乐的幸福过完吧。
阎王为天地计深远,操心了百年时间,如今,也该是天地回馈他的时候了。
燕时洵迟钝的根本没有抓住邺澧生气的点。
而吃醋的酆都之主,硬生生被气笑了。
“这个傻子,竟然敢说想要和你睡一张床?呵,我看他倒是勇气可嘉。”
邺澧从黑暗中缓步行来,脚步落地的每一声都清脆有力,如同死亡和黑暗临近的声音。
张无病被吓得哇哇大哭,抱着燕时洵抖成一团。
“我也是最近几天才能和你睡一张床的,他凭什么来抢我的位置!”
邺澧冷哼道:“家里有两只狼再加一个鬼崽子已经够吵的了,再多一个傻子?那我们的二人世界怎么办?想要做点什么你都要顾及会不会有奇怪的声音……”
话没说完,邺澧就被燕时洵干脆利落的抬腿直接踹了一脚。
这一脚要是踹到墙上,整面墙壁都能瞬间化为齑粉,燕时洵半点没有留情。
酆都之主也不由得痛哼了一声,疼得长眉都拧到了一起。
他下意识弯下高大的身躯,捂住自己被踢中的小腿。
燕时洵挂上一个假笑,问道:“什么奇怪的声音?”
“……没有。”
“你想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想做。”
——什么都想做,甚至想要几年都不要出门,独自二人世界,昏天暗地,不问世事。
实话到了嘴边,又被察觉到危险逼近的邺澧硬生生咽了下去,丝毫不敢惹怒自家可爱但过于强大的驱鬼者。
如果被时洵扔出来的话,以时洵如今的力量,他是别想有机会半夜偷偷溜回时洵的被子里了。
哪个更惨,他还是分得清的。
刚刚还压迫感十足的邺澧,顿时就收敛得乖巧,丝毫看不出刚刚酆都之主众鬼之王的气势。
燕时洵冷哼了一声,一把拎起张无病:“那他就住我们家了。”
“时洵……”
“闭嘴!反对无效。”
邺澧不知道,燕时洵原本根本没想收留张无病。
但在他抱怨完没有二人世界之后,燕时洵就想了。
——独处二人个屁!某个丝毫没有疲惫时候的鬼神,啧。
燕时洵想到自家在一个月内重新订的三张床,以及垃圾公司奇怪的问“床怎么能碎得这么彻底?”的场景,他的脸色就瞬间阴沉了下来。
张无病正哭唧唧嚎叫着呢,就发现自己被燕时洵拎走了,顿时惊喜道:“燕哥你答应收留我了?”
燕时洵冷哼:“对,你就睡我房间。原来那位房客去睡地狱。”
张无病刚想欢呼出声,就觉得一道阴冷的目光盯住了,他顿时惊恐的抖了抖,欢呼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而他一转身,就看到邺澧阴沉盯死他的样子,顿时欲哭无泪了起来。
他后悔了,他突然不想去燕哥家了,他申请睡大街!睡桥洞!呜呜呜他好像把鬼神得罪了。
“燕哥,我觉得……”
“闭嘴——如果你不想连大道也一起得罪了的话。”
张无病:为什么受伤的反而是我!放我走!
嘤QAQ
第345章
“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最后一期将要开播的公告一挂出来,就引发了热烈的讨论。
观众们本来都遗憾的以为,或许是因为之前在西南受到歹人袭击,让节目组放弃了继续办下去,即便他们在节目组的账号下哭唧唧求开播,但其实内心已经不再抱有希望。
却没想到,节目组不仅喜气洋洋的挂出了新年特别活动的公告,还@全部有社交账号的嘉宾,表明这一次是所有人的齐聚,不会落下任何一人。
这让观众们无比惊喜,甚至有些人激动得哭了出来。
“天啊!有生之年!我真的没想到还会有这一天。”
“以前我都是边看直播边吃饭,现在才知道我当时有多不懂得珍惜,这个节目不播了之后,我连下饭节目都没了,唉。”
“啊啊啊啊啊也有燕哥是吗!!!我真的太久没有看到过燕哥了,感觉我这燕麦,都快要发霉了呜呜。”
“不要拦我!我要为燕哥花钱!我要送燕哥出道!让燕哥营业哈哈哈哈!”
“……怜爱,又疯了一个,拖下去快拖下去!狗头.jpg”
“好像很久都看看见我星哥了,奇了怪了,他不是这么安分的性格啊。一天发八十条动态、怒怼八百个歌手制片人,才比较符合星哥的个性。”
“是不是在准备新的音乐啊?还有一周就过年了,星星不是说明年要再拿一次小金人音乐奖吗?”
“搓手手,好期待啊!我喜欢的人都在这次直播里,好希望我直接昏睡几天,再一起床就能看直播了!”
“不过讲真的,之前我家不是手办活了吗,怪吓人的,我就把燕哥的照片打印出来贴在了门上……哇!!!真的有用诶!从那天起我就不做噩梦了。”
“好家伙,今年过年也别贴门神了,干脆挂燕哥照片吧。”
“噗,你别说,人家小商品厂家比你会追热点,前几天我去买年货,还看见有那冥钞上印着‘天地银行,燕武大帝发行’的字样呢,直接把燕哥的头像印上去了,而且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草哈哈哈哈,事情奇怪了起来,但又莫名很合理。我觉得燕哥真的很适合当阎王诶,或者别的什么。”
“啊啊啊啊啊!!!姐妹们你们看到节目组新发的公告了吗?说是这次直播地点就在燕哥家诶,不出门旅游,而是家庭聚会的形式。”
随着最后一次直播的时间逐渐临近,节目组也像是抛彩蛋一样,一点点将有关这次直播的线索抛了出来。
参加的人员,嘉宾们的自拍,特别节目的形式,以及拍摄地点。
一连串的小彩蛋,勾得观众们心痒痒,越发激动热情的在节目组账号下留言,期待正式直播的到来。
如今节目组已经拥有上亿人关注,这样神秘的预告形式,也使得最后一次直播的热度不断攀升,甚至变成了全民话题。
有记者录制新年街头采访节目,询问路人期不期待今年的春节晚会,却没想到路人撇了撇嘴,反问:“我为什么不看心动直播,要看春晚?那得多想不开?”
“肯定是看燕哥啦,看燕哥揍星星多有意思啊。”
“春晚?不了,我选择看张导撞鬼。”
记者:……所以,你们宁可在大过年的时候,看一档知名撞鬼节目?
但也有很多人夸这个想法机智。
“对诶!我怎么没想到这一招呢,家里开着燕哥的直播,不管什么鬼都不敢来了吧?”
“哈哈哈有燕哥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我家今年买门神的钱都能省了。”
记者一脸懵逼的画面被做成动图,再配上一句“春晚:你礼貌吗?”,或者“您完全不害怕鬼是吗?”等等,便成为了表情包,被大家善意的哈哈笑着使用。
节目的知名度被进一步打开,甚至#过年看什么#也变成了一个话题,挂在热搜上引来很多人讨论。
滨海市电视台找官方告状,愤愤说这样一来,他们精心准备的节目就没人看了,要求封禁“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
但官方的人只是失笑着摇头。
普通的民众不知道,他们险些无法平静度过这一个年节。现在街上热闹的喜气洋洋,是建立在很多人的死亡和牺牲上换来的。很多人习以为常甚至厌恶的每一天,是死去之人用尽全力托举起的生机和未来。
如果没有燕时洵和邺澧,没有张无病,没有海云观的道长们和所有行动起来支援民众的驱鬼者们,没有特殊部门和官方的工作人员们……大红灯笼和红绳结不会挂满大街。
红色只会出现在地面上。
这是来之不易的新年,无比珍贵的日常。
知情的人单单是早晨看着太阳照常升起,都会觉得很幸福。
而官方的人知道,在这样的功绩下,无论节目组和燕时洵想要什么,都一定会被满足。不管是财富,声名,地位……没有什么能比得上拯救了所有生命的功德。
可当官方询问燕时洵的时候,他却只是轻描淡写,好像自己所做的事情根本不值得一提。
“如果一定要给我酬劳的话,那我想要的,就是这片土地上每一天的平静公正,与所有人的幸福。”
那个时候,燕时洵单手插兜,懒洋洋挥了挥手,便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我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和大家没有任何区别,我也是亿万生命中的一员。我只是遇到了一些有点不普通的事,便顺手而为。”
“仅此而已。”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接待电视台的官方人员,当时也站在现场。
他愣愣的注视着燕时洵的背影,良久没有回神。等他再眨眼时,才发现自己早已经有泪堆积在眼眶。
至人无己,神人无名。
可燕时洵认为自己所做的不过寻常,其他人却不可能真的就寻常对待。
“想要收视率?想要观众?那就多去努努力,调查下观众们喜欢什么吧。和我们部门抱怨——我们的专业可不是这个。”
官方人员笑着对电视台说:“观众们喜欢,这是民众的选择,我可没资格指手画脚。反倒是有些人,是不是太傲慢了?”
节目进行的很顺利,即便很多人眼红它的流量和热度,却没有人能够撼动它的存在。
张父在知道有人想对这档节目出手的时候,气呼呼的在办公室里绕圈子走,大骂对方痴心妄想,竟然想对付他儿子!
秘书委婉的提示,不是对付张无病,是对付张无病的节目。
——还是马上就会结束的那种。
张父冷哼,爱屋及乌:“节目也是我儿子!”
秘书:……您这话,可和您最开始说的不一样,不是说死也不同意少爷当导演吗?
张无病现在的身体条件不允许他继续在外奔波,他需要漫长的修养期,才能让魂魄重新与身体进行链接。
而张父经此一事之后,也终于松了口,同意了张无病去追求他的导演梦。
“让他在家里待几天,比杀了他还难受。”
张父臭着脸道:“难道还能关他一辈子?”
秘书失笑,转身就以张氏的名义警告了所有想对节目出手的公司,问他们是怎么想的,敢对张家少爷的梦想出手?
海云观的道长们听说有人要对节目不利,却因为业余而没搞懂毁掉节目和对燕时洵不利的区别,于是气得不得了,直接找上了门。
“你们是欺负燕师弟没有后盾吗?他师父是不在了,但他可有整个道观的亲人!”
喜欢请道长来帮自己改风水的亚星娱乐的老总,也在海云观吃了个闭门羹。
他听说此事之后,大怒让公司离燕时洵远点——惹不起的人物,还上赶着凑上去,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是吗?
多方保驾护航下,节目顺利得没有一丝波澜。
导演组的人也都知道,这是他们最后能聚在一起的时候了,所以格外的用心,还跟拍嘉宾们,做了vlog当做小福利,放在社交账号上。
粉丝们都兴奋疯了。
vlog里的内容,都是嘉宾们为了最后一次直播在做准备。
但不是去管理形象,买衣服这类的,而是再家常不过的购物,采买年货。
他们从街头逛到街尾,为买哪一种窗花哪一种福字争论不休,站在冰柜前看着鸡鸭鱼肉头疼,数着这次聚会的菜单都应该吃什么,又为谁来做饭而吵起来。
叽叽喳喳的热闹,就像是真正的朋友家人那样。
聚餐用的钱由导演组出,分发给每位嘉宾,要求大家必须在规定的金额内采买食物和年货,谁超了谁就输了,等聚餐时要当众表演才艺不说,还会被节目组账号公布输家。
这一下立刻激发了嘉宾们的胜负欲,每个人都干劲满满的厮杀购物,货比三家,凶狠讲价,分文不让。
看得观众们都要笑飞了。
而画面一转到燕时洵这边,就变得格外不同了起来。
燕时洵和邺澧这对已经是所有人默认了的绑定状态,一起采买年货,观众们也都知道他们是一对,弹幕和评论里都在兴奋的祝福他们。
有些粉丝在看到邺澧之前还义愤填膺,觉得燕哥怎么可以被别人抢走呢?
但等她们看到邺澧之后:……对不起,是我打扰了。这也太般配了!
燕时洵依旧对直播不感兴趣,懒洋洋的单手插兜走在摊贩前,看着满眼红通通寓意吉祥的贴画福字。
为了应和这次的主题,张无病特意拉着燕时洵去新定制了一套大衣,酒红色将燕时洵的身材映衬得更加修长挺拔,黑衬衫下肌肉结实,充满着极致的力量美感,随便一站都是绝佳的风景。
邺澧一开始还看着自家驱鬼者很高兴,某些独属于夜晚的小想法蠢蠢欲动。但当他发现自家驱鬼者过于耀眼,吸引来了不少视线后,顿时就沉了脸,有种珍宝被抢走的感觉。
“站在那干什么?”
燕时洵察觉到身边人没有跟上来,便站定脚步,疑惑的向后看去。
一眼之下,他瞬间了然。
“……这你也要吃醋?”
燕时洵无语:“你生前根本不是将军,是卖醋的吧?”
他走过去,伸手主动拽住了邺澧的手臂,将爱人拽向自己的方向。
邺澧的眼眸染上笑意,刚刚将要失去珍宝的恐慌瞬间烟消云散。
他的驱鬼者无比耀眼,如同日月,所有见到时洵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的被他吸引,这是属于时洵的魅力,不可抵挡。
可这珍贵的宝物,最终还是落进了他的怀中,是他所深爱的璀璨魂魄。
而幸好,他与他的爱人,是神魂深处的契合。
当邺澧握住燕时洵微凉柔软的手掌,轻轻摩挲着爱人修长手指上常年锻炼拿剑磨出来的老茧,他只觉得心中一片踏实的安心感。
整个人间,就在他的身边,与他同行。
邺澧低低的笑了起来,锋利的眉眼间只留下一片柔和。
燕时洵闻声侧首看去,也被邺澧的笑容所感染,笑着问他:“看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了?”
邺澧摇了摇头,却又点头,眼中是藏不住的爱意:“世间任何有趣的事物,都抵不上我身边的爱人千万分之一。”
燕时洵没想到邺澧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猝不及防之下,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只是轻咳了一声便扭过头去,装作被路边的红灯笼吸引去注意力的模样。
而看着VLOG的观众们:[…………草!]
[这个男人该死的会撩啊,我终于知道燕哥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了。就算他只是一尊雕像,光凭这张脸就是说服力了,更何况他还这么会!]
[可恶!燕哥就是这么被拱走的吗?]
[是谁在喂我吃狗粮!够了快停下!]
[我就像是那突然被拽过来的狗……不允许虐狗!]
[心情复杂,看到燕哥和他助理在一起,我才终于知道什么是般配,什么叫天造地设。真的会有般配到这种程度的人吗?我感觉我又开始相信爱情了。]
[呜呜呜我怎么就停不下我这疯狂截屏的手!]
邺澧有一副堪称完美的好容颜,他身周常年身居高位而养出的威严气场,令这副容颜更加增添了危险强大的魅力。
他依旧穿着惯穿的黑色大衣,墨色长发随意散落在肩膀上,行走间衣角浮动,气势惊人。而他鬓边蜿蜒的几道黑色印记玄妙,更令他看起来威严神秘。
因为鬼神身份,邺澧曾经将自己的形象从所有人眼中抹去,不让生人看到鬼神而导致背负因果。
但随着他成为大道,这一点也被自然而然的抹消。
旁人能够看到他,却会在移开视线的瞬间遗忘他,以此来保证因果被消除。
邺澧与燕时洵携手走过街头时,周围的人都不自觉被他们吸引去了目光。
虽然偶尔也有人认出了燕时洵,发出了小小的惊呼声,但是燕时洵本身的强大气场却令周围的人并不敢靠近他。即便有燕麦走过,也因为知道燕时洵并不喜欢名气粉丝这一套,而贴心的没有上前。
两人的任务并不是购买食材,而是购置装扮家中年节气氛的摆件。
毕竟出场地的是燕时洵,而且邺澧做出的食物实在是过于难吃,其余人几乎是争着抢着拿走了购买食材的任务,不敢把购买哪怕一棵葱的事情剩给这两位。
毕竟出自邺澧的食物,实在是令人记忆难忘。
一开始定下特别拍摄主题时,嘉宾们都纷纷摆手,说自己不会做饭。
燕时洵也没有坚持,便说那就自己或者邺澧来。
嘉宾们本来都点了头,但是宋辞却发现井小宝在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时,看向他们的眼神充满敬佩。
好像在看一群即将赴死的勇士。
宋辞心中疑惑,为了保险一点,就直接向燕时洵询问说,他们能不能先试菜?
毕竟是直播节目,要是在饭菜上有什么问题,他们也好提前解决。
嘉宾们都跟着一起去过西南白纸湖,因此知道邺澧酆都之主的身份,就连脾气一向不好的小少爷,在提出疑问时都小心而委婉。
邺澧没当回事,当场就做了几道菜。
然后……
刚从医院出来的小少爷,又回了医院。
目睹了全程的井小宝,眼带同情的看着宋辞。
其余嘉宾也大惊失色。
小少爷含着金汤勺出生,从小到大一向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吃遍全世界所有美食,知道哪个比哪个更好吃,却没想到一朝翻船在这里。
——他觉得,自己这次绝对是吃到了全世界最难吃的东西。
其余嘉宾有吃了出自邺澧的食物的,也都面露菜色,要么喝东西拼命想要压下那股子莫名其妙的怪味,要么就买了消食片希望食物赶快从自己的胃里消失。
而小少爷一言难尽的看着燕时洵,表示:“我一直认为食物的难吃是有底线的,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难吃是没有下限的。”
所有人都连声说不敢麻烦邺澧,做菜的事情还是让他们来吧。
然而嘉宾里要么就是宋辞这种会吃不会做的小少爷,要么就是安南原这种忙得根本没有时间好好吃饭的,怎么可能会做饭?
每个人都上灶试过之后,到最后只有两个人算是真的会做饭。
一个赵真,一个综艺咖。
所以最后采买主要食材的任务,也都交给了他们。
燕时洵看到街边红通通的糖葫芦时,就没忍住联想到了邺澧做的那道滨海名菜红烧肉。
——如果那团焦炭也能被称为肉的话。
他不由得笑出声来,轻轻摇头,承认原来真的有天生就不擅长厨艺的人。
这大概是神通广大的鬼神,唯一一个学不会的弱项了。
“时洵,你想吃糖葫芦吗?”
邺澧注意到了燕时洵的视线,说着便已经拉着他往糖葫芦的摊子那边走。
燕时洵惊讶,随即笑着想要拦下邺澧:“不,我只是……”
“我记得,我第一次在集市上看到你的时候,你才九岁,衣着干净但是陈旧。”
邺澧的声音很轻,像是生怕惊动了什么:“我总是在想,你保护了那么多生命,救下那么多孩子的童年,为何你自己却从未有过一段纯粹开心的童年?”
“时洵,这不公平,因果亏欠于你。”
燕时洵愣了愣,却只是笑道:“我不需要那些。舍弃玩耍的时光,更快的成长起来,才能拥有自保的力量,并且保护别人。”
和众生相比,区区他自己的童年又算的了什么?
日夜苦读,压榨自己所有时间去汲取知识,在极度自律下快速成长,总好过遇到危险时的手忙脚乱。
邺澧将燕时洵拉到自己身前,静静看着自己的爱人笑着说起他两极分化的童年,前半段是被所有同龄人排挤霸凌,后半段是被所有同龄人恐惧。
但无论旁人持何种态度,燕时洵并不在乎。
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大道高悬天空,他只看得到广袤天地,看不见狭隘粗鄙的恶意。
冬日的阳光并不刺眼,氤氲了燕时洵俊美的面容,让他的眉眼间满是柔和光芒,却美得令邺澧屏住了呼吸,惊艳非凡。
无论他何时看着燕时洵,总是会一次次被自己的爱人惊艳到,感受着内心流淌的蓬勃爱意。
他的爱人爱着这人间,那他就连人间的那一份一起,爱着他的爱人。
邺澧笑着握紧了燕时洵的手,轻声道:“既然如此,那你缺失的那部分童年,就由我来为你补上吧。时洵,在我身边,你随时都可以放松自己,你撑起的天地,有我和你一起。”
在燕时洵惊讶的目光中,邺澧笑着将滚圆可爱的糖葫芦递到他手中,又将孩子最喜欢的漂亮宫灯塞进他手里。
燕时洵两手都被零食和宫灯饰品塞得满满当当,他哭笑不得的看着邺澧,却没有拒绝爱人,反而真的像是回到了童年一般,穿行在喜气洋洋的商业街中。
两人优秀的外表,就注定了他们一定会周围所有人关注。
而当两人走过街头时,坐在算命摊子后面的墨镜先生也注意到了他们。
“我看二位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年节都过不好。”
燕时洵正走着,忽然就听到故作神秘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他先是惊讶了一下,随即循声看去,便看到了一个看起来颇为隆重的算命摊子。
算命先生故意把背挺得笔直,向燕时洵招了招手,道:“二位不想过个好年吗?难道任由祸事发生?”
燕时洵大为惊奇。
从李乘云带他回家开始,他就入了这一行,至今也快二十年了,被一个算命先生盯上,却还是第一回 。
他不可置信到还特意向两边扫了一眼,想要看看算命先生说的到底是不是自己。
算命先生却暗喜,觉得自己这一招奏效了。没人会在听到自己有灾的时候还淡定,不是吗?
他指了指燕时洵和邺澧,道:“对,我说的就是你,小兄弟,别看了。”
燕时洵:“……?”
观众们更是快要笑疯了:[我的妈呀!这位大叔你很勇啊,竟然说燕哥有血光之灾?你算的该不会是遇到燕哥的那些鬼有血光之灾吧?]
[草,论神棍遇到真·神棍。]
[哈哈哈哈哈哈这算命先生有没有想过,自己可能遇到真正的高人了。]
[我看这人是瞎了心了,竟然敢找上燕哥?佩服他的勇气。]
[噗哈哈哈不知道这人要是知道了燕哥的身份,会露出什么表情?]
燕时洵惊讶的和邺澧对视了一眼,随即两人的脸上都浮现出笑意。
邺澧也觉得这种体验极为新奇。
身为酆都之主,执掌死亡与审判的鬼神,他还没有过被任何人神鬼说过有血光之灾。
这位算命先生,也算是创下历史了。
邺澧并不感兴趣,转身便准备继续走,燕时洵却摸了摸下颔,颇有兴趣的走了过去,在算命摊子前坐了下来。
“血光之灾?”
燕时洵挑了挑眉,做出一副惊讶又害怕的表情,问道:“那我该怎么做?”
算命先生满意的捋了捋胡子,在这寒风瑟瑟的冬日打开了他的扇子,颇有那意思的摇了起来。
“小兄弟你先别急,让我来看看你的命盘。”
他问道:“生辰八字报给我,我让你这辈子逢凶化吉,步步高升。”
燕时洵却“唔”了一声,做出疑惑的样子问:“可是我听说,真正有本事的大师不用生辰八字,光看面相就能看出一个人的过去未来,你不行吗?”
算命先生:“…………”
“行,我当然行。”
算命先生咽了口老血,咬牙切齿的道:“我这不是想要更准确点吗?这都是为了小兄弟你着想。”
但看燕时洵无动于衷,算命先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呃我们来看看你的一生。”
算命先生搜肠刮肚,努力硬编:“你少时父母对你很严厉,但呃,很爱你,你在这种家庭里长大,年轻时有过叛逆心……”
算命先生还在绞尽脑汁,努力从燕时洵的外表和神态中猜出一些有关于他的真相。
毕竟燕时洵看起来修养很好,形象整洁俊美,身材匀称表明他有自律的生活。一般这样的人,家庭差不到哪里去。
可算命先生不知道的是,对燕时洵好的并不是父母,而是他的师父李乘云。
这就导致了算命先生从第一句开始就漏了馅。
观众们已经笑疯了。
燕时洵却时不时点头,一副算命先生说的真准的模样。
末了,他还做出颇为关切的神情问道:“大师,那你说的血光之灾到底是什么?我该怎么办,有没有危险?”
算命先生得意的一扬头,道:“你放心!这整条街你打听打听去,谁不知道我吕半仙的名号?就算是阎王要来捉你,都得先过我这一关!小兄弟,你别害怕啊。”
燕时洵:我倒是不害怕,我就是比较好奇,张无病就算了,你真的能打赢小宝吗?
弹幕:[草!他说了我这辈子都不敢说的话,他竟然对燕哥说别害怕!!]
[好家伙,他是怎么看出来燕哥会害怕的啊?要是现在立刻出现个鬼的话,应该是他比较害怕吧?]
算命先生没拿到燕时洵的生辰八字,虽然这让他隐隐有点心虚,但看着自己说什么燕时洵都点头的样子,又重新自信了起来,得意洋洋的看着燕时洵,嘴上安慰着,手中已经摆弄起了罗盘。
“小兄弟啊,我刚刚为你看了下面相,发现你气运低迷,最近家中可有异常?”
算命先生关切的道:“你这是撞见鬼了!如果不及时除掉伤人恶鬼,你恐有性命之忧啊。”
燕时洵:异常?我家要是没有异常才是异常,两匹非生非死的狼,一位酆都之主,一位现任阎王,以及他心爱的玩具鬼们,再加上即将入住的前任阎王……实不相瞒,我家的鬼,确实比较多,只有我一个普通人。
“性命之忧啊……”
燕时洵微微仰首,意味深长的看向身边的邺澧,两人相视一笑,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新奇。
天地几千上万年,对大道说大道有性命之忧的,还真就这么一个。
燕时洵挑了挑眉,笑着问道:“那大师,你说我应该怎么解决呢?”
算命先生:“你放心,只要买我这个被法力加持过的玉佩,再加上驱鬼符两道,另买一尊镇宅貔貅,算上这副八卦镜,你回去挂在门上,不管多厉害的鬼都靠近不了你。”
算命先生拍着胸膛打包票道:“要是这样鬼还能找你,你来找我!”
“马上就要过年了,和小兄弟相逢就是缘分,我也想要救小兄弟一把,钱财什么都是身外之物,不值一提。”
他摆了摆手,潇洒的道:“这样吧,这玉佩,我就算你8888,吉祥如意带回家,两道黄符一共一万,镇宅玉貔貅只要66666,八卦镜就一万吧。小兄弟你怎么付钱?”
但镜头外,看着这一幕的观众们已经笑疯了:[你确定吗大哥?我怎么觉得会去找燕哥的鬼,你可能不太能应付得来呢?]
[大哥,大哥!你只是个骗子,别和燕哥赌命啊哈哈哈哈哈,这不是在给自己立FLAG呢吗?还有鬼就找你哈哈哈哈,海云观的道长们有鬼都去找燕哥,你是自信到底是谁给的?]
[震惊!原来之前偶遇燕哥,燕哥随手在我数学笔记上画的符咒这么值钱吗?妈妈我发财了!]
[羡慕,你竟然还有燕哥给你画的符咒,我为什么没有,我要闹了呜呜呜!]
[这可能是这大哥的人生最高光时刻了,竟然在燕哥面前吹牛比,而且还没被打死,啧啧啧,是个勇士!]
[笑死,竟然还有人敢从燕哥手里接因果?这大哥真是老太君自杀——活够了!]
算命先生不知道有一群人已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还在等着被吓到的燕时洵给他付钱。
但燕时洵却轻轻笑了起来,他单手撑着下颔,微笑着看着算命先生,道:“既然你说完了,那接下来,就让我来说吧。”
他的目光从算命先生脸上转过一圈,心下就已经了然。
过去,现在,未来,都历历在目。
前尘因果罪孽,后世功过纷争,全部清晰的罗列在他眼前。
燕时洵笑得漫不经心。
算命先生却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超出了预料,开始变得不对劲了起来。不好的预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在冬天也出了一头细密汗珠。
他连忙拿过旁边的手帕擦拭汗珠,尴尬的笑着想要缓解这可怕的气氛:“小兄弟你是觉得价格太高了吗?这个我们可以谈嘛……”
“吕以,87年生人,三岁时父母车祸死亡,寄居在叔叔吕应家中,九岁随叔叔摆摊卖艺,算命改名……”
燕时洵平静的声音打断了算命先生的话。
算命先生一开始还在错愕之余有些愤怒,想问燕时洵为什么要调查他。但随着燕时洵说出越来越多有关他的事情,甚至连小学时在女同学书包里放虫子的事都知道,他开始冷汗津津,发觉了事情的不对劲。
这,这绝不是调查能够做到的程度了,就算是算命也算不到这种程度。
眼前的到底是个什么人!
算命先生感觉自己恍惚中看到整个天地都压向自己,而自己如此渺小,无法反抗,更无法辩驳,只能承认下自己一生所做善恶,无力的等待鬼神大道的审判。
“至于你的未来。”
燕时洵轻笑着眨了眨眼:“天机不可泄露。”
“现在我说完了,你打算付我多少卦钱?怎么支付?”
燕时洵悠闲的坐在凳子上,看算命先生迅速湿透了衣服,慌乱想要逃跑又害怕到不敢动脚的模样,他心里点了点头,也就打算让这件事这么过去了。
他看到算命先生虽然摆摊行骗,但那些钱财几乎都被算命先生捐给了孤儿院的孩子们上学,而且算命先生很有原则,只骗有钱人的零花钱,不骗穷苦人的救命钱。
因此算命先生虽有因果残留,但点到即止也就够了。
燕时洵不准备继续。
他正准备开口说什么,忽然就觉得一股软乎乎凉滋滋的触感贴了过来,像是一捧桃子。
……还伴随着“咔嚓、咔嚓!”的咀嚼声。
燕时洵:“…………”
这孩子是什么时候从地狱回来的?过年不应该在地府加班吗——或者干脆说直接一点,在地狱疯玩。
他无语的扭头向身边看去,果然,井小宝就站在他身边,把软乎乎的脸颊放在了他的臂弯里,睁着大眼睛好奇的往算命摊子上看。
而井小宝的手里,还拿着一块玉佩。
在啃。
咯吱咯吱的声音就是他咀嚼发出来的。
燕时洵:“……你,在干什么?”
井小宝眨了眨眼,根本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捧着脸软乎乎的道:“你们不是在驱鬼吗?我刚刚听到有人说这些东西可以驱鬼辟邪,我就来试试。”
说着,他还又啃了一口玉佩,然后皱着眉委屈巴巴的道:“好像没什么用啊?”
燕时洵:“…………”
“吐出来。”
燕时洵无语,一巴掌拍在井小宝头上,道:“正常人是不会把这个加入自己的食谱的。”
井小宝:“诶QAQ?”
燕时洵朝他一伸手,井小宝就丝毫不敢和燕时洵逆反着来,乖乖把被啃得从玉佩变玉玦的低劣染色仿造品,放进了燕时洵的手掌中。
而算命先生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还没从刚刚被燕时洵说出了一生所有经历的震撼里出来,就又被井小宝惊得傻眼了。
“这,这这这是什么啊?”
算命先生指着井小宝的手都在抖,带着哭腔的问:“这还是人吗?”
井小宝不高兴的撇了撇嘴,觉得这人真是叶公好龙,刚刚还在说起他,现在他专门赶过来了,这人又不说了。
生人的世界真奇怪。
燕时洵同情的看了眼这个倒霉蛋:“……爱莫能助。”
是这个倒霉蛋先招惹的井小宝,提起了阎王,那这因果就自己守着吧。
不过,虽然没有想象中粉丝见偶像那样的欢乐场面,井小宝也很容易知足。
他看着周围过年的热闹气氛,玩心大起,眼睛亮晶晶的拍手叫好。
但最吸引井小宝注意的,还是这个算命摊子。
他刚才可是都听到了的,这个人说摊子上的这些东西都能驱鬼。
这让井小宝不由得好奇起来,想要试试到底能驱鬼到什么程度。他这样的可以吗?
井小宝身高不够,就努力踮着脚,扒着燕时洵的手臂,往摊子上去拿那些号称可以驱邪的法器。
但任由他挨个摸过去,那些法器一个也没炸,全都完好无损。
见状,井小宝瘪了瘪嘴,有些不高兴了。
“不是说好能驱鬼的吗?那为什么我还在?”
孩童气鼓鼓的,活像个小河豚:“骗子!”
算命先生紧张到腿都在发抖,要不是他坐在椅子上,已经腿软到瘫在地上了。
他虽然不知道井小宝的身份,但大概也能够感受到来自井小宝的恐怖威压。
——阎王鬼气,又如何是寻常人能够受得住的?
更何况,因为算命先生自己说他很厉害,所以井小宝就当真了,没有刻意收敛自己的力量,导致算命先生所感受到的压力,远远超过其余遇到井小宝的普通人。
算命先生眼含热泪,抖得和筛子一样,终于想起来一切的异常都开始于他和燕时洵搭讪的时候了,他觉得根源肯定在燕时洵,就赶忙扑过去想要拉住燕时洵。
他现在知道了,自己一定是招惹到有真才实学的高人了!如果不好好处理的话,自己这条小命能不能保住都两说。
但燕时洵并不准备对他做什么,也不喜欢其他人靠近自己,便轻巧的使了个巧劲,立刻从原地起身后退。
短短几秒之间,就已经拉开了和算命先生距离。
算命先生扑了个空,正准备说出口的求饶也哽在了喉咙里,呆愣的看着燕时洵,想不懂这人刚刚是瞬移了一下吗?怎么突然就跑出去那么远?
燕时洵一手拎着还没玩够的井小宝,一边懒洋洋的向算命先生挥了挥手,笑着道:“快要过年了,回去多陪陪你奶奶吧,别摆摊了。”
他垂眼向算命先生的摊子上看了一眼,道:“老人的时间,比这些粗制滥造的东西值钱太多。”
燕时洵轻轻拿起又轻轻放下,除了几句提醒,以及被井小宝啃到一半的玉佩之外,什么都没留下。
但算命先生却在原地愣了好久,才慢慢反应过来燕时洵的意思,抖着手拨通了年迈老人的电话。
他听着电话的嘟嘟声,觉得自己慌乱到整颗心都不会跳了。
等待的提示音并没有多久,但他却觉得这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只有老人熟悉的声音才能安抚他的慌乱。
如果因为他没有回家多陪陪奶奶,就错过了奶奶最后的时间,那恐怕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自己了。
刚刚那人连他小时候尿床的事都知道,一定是哪里的隐居大师,既然那人提到他奶奶,说不定,说不定奶奶已经……
“喂?孙孙?”
电话终于被接通,年迈却熟悉的声音从电话另一边传来。
算命先生愣了愣,随即再也忍不住的摔坐在了地面上,丝毫不顾及自己的高人形象,嚎啕大哭:“奶奶,我想你了,我过年回家,嗯……”
燕时洵已经走出去很远了,但听到身后顺着风传过来的声音,还是让他眼眸里浮现笑意。
他在原地顿了顿脚步,才重新迈开长腿,向着卖窗花的店铺走去。
被拎着小西装背带的井小宝在燕时洵手里晃来晃去,像是坐人肉飞机一样,哄得他笑得眯了眼。
但他还是好奇的仰起头,向燕时洵问道:“燕燕,那人好像是个骗子,你为什么放过他呀?”
“他又没做大奸大恶之事,我为什么要管?”
燕时洵的注意力都被眼前花花绿绿的窗花所吸引,抽个空隙回答井小宝,显得漫不经心。
“他堆积的小善小恶,都自有因果循环。骗了人,做了口舌业,那他的气运自然低迷,低到一定程度,喝水都有可能呛死。”
燕时洵道:“大道之下,自有规则,就算我看不到不去理会也不必担忧,因果自有循环。”
“?”
井小宝头上冒出一堆问号,觉得自己没听懂。
但他想了想家中浩瀚到没有尽头的书房,还是乖乖的闭了嘴,没有继续问下去。
大过年的,他可不想别人都在玩的时候,他还要在背书,那就太惨了!
“燕燕,买这些干什么啊?”
井小宝好奇的伸手去摸窗花,被精湛的剪纸技艺看呆了,不自觉发出“哇呜!”的赞叹声。
听得摊位老板心花怒放。
井小宝本就是三四岁最可爱的年纪,再加上他那张极具欺骗性、玉雪可爱的面容,简直是无往而不利的攻心利器。
尤其是稍微年长些的人,更是百发百中,没有一个人能够抵得过他的可爱魅力。
这个年纪的孩子真心实意的赞叹,简直令摊位老板开心到合不拢嘴。尤其是燕时洵和邺澧两个也容貌优秀,他们往自己的摊子前一站,自然而然就吸引了很多视线,甚至很多人都在往这边聚集,这让老板更高兴了。
他大手一挥,直接告诉燕时洵,喜欢哪个随便拿,不要钱!
燕时洵:“……不好吧,付钱还是要的。”
老板挥了挥手,道:“又不是给你的,大人争什么。”
他一指井小宝:“给孩子的压岁钱,大过年的图个吉利多好!哎呦这孩子,是怎么养出来的,也太好看了,和那年画娃娃似的。”
燕时洵的表情一言难尽:“…………”
怎么养的?吃恶鬼保证温饱,打恶鬼保证心情舒畅,镇压恶鬼保证睡觉香甜,这么一套下来,换个鬼来也能养胖。
察觉到燕时洵想法的井小宝,默默抬头向上看去:QAQ我不是燕燕最喜欢的孩子了吗?
燕时洵:……
因为老板过于热情,根本推脱不掉,还奉上了经典过年用语“来都来了”,“给孩子的”,“大过年的”,“别和我抢”,于是,燕时洵到最后也没能推掉老板送井小宝的那一整沓各式各样的窗花。
只能被迫满载而归。
燕时洵看着自己左手拎的窗花,右手拎的胖娃娃,想了想,把窗花塞进了井小宝自己的怀中:“既然是给你的,那你就自己拿着吧。”
井小宝倒没有不满,他高高兴兴的把窗花抱了满怀,活像个夹娃娃机里的夹子,在燕时洵手中荡来荡去。
红色的窗花把他衬得更加玉雪可爱,吸引了无数过路行人驻足惊讶,感慨这孩子可真好看。
来采购年货的人很多,几乎都是一家一家倾巢出动,大包小包塞得满满当当,年味十足。
燕时洵和邺澧,再加上一个井小宝,这样的配置也被其他人自然而然的认为成是一家三口,还有人冲燕时洵点头,笑着夸赞说您家孩子养得真好,这个爸爸当的称职。
燕时洵:一开始只有小病那一个傻子喊爸爸,但那时我万万想不到,竟然两任阎王都开始这么喊……太诡异了!
井小宝倒是适应良好,他已经被路星星带“坏”了,觉得燕时洵和邺澧本来就是一对,这么称呼也没什么问题。
旁边的行人有想要捏一把井小宝脸蛋的,他也来者不拒,乖乖给摸,丝毫不认生,还会嘴甜的喊对方姐姐哥哥,喊得对方人都晕乎乎找不到北了,心里就剩一个想法——
想要摘星星吗!我给,我给!全都给你!
那些人完全想不到,自己刚刚摸的,是阎王的脸。
“小宝现在是怎么,移动赐福机器?”
燕时洵沉吟,向邺澧道:“那些摸过小宝的人,今年是不会得病了,没病没灾平安一整年。”
邺澧也忍俊不禁,笑道:“那就是他们和小宝有这份缘分了。”
——毕竟沾染了阎王鬼气,还有哪路小鬼敢冒犯?
走夜路都是鬼先连滚带爬痛哭流涕,能跑多远跑多远。
井小宝眨巴着大眼睛,根本不关注大人的事情——他才不想要看着看着,这两人猝不及防一个亲亲呢!
他学乖了,现在别想骗他,哼!
“不过,今天买的东西确实有点多。”
燕时洵拉住邺澧的手臂,道:“走吧,回家,估计也够用了,还需要让他们几个人分一分带回家。”
井小宝见燕时洵心情好转,才终于有胆子出言询问:“燕燕,什么叫图吉利呀?”
“我觉得我们家大概不需要这些。”
井小宝条理清晰的道:“燕燕你看,酆都在我们家,大道在我们家,地府也在。就算不吉利,还有哪个鬼来我们家呀?”
他鼓了鼓两腮,道:“要是有霉运来了,小宝就吃掉。”
燕时洵眼神复杂:“不要乱吃东西,容易坏肚子。”
今天是个好天气,天空晴朗,阳光灿烂,熙熙攘攘的人群带来人间的热闹和繁华。
燕时洵在街头缓缓停下脚步站定,他望着眼前的安宁幸福,眼眸中缓缓有笑意浮现。
井世文先生和林婷先生,以及千千万万同人没能亲眼看到的盛世,借由井小宝的眼,也终于得见。
他们愿望中的景象,变成了人们每一日最平静的日常,不必担忧任何危险。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这天光,总不负繁华。
第346章
最后一期节目如约而至。
虽然在离开疗养院之后,所有嘉宾都开始忙于自己的工作和事业,但是他们也没忘在紧张的时间里,专门把拍摄那一日的行程空出来,齐聚到滨海市老城区的小院子里。
他们根本就没有把这当做是工作,而是忙里偷闲的朋友聚会。
安南原刚结束了一场商务谈判工作,连续好几天都没怎么睡的他一出写字楼,就困得直打哈欠。
他的新经纪人关切问道:“实在累的话,今天就休息一会,拍摄晚点去?你先补个觉。”
安南原摆了摆手,睁着兔子一样的眼睛道:“不用,不担心,拍摄那边没有外人,我在燕哥家睡也是一样的。”
“好不容易抽出的时间,要是迟到了的话,一定会被其他人笑话,尤其是那个星星。”
一想起路星星和其他伙伴,安南原的笑就止都止不住。
路星星刚好了没两天,就一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模样,又重新恢复了上蹿下跳的活力,让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回来了,在每个人面前都混了个脸熟。
因为他之前伤势未卜,能活下来就已经是个奇迹了,当然也不能再要求他工作。因此他过年期间反而是最清闲的那个,除了帮海云观打打杂帮个手,也就没有别的事情了。
即便如此,海云观的道长们虽然嘴上不说,但也暗暗心疼星星,没有让他干太多活,他那些任务甚至不及小道童来得多。
因此,名为养伤实为疯玩的路星星,就挨个去小伙伴那里探班,白霜安南原他们每个人他都去过,并且迅速和他们的同事达成了良好关系,只需要五分钟就能从陌生人,变成勾肩搭背的好兄弟。
很多导演和工作人员都对路星星赞不绝口,就算路星星自己不以为意,导演还是承诺说有机会一定要和路星星合作。
这种绝佳到堪称行走的社交机器人的自来熟程度,令路星星的小伙伴们目瞪口呆。
白霜甚至还诚恳的建议路星星,要是以后不想当音乐人了,当经纪人也行。
“星星你有没有考虑过,其实你的天赋可能不在修道上,也不在音乐上。”
白霜真诚的道:“而是在社交上?”
这绝对是社交恐怖分子的程度了!
根本没有人能够抵抗又帅又疯还有趣的哈士奇!没有!
白霜在内心呐喊。
天知道!自从路星星来探班了,她连咖啡热水盒饭都有人送了,还都是热气腾腾的,不用担心在冬天吃凉饭。
甚至工作人员还会贴心的帮她拿来取暖的小太阳,笑着说这是路星星特意拜托她的,说白霜是女孩子不抗冻,要让她帮着照顾白霜。
白霜听到这话时,冲过去抱住路星星狂哭的心都有了。
路星星不知道白霜心里想什么,这对他而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有人有取暖设备,有人需要取暖——那就说一声呗,说两句话又不会怎么样。
在听到白霜的建议之后,他摩挲着下巴,沉思了半晌后道:“我觉得我可能不太适合当经纪人吧?”
白霜茫然:“啊?你还挺认真?”
路星星点点头:“毕竟没有明星会愿意经纪人比自己帅,还比自己有魅力?”
白霜:“…………”
行吧,还是她认识的那个路星星,一点都没有变。
相对更空闲的路星星,就主动承担起了接小伙伴们的工作,跟着节目组的车,挨个去嘉宾们如今工作的地点。
安南原一上车,就看到窝在车上懒洋洋吃零食的白霜,顿时惊喜的张开双臂,和对方来了个拥抱,转身又和路星星贴贴。
白霜身上还穿着没来得及换下来的大裙子,妆容精致,头发特意做过造型,一副刚结束完最终彩排的模样。
但她在小伙伴们面前,也完全放开了自己,不像之前在镜头前那样正经,而是像和朋友们在家里一样,嘻嘻哈哈根本不顾及形象。
安南原身上也穿着洒满亮片的西装西裤,做了头发,精致男团偶像的完美外形让不熟悉他的人根本想不到,他之前在遇到鬼的时候,是怎么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几个嘉宾在年末的工作都集中在了滨海市,于是导演组特意制定了路线,一圈开下来就每一个都能接到,然后便直奔滨海市老城区而去。
在接宋辞的时候,他正站在公司楼下和他哥哥吵架。
——不,应该叫单方面训话。
宋辞气得整个人都炸了毛,像是喵喵叫生气的布偶猫一样,手指一直戳在他哥哥的胸膛上,戳得他哥疼得龇牙咧嘴又不敢躲,只能连连告饶,说自己一定更改计划。
几人坐在车里,叹为观止:“没想到小少爷和他家大少爷竟然是这种相处模式。”
大多数人还以为,宋家宠这个小少爷,就是当做幼子来疼宠的,权力都会给大的那个哥哥。却没想到,小少爷不仅被全家捧在手心里,就连在公司也有很高的话语权。
“宋辞就是单纯的没兴趣吧。”
张无病看了眼窗外,了然道:“他和我可不一样,他没有梦想,像个小猪一样活着。”
同在一个圈子里,并且因为自己的撞鬼体质而被宋辞惦记嫉妒了很多年的张无病,对宋辞倒是很熟悉,也对宋家的事情了如指掌。
“虽然我不喜欢宋辞,他总是针对我。但是要说一句公道话的话,他确实很厉害。”
张无病回想起以前大学时期的事情,点点头道:“不知道为什么,宋辞喜欢鬼怪这一类的东西,越是惊险的地方他越喜欢,以前就经常找机会翘课,然后去各种凶宅探险。但即便是这样,只要他去参加考试,就总能拿到近乎满分的好成绩。”
张无病这话一出口,车里安静了一瞬,嘉宾们脸上的笑容也黯淡了些许。
除了张无病,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宋辞为什么会追求鬼怪——是为了谢麟。
而张无病,他没有了进入西南之后的记忆,也根本不知道谢麟的死亡和其他事情。
嘉宾们都被燕时洵嘱托过,虽然并不知道张无病失忆的具体原因,但知道张无病是为了救所有人才会这样的。
现在当张无病提起这事时,虽然他自己觉得没什么,但嘉宾们却总觉得心里酸酸的难受,看向张无病的眼神都充满感激和敬佩。
“况且,宋家的很多商业版图都是他敲定的,他对于商业的敏锐程度,在我认识的人里,也只有我爸能和他一较高下了。”
“但是他吧。”
张无病顿了顿,眼神复杂的道:“懒,特别懒。真的就像那没有梦想的小猪猪一样,什么都懒得管。”
这话刚说话,张无病就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冷,并且车里好像太安静了。
他紧了紧衣服,纳闷的朝旁边看去,结果就看到嘉宾们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
而一道纤细的身影,静静站立的车门外面。
张无病:“…………”
论当你说别人坏话,却被正主抓了个正着是什么体验QAQ。
“宋辞你听我说,我能解释。”
张无病拼命伸手向宋辞,试图挽回他和宋辞刚刚回温的关系。
宋辞却抱臂冷哼了一声,然后脚下马丁靴重重的踩着台阶上车,每一步都踩在张无病忐忑的心上。
“张大病,你想解释什么?”
他翻了个白眼:“你还是乖乖躺平吧,动脑子的活不适合你。相信我,以后有需要动脑子的,你就直接放弃,然后去找燕哥,这样效果还更好些。”
张无病:“……我总觉得你在骂我蠢。”
小少爷:“哦,你听错了。”
张无病:“???请问你敷衍人的这一套是和我燕哥学的吗?”
在涉及燕时洵的事情上,张无病变得异常敏锐,时刻担忧着自己的大腿被人抢走。
他上下打量了宋辞两眼,果然发现了不对,立刻指着宋辞的马丁靴,不可置信的伤心问道:“你连这个都学燕哥吗?”
小少爷冷笑:“知道什么叫偶像周边吗?我和燕哥穿同款,怎么,有问题?你要是觉得不妥当,那你就回家求你爸爸啊,让他把整个品牌买下来。”
小少爷今天穿着一身利落靴裤和法式花边领抽绳泡泡袖衬衫,配上马丁靴更加显得他腰细腿长,像是从森林偷跑的坏脾气精灵,也像娇气的法国小王子。
他也不急着坐下,就抱臂站在那里,话不重样的怼着张无病,怼得张无病哭的心都有了。
张无病:造孽哦,我到底为什么要招惹他?
“不过我听说,你爸爸对你解禁了?”
小少爷上下打量了张无病两眼,道:“你刚办节目的时候,张家和所有娱乐公司打过招呼,坚决不给你帮助,想让你自己知难而退——虽然我也要承认,我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没想到你这节目竟然真的能火。”
张无病骄傲的挺了挺胸膛:“那是!你也不看看我是谁,我可是导演界冉冉升起的新星!”
“新星?我看是冥王星吧,冷到要死的那种。”
小少爷冷笑,一句话把张无病打回原形。
“不过,最近张家又重新和娱乐公司打了招呼,特意表明张家准备支持张家公子的梦想,让他去拍电影了,要大家都没事照顾一下。”
小少爷疑问道:“你是怎么说服你爸爸回心转意的?他可是出了名的倔脾气。”
张无病却反而不高兴了,愤愤道:“呸!谁要靠他,我自己就能做出一番事业来!”
怕宋辞不信,张无病还特意补了一句,道:“真的!我已经和李雪堂导演见过面了,他答应我,等过完年之后,就让我进组做个实习导演,跟在他身边好好学习。”
“我觉得我学几年,也能成为李导演那样伟大的导演。”
张无病一握拳,士气十足。
宋辞却笑了,凉凉的道:“你确定,你不会让李导演的电影拍成恐怖片?你要是说成为最伟大的恐怖片导演,那还有可能。”
车内众人顿时笑出声来。
张无病气得眼泪汪汪想和宋辞理论,但憋来憋去,却反而被宋辞说服了,觉得宋辞说得好有道理。
宋辞:“…………”
所以我不喜欢和傻子一起玩,吵着架呢,突然觉得对方说的对,这算什么???
被问及是否是和哥哥闹别扭的时候,宋辞单手支着头,懒洋洋的道:“没有,就是教训一下蠢货而已。”
众人:……原来宋家大少爷那样杀伐果敢的商业新贵,在小少爷眼里属于蠢货一类啊。
张无病无声的做着口型:他觉得不蠢的,好像也只有燕哥吧?
众人:哦——那我懂了,我确实是比较蠢的那一类。
小少爷没看到众人的眼神交流,他坐在车窗边,冬日的阳光灿烂的洒下来,像是在他精致白皙的面容上镀上了一层金粉,美得梦幻不真实。
“我哥那傻子,说要把谢麟死亡的事情压下来,暗中处理,不让媒体打扰他。”
小少爷冷哼了一声,不屑道:“钱摆在那都不赚的蠢货。”
张无病:“啊???谢麟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众人:“啥????”
他们茫然的看着宋辞,被震惊到的却不是谢麟死亡的事情,而是宋辞竟然能如此平静的谈起谢麟。
过去那么多年里,宋辞对谢麟的维护不是假的,在白纸湖得知谢麟死亡的时候,也失魂落魄,不敢相信。
但现在,宋辞不仅说起谢麟这个名字的时候毫无波澜,甚至话里还隐隐有不准备暗中操办葬礼的意思。
这可不像他们从前认识的小少爷啊。
宋辞扫了眼目瞪口呆的众人,道:“谢麟对我不仁,连死的时候都不想想我,我干嘛还要顾虑他?宋家好吃好喝养了他十几年,他还没给宋家赚一个子儿呢就死了,成本总是要收回来的吧?”
“我准备让宋氏将谢麟的死亡大办特办,再给他捧上神台去。”
小少爷眉眼冰冷:“然后,我要他死后也用这份我给他维持住的神格,替我赚钱。”
众人下意识的缩了缩,终于相信了张无病说的那个对商业敏锐的小少爷。
宋辞对别人好的时候,就掏心掏肺的好,恨不得用自己全部身家把对方保护起来。
但一旦某人让他失望,背叛了他,他也能立刻抽身,冰冷不近人情的利益最大化处理。
还不等众人对宋辞产生畏惧,就听宋辞又向赵真问道:“赵真你之前拍武打片的时候,是不是被主演故意刁难过?我记得之前在家子坟村的时候,你说你腰上有伤,是拍戏的时候吊威亚摔下来受的重伤?”
赵真一愣,然后才点点头。
他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都被宋辞记住了。
还不等其他人想明白宋辞问这件事的意思,就听宋辞轻描淡写的道:“我帮你报仇了,你可以向你的腰椎说一句让它可以安息了。”
“…………”
赵真先是错愕,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眼眸中满是明亮笑意:“你对他做什么了?”
“没什么啊。”
宋辞懒洋洋的支着头,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他的新电视剧,是宋家投资的精品系列。他竟敢耍滑头,你都能吊威亚,他竟然说自己会被磨破皮所以吊不了?呵。”
小少爷冷笑:“所以我就花重金请了个武术指导,让他在上面吊了几个小时,学不会就不用下来吃饭了。”
众人:“!!!”
“还有你,安南原。”
小少爷嫌弃的看着安南原,道:“你和亚星娱乐的那点破事怎么还没处理完?你饭白吃的?”
明明已经有了独立工作室,但现在安南原依旧感受到了被领导拎去训话的恐惧感,下意识正襟危坐,乖巧点头,准备为自己解释:“那都是有原因的,亚星娱乐毕竟是龙头……”
“龙头?明年就不是了。”
小少爷打了个哈欠,满眼泪花:“正好宋氏有个项目和亚星娱乐是合作关系,我就把你赎出来了,亚星那边对你一笔勾销,后续不会再骚扰你了。”
安南原目瞪口呆。
“那你不冲我笑一个?”
小少爷看着没反应的安南原,纳闷道:“你不喜欢这份新年礼物?”
“不不不,我太喜欢了!谢谢你,宋辞。”
安南原连忙摆手,神色动容,看起来像是快哭了:“我会永远记得,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是谁帮了我。宋辞,不管你以后有什么事情,我一定帮!”
小少爷看着眼眶通红的安南原,却警觉的向后退了退:“等!不许扑过来,不许把眼泪抹到我身上!”
安南原一顿,然后本来没有这种意思的他,立刻欢呼了一声冲上去,飞扑过去就是一个熊抱,禁锢住小少爷纤细的腰身就要往他一副上蹭眼泪。
小少爷气急败坏的怒吼,车里却是一阵接一阵不曾停歇的笑声。
宋辞是真的把嘉宾们当做自己的小伙伴,毕竟人这辈子很难有过了命交情的朋友,他们曾经向彼此托付自己的后背和生命,共过生死,绝不会对彼此不利。
他很有心的为每一个人都准备了对应的新年礼物,当众人听到自己的礼物是什么的时候,无一例外都红了眼睛。
就连最稳重的综艺咖,这个胖乎乎的中年笑星,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除了宋辞也就是父母对他这么好了。
这让很不喜欢温情的小少爷看得抓狂,让大家都不许哭了。
但众人看出小少爷的外冷内热,一个个都哈哈笑着朝他扑了上去,很快就揉乱了小少爷的头发,让他看起来很像是炸了毛的布偶猫。
等车子停在燕时洵家的院子前时,他算到车辆抵达的时间,恰好一秒不差的走了出来。
结果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车门一开便疯狂往车下冲的小少爷。
但燕时洵看清小少爷的形象时,顿时挑了挑眉,有些惊讶。
宋辞可是对生活品质的要求非常高,并且对自己的要求更严苛,绝不允许他自己有这种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模样出门的时候。
但这次怎么……
宋辞为了来见被他尊重敬佩的燕哥而特意做的发型,现在已经变成毛茸茸的一团猫毛样子了,几缕卷毛俏皮的搭在额头上,而他的衬衫领口抽绳已经送了一般,让衬衫松垮垮的挂在他白皙精致的肩膀上,表情也气急败坏,活像个因为过于可爱而被人rua得喵喵叫的布偶猫。
“这群蠢货,说了不要用我的衣服擦眼泪了还不听,啊!气死我了。”
宋辞刚准备再多说点什么,就发现众人的视线都交汇在一处。
他定了定神顺着看去,就看到了刚刚因为自己正生气而没注意到的燕时洵,他的表情顿时惊喜了起来:“燕哥!”
“好几周都没见了,燕哥你准备对我说点欢迎词吗?”
小少爷骄傲的昂了昂下颔,像是仰起头准备让人挠下巴的小猫咪。
但他担心燕时洵不欢迎他,就又补了一句:“我这几周可是一直很期待这次聚会,期待见到燕哥。”
燕时洵摇摇头,轻笑出声:“说什么?新年快乐?”
他伸出手,为宋辞整理了下炸毛的发型,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磁性的声线带着玄妙的韵律感:“祝你新年里一切平安顺遂。”
“这是来自大道的祝福。”
宋辞瞬间睁大了眼眸。
说罢,燕时洵就直起身,看向后面的众人:“怎么,不过来吗?堵在门口,小心街坊邻居投诉你们占道。老城区的路本就窄不知道吗?”
众人闻言,都乖乖的下车。
但等司机把车开走之后,众人还是挤在门口不肯进去,眼巴巴的看着燕时洵,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燕时洵失笑:“你们也要祝福语?”
“要!”
安南原眼睛亮晶晶的:“这可是神的祝福,比在道观上香都有用!”
众人不知道燕时洵已经承担大道的事情,只是按照他们的理解,觉得在江北的时候那么多雷电,肯定是因为燕时洵原地飞升成神仙了。
燕时洵不好向他们解释其中区别,众人则一提起来就一副“我懂,放心,不会乱说”的表情。
两边人一个聊的是前门楼子一个说的是胯骨轴子,没想到还真就歪打正着,莫名聊对了话题。
双方都觉得对方应该是理解了,都很满意。
而此时众人这样可怜巴巴的看着燕时洵,让他突然有种自己是站在门口发玩具的圣诞老人。
但确实已经给宋辞祝词了,如果不给其他人,好像也不太公平。
燕时洵无奈的耸了耸肩,还是决定满足众人这一点小心愿,况且这本来就是他所盼望的。
——他希望万物生灵,都可以幸福平安。
心满意足的众人终于走进了小院。
燕时洵则摇了摇头,无奈的低声向邺澧道:“之前我还说小宝是个移动祝福机器人,没想到话可不能乱说,今天就轮到我了。”
邺澧失笑摇了摇头,趁着所有人都在往前走,没有人回头看他们的时候,上前环住燕时洵的腰身,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
“所有小朋友都有,所以时洵也要有是吗?”
邺澧低低的笑着,轻声道:“那就祝我的时洵,永远与大道同在。”
燕时洵:“…………”
“我没那么想!你以为我今年几岁?”
燕时洵一巴掌拍在邺澧的胸口上,将他推远了些:“离我远点!我没冲你撒娇,好吗?”
邺澧摊了摊手,笑意不减:“在我看来,时洵只要在我身边,就已经是最好的撒娇了,不需要更多别的什么。”
这时,不少人看着院子都发出了“哇!”的惊呼声。
“燕哥这小院子。”
安南原呆愣的环视四周,羡慕得都快要流口水了:“这也太棒了,简直是梦中的院子,这叫什么?享受生活。”
冬季本来应该是花草树木凋零的季节,但小院内因为住客身份的不同,也因此而有了截然不同的异象。
梅花早樱竞相开放,爬藤郁郁葱葱,装点小院,让这里看起来像是与世隔绝的仙境,有着与人间不同的日月星辰周期流转,如同春日般晴朗。
小院的石桌上坐着井小宝,他晃悠着两只小胖腿,撑着脸颊愁眉苦脸的看着摊开在眼前的书籍,背着背着就忍不住唉声叹气,一副愁学的模样。
在井小宝旁边,还趴着一只晒太阳的哈士奇,银灰色的皮毛在太阳下闪闪发光,它试不试懒洋洋的扫扫毛蓬蓬的大尾巴,打掉井小宝想要揪毛的爪子。
而另一只哈士奇则窝在房门口,活像个退休遛鸟的老大爷。
——甚至它的头顶两只耳朵中间,就站着一只昂首挺胸骄傲的小鸟。
安南原看得不断惊呼出声,直说这才是理想中的生活。
“不过,燕哥你什么时候养的哈士奇啊?这狗好漂亮啊!”
路星星有些疑问,但看着“哈士奇”的眼睛都在闪光,好像想要偷一只回家。
听到这话的众人:“…………”
他们看了眼自己正在直播的分屏镜头,又看了眼兴奋起来傻乎乎的路星星,摇了摇头,还是叹了口气,不准备向他解释。
他们总不能在镜头前说这是狼吧?
路星星不知道江北的事情,他也刚恢复不久,这还是他醒来之后第一次进燕时洵家,不知道燕时洵从江北带回来两匹威风凛凛的野狼。
他兴奋的扑上去,抱住“哈士奇”厚实的皮毛就是一顿猛蹭,一副幸福的模样喟叹着。
“这哈士奇也太帅了燕哥!要不打个商量,反正你也有两,你分我一个怎么样?”
头狼很稳重,扫了扫尾巴,虽然厌烦这个幼崽,但还是没有把他赶走。反倒是路星星,快乐得倒像是欢脱的哈士奇。
燕时洵闻言,本来带着嘉宾们往屋子里走的脚步顿住,他转身居高临下的朝蹲在地上的路星星哼了一声,道:“你问它自己愿不愿意,愿意的话你就带走。”
“燕哥,这可是你说的,不能反悔!”
路星星兴奋的rua着“哈士奇”,已经幻想到以后自己和狗子亲亲爱爱每一天的场景了。
燕时洵皮笑肉不笑:“嗯,我说的。”
知情的众人看着路星星,都流露出了怜悯的神情:这倒霉孩子,指狼为哈都不知道……
但路星星甚至已经开始准备给头狼起名字了。
“它有名字。”
正在背书的井小宝不高兴的鼓了鼓脸颊,道:“它不需要别人的名字。”
路星星连忙问:“那它叫什么?闪电?赤兔?惊雷?”
井小宝:……什么乱七八糟的?
“叫汪汪。”
井小宝超大声的指着头狼,道:“它叫汪汪,那边的是狗狗。”
路星星:“…………”
“你这起名方式。”
他一言难尽的问井小宝:“你是和燕哥有遗传的不会起名综合症吗?还是和张无病他家一样有?”
汪汪狗狗是什么诡异的名字?
难不成哪天这狗走丢了,就要在大街小巷一路汪汪汪??
就算是路星星,也觉得这狗名字实在是有些离谱。
但井小宝一副成熟大人的模样,端坐在石凳上时,颇有几分阎王的威严。
他低头认真的问路星星:“那你准备叫它什么?”
路星星摸了摸下巴,沉吟了片刻后兴奋道:“那叫它星星怎么样?”
井小宝:???我觉得你这名字还不如我呢,哪有人把自己名字让给狼的?
“不行,星星不好听。”
“怎么会!我就叫星星,我觉得很好听啊。”
“就因为你叫星星,所以星星才不好听。”
“小宝!啊!!!你欺负我,我要告诉燕哥!”
……
院子里,井小宝和路星星迅速打成一团。
头狼烦躁的扫了扫大尾巴,终于起身挪了个地方,避免自己被波及,然后才重新躺下晒太阳。
屋子里的众人看着外面这和谐的场景,都不由得笑了。
“星星这孩子,连小宝都不如。”
燕时洵冷哼了一声:“反正他伤也好了,干脆从明天开始,来和小宝一起背书算了。”
邺澧:“不,我很不想赞同。”
为什么总觉得家里人越来越多了?两个好大儿就算了,怎么连师侄也来凑热闹?
邺澧深觉自己的二人世界计划摇摇欲坠。
嘉宾们之前采购的食材和装饰品,都已经统一送到燕时洵家里了,厨师的人选也已经定好,就是综艺咖和赵真。
——毕竟只有这两人做的东西,还算是能够入口。其他人做的饭……那是个灾难,会让人突然顿悟泡面的美味。
因此众人在进了院子之后就迅速分工,有的拿了窗花对联,准备去贴在窗户和墙面上。
赵真和综艺咖则一一核对食材清单,商量着今天的菜谱要先做哪个,后做哪个。剩下不会做饭的嘉宾,则搬个板凳坐在厨房里,准备为两位厨师打下手,洗菜切菜递盘子。
众人看安南原一路上哈欠连天的模样,也都自发的把这个相对轻松的岗位留给他了。
“你就在这里洗菜切菜就行,赵真喊你,你就过去,懂?”
安南原也比了比手势,示意自己知道了。
结果一低头,就抵挡不住睡意,打着幸福的小呼噜,在冬日暖洋洋的阳光下睡去了。
众人:“…………行吧。”
见安南原累成这模样,众人也不忍心让他再干活了,干脆就让小少爷来替。
至于安南原,他直接被燕时洵打横抱起,放到沙发上去睡觉了。
但赵真看着小少爷撸袖子准备开工的模样,还有些不放心的走过来,担忧的低声询问道:“你能行吗?切过菜吗?别切到手。”
小少爷本来拿着菜刀菜板还若有所思,但赵真这么一问,瞬间激起了他的胜负欲,他一挺胸膛,斩钉截铁的道:“我当然可以!”
赵真:“别逞强……”
“呸!你才逞强!”
最后还是白霜看不过去了,一撸袖子走了过来,和小少爷并排坐在小板凳上,认认真真的洗菜。
结果众人还不等放心下来呢,就听到了几声清脆的声响。
回头一看,就见白霜看着满地的碎瓷片有些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手一滑,摔碎了两个。”
燕时洵摆了摆手,无所谓道:“早就算到了,放心摔着玩吧,就当放鞭炮了,岁岁平安。”
身为道士,他怎么会不算一卦呢?就算是职业习惯都让他随时随地起卦,更何况是涉及张无病的节目录制。
不过,燕时洵的卜算结果却是这次录制一切正常——除了他家的盘子会损失几十个以外,问题不大。
燕时洵很快就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之前张无病总是遇鬼,除了这是阎王为自己设置的防御机制,被厉鬼吃掉不让大道看到他魂魄中记录的计划之外,更是阎王在指路,卜算出对天地而言影响最大的地方,然后让张无病带燕时洵去解决。
而现在,天地已经重启,阎王的任务已经完成,张无病自然也不会再随意遇鬼了。
但是,张无病那个从小到大遇鬼的体质,却一时半会没办法改善。
燕时洵这样想着,目光落在了院子里和路星星两人玩成一团的张无病身上。
“小病。”
他轻声呼唤,张无病立刻就像是头上竖起一根天线一样接收到了信号,赶紧摆脱井小宝和路星星,朝燕时洵跑过来。
“怎么了燕哥?”
张无病告状一样指着路星星,愤愤道:“燕哥,他给两匹狼起的名字特别难听!我觉得还不如让我起名。”
燕时洵:虽然不抱希望,但姑且还是问一问吧。
“你起的是什么名字?”
张无病理直气壮,骄傲道:“一个叫如意,一个叫平安。”
燕时洵:“……你倒是你家祖传的会起名字啊。”
张无病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询问道:“那,要不叫招财进宝?”
燕时洵一掌拍在张无病头顶,顺带揉乱了他的头发:“我又不想要钱,你起这名字干什么?”
张无病委屈的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起的名字真的还挺好听的,怎么燕哥就不喜欢呢?
“你这个节目,有什么想法?”
燕时洵单手插兜,斜倚在墙壁上,平静的询问道:“这个节目存在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现在也到了可以让你自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时候了,你有什么计划吗?”
张无病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道:“这档节目应该不会再有第二季第三季了,我也说不明白为什么,但燕哥,我总觉得我的魂魄在提醒我,应该做这个,必须要去那里。但现在,我没有那种感觉了。”
“就有种,我已经完成了我的任务,现在我是自由轻盈的。”
张无病笑了起来:“过完年之后,我打算去和李雪堂导演学习怎么拍电影。我爸也突然松了口,说愿意让我去拍电影,还说要支持我。”
“他说,就算没人看我的电影,他也一定自己去买票看。”
张无病一握拳,斗志熊熊燃烧:“我绝对要拍出能让我爸目瞪口呆的好电影!绝对!”
燕时洵静静的看着身边这个小傻蛋,恍惚又看到那个手执折扇轻笑吟吟的身影。
在他遇到十九岁的张无病时,确实不知道对方是阎王。而对方那个时候也没有想到,天地之间的趋势会走到如今的模样。
虽然有很多超出预料的事情,但好在一路都有惊无险的走过来了,没有辜负死去之人牺牲的生命,成功让天地重启,大道重归鼎盛。
不过,燕时洵虽然担着大道,却不准备一直做大道。
他对功名利禄没有什么需求,有或没有对他而言没什么差别。
只是因为旧大道如今其实还尚能延续,会选任新大道,只是因为大道不希望再出现百年前的动荡,所以要杜绝最后一点可能性,让新的大道成为天地的备用选项,确保人间万无一失的安全。
燕时洵知道,自己和邺澧必须要通过试炼,成为大道,却没有说过自己必须做做大道。
下一次灾祸,也许是九年之后到来,也有可能是九千年之后,天地无常,诸法无常,不过如此。
他只要知道,天地之间永远安全,鬼怪不侵,这就够了。
燕时洵不认为如今是鬼神的时代,鬼神已经是被抛弃的旧日科学,就应该固守在生人无法解决的地方,为生人驻守一道阴阳的防线,不让鬼怪越雷池一步。
但是,生人不需要鬼神,他也无需让生人知道他的存在。
燕时洵准备等一切尘埃落定,就暂时卸下大道的职责,让未曾消亡的旧大道来继续挑起这天地。
直到天地需要他和邺澧的时候,他们再出现。
在那之前,就让他做一个普普通通的驱鬼者吧,和邺澧一起,走街串巷,见识三教九流,驱邪捉鬼,拯救生命。
为不能言者发声,为枉死者伸冤。
在闲暇的时光,他可以和邺澧一起待在这个小院子里,晒着太阳,听小宝背书,脚边再趴两匹养老的狼。
如此甚好。
遇到邺澧之前,燕时洵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是在遇到邺澧之后,想要和邺澧永远在一起的想法便挥之不去。
人生得一知己都十分艰难,更何况是邺澧这样,与他从神魂到身躯都契合的存在。
燕时洵没有为自己争过什么,在从前,也没有任何事物是他本身想要的。
可现在,那个不可以失去的存在,有了名字——叫做邺澧。
“燕哥,我要是去拍电影了,你怎么办呀?”
张无病本来还在傻笑呢,但笑着笑着,突然就担心起燕时洵了,愁眉苦脸的道:“燕哥你不就是一个人了?要不燕哥你和我一起进组吧,我们一起拍电影。”
燕时洵嗤笑一声:“放心,你那个撞鬼的体质,等阎王残魂彻底离开……”
说着,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戛然而止。
张无病也眨了眨眼睛,迷茫的向燕时洵看来:“啊?阎王不是井小宝吗?我撞鬼和小宝有什么关系吗?”
“没有。”
燕时洵沉默了片刻,又重新开口道:“你撞鬼的体质,等时机到了,会慢慢好转。或许几年之后,你就和普通人无异了。”
完成了任务,也就到了该告别的时候了。
但张无病挠了挠头,却不这么想:“我还挺喜欢我这体质的,不想让这体质消失。虽然它偶尔也挺麻烦的,但毕竟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怎么都挺过这么多年了,多一年少一年也无所谓了,放着吧,挺好的。”
“就是,燕哥你要是不和我一起的话,我以后就要去问问海云观或者别的地方,有没有道长愿意跟我一起了。”
张无病眼巴巴的看着燕时洵,眼里的暗示都要冲破天际了。
燕时洵却没说话。
他知道,张无病倒不是害怕别的,只是不喜欢分别。
两人目标不同,以后可能再聚在一起的时候也会比以往少,不像拍摄节目时那样朝夕相处,甚至就睡在隔壁,随时可以串门。
路星星和井小宝的吵闹声从身后传来,燕时洵扭头看了一眼,有了主意。
“以后你就和星星一起吧。”
他轻笑着道:“星星术法太差,需要锻炼。但如果让他去保护别人,总觉得是坑了别人,不如就你来,自家人,没那么多问题。”
张无病先是“哦”了一声,然后慢了几拍才反应过来:“啊??燕哥你是说要是被坑的是我,你就觉得没问题吗QAQ”
他提出严厉抗议:“我觉得星星不靠谱!”
这话声音有点大,本来还追着头狼的大尾巴玩得不亦乐乎的路星星,立刻就站起身往这边走:“张大病!你竟然敢说我不靠谱!最不靠谱的明明就是你!”
张无病趁机拽住燕时洵:“燕哥你看,星星不想和我搭档,还是你……”
话没说完,他手中的燕时洵就被另一道身影环住腰身抱走。
邺澧从身后紧紧抱着燕时洵,不想让他离开自己的怀抱,虎视眈眈的看着张无病,像是在看盗窃珍宝的小偷。
“这是我的驱鬼者,我的爱人。”
邺澧冷哼了一声,道:“你想要,那就去找你的。”
“要是让我发现你敢偷走我的珍宝……”
邺澧眯了眯眼眸,神情危险。
燕时洵却不仅毫不感动,还冷笑着回手就给了邺澧一肘子:“滚!去做饭。”
“好。”
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切菜声,炉灶的声音,客厅里打着小呼噜的声音,院子里狼和孩童玩耍的声音。
以及,有情人的絮絮低语。
人间烟火,太平美好——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至此,正文正式完结,感谢支持正版的小可爱们一路的陪伴,啾啾~
第347章 独家小剧场:
邺澧从路星星那里听说人间有520的谐音。
他抱着满怀的玫瑰,花束里藏着草莓味的糖果,郑重的敲响了小院子的门。
“时洵……”
“滚!”
一只井小宝被惊恐的扔了出来,邺澧敏捷一侧身,面不改色的看着胖兔子摔得满眼冒星星。
燕时洵对镜看着自己脖子上依旧鲜红的齿痕,面色阴晴不定。
“邺澧这家伙,属狗的。”他咬牙切齿。
而被嫌弃了的酆都之主,只能在自家门口和两任阎王排排坐。相看两生厌,酆都和阎王。
第348章 番外1
依照习俗,新年前扫尘备菜贴窗花。
虽然燕时洵是修道者,但与其他驱鬼者不同,他并不太在意这些仪式和繁琐准备,甚至会觉得厌烦。
当海云观的道长到小院,送海云观的点心和香时,一敲开门,还没来得及挂上笑脸呢,就猛地对上了一张青白僵硬的鬼脸。
道长:“福生无量天尊!!!”
不等他想明白为何燕时洵的家中为何会有鬼时,就见那鬼恭恭敬敬朝他作揖鞠了一躬。
“原来是海云观的道长大人,燕先生今早便算出会有人登门,没想到还真是。”
那鬼直起身时还在笑,但在看到道长一脸戒备严肃时,只觉得满头雾水,半晌才恍然大悟,连忙解释道:“道长不用担心,下官从地府而来,为我们家阎王大人跑跑腿,做做杂活。”
道长这才发现,确实,那鬼身上是穿着官服的,只是因为他刚刚情急之下没有细看,寻常恶鬼看混了……
他恍惚的越过那鬼官往小院里看,发现不止鬼官一鬼,还有其他数道影影绰绰的身影在小院中。
只是这些鬼并没有作恶,而是每个鬼手里都拎着扫帚抹布,在任劳任怨的打扫卫生。
道长:不愧是我海云观的师叔,人家驱鬼他“驱鬼”,连卫生都要压榨鬼来做吗?
小院中除了鬼魂外,井小宝也在吭哧吭哧的爬树。
孩童手里拎着漂亮的红色宫灯,看起来对爬树这项活动感兴趣极了,而两匹狼仰头站在树下紧紧看着他,明明并没有人类的五官,那表情却像是大人不赞同的看着幼崽调皮捣蛋。
被取名叫汪汪的头狼,还会随着井小宝的动作而时不时变换站的地方,始终在井小宝正下方。
它银灰色的皮毛下肌肉紧绷,看起来时刻做好了冲上去接住井小宝的准备。
道长看着小院里莫名相处和谐的这一幕,一愣一愣的回不过神来。
倒是井小宝,听到了门口的声音,笑嘻嘻的转头看了过来。
他的视线直接就落在了道长手捧的盒子上,长长的眼睫眨啊眨,漂亮的眼睛亮晶晶的。
“大人,您这盒子里……”
鬼官立刻了然,犹豫着向道长发问:“可有糖?”
“糖?”
道长立刻反应过来:“是有,道观里每年春节都会用些养身的食材熬糖,做成年节糖分发给香客游人们,观里的小道童们也都爱吃。”
今年算得上燕时洵半认回海云观的第一年,观里的道长们既是感念乘云居士师徒,又是感激燕时洵救回大道天地,很是欢喜的想要邀请燕时洵回海云观过年,但又怕太唐突热情,把燕时洵吓跑了。
于是路星星就给道长们出了个主意,说先送些小来小去的东西,让燕时洵慢慢习惯了海云观的存在,然后再请他来观内不迟。
路星星别的不靠谱,但他在社交这方面的强项却是有目共睹的。只要路星星想要让谁喜欢他,还没有失败的时候。
给路星星和陌生人独处三分钟,他还你一个称兄道弟生死与共的好兄弟。
道长们对燕时洵敬佩又喜爱,恨不得昭告天下这么好的修道者是他们海云观的弟子,也因此在对待燕时洵的事情上很是谨慎。
考虑到路星星曾经长时间和燕时洵相处,甚至还是燕时洵目前唯一承认的师侄,道长们想了想,便同意了,将海云观内几乎所有的特产都搜刮了一遍,恨不得把整个道观的资产打包送过去。
还是路星星看着院子里放着的几个大箱子满头雾水,及时检查了一下,才给拦了下来。
“燕哥自己闭眼睛就能画的符咒,我们送他有什么用?让燕哥考较功课,看我们的符画的好不好吗?”
路星星拿着从箱子里翻出来的各式法器和符咒,又是无语又是羡慕。
——他还从未见过观中道长们如此大方、恨不得掏空家底的时候呢。
他都没有过这待遇!
道长们听了路星星的话,这才恍然,发现自己是关心则乱,只想着向燕时洵表达关心和喜爱,忘了适宜与否了。
“这么多年来,让燕师弟一人流落在海云观外,是我等之错。”
有道长拿着被退回来的珍贵法器,一脸伤感:“我知道乘云居士是有个弟子的,当年乘云居士带着小少年回来时,我见到了,知道那恶鬼入骨相是会成就一番天地的存在。”
“可我万万没想到,乘云居士那样的人物,会早早离去……也对,卦不可算尽,六十四已是尽头之数,乘云居士又怎么会翻过六十四的大坎。”
道长摇头苦笑:“只哭了燕师弟,多年来一直都独自生活,没得过海云观的帮衬照拂。我和各位道长也是太急了,想要把这些年缺失的,都为燕师弟补上。”
一旁道长的徒弟:……师父你不知道这法器放在外面,引得人抢夺的可能性都有吗?怎么落到燕师叔这里,您说起送法器就像送糖一样?
这一天,海云观上下所有的徒弟们,都深切感受了自家师父的偏心。
不过他们并无不满,反而恨不得自己也加些东西进去。
——那可是燕时洵啊!
传说中在西南镇压旧酆都,于江北以人身立地登位大道的存在,千百年也只出了这么一个。
见到这架势的路星星:“…………”
“你们是来捣乱的吗!”
路星星忍无可忍,难得在道长们面前硬气了一回:“送这些东西过去,燕哥看都不会看一眼,直接塞进角落你们信不信!”
吼完之后,路星星才想起来害怕,怂怂的缩了缩脖子。
好在道长们并没有在意他的失礼,全都在关注送年礼给燕时洵的事:“那该送些什么?”
于是最后,由路星星亲自操刀拍板,选了很多游客们会顺手买一份的那种纪念品小东西,糖块点心,以及海云观自己制作的香,还有些红彤彤的漂亮剪纸。
“放心,井小宝那个小鬼现在常住在燕哥,前几天他刚犯了错误,被燕哥提溜着背书呢。”
路星星自信的道:“只要这匣子里有糖,有那小鬼喜欢的五颜六色的东西,那小鬼一定关注这匣子——他有个狗鼻子,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你口袋里的糖,尤其喜欢草莓味的东西,也不知道是遗传了谁。”
“小宝拿在手里玩的东西,还怕燕哥注意不到吗?”
对于未出师的路星星而言,这是他这辈子为止负责过的最重大的事情了,成就感爆棚。
道长离开海云观的时候,他还依依不舍的跟在道长身边,从山上一路跟到了山下,喋喋不休的唠叨叮嘱到道长烦不胜烦,最后脚下一使力,直接轻功从山林间踏着树枝跑了。
引得刚要上山的游客们一阵惊呼:“妈呀,道长飞了!”
“妈妈,那是神仙吗?”
路星星根本没看出道长躲避自己的意思,还美滋滋的以为道长是迫不及待想要见燕时洵,在那扯着嗓子喊道:“师叔你慢点,滨海市区里现在不让御剑飞行啦!”
刚走过来找路星星的宋一道长,当即就黑了脸。
——这条规定会出现,完全是因为他。
如果有人能耐心的翻完滨海市长得拉不到底的安全法规,就会发现在其中有一条,明确写着“市区禁止御剑飞行,违者扣十二分,没收驾照”。
原因就是之前宋一道长在情急之下,屡次在市区内轻功飞奔,还被市民们拍成了短视频放到网上,引起了一阵阵热议。
官方负责人看到热搜的时候,一口茶喷到了电脑上,觉得自己多年的低血压都被治好了。
舆论小组紧急制作了类似的视频,不过在里面加了很多一眼假的特效,然后放在广告小网页和营销号上,宣称这是xx游戏宣传片。
真假混杂,这才让人们的怀疑降低,让他们以为这不过是游戏拍摄的特效而已。
“什么年头了还相信有鬼?可不可笑?”
“说这是轻功之前,先去看看吧,人家这是在宣传网页小游戏好吗?”
“无语了,傻子也太多了,竟然觉得会有鬼?呵呵,科学都白学了,没看海云观的燕时洵都说这世上根本没鬼吗。”
官方负责人:对对对!就按照这个势头给我发展!
但即便官方负责人松了口气,还是找宋一道长语重心长的谈了很多次,重点就放在了舆论组长已经秃了的脑壳。
“宋道长,人家组长上个月才植的头发,因为你,又全掉光了。”
负责人语气沉痛,好像掉的不是组长的头发,是他自己的:“咱就是说,能不能可怜下舆论组长,给他头发一条活路?”
也给我头发一条活路?
这半年来,我的头发也快岌岌可危保不住浓密了。
宋一道长有些愧疚,然后主动提起道:“说起生发,我前几日在观中整理书籍,发现了一道生发咒,不知舆论组长需不需要?”
话音刚落,组长立刻破门而入,大呼:“我需要,道长我需要啊!!!”
他看向宋一道长的眼神不再苦大仇深,反而像是看着神仙下凡,救苦救难。
宋一道长:“……?”
向来养生蕴气,头发茂盛没有脱发苦恼的宋一道长,无法与光头星人舆论组长共情,不能理解对方为何会如此看重生发咒。
不过他还是给特殊部门留下了一大沓生发咒,当做最近因为他而让工作人员们掉头发的补偿。
他还特意嘱咐众人道:“这不过是生活类的杂门符咒,各位随意使用,不必放在心上。”
特殊部门羡慕的看了看宋一道长浓密亮泽的头发,攥紧了生发符咒不肯撒手。
因为这事,特殊部门的人对海云观的好感又上了一层楼。
——上能擎天地大道,设结界挡台风,下能生发免烦恼,还会做好吃的糖块。
谁会不喜欢这样的道长呢?
不过,宋一道长还是因为给特殊部门增添了工作量而有些愧疚,路星星提到不能御剑飞行,立刻就让他重新回想起了之前的事情,然后瞬间黑了脸。
“路,星,星!”
宋一道长大喝:“孽徒,给为师滚过来!”
路星星一个激灵,撒腿就跑。
“啊啊啊啊大过年的,师父你要做什么?”
“好的不学学坏的,你经籍背完了吗!”
“不是,师父,手下留情呜呜呜!我都成年人了你还在香客们面前这么揍我QAQ。”
……
游客们目瞪口呆的愣愣抬头,看着路星星被宋一道长追得满山撒丫子跑,踩着树枝就没落过地。
没错,因为常被道长们揍,路星星终于摸索出了轻功的法门,现在跑得嗖嗖的,寻常道长别想追上他。
如果再遇到鬼,打不打得过另说,倒是一定能跑得过。
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走出去一段距离的道长:福生无量天尊,三清在上,弟子有罪,竟然想要毒哑星星……唉。
道长在前来小院的路上,还在担心路星星给的建议到底靠不靠谱,几块糖真的可以吗?
不过,当井小宝亮晶晶的看着糖块时,道长终于舒了口气,决定下次再遇到宋一道长揍路星星的时候,一定帮路星星美言几句。
最起码不要打死,星星还是有些用途的。
抓过道长递来的糖,井小宝坐在树枝上晃荡着小短腿,两腮被糖块塞得鼓鼓囊囊的活像个小仓鼠,开心的笑眯了眼。
“你找燕燕嘛?”
因为糖块,井小宝对道长的态度都好了不少:“那你进去吧,燕燕今天在家,不过你进去之前最好敲敲门。”
道长:“啥?”
但井小宝没有再过多解释,只是哼着歌又重新上了树,继续他挂灯笼的大业。
燕时洵并不喜欢在过年这种事上多费心思,事实上,他从未主动过过一次新年。
曾经都是李乘云张罗,带着小燕时洵买新衣服买年货,笑吟吟的牵着他的手走过熙熙攘攘的街头,温和的告诉他,这是众生平凡的幸福安宁。
师徒会在家里一起忙碌,即便只有两人,也把年节过得有滋有味。李乘云勾画符咒结印做法的手极为灵活,会捏出形状各异的好看饺子来逗燕时洵,而不太会做饭的燕时洵,常常搞得自己一头一脸都是面粉,引得李乘云哈哈大笑。
但是,在李乘云走了之后,小院便彻底冷清了下来,再难听到欢声笑语,也不见温暖灯光等待归人。
燕时洵也已经习惯了春节时,在烟花和外面传来的欢笑声中,倚窗沉沉睡去。
就好像那道云雾闲鹤般的身影,从未离去。
但今年对燕时洵而言,却是生命中重要的转变。
无论对于酆都还是地府而言,除夕都是很重要的大事情。
家家祭祖,鬼魂回到人间看望家人,护佑家人平安。
也有恶鬼趁机出没,想要借万象始新时,偷取人间气运生人阳气。
酆都和地府的鬼官鬼差们都连轴转的加班加点,忙得文书乱飞。
至于酆都之主,这本来也应该是他每一年最忙的时候。
但是今年,酆都之主根本就不在酆都。
——两位都不在。
邺澧守着燕时洵在小院里,一直睡到下午才终于懒洋洋起床。
他虽然要为燕时洵补上春节的体验,但根本就一秒钟都不想从燕时洵身边离开,紧紧环着爱人劲瘦结实的腰身不愿放手。
燕时洵无语想要推开他时,他便将下巴搁在爱人的颈窝里,亲昵的蹭着爱人的脸颊发丝,散落下来的墨色长发缠在燕时洵的衣服扣子上解也解不开,闹得燕时洵最后完全忘了要推开他这件事。
至于春节的准备……
顺理成章的,被邺澧扔给了张无病和井小宝。
家中所有的打扫都交给了井小宝,至于年夜饭,就交给了张无病。
张家的厨师,邺澧还是认可的。
他也不想在这么重要的节日,让心爱的时洵吃到自己糟糕的手艺。
邺澧:认孩子如果不是为了压榨,那就毫无意义。
井小宝看了看巷子里疯玩着无忧无虑的普通孩子们,又看了看自己的重任,眼巴巴的羡慕。
他:虽然我是个快要一百岁的孩子,但总觉得家里大人还没有我靠谱呢?
但这种想法只维持了两秒钟,井小宝就愉快的叫出了地府的阴差,把打扫卫生的事情扔给他们做了。
“小宝还是个孩子。”
井小宝鼓了鼓两腮,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小孩子只要吃糖就可以了,不用考虑过于复杂的事情。”
被暴力镇压的厉鬼们:…………
院外是孩子们的尖叫打闹声,院内是两匹狼时不时嗷呜嗷呜的声音,指挥着井小宝把灯笼再挂正一点,小宝努力伸着带着小肉窝的爪爪,却不高兴的瘪了瘪嘴巴:“早知道让张大病来干活了。”
头狼:“嗷——呜!”
崽你要是不想干活,那就下来,换我上去还省心不少,看你干活比我自己来都累。
井小宝:“不!这是阎王的尊严!”
道长惊讶的看了看莫名和谐的院子,然后笑着摇了摇头,还是接受了燕时洵这个与众不同的院子。
燕师弟说的没错,并不是所有鬼都要被驱赶——它们还可以帮着擦灰扫地,多方便。
在道长没有看到的角度,院外围墙下的酆都阴兵回身看了看院子石桌上的糖果盒子,默默拿了两颗。
旁边的阴兵:“?”
不等他反应,手里就被塞了一颗草莓糖。
同伴:酆都夫人喜欢的草莓味,你不好奇吗?
阴兵:……
他默默望天,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只是迅速将糖放进了嘴巴里,销毁罪证。
道长不知道,这个院子里不仅有地府阴差,还有酆都众鬼,也时常往来,将本应该在酆都处理的事务搬过来,眼巴巴等着酆都之主想起来他们。
这个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老城区小院,如今早已经是生死的最终汇聚之地。
审判死亡与生机同时存在于此,相看两生厌的酆都和地府在这里握手言和,两任阎王的哭声都能传到院外去,酆都之主做错了事也只能冷着脸枯坐在院中,盯得酆都将士们瑟瑟发抖,只想让酆都夫人赶快消气。
偶尔有驱鬼者从这里经过,都会被这里的冲天鬼气骇到大惊失色,却连靠近都做不到,看不见的厉鬼百无聊赖的逗着生人玩,觉得和现任阎王比起来,其他人都可爱善良太多了。
当驱鬼者跑回师门求助时,师门问清了地址,然后“哦”了一声。
驱鬼者:“?”
“你进不去正常,等你什么时候进去了,咱们就要放鞭炮庆祝你修道有成了。”
师门哭笑不得:“你知道那里住的是谁吗?那是海云观乘云居士唯一的弟子,挽救天地危局的燕时洵燕先生,就连我见了他,按照辈分都要喊一声师叔。”
自从西南鬼道那一夜之后,很多门派被当时海云观义无反顾的牺牲所震撼。很多人虽不清楚大道倾颓的真相,却也从海云观的动作中,隐隐感知到了什么。
这使得不少驱鬼者都在海云观的影响下,放弃了世俗的金钱名声,转而投身于修道。而乘云居士和燕时洵的名字,也在整个圈子里流传开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甚至还有人求到了海云观各位道长那里,想要通过道长们见一见燕时洵,但都被道长们拒绝了。
燕时洵不喜欢与人结因果的性子,道长们也都在相处之下慢慢有所了解,不想让他休养生息的安宁被打扰。
在井小宝提醒道长记得敲门时,道长还在想着前几天找到海云观,因为被燕时洵所救所以想要亲口表示感谢的那些人。
但在走神中,道长就模模糊糊听到了从房门后传来的声音。
“嘶——邺澧你是属狗的吗?”
“时洵,头发擦干再出去。”
“滚!”
道长:“…………”
他忽然之间理解了井小宝说那话的原因,并且在沉默中觉得自己牙疼。
道长:我的低血糖都变成了糖尿病。
但就在道长犹豫了一下,想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却被燕时洵隔着房门叫住了。
如今燕时洵共担大道,天地都在他的感知之中,又怎会不知门外站着道长?
他甚至看到了石桌上的糖盒子,以及院外偷吃糖的酆都阴兵。
“邺澧,你是虐待下属吗?”
燕时洵怀疑的瞥了眼身后的邺澧:“他们连吃块糖都这么小心翼翼。”
邺澧:“他们大概不是想吃糖,只是对你好奇。”
说着,他便长臂一伸,将燕时洵带进结实的怀抱中,低语道:“其实,我也很好奇时洵的味道……会是草莓味的吗?”
燕时洵:“…………”
“滚!”
他抬手整理了下凌乱的衣服,这才走过去开了门,向门外的道长点头致意。
许久未见,道长再看到燕时洵显得很是惊喜热情,他努力忽视掉了燕时洵身后的邺澧,笑着说起了海云观的事情,并且关切的询问燕时洵有没有需要他们帮忙的事。
即便道长很清楚,以如今燕时洵的能力,恐怕没什么需要他人帮忙的。但他作为燕时洵的同门,却是愿意让燕时洵知道,海云观永远都是他的后盾。
“星星那孩子恢复得很好,燕师弟不用再担心,我今日出门的时候,他还被宋道长追着揍呢。”
道长乐呵呵的道:“燕师弟若是有时间,便去观内坐坐吧,可以的话,也为年轻道士们讲讲学,他们很多人都仰慕于燕师弟,想要一睹燕师弟风采。”
“马道长在观中可是没少为燕师弟做宣传,他因为燕师弟而拜托了瓶颈,修道一日千里的事,现在观中可是全都知道了。”
燕时洵哭笑不得,但想了想,还是点头同意:“如果有缘分的话,哪天便走一趟海云观。”
“不过……”
燕时洵抿了抿唇,神情严肃了下来:“李道长最近情况如何?还在入定吗?”
虽然李道长顺利从西南回来,但他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又数次窥视天机,精气神亏空得厉害,一夜之间苍老了几十岁,不见了曾经鹤发童颜的模样。
燕时洵去过海云观几次,但李道长要么是在昏睡,要么便是在入定,一直没能得见。
李乘云离开后,李道长便是燕时洵师门中唯一的长辈,这也让燕时洵对他更多了几分挂念。
在听到燕时洵的问话后,道长沉默了一瞬,还是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李道长……现在情况不是很稳定,不过我们都相信,他会挺过来的。”
“李道长说,他本应该是已死之人,只是要再为我们撑一撑这天,才暂时留了下来。”
道长笑中带泪:“或许,我们成长得慢一些,李道长就能多留几年。”
“前几日李道长短暂的醒过一阵,他有话想转告给燕师弟。”
“——小洵,新年快乐。”
燕时洵愣了愣,眼前仿佛模糊出现了李乘云拢袖言笑晏晏的模样。
道长告辞后,燕时洵依旧久久无法回神。
头狼迈着矫健优雅的步伐走过来,看似漫不经心的在燕时洵脚边趴下,毛茸茸的大尾巴缠在他的小腿上扫来扫去,似乎是想要给他些安慰。
燕时洵恍然,笑着拍了拍头狼。
而这时,张无病的身影也龙卷风一样从大门冲了进来。
“燕哥,快来看我带了什么好吃的来!”
张无病兴冲冲大喊:“我把我家厨房里的菜全都偷过来了!哈哈哈。”
燕时洵抬眸看去,院中灯火明亮温暖,他所关心着的人,都在他身边。
第349章 番外2
张无病没有夸张,他真的把张家厨房里所有的吃食都打包带来了。
光是两匹狼帮他从车上搬下来的,就足足跑了四五趟,才把打包盒全都搬进厨房。
张无病兴奋的左右手挂满了东西,用身体顶着门侧身进院子,却冷不丁瞧见了院子里打扫的厉鬼,顿时被吓得人都清醒了,一声惨叫就准备脱口而出,本来被他塞在臂弯里的酒瓶也手一松掉了下来。
来自地府的鬼官却表现得比张无病还要害怕,连忙拱手作揖,然后瑟瑟发抖又恭恭敬敬的从张无病手里接过杂物,更有一只手臂从地底伸出来,准确接住了酒瓶。
这回都不需要井小宝下令,院子里的鬼官们就把吃食酒水送去了厨房,然后逃命般跑了。
留下张无病在原地发愣:“?”
他傻乎乎的看着慢悠悠走出来的燕时洵,道:“燕哥,我好像有出息了!那些鬼都怕我诶!”
深知内情的燕时洵:“…………”
鬼官怕的不是生人张无病,而是他魂魄中残留的阎王威严。
当张无病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大道天地重置之后,张无病魂魄中的功德罪孽也被重新计算,为他正名,恢复了他曾经作为阎王的功德,也让他不再因曾经沾染过死亡而被判定为罪孽。
他不需要再为了躲避大道而掩藏自己,也因此,他的魂魄终于显露出了自己的光华。
曾与阎王共过事的这些鬼官,更是一眼便看出了张无病的身份,因此丝毫不敢造次。
一时之间,竟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上一任阎王更可怕,还是这一任的更恐怖。
张无病一头雾水,燕时洵却看得分明。
不过,他并不准备将实情告诉张无病。
——生人张无病,本就不应该承担天地的重担,又何必知道这些事?
阎王已经耗费了百年的时间和全部的力量,张无病已经是他的最后一世,就让这个小傻子快快乐乐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燕时洵只是静静注视了张无病几秒,便收敛了眼眸中的怀念之色,转而朝厨房的方向扬了扬下颔。
“说什么疯话,你去问问小宝承不承认。去和邺澧一起干活。”
挂好了灯笼的井小宝听到自己的名字,也从树上一蹦跳下来,几下就跑到了燕时洵面前,两只爪爪抱着他的小腿不肯撒手,笑嘻嘻的看着张无病。
张无病:“井小宝!!!放开燕哥!”
“嘻嘻,我不~”
“你懂不懂先来后到,那是我先认的爸爸!”
“呀,那你没听说过后来居上嘛?小宝这么可爱又聪明,燕燕肯定喜欢我多过你~”
“不可能!”
两人还在争吵,就被从厨房里走出来的邺澧黑着脸一手一个,拎了进去。
被拎住了衣领的两人就像被拽住了命运后脖颈的猫,一个比一个乖巧安静,在邺澧周身散发出的冷气中,谁都不敢多说一句话了。
燕时洵看着厨房里诡异和谐的一幕,笑着重新拢了拢身上披着的道袍,和头狼一起慢悠悠的从院子里走回房间。
院子里到处都挂着漂亮的宫灯,亮起灯时美不胜收,在微凉的夜风中轻轻晃动旋转,上面的光影落在墙上地上,美不胜收。
除了燕时洵和邺澧二人带着井小宝在街面上买的宫灯之外,还有海云观等各方送来的礼物,其中就有海云观自己会在观上用的宫灯。
本来燕时洵还在考虑正气过重的海云观之物,会不会引起井小宝的不适。但现任阎王只是瞥了一眼,就满不在乎的略过去了。
虽然井小宝曾经是厉鬼,不过现在,他也算是有正式编制的鬼了。
就算撇开这件事不提,以他恶鬼入骨相的身份,他也丝毫不惧大道倾颓下的海云观。
很多欢度春节的滨海市市民不知道,只差一点,他们就再也没有机会度过这个春节。
如果燕时洵当时没有出现在井公馆,把井小宝带出来,那么只井小宝一鬼,就足以让前往租界区的海云观道长们死伤过半,殃及半个城市。
而除了海云观送来的礼物外,燕时洵还收到了来自西南白师傅的礼物。
虽然这位西南鬼戏的传人多年来偏居一隅,因为愧疚而画地为牢,从未离开过白姓村子,但是他传承下来的技艺却是实打实的,即便放在全国范围内,也是首屈一指的大师级传承人。
在养好伤之后,白师傅也从特殊部门那里,听说了有关白姓村子的后续,他不由得老泪纵横,在所有人面前哭得不能自已,喃喃感谢着燕时洵。
他虽然也悲伤于郑树木的死亡,但他更清楚,对于郑树木来说,死亡才象征着自由。
这个他有所亏欠的孩子,终于能够离开仇恨之地,自由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为了感谢燕时洵,白师傅也在多年之后重操刻刀,郑重的为燕时洵送上了他自己的心意。
宫灯和人偶。
白师傅虽然并不是做宫灯出身,但是任何技艺到了顶峰,就已经在整个领域中互通。西南鬼戏本就是光影的艺术,白师傅在纸和布上的刻画,与他在皮子上的刻画同样精彩。
更何况西南鬼戏本就注重骨架之美,白师傅一手高超木工甚至惊呆了来围观的专家组。
在这位死里逃生的老人身上,所有人有幸见到了登峰造极的传统艺术。
小小一盏宫灯,却分了十八层,每一层都镂空雕琢,极近所能的刻画山水天地,草木万物,美轮美奂。
当里面灯光亮起时,因为内外的温差会带起微风,使得十八层画面自行旋转,共同形成的光影极繁却不杂乱,美得如同异常幻梦。
当专家组代替不便行动的白师傅,为燕时洵送来这份礼物时,他们的眼神恋恋不舍,甚至想要从燕时洵手里高价买下这些艺术瑰宝。
却被燕时洵婉拒。
这不仅是白师傅送给他的答谢礼,了结他们之间的因果。更是白师傅自己重新振作的信念。
燕时洵看得出来,白师傅想要以此为开端,再次发扬西南鬼戏这门几近失传的文化。
当时在去往西南之前,张无病曾问他,西南皮影还有没有可能起死回生。
那个时候燕时洵起过卦,说西南皮影不仅会重新振作,还会发扬光大。
但那个时候,即便是燕时洵也没想到,兜兜转转,会是这样的发扬方式。
不过,倒也歪打正着了。
天地的棋局,从来不是只看到一小块的人所能读懂的。
燕时洵在廊下站住脚步,静静仰头看着缓缓旋转的宫灯,心下感慨。
“嗷呜。”
头狼不赞同的用大尾巴甩在燕时洵的腿上,勾着他的腿想要把他往房间里带。
“我没有在想他。”
燕时洵听懂了头狼的话,在无人的院落中,难得流露出了几分低沉:“他的死亡,是他和我都心知肚明的。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结局……能保下小病,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嗷呜!”
头狼抖了抖毛耳朵,严肃的仰头看向燕时洵。
它是见过阎王的。
在江北埋骨地,狼群几十年如一日的守护那些村民们的骸骨,早已经与山神无异。
对于那里在悄然中发生的变化,头狼是知道的,并且他很清楚,正是那位拢着袖袍如松鹤的阎王,使得一切起死回生。
“不,就算是知道,和能够接受,依旧是有所差别的。”
燕时洵轻笑,眉眼柔和轻缓,他喃喃低语:“云鹤展翅飞走的时候,也有流光片羽存在,怎么能说在留下来的人心中,没有半分痕迹。”
“嗷呜……”
邺澧转头从窗户向外望去时,看到的便是燕时洵拢袖站在廊下,仰头望月的模样。
宫灯旋转的光影落在燕时洵俊容上,昏黄月光洒落下来,满院静谧沉醉。
邺澧不由得被爱人吸引了。
他放下手中的东西,缓步走向燕时洵,从身后拥他入怀,垂首埋在他微凉的颈窝中,轻声喟叹。
燕时洵恍然回神,刚刚对师父和阎王的回忆也被打断,像是重新落回了人间。
他并没有推开身后的邺澧,只是抬手搭在了邺澧拥着自己的手臂上。
两人之间谁都没有先说话,但气氛已经悄然旖旎。
但很快,厨房里的争吵声打破了满院安静。
“你是傻子吗?这个要这么放你不知道?”
“怎么可能,你到底会不会用?哦对我忘了,你根本没有用过这些厨具对吧小宝?你死的时候还用电报呢吧,当然要听我的。”
“这是你自己主动提年龄的,我可是马上就一百岁了,我比你大,听我的!”
“嘭!”
最后是一声油花爆开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争执。
当燕时洵和邺澧听到声音,动作同步的看过去时,就看到两个小脑瓜磨磨蹭蹭挤到厨房的窗台上,两双可怜兮兮的眼睛朝他们看来。
闯了祸的一大一小自知理亏,忽然间变得乖巧了起来。
燕时洵无语的抽了抽嘴角。
去他的风花雪月!分明是柴米油盐的人间。
他大跨步走过去,冷笑着一伸手,还没落下,井小宝就先发制人“哇!”的一声哭唧唧开始告状。
“燕燕,都是张有病……啊不是,张无病做的,我劝过他但他不听我的。”
孩童指着张无病就开始告状,又委屈又可怜的模样看不出丝毫破绽。
张无病都惊呆了。
没了邺澧的压制之后,这两个在厨房里都快把这里当成了游乐场,但问题在于——无论是张无病还是井小宝,这两个根本就没有一个对厨房熟悉的。
好在两人还都记得不远处就是燕时洵,到底没敢多做什么,只以一个小小的闯祸收场。
井小宝被燕时洵扔去打扫卫生,任由孩童两眼泪汪汪也不为所动。
井小宝:QAQ是我不可爱了吗,为什么燕燕不爱我了?
这样一比之下,燕时洵甚至觉得邺澧的厨艺都要靠谱很多。
于是,能者多劳的邺澧残酷的被燕时洵从身边赶回了厨房。
邺澧:…………
他阴恻恻的瞥了井小宝和张无病一眼,这两个立刻乖巧得大气不敢出,生怕自己变成出气筒。
好在虽然过程波折,但结果却是好的。
客厅里灯光温暖,几人围绕在桌前,电视里还传来春节节目的声音。
张家厨房里的食物都是专门聘请的厨师,张父虽不喜奢靡,但也不会在这么隆重的节目让一大家子人吃糠咽菜。
更狠的却是张无病——他连张父特意为了春节开的酒都没放过,一股脑打包了过来。
桌上各色美食多到甚至摆不下,饭菜的香气让小院更显烟火气的温馨,而电视屏幕上,安南原和白霜等熟人的脸接连出现。
“心动环游九十九天”已经成为了综艺史上的奇迹,而参与其中的嘉宾们,更是今年最具人气的明星,春节邀约一封接一封,不管井小宝偷偷换到哪个台,出现的都是熟人们的脸。
燕时洵不在意的瞥了一眼,但还是被屏幕上安南原帅气高冷的男神模样惊到了。
他挑了挑眉,有些惊奇:“安南原和拍摄时那个想出了万鬼追杀的傻乎乎模样,可大不相同了。”
张无病深有感触的点点头,有些惆怅:“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在拍摄我的节目时,他们一个个看起来都不太聪明的样子,但在别的节目,好像又变回明星了。他们怎么在我这没有点偶像包袱?”
说着,张无病还不服气起来,给燕时洵展示自己做的功课数据。
“燕哥你看,其他综艺都有人夸颜值,就我的节目!说这个话题的人特别少。”
燕时洵冷笑:“……你那节目办成什么样了,自己心里没数吗?”
张无病摸了摸鼻子,悻悻不敢说话了。
不过井小宝和张无病的注意力,也在燕时洵率先动了筷子之后,很快就转移到了满桌的饭菜上。
本来对吃食没什么要求的张无病,也因为想要和井小宝一争高下而拼命的伸筷子,从井小宝的筷子下抢肉吃。
刚美滋滋的夹起一大块肉就被抢了的井小宝:Q皿Q
两人顿时谁也不服输的争夺起来,本来摞得高高的饭菜迅速下降。
燕时洵失笑摇头:“看来今天是不会剩饭了。”
邺澧默默的将那两个倒霉孩子踢到了一旁,自己和燕时洵坐在桌子的一侧,他还悄悄把自己的椅子向燕时洵那边挪了又挪。
“……要不你干脆坐我腿上得了。”
燕时洵假笑:“再挪一下试试?”
本来才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的邺澧:……
他刚刚还以为时洵在说真的呢。
不过邺澧一计不成也不气馁,放在桌下的手依旧锲而不舍的向燕时洵那边伸,默默的搭在燕时洵劲瘦结实的腰身上,被拍开后又悄悄想要放在他的腿上。
结果被燕时洵反手一折向后压去,眉目如星锋利。
两人的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撞击之下,也让两人向后摔去,从后面的沙发靠背折过去相叠摔在了沙发上。
而在电光火石之间,邺澧也本能伸出另外一只手做出保护燕时洵的姿势,让燕时洵摔在自己身上,避免他受伤。
重响之下,另外两个互不相让正抢肉吃的,也都在抬头看来之后惊呆了。
张无病腮帮子塞得鼓鼓的,活像个小河豚一样,此时也僵硬在原地,一时不知道应该对眼前这情形做出什么反应。
说话,还是不说话,好像……都不太好?
张无病犹豫了一瞬间,然后果断把电视声音调到最大,紧接着继续埋头苦吃,好像自己又聋又瞎,根本什么都看不到。
他甚至还趁井小宝没有回神的时候筷子一伸,就从井小宝碗里夺走了一大块肉。
等井小宝想起什么一低头,就发现自己的碗里空空荡荡,只剩下了色泽诱人的酱汁,肉却已经不翼而飞。
井小宝惊呆了。
他连忙往张无病那里看,就看到对方叼着肉冲他挑衅的模样。
“张无病!!啊啊啊啊!!”
井小宝立刻像颗小炮.弹一般,气势汹汹冲向张无病,一副和他势不两立的架势。
横厅另一边热闹叫喊声不绝,而沙发这边,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
燕时洵撑着邺澧的胸膛仰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邺澧,眼神睥睨,有种锋利冷酷的美。
邺澧顿时连呼吸都屏住了,本来虚虚环在燕时洵身侧的手不自觉伸向他,修长的手指描画着爱人的眉眼,被眼前的美色所蛊惑,无法回神。
燕时洵:“?”
他一把攥住邺澧的手,无语道:“吃饭的时候,敢不敢老实点?要不然你就出去和狼一起吃。”
窝在门边地毯上正吃着自己晚饭的头狼:?你们夫妇吵架,关我什么事?
邺澧低低笑了起来,他松懈了全身的力气,倒在沙发上仰头看着燕时洵,示意自己接受这个条件。
“再晚一点,怕是那两个要把所有东西都吃光了。”
邺澧眼眸中带着笑意,应和着投下来的昏黄光线,点点如碎星:“或者,我们换一个地方,找个没有那两个家伙的地方?”
本就注意着邺澧的燕时洵呼吸一窒,眼中闪过惊艳。
即便他并不在意,但他也从来都知道,邺澧的样貌称得上是优秀,此时更加有种超乎凡俗之美,像是精心雕琢的神像活了过来、
他被蛊惑了一般,慢慢低下头,靠近邺澧。
气息交融,温热缱绻。
许久,当被当做背景音的春节节目已经换了好几个之后,燕时洵才咳了一声,撑着沙发靠背起身。
他抬手,指腹从自己唇边擦过,眼尾还有一点飞红,锋利的眼眸现在只剩下一池春水,波光粼粼。
邺澧不紧不慢支起上身,却并没有急于起身,而是手撑着脸颊,笑着看向燕时洵,一副饱足的模样。
“时洵。”
他轻声唤着爱人,声音微哑。
却只得到了燕时洵横过来的一眼:“滚过来吃饭,还是你想要一直睡在沙发上?”
这话一出,邺澧迅速起身,快得甚至出了残影。
燕时洵只一眨眼,就发现邺澧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前。
邺澧张开双臂,轻柔的将燕时洵拥入怀中,亲昵的吻了吻,细碎的吻从发丝一直向下,在这个距离之下,两人的眼中都只剩下了彼此,再无其他人神鬼的存在。
“时洵……”
邺澧轻声低喃,只一声呼唤,便好像饱含着无尽爱意,恨不得与爱人永远融为一体。
他曾经错过了燕时洵十年人生,可从他向大道证明自己对燕时洵的爱意起,他就不想再错过燕时洵接下来的每一分一秒。
他想要永远在燕时洵的身边,喜怒哀乐都一起分享。
邺澧修长的手掌捧.着燕时洵的脸,指.腹轻.揉着他的耳.垂,笑着凑近他……
张无病特别努力的埋头苦吃,坚决不抬头往前面看一眼。
挑衅到一半,就发现自己的对手不战而退的井小宝:“?”
“张大病,你是害怕我吗?”
井小宝闷闷的疑惑问道:“我现在这么有威慑力了?你都不敢看我一眼的?”
张无病不敢吭声,一句话都不敢回应,像是井小宝根本不在自己身边一样,就沉浸在饭菜的美味中。
这让井小宝不由得有些疑惑。
他虽然想要赢过张无病,但也多少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对张无病的威慑力还不到这种程度。
他很清醒的知道,张无病的魂魄,就是曾经执掌了地府数千年的阎王。
也就是他的前任。
甚至井小宝最初接任地府,都是从燕时洵那里借了前任阎王的力量,才会让整个过程顺理成章,没有任何意外出现。
可以说,前任阎王对整个地府的掌控力,是任何人神鬼都比不上的。
那些鬼官厉鬼,深深畏惧却也敬佩着前任阎王。
而拥有着这样魂魄的张无病,即便他本身并不知晓自己的前世身份,但属于他本身的威仪,依旧从魂魄中丝丝缕缕的渗透出来,就算他哭哭笑笑,也依旧能够让人看得出来,他绝非寻常人。
那不是张家带给他的底气。
是张无病从魂魄中带出来的气度。
只不过因为他曾经撞鬼的体质而被遮掩了去。
而现在,明珠已经再次显露光彩。
那些见过张无病的人,纷纷都说张家这个小公子,是因为自己尝试过独当一面,自立将节目办了起来,所以才会慢慢成熟了起来,有了这样的掌事人的气度。
可世人不知,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这个魂魄究竟都做过什么,为了天地,又舍弃了什么。
但井小宝是知道的。
如果张无病不和他抢燕燕的话,他其实也愿意对张无病好一点……但谁让张无病这个讨厌鬼总是缠着燕燕!
井小宝气得鼓了鼓两腮,还是筷子一放,就拽住张无病试图打扰他吃饭:“张大病!”
这一声喊,没能让张无病抬起头,却反而惊醒了燕时洵。
他刚刚还迷蒙的眼眸瞬间清明,本能的肌肉紧绷警惕危险,同时一掌拍在邺澧胸膛上将他推开了去。
在看清只是井小宝爬到张无病身上搞怪之后,燕时洵才重新收回视线,那一瞬间的锋利气场重新收敛了起来。
而本来爱.人在.怀唇.齿.厮.磨的邺澧,猛地就被爱人嫌弃的推开,好像从温暖的室内被赶到零下几十度的冰窟一样。
邺澧本伸手想要拽住燕时洵的手臂,但对方却只使了个巧劲,便从他手中挣脱了出来,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走回餐桌。
“小宝,你的吃相。”
燕时洵虚虚指了指井小宝,皱眉道:“下来,你是树懒吗?”
井小宝不敢反抗,乖乖的滑了下来。
但就在他想要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时,却猛地一激灵,觉得自己从天灵盖一直凉到了脚。
井小宝惊愕抬头,不明白为何以他现在的力量,还能有这种危险逼近的感觉。
然后他就看到,邺澧目光阴冷的看着他。
井小宝瞬间炸了毛,求生本能的想要冲出去,却被邺澧看透了他的想法,一声呼唤叫住了他。
“井小宝。”
邺澧的声音甚至没有情绪起伏,只是简简单单三个字,却已经足够让井小宝产生了被叫全名的危机感。
他立刻在原地站得笔直,惊恐的瞪圆了眼睛,大气不敢出,不知道将要迎接自己的是什么。
“厨房里有瓶酒,去拿来。”
邺澧的话一出口,井小宝顿时松了口气,生怕再待下去真的惹邺澧生气,于是一溜烟跑了出去,兔子一般飞快的抱着红酒瓶回来。
结果井小宝刚踮着脚,把酒瓶放在桌上,就又听邺澧道:“哦,忘了让你去拿开瓶器。”
井小宝只好又跑了一趟。
然后——
“杯子呢?”
“你怎么只拿了一个?”
“把这个送回厨房。”
……
接下来十几分钟内,井小宝一口饭都没吃上,只顾着在厨房院子和客厅里来回往返,被邺澧指使得团团转,却不敢怒也不敢言。
井小宝试图求助的看向燕时洵,但他已经被电视上出现的白霜吸引了目光。
井小宝:QAQ什么叫爹不疼娘不爱啊,呜呜呜……
张无病又把头向下埋了一寸,趁着井小宝不在,快乐的吃肉。
张无病:什么叫求生本能的眼力见啊,看看,有的人啊,就是太年轻,不知道有的时候不能去招惹腻在一起的夫妇。这下惨了吧,啧啧啧。
而远在滨海市另一侧的张家,对着空荡荡的厨房,沉默了。
“这都几点了,怎么还没开饭?怎么回事。”
张家老太爷拄着拐杖一下楼,就发现餐厅里意外的没有饭菜香气,甚至空气都沉默到凝固。
张家老太爷顿时一头雾水,差点以为自己走错地方还是记错时间了。
等他走到厨房外面时,就发现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都围在厨房外面,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张家老太爷:“?这是什么新的行为艺术吗?”
张父神情复杂的缓缓转过头,动了动嘴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家里遭了贼,却什么贵重物品都没丢,唯独厨房里连瓶油都没给剩下的“盛况”。
张家老太爷疑惑的伸头一看,也沉默了。
半晌,才有人注意到另外一件事:“小病呢?他好像不在自己房间?”
“咦?车库里车好像也少了一辆。”
还是张母给保安室打了个电话,才知道自家小儿子不久前开开心心跑了的事。
在经过保安室的时候,张无病甚至快乐的给保安分了一大盒刚煮好的饺子,就连辣椒、醋这种调料都是按瓶给的,还祝他们新年快乐。
保安诚恳的向张母道了谢,张母也连忙笑着回了。
而等张母挂断电话,众人看着就剩锅碗瓢盆,连盘子都少了好几叠的厨房,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张无病那常年撞鬼的体质,哪有几个朋友?
他那么开心的开车出去,只有一种可能。
张无病一定是拎着张家的饭菜,跑去找燕时洵过年去了。
“儿子大了不由娘啊。”
张母心情复杂,酸溜溜的叹了口气:“怎么有种我把儿子卖给了燕先生的感觉?”
倒是张父,他在张无病住院的时候问过燕时洵,虽然燕时洵没有给他准确回答,但他也明白了自己儿子能保住一条命,不容易。
算了算了,只要儿子是活着的,做什么就随他吧。
张父叹了口气,率先走向冰箱:“厨师已经下班了,这个点,家家户户都在过年,我们也不好打扰他们。我们就自己煮个速冻饺子吃吧,等明天再说……”
说着,张父就拉开了冰箱门。
然后他的话就猛地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张母好奇一看,顿时笑喷了。
冰箱的冷冻层里空空荡荡,连包玉米粒都没剩下。
张父不信邪,在冰箱里来回找,却也只找到几根红辣椒。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辣椒,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臭小子!也不知道给他老子留几口饭!”
张父话刚一出口,就被张家老太爷“啪!”的一巴掌打在头上:“在你老子面前说什么老子呢!再说了,小病怎么了?人家那叫关心朋友!”
张父:“…………”
张母憋着笑,赶紧解围:“也挺好,这不是有辣椒吗?说明来年一定红红火火。”
说完,张母也忍不住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最后一家人全部出动,在橱柜和厨房里到处翻找,才找到了几包挂面。
张父哼哼唧唧一撸袖子,臭着脸冲众人扬了扬下巴:“你们到沙发上等着去,人这么多,都没几个会做饭的,哼!”
张家老太爷倔脾气顿时上来了,扬起拐杖就要抢:“嘿你个臭小子!你老子当年吃野草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还敢说我不会做饭?”
外婆外祖先是惊讶,随即也笑着参与了进来,哈哈笑得开怀。
而张父也终于如愿以偿得到了只属于自己的厨房,安心做了一大锅面。
“幸好那臭小子还给我留了包盐,要不然今晚大家再去花园里啃草算了。”
张父把辣椒扔进锅里时嘟嘟囔囔,脸上却也流露出了笑容,被自家小子活泼的行事风格逗笑了。
张无病扫空了厨房,也总比以往不肯向家里寻求半点帮助的时候强。
最起码他现在并不排斥这个家,重新融入了这里。
几度险些失去了张无病的张父,只觉得现在眼前的模样,已经是他曾经想都不敢想的,最好的模样了。
他眼圈微红,在听到客厅里的催促声后,连忙抬手擦了下眼睛,就准备把面端出去。
然后下一刻,张家就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吼叫声。
张母吓得一哆嗦,瓜子都掉了。
她连忙走进厨房里一看,就发现张父站在锅前,哗哗的流眼泪,眼睛都红了。
张母哭笑不得:“做个面而已,这么感动?”
张父:“呜呜呜……”
辣,辣啊!辣椒在手上啊!!!
而吃着面,张家老太爷还不死心的想要给张无病改名:“你们真不觉得,张活着这个名特别吉利吗?”
众人:“…………”
他们一致的转头看着屏幕上播放的张无病的综艺,坚决不给张家老太爷一个眼神。
而张父心累的叹了口气,想要开瓶酒。
结果一打开酒柜,发现张无病连这都没给他放过。
“…………”
“张无病!!!”
“阿嚏!”
张无病猛地打了个喷嚏,可怜兮兮的去拿纸,结果一回身就发现自己夹到碗里的最后一块鱼,已经被井小宝叼在嘴里了。
记仇的孩童还炫耀般冲他扬了扬头,得意洋洋。
燕时洵看着一扫而光的餐桌,也只能无奈的叮嘱这两个:“要是没够吃,半夜饿了,就让狼给你们煮饺子吃,知道吗?不许自己擅自动厨房里的东西。”
他转头向邺澧笑道:“本来还头疼小病带来的这堆东西怎么办,现在看,有小宝在,倒是不用担心了。”
邺澧笑着垂眸亲了亲燕时洵,但抬头看向井小宝时,却冷哼了一声,精准概括:“饭桶。”
井小宝:拳头硬了……可是打不过QAQ。
邺澧还补了一刀:“养不起,要不然扔出去算了。”
井小宝顿时慌了,扑过来就一头扎进了燕时洵的怀里:“我可以吃很少,真的!要不然我也可以出去吃鬼,燕燕QAQ”
燕时洵:“外面的鬼要是听到你这话,哭的心都有了。”
“你在我这待得也够久了,等过完年之后,你就回地府吧。”
井小宝愣住了。
孩童没想到心爱的家长真的要赶自己走,于是之前装出来的哭意也变得真情实感了起来,眼泪涌上眼睛,吧嗒吧嗒的掉,看起来好不可怜,令人心软。
燕时洵无奈:“你天天找附近的鬼玩,它们不堪其扰,都跑来找我投诉了,还有的鬼主动找到海云观,想要让海云观送它走,它不想陪你玩了。”
这简直就像是贼求警察抓自己进去,外面太可怕了。
井小宝顿时说不出话了,只哭哭看着燕时洵,试图用自己可怜巴巴的模样打动他。
燕时洵却只是向头狼招了招手,头狼立刻懒洋洋的站起身,甩着毛茸茸的大尾巴轻盈走过来,咬住井小宝的背带,就把他往自己的房间带。
很有眼色的头狼:接下来是大人的时间,涉及到种族繁衍的大事,幼崽不可以看。
终于打发走了两个碍眼的电灯泡后,邺澧总算能松了口气。
二人世界,来之不易,所以才更要格外珍惜啊。
燕时洵并不常喝酒,但今晚因为是天地重启后的第一个新年,他还是不知不觉在开心下喝了不少酒下去。
此时他面色绯红,锋利的眉眼染上了薄薄醉红,流露出的与往日不同的风情,让邺澧看得眼神幽深。
邺澧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上前两步环住燕时洵的腰身,低声道:“时洵……”
燕时洵只侧眼看了身边的邺澧一眼,便抬手将手中酒杯中剩余的红酒一饮而尽。
他仰着修长脖颈,喉.结.滚动,红酒从他唇边溢.出,顺着他线条漂亮的脖.颈滑下来,落在分明的锁.骨上。
而他的唇.瓣也被染得格外鲜红惑.人。
不等邺澧上前做些什么,燕时洵就将红酒杯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然后转身推着邺澧的胸膛,将他压向了后面不远处的窗户。
在高热体温的烘托下,红酒的气味也变得格外醇厚悠长,缭绕在两人之间。
邺澧后背抵在玻璃上,垂眸看着自己的爱人,只觉喉中干渴,而除了燕时洵之外的整个天地,都无法救他。
他缓缓抬起手,落在燕时洵的肩膀上,又伸手抚过爱人的脸颊。
而醉了的燕时洵眯了眯眼,不由得蹭了蹭脸侧的手掌心,像是蹭着心爱之人的大猫猫。
拥有着绝对捕杀力量,对所有人事物都警惕的大猫猫,却只对你全然信任,甚至在你的怀里轻蹭……
这感受实在是太过美妙,邺澧只觉得自己的大脑除了燕时洵之外,再容不下其他任何。
就算天地大道,都已经被他抛在脑后。
便是整个天地又如何?他接管大道的原因,从来都只有一个——燕时洵。
邺澧捧着燕时洵的脸,慢慢低下头,幽深的视线紧盯着那红润的唇瓣。
可就在这时,却突然有巨响从窗外响起,同时还有变化的光影落下来,光线刺得正对着窗户的燕时洵眯了眯眼,也下意识抬手攥住了邺澧的手,不允许他再靠近自己。
等燕时洵抬眸看去时,才发现窗外的夜空中竟然燃放起了漂亮的烟花。
虽然网络上所有的相关消息都被清理干净,绝大多数人都只当这是一个寻常的春节,但滨海市官方却很清楚,这个春节有多来之不易。
而很多人,再也迎不来属于他们的春节。
因此,今年滨海市官方索性撤了所有的禁令,在市区举办起盛大的庆祝仪式,烟花接连燃放,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这既是为了庆祝天地重启后的第一个新年,也是为了告慰那些留在了旧年的生命——你们用生命守卫的天地,已经一切安好太平,请放心睡吧。
如今已黎民无饥,粮食满仓,太平祥和,再无任何人神鬼能够打破普通人的宁静幸福。
请……将这些交给我们吧,我们会代替你们,守护这一切。
杨滨生在办公室的案卷中抬头,在看到烟花时,紧锁的眉头也慢慢舒展,他摘下眼镜走到窗边,看着下面欢声笑语的市民们,不由得笑了。
海云观监院也在结束了科仪后抬起头,转身看向烟花,良久,他的眉眼和缓了下来。
驱鬼者们不约而同抬起头,看向天空中五光十色的烟花,那些亮光倒映在他们眼中,像是太阳在每个人的眼中燃烧,不曾熄灭。
“祝新年,致旧年,为万物苍生。”
滨海市官方的桌上,死亡名单合上,而新的计划书打开。
“为保护所有生命。”
……
燕时洵仰头看着烟花愣愣出神,一时回不过神来。
而与烟花一同映入他眼中的,是站在他身前的邺澧。
在燕时洵的视野中,就好像邺澧被围绕在烟花之中,所有的彩色光影照亮他冷峻的俊容,可那双眼眸中,却没有天地。
只有他。
燕时洵心弦微颤,忽然间笑了出来。
“时洵?”
邺澧疑惑询问。
可他的话未等说完,燕时洵的手就已经伸了过来,拽住了他的衣领向下拉。
邺澧也从善如流的低下头,凑近了爱人。
“邺澧,我忘记了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过没关系,现在,我想要重新说。”
燕时洵微醉的面容上满是郑重之色。
“我很高兴,能够遇到你,邺澧。”
从九岁那年的集市上,你我相见的第一眼开始。
我从未想到过,自己会成为驱鬼者,更想不到天地会将如此重要的责任托付给我。
可若是那时我知道些什么……那一定是,你是我救下的第一个生命,你能活着,对我来说意义重大。
并不是我将希望给了你啊,邺澧。
是你将第一颗种子,种在了我心里,才让我从这些年的厉鬼死亡中穿行而过。
燕时洵仰头,他没有闭上眼眸,而是一直认真而专注的看着邺澧缓缓靠近自己,然后送上了自己的.唇。
唇.齿.相.交,气.息.交.融。
而在燕时洵眼中,邺澧那双眼眸,就如同整个天地般,让他无法移开眼。
勾魂夺魄。
“啪!”的一声,邺澧手中的红酒杯摔了下去。
他抬手抱住自己的爱人,缓缓收紧的手臂甚至想要把燕时洵融进自己的身体,连一丝缝隙也不想留下。
邺澧无法对任何人言说自己曾经的感受。
他曾行走人间千年,想要守护这个自己直到死亡的最后一刻也在眷恋着的人间,可人间回馈给他的,只有无处不在的恶意。
罪孽,死亡,绝望的哭嚎……
那些魂魄中刻印的罪行,成为了刺痛邺澧眼眸的钉子,而他向人间伸出的手,也一次次被忽略,被中伤。
失望累加,最后覆盖了所有希望。
邺澧不喜欢人间了。
可直到现在,他才知道,是自己错了。
他并不是不喜欢人间。
只是因为他曾经看到的人间……没有燕时洵。
而有燕时洵在的地方,便是天地,便是邺澧的道。
因为燕时洵深爱着人间,所以邺澧也再一次接受了人间,将万物生命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下。
“时洵,我爱你,不管人间如何,不论天地是否存在,你才是我的道。”
烟花转瞬即逝。
而春.宵.苦.短。
……
燕时洵颤了颤眼睫,从窗户外透进来的光亮扰得他睡不安稳。
他很少有赖床的时候,良好的习惯从少年时便被养成。
李乘云在的时候,小燕时洵每日五点就要起床,和李乘云一起在院子中练拳练剑,不论寒来暑往,大雨狂风。
小燕时洵曾经也有过想要犯懒的时候,却被李乘云笑着掀了被子,说看看自家养的小猪。
等小燕时洵不好意思的起床之后,李乘云正色告诉他,他现在所有的磨练和准备,都是为了以后保护生命。
“小洵,鬼怪大多是不讲道理的。你不能一昧斩杀驱赶它们,却也不能盲目相信他们的话,认为它们真的良善。”
“想要让它们对你说实话,便只有一种方式。”
李乘云笑吟吟的举起手中辟邪剑,教导自己唯一的弟子,道:“你要有打到它们不敢反抗的实力,它们才会说实话。”
“有没有力量,和有力量却不去使用,并不是一回事。恶鬼也欺人啊,小洵。”
那个时候,年幼的燕时洵懵懵懂懂,一知半解。
但他很快就在李乘云堪称严苛的教育下,明白了李乘云的意思。
别的弟子还在师父身前撒娇干杂活的时候,李乘云已经很放心的把燕时洵扔进了厉鬼老巢里,自己提着剑悠闲的背手等在外面。
等燕时洵求助。
或者,自己走出来。
小燕时洵曾经听信过恶鬼的一面之词,险些做错了判断,也曾经被生人所蒙蔽,差一点便伤了有因果的鬼魂。
而在这种反复的磨砺之下,他成长的速度惊人,迅速成为了足以独当一面的驱鬼者。
燕时洵也记住了师父的话。
从那时起至今,从未有一天放弃锤炼自身。
五点起床锻炼的习惯已经持续了很多年,但今天显然是一个例外。
昨夜几乎没怎么睡的燕时洵颤了颤眼睫,并没有在灿烂晨光的召唤下起床,反而翻了个身,背对着阳光准备继续睡。
身边传来低低的轻笑声,带着宠溺。
随即,燕时洵身上的被子被向上拽了拽,身边人细心的帮他掖了掖被角。
“睡吧,没关系。”
燕时洵想要说什么,但还是抵不过沉沉睡意,重新坠落进梦中。
等他再次慢慢睁开眼时,缓了好半天,才意识到外面传来的嘈杂吵闹声,正是吵醒他的罪魁祸首。
刚醒来的大脑慢了两拍,才辨认出那声音的主人是井小宝和张无病。
但除了这两人之外,还有第三个人的声音。
——路星星的。
显然,在新年的一大早,路星星就被海云观踢了出来,让他到燕时洵这登门拜访。
毕竟燕时洵是路星星的师叔不说,除此之外,对于尚未正式认回海云观的燕时洵来说,路星星是他唯一承认的师侄。
不管是出于对燕时洵本身的爱护之情,还是对燕时洵于天地危局中力挽狂澜的敬佩和感谢,海云观都极为重视燕时洵。
昨夜海云观做新年科仪的时候,还有不少道长以为燕时洵会到场参加。最后没见到人时,还有些失望。
却被王道长呛声了回去:“来干嘛?你们非要让燕师弟来干嘛?看你们一堆糟老头子单身汉?人家我燕师弟可是有家的,懂吗?”
“大过年的,人家不在家和爱人一起,跑来这和你们一群单身的凑什么热闹?”
王道长嫌弃的看了看其他道长,摇了摇头,背手走了:“呵,一群单身的,还敢给香客算姻缘。”
众道长:“…………”
侮辱性极强!!!
不过,在江北之后,海云观的核心道长们,也都已经知道了燕时洵爱人的身份,正是那位神秘莫测的酆都之主。
“没想到天下所有驱鬼者找了千百年而不得的酆都,竟然就在燕道友身边。”
有道长感慨道:“燕道友那边也真是热闹,除了酆都之外,就连新任的阎王也在那边,也是,有家室的人,确实没必要和我们一起。”
他摇了摇头,走的时候背影甚至有一点落寞。
那道长的弟子目瞪口呆,随即赶紧追出去:“师父!你把我忘了啊!要,要是不嫌弃,师父你也可以把我当儿子看。”
“……滚!你这孽徒,怕不是来讨债的。”
其他道长哭笑不得,但也被王道长提了个醒,赶紧把还在呼呼睡大觉的路星星拽起来,把东西往他怀里一塞,就踢他出了门。
“去看看你师叔去!”
路星星:“???”
路星星正在做美梦,梦见自己成了海云观住持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正美滋滋呢,就被掀了被窝,三下五除二套上了衣服塞了礼物,就被扔下了山。
他一脸懵逼的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左看右看,直到被来上香的游人认出来,他才在周围人的热情中慢慢醒了神。
然后他就意识到,自己好像被海云观卖了。
“星星,你是要去看燕哥吗?”
有女生眼睛亮晶晶的凑了过来,自来熟的道:“我是燕哥粉丝啊!资深燕麦,你能帮我向燕哥说声谢谢吗?”
“我以前比较叛逆,一直不回家,但是在看了你们的综艺之后,忽然因为燕哥的话有些想家,就偷偷摸摸回了家。结果……”
那女生有些愧疚,苦笑道:“我回家的时候,刚好看到我妈妈心脏病发倒在了地上,我差点被吓傻了。所幸后来抢救及时,我妈妈还在……要是,要是那天我没有因为燕哥而想家,可能我就要抱着悔恨,遗憾一生了。”
那女生是和妈妈一起来的,母女二人手挽着手,关系很是亲昵的模样。
听到女儿这么说,母亲也叹了口气,却笑着拍了拍女儿的手,安慰她自己没事。
“听说燕先生是一位很厉害的大师,他把女儿还给了我。这位小师父,你见到燕先生,也请帮我道一声谢。”
母亲说着,还向路星星施了一礼。
路星星手忙脚乱,连忙回礼,郑重的说自己一定会把感谢带到。
说着,他还艰难的从一堆礼物中抽出手,从自己的衣服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符咒,交到那女生手里。
“我自己画的聚福咒,肯定没有燕哥的好,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守着吧,新年快乐。”
在女生惊讶又感激的眼神中,路星星笑着向母女二人微微欠身,祝她们幸福快乐。
然后路星星就带着一脸睡觉还没有消掉的枕巾印子,懵懵的坐上了车,又木木的向所有认出自己的粉丝和观众们送上祝福。
当记忆中的巷子终于出现在眼前时,路星星总算能够松口气了。
他见左右无人,赶快冲到院子旁边的墙后,捂着自己砰砰跳的心脏半晌回不过来神。
从他醒来之后的经历,对他而言都恍然有种不真实感。
从前并没有人相信他,所有人都觉得他不可靠,也不会把重要任务交给他,觉得他还是个孩子。
路星星虽然嘴上不说,每天还是大大咧咧的嘻嘻哈哈,但心里到底是在乎的,总有种不服输的劲头,想要让大家看到自己,想要成为别人的依靠。
他只是差一个回到海云观的理由。
青年人的叛逆,让他实在无法拉下脸,在音乐上没做出什么成绩就灰溜溜回到海云观。
在路星星的想象里,他怎么也要拿几个金奖,然后再不屑的告诉所有人自己并不在乎音乐,那些天赋对他不过尔尔,然后再在惊呆了的众人中,万众瞩目的回到海云观,在师父的赞许下接过师父和前辈们的事业,成为守护□□长。
——当然,这只是路星星做过的梦,他甚至只敢自己想想,然后嘿嘿嘿傻乐,都不敢告诉任何其他人。
可现在,燕时洵给了他这个理由。
虽然路星星还没有意识到,是他自己不曾放弃的责任感,让他赢得了所有人的认可和改观,但他对燕时洵的感激是真心实意的。
尤其是那女生感谢燕时洵的时候,路星星只觉得自己的魂魄里有个声音在响。
他也想成为燕时洵那样的人,想被所有人依靠信任。
路星星正握拳给自己加油打气呢,就听身后“吱嘎!”一声开门声。
他一个激灵,赶紧收敛了表情,正色回过头:“我刚刚什么都没想……”
话才说了一半,路星星就看到在大门后站着的,是威风凛凛的头狼。
头狼抖了抖毛耳朵,一副看透所有的漠然神情,扫了路星星一眼便转身走回了院子。
现在的幼崽啊,真难带,啧。
而燕时洵醒来时,就是路星星在院子里不服气的和井小宝争辩。
井小宝被燕时洵强压着背书,时间长了,也成了习惯。
而路星星被宋一道长压着背书学习,因为宋一道长害怕路星星再次遇险,对他的学习简直称得上是揠苗助长,让路星星的进度一日千里。
这两个同病相怜的遇到一起,本来最开始还在互相吐糟自己的遭遇,大倒苦水说自己最近怎样怎样悲惨,连出去玩的时间都没了。
最开始还是和谐的。
直到路星星说燕时洵的教育太变.态,繁重到不是寻常人能够接受的,还是自己师父好。
然后井小宝就炸了毛了。
他顿时不高兴了,叉着腰和路星星争辩谁的师父才是最好的。
一个说宋一道长最好,一个说燕燕天下第一。
“燕哥虽然也很好,但他又不是我师父——我师父才是最好的!”
“燕燕才是!”
“我的是!”
“我的是!”
燕时洵黑着脸起身,一拉窗户看向外面,听到声音的两人转头一看,登时就闭了嘴,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不管到底谁是,我只知道一件事。”
燕时洵冷笑:“你们简直比鞭炮还吵——要是再这么吵下去,都给我滚出去。”
旁边的张无病立刻挺了挺胸膛,一副求夸赞的神情。
但瞥见了这一幕的邺澧:……有点眼熟。
好像之前在江北和西南的时候,阎王也是这么干的,渔翁得利。
邺澧:……果然还是一个魂魄,就没变过。
但当邺澧想要走向燕时洵的时候,刚扬起一个笑容,就被燕时洵瞥来的一眼震在了原地。
“邺澧,你最近是不是太闲了?有那精力就再多出去巡视几圈,别天天腻在我身边。”
酒醒了之后的燕时洵,显得格外冷酷。
——尤其是当他觉得一阵刺痛,抬手去摸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脖子后面多了一排鲜.红齿.痕的时候。
要消耗下邺澧的力气才行。
燕时洵咬牙切齿的想着。
第350章 番外3
这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春天。
当春节过去,人们陆陆续续结束了慵懒的假期,也关注起了天气和身边大事。
这有些触觉敏锐的人们也慢慢发现,似乎今年的天气,格外的好。
并不是说日日艳阳高照,而是如教科书一样的标准,被遗忘的节气歌和农耕谚语,竟然也都一一对应上了。
该下雨的时候下雨,该出太阳的时候出太阳,很多人都在说,今年一定是个收成极好的丰年。
“是我的错觉吗?怎么觉得今年的空气格外清新?”
有人猛吸了一口气,神情陶醉,觉得自己一天的疲惫都被消除了。
同伴哈哈大笑,打趣道:“大概是今年的污染治理很到位,你终于不用再闻废气了吧。”
燕时洵牵着井小宝路过,孩童侧身眼巴巴的看着说话的人,却被燕时洵落下的修长手掌强按着头转回来。
“别想着吓人。”他淡淡的说了一句。
井小宝顿时有些畏惧,可怜巴巴的抬头看他:“燕燕我没有……”
但当燕时洵平静扫过来一眼时,井小宝又缩了缩,不敢说话了。
好半天,等那两人都走远了,井小宝才委屈的嘟囔着道:“我就是看他那么疑惑,想要帮帮他嘛,把真相告诉他。”
燕时洵才不会被井小宝表面上的纯良骗过去,他挂上一个假笑,问:“你是准备告诉他,空气清新是因为刚刚大规模除过一次恶鬼,还是说换了个大道?”
他冷哼了一声:“你不知道,对他们来说是没有鬼的吗?”
井小宝还有些不服气:“可是,就是有鬼嘛,我又没有说谎。”
旁边路人听到两人的对话,也不由得被逗笑了。
“小孩子看了动画片,或是听谁讲过类似的故事,是会这样的。过一阵等他自己发现其实并没有这些就好了,你当哥哥的也不用担心。”
燕时洵看过去,知道对方这是把自己和井小宝当做兄弟了,他点了点头,没有多解释。
反而井小宝趁着等红灯的时候,拽住了那好心路人的衣角,乖巧又倔强的努力争辩:“真的有鬼,你想要看看嘛……”
话没说完,就被燕时洵拎着他的的背带裤拎在了手里,
没见过这种相处模式的路人,顿时有些懵,正想说什么,却见燕时洵礼貌的向他笑了笑,道:“小孩胡言乱语,抱歉。”
真要让井小宝给其他人看鬼……燕时洵觉得,井小宝很可能一个兴起,就把地狱里的恶鬼放出来也溜达溜达,感受下春天。
正好红绿灯的时间已经到了,燕时洵也从容的拎着井小宝走过熙熙攘攘的繁华商业街。
被他拎在手里的井小宝耷拉着脑袋,时不时还嘤嘤嘤的抽泣,胖兔子一样可爱又可怜,惹得周围人纷纷看过来,既是被两人与众不同的相处模式逗笑了,也是被两人格外出众的气质所吸引。
燕时洵看到,刚刚还在谈论着天气的那几人,已经说说笑笑的走进了商场里,但恐怕他们并不知道,他们险些就会有一场撞鬼的奇遇。
井小宝在他面前时虽然乖乖巧巧,但在某些方面上,莫名很执着,让燕时洵常常感到头疼,并深感教养孩童的不易。
——尤其是他养的这个,还是执掌生死轮回、镇压无数恶鬼的阎王。
稍不留神让井小宝长歪了,或是对生人有了别的想法,那“熊孩子”的后果就会扩大道千倍百倍。
比孩子更可怕的,是有力量的孩子。
为此,燕时洵还询问过海云观的道长们,以及特殊部门和滨海市官方等等日常与他有往来的人们,想要知道他们都是怎么养孩子的。
被问到这个问题的宋一道长:“…………”
他沉默了半晌,才指着在外面漫山遍野疯跑的路星星,问燕时洵:“燕师弟,你觉得,我会养孩子吗?”
燕时洵:……行,懂了,用星星做例子确实太有说服力了。
其他道长倒是有热心肠的,愿意向燕时洵分享一些自己教习弟子的经验,但是他们也就是多嘴问了一句:“燕道友这是打算收徒弟了?”
“也对,以燕道友如今的地位和实力,是该收几个徒弟了。我已经开始期待燕道友的弟子是何等的风姿了。”
燕时洵沉默了好半天,才在一片欢笑声中低沉道:“不是收徒弟。”
“是教阎王。”
道长:“???”
道长:“…………”
所有道长都沉默了。
随即他们就意识到,将一个普通孩子教导得极好尚且困难,而当这个对象是阎王,那艰难和谨慎程度……
稍有不慎,哪怕是一个微小的错误,都有可能导致最后整个轮回和地府的崩塌。
这责任,太重大了。
他们委婉的向燕时洵表示,自己并没有能教导阎王的能力,恐怕爱莫能助,没办法给燕时洵建议了。
而当燕时洵在和滨海市官方说起这件事时,本来还在谈论春耕的会议立刻就转了风向,不少领导说起这个话题都打开了话匣子,兴致勃勃的和燕时洵分享自家孩子的趣事,让原本严肃的会议忽然间变得活泼轻快了起来。
“春耕嘛,人如树,一样的。”
其中一位矮胖的和蔼领导乐呵呵的道:“春天如何没有侍弄好种子秧苗,秋天就无法收获。在孩子们年轻的时候没有教好他们,就无法成才,他们也是祖国的秧苗嘛。说起来,这也是我们今天的会议主题。”
“燕先生,您还记得之前的野狼峰吗?”
一位部门负责人感慨道:“前几天下过一场春雨过后,我去看过了,那里现在草木茂盛,生态已经在逐渐恢复正常了,与从前是天壤之别。”
“相信过不了多久,野狼峰就能恢复山清水秀的良好生态了。这都要感谢燕先生出钱出力,还有燕先生的号召力。”
提起这件事,部门负责人就笑了,道:“说实话,我负责生态这么久,真的很少看到野狼峰这样的盛况,志愿者一批接一批的来,而且他们大多都自称燕麦,说这是他们的团建活动。”
另外一位领导立刻接话道:“这事我知道!我家闺女就是,以前天天夜不归宿的在外面玩,为了追星经常好几个月不见人影,还没成年的孩子就花钱如流水,让她妈妈天天愁得头发都白了。”
“但自从燕先生参加了综艺之后,我闺女就天天把燕先生挂在嘴边,说自己是燕麦,也要响应燕先生的号召,去山野田间帮忙。她现在是作息也正常了,身体也健康,精气神看着比以前不知道好了多少。”
做父亲的欣慰感慨:“她妈妈总算不用再担心她了,每逢周末,我们全家也一起去野狼峰种树呢。”
“我们家也是。”
“我儿子他们班级也是。”
“不仅是野狼峰,自从燕先生把野狼峰的名号打响了之后,那边的志愿者情况一直都是饱和的,想要干活都没得干。所以干脆,滨海市就放出了周边所有需要帮助生态重建的,大家也可以到其他地方贡献自己的一分力量嘛。”
“以前的野狼峰寸草不生,今年的野狼峰啊,已经开花了。”
还有人笑着道:“听野狼峰的神婆说,已经有新的山神诞生了。”
在鬼道的祸事蔓延并波及普通民众之后,滨海市官方大部分部门都已经知道了相关的情况。
他们本来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甚至咬着牙准备用自己的命往上填,铸成人肉围墙也要保护民众。
但就在那时,燕时洵及时斩落鬼道,使得大道更迭新生,让一切祸事消弭于无形。
这让所有人都知道了燕时洵的存在。
不论是驱鬼者的圈子,还是各个地区的官方,还有其他一些消息灵通的人。
他们都很清楚,只差一点,这个年就再也没有机会度过了,是燕时洵挽救了这一切。
也因此,他们对燕时洵又是惊叹又是敬佩,发自内心的感谢和后怕。
而燕时洵也正式开始了与特殊部门和滨海市官方的合作,参与商议任何与鬼神相关的话题。
官方的人们太过热情,如果不是他强烈拒绝,他甚至怀疑,滨海市官方甚至连一年一度的台风结界也要交给他。
燕时洵:绝不加班!应该是马道长的工作,我绝不做!
但当与会人员听燕时洵说,他要养的并不是普通的孩子也不是弟子,而是阎王的时候,所有人都沉默了。
刚刚还在炫耀自家女儿的部门负责人,“噗!”的一口喷了茶,狂咳不止,震惊的看着燕时洵。
然后才慢慢反应过来。
是了,现任阎王,井小宝。
京城井家老太爷那个早夭的哥哥,也是没能顺利活下来的恶鬼入骨相。
……谁敢养恶鬼入骨相啊!
还是已经死亡化作厉鬼,更成为了现任阎王的!
众人看向燕时洵的目光敬佩极了,甚至有人暗暗给他竖起大拇指。
燕时洵:“…………”
而此时,燕时洵站在街头拎着井小宝,就想起了这孩子前几天惹怒了邺澧,两人在家中打得昏天暗地的事。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难得觉得头疼。
——如今还有谁能让大道头疼的,恐怕也只有井小宝和邺澧了。
起因在于初春的一个夜晚。
邺澧和燕时洵本来已经早早睡下了,但光影摇晃时,忽然就听有人敲响了门。
然后就是井小宝在门外可怜巴巴的声音:“燕燕,我怕鬼,我睡不着。”
燕时洵:“……你下次可以把借口编得再用心点。”
堂堂阎王,能够把最恐怖的厉鬼吓到魂飞魄散的存在,现在竟然说自己怕鬼?像话吗?
邺澧也冷哼了一声,一抬手便让被子飞了过来,将两人蒙在其中,不打算理会外面的捣蛋鬼。
见没有人理会他,井小宝只能蔫嗒嗒的离开,拖鞋在地面上发出哒哒的摩擦声。
直到外面彻底安静了下来,燕时洵才松了口气。
但还不等邺澧重新笑起来,忽然就听到他们背靠的窗户被敲响。
“锵锵锵。”
邺澧意识到了什么,缓缓转身看去,然后就见井小宝的胖脸挤在玻璃上变成了一张饼,正努力的伸头想要从窗户钻进来。
被接连打扰二人世界的邺澧终于忍无可忍,批了衣服就出去,拎着井小宝就开始了长时间的对峙,两人在小院里争论不休,而燕时洵却感受到了困意,厌烦的决定自己耳边怕是有一百只鸭子在嘎嘎嘎。
所以,他果断的锁了门拉了窗帘,心满意足的一觉睡到大天亮。
而吵完架之后,就发现自己被嫌弃锁在了门外的邺澧:“Q皿Q,井小宝!”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邺澧开始格外关注井小宝,并试图将他送回地府去。
但井小宝每次都能从地府再偷溜回来。
——地府中能压得住劝得动他的,实在是一个也没有。
而井小宝只要跑回来,必会跑过去抱燕时洵大腿,亲昵的喊着燕燕,占据燕时洵的时间精力和目光。
邺澧甚至怀疑,井小宝难道是真的要和自己抢燕时洵?
当然,在邺澧严肃的向燕时洵提出这种可能性时,只被无语的燕时洵一巴掌拍在了头上。
不过,燕时洵倒是怀疑井小宝是不是到青春期了。
——百岁“老人”的青春期。
为此,没有在海云观和滨海市官方得到答案的燕时洵,只好亲自拜访了不少教育专家,还特意回了滨海大学一趟,向王牌专业的幼儿心理学教授虚心求教。
但咨询刚开始,就碰了壁。
教授问燕时洵家里的孩子多大,在哪上学的时候。
燕时洵:“快一百岁了,在地府,没上学。”
教授:“???”
天,被聊死了。
几次波折之后,燕时洵也意识到了,他可能无法向任何人寻求帮助。
毕竟教养阎王这种事……恐怕,也只有大道能做得到了。
不过,教授还是给燕时洵出了有用的建议。
“很多家长和孩子之间的矛盾,都是从沟通不畅开始的。误解,委屈……只要心里有了委屈,态度上就一定好不了,就算表面上没有问题,却也像从核开始腐烂的苹果一样。”
教授建议道:“不如多和孩子相处,多和他沟通,询问他的日常,和他分享彼此的好恶经历,让彼此之间多些理解。”
见燕时洵一副动心思考的模样,教授眨了眨眼,顽皮的道:“就算是你家那个一百岁的孩子,估计也适用——和他一起谈谈地府也不错。”
教授不相信有鬼,是坚定的科学主义者。
但他愿意为所有学子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无论是不是滨海大学的学生,无论是已经毕业的还是尚年轻的。
燕时洵向教授表示了感谢,并且采纳了教授的意见,准备趁着春色正好,带着井小宝和邺澧,“一家人”去春游露营。
计划被张无病知道了,他立刻兴奋的嚷嚷着也要参加,并且还埋怨燕时洵怎么不告诉他。
“嘤嘤嘤燕哥你是有了新病忘旧病是吗?以前都管人家叫小病病,现在只惦记着小宝……”
张无病故意在电话里矫揉做作的哭嘤嘤,立刻恶心到了燕时洵,让他烦不胜烦的一口答应了下来,让张无病随便,自己看着办。
——来不来都行,就是别这么折磨他的耳朵了。
恶心!
张无病见目的达成,眼泪瞬间蒸发,欢呼了好几声,然后果断的向李雪堂导演请了假,一溜烟跑回家,到自家的车库里去折腾他老爹的那点东西了。
人到中年,张父也发展了新的爱好,比如和他那些老朋友们一起岁月静好的钓鱼,露营。
张无病的目标,就是张父平日里视作宝贝的那些装备。
他在车库里挑了一辆巨大号的八座越野车,然后又在家庭秘书的帮助下吭哧吭哧的把那些装备都搬上了车。
临开车离开的时候,他还兴奋的向家庭秘书拼命挥手,告诉他不用送来,自己一个人可以。
他要去郊游啦!
看到兴奋得像是小学生春游的张无病,家庭秘书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张董回来之后,要是知道自己的宝贝鱼竿和帐篷都被自家崽搬空了,不知道会有什么想法?
为了张无病的屁股着想,秘书把家里所有“武器”都默默藏了起来,然后给张母拨通了电话,说了这件事。
但问题在于,张母和张父恰好在外面一起烛光午餐,而张母上了年纪,手机音量开得很大。
不小心听到了的张父:“…………”
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的张母:哦豁!完蛋,不小心坑了崽了。
张父顿时饭也不吃了,起身就要冲回家。
还是张母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按回到座位上,呵斥道:“孩子在外面和朋友一起玩,你捣什么乱?”
张父不可置信:“那,那可都是我好不容易买到的,平时我自己都不舍得用,睡觉前都要擦一遍灰保养的装备。我那帐篷,那么大个!还有烧烤岩板,还有我的高科技烧水壶,我的钓鱼竿……”
张父越数越激动。
明明是地位超然的成功商业大鳄,但在自家妻子面前,却说着说着就委屈上了,当着高档餐厅其他食客的面,可怜巴巴的像个被抢了珍藏的小学生,顿时变成了商业大鹅。
其他人:哦豁!没想到张氏的张董,私底下竟然还有这么一面?
张母也听得有些心虚,她是知道丈夫有多宝贝那些装备的,简直像个过冬的小松鼠一样,今天往家里搬一点,明天往家里运一点,清点着自己的装备都美滋滋。
不过拿了这些装备的是张无病……
张母咳了一声,果断把支票塞进丈夫手里哄道:“再买,我们再买。”
张父:“怎么不让张无病那个臭小子自己去买!干嘛惦记他老子的这点东西!QAQ”
张母:……你把眼泪收一收,或许还更有威慑力一点。
而在餐厅里的,恰好也有另外一家音乐公司的老总,他是路星星的朋友,也知道路星星和张家公子张无病关系不错。
于是他立刻就问了路星星:“你要和张家那位公子去露营?”
一天时间背了一百多页书快要吐了的路星星:“???”
他一听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好啊张无病!亏我还觉得我们是同病相怜,原来你背着我,自己去和燕哥玩了?
不可原谅!
路星星顿时一撸袖子,找朋友打听清楚了张无病的目的地,气势汹汹的去堵人去了。
于是等宋一道长终于想起自家最近勤奋的弟子,难得有几分心疼,端了茶去看路星星的时候,看到的就只有扔了一地的经籍。
以及空荡荡房间。
宋一道长:“…………”
“路,星,星!!!”
路星星还不知道这件事,他成功在超市抓到了正在采买吃食的张无病,并怒斥他忘恩负义,有好玩的不带自己。
被骂得懵逼了的张无病:“???不是,我们一家人聚餐,你来凑什么热闹啊?”
路星星闻言大怒:“燕哥是我师叔,还有我师婶!我怎么就不是这一家人里的了?”
接到张无病电话,得知多了个人的燕时洵:“……你们在玩贪吃蛇吗?”
一开始明明只有三个人,怎么消息在外面兜了一圈,就变成了五个人?
“要是还变得更多,就拉你们去填海造地。”
燕时洵诚恳道:“古有精卫填海,今有星星填海,也是一桩美谈——说不定几百年之后,星星你也能上山海经补录呢。”
路星星心虚的咳了一声,顿时安静了。
像是被揪住了后脖颈的二哈。
燕时洵不放心这两个小蠢蛋,生怕他们两个碰到一起会有什么诡异的化学反应,于是就让邺澧先去把这两人逮了,自己和井小宝稍后再和他们汇合。
先是张无病,又是路星星。
燕时洵不想让自己再接起电话时,突然发现整个海云观都跟来了。
——也不想听到什么二哈拆了超市,让他去领取自家二哈的电话。
等燕时洵拎着井小宝找过来时,就看到了诡异的一幕。
身高腿长的邺澧坐在椅子上,长腿交叠双臂抱胸,冷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低气压,而在他身边,是垂着头瑟瑟发抖的两只。
这样鲜明的对比下,邺澧看起来像极了一家之主的大家长。
这样诡异又莫名和谐的一幕,也让过往的行人顾客纷纷侧目。
燕时洵甚至听到有人在猜测,邺澧是不是国际男模之类的。
不过,倒是有人已经开始认出了张无病和路星星。
毕竟是国民现象级综艺,几乎所有爱看直播平台的人都看过这档综艺,对于常常出镜的张无病和路星星,自然也有印象。
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混乱,燕时洵也只好走过去,像是在听到通知来领熊孩子的家长,准备带这三个走。
燕时洵:“……所以,你们又闯什么祸了?”
邺澧见到自家爱人的瞬间,就换上了一副笑颜迎了上来。
“时洵,已经定好了去哪里,滨海市沿江公园的樱花都已经开了,还有玉兰和梅花,人也不是很多,正好适合露营。”
说着,邺澧还往天空上看了一眼,好像只是随口一提般道:“今天是个不冷不热的好天气,没有雨也没有大风,一切刚刚好。”
言出法随。
原本隐隐在天空中聚拢的乌云渐渐散开,有些暴躁的风也柔和了下来,拂面时带来阵阵花香。
行人纷纷驻足,在街头掏出手机拍照,想要留下这美好一刻。
只有燕时洵清楚刚刚都发生了什么,他看向邺澧的眼神顿时有些无语:“鬼神的力量是这么用的?”
邺澧底气十足的点点头:“当然。”
他不过是把下雨的地方从沿江公园挪到了江对岸,他们还可以在玉兰花下欣赏对岸的雨景。
多好。
“时洵你不是喜欢下雨但又不喜欢雨吗?这样就刚刚好了。”
邺澧一副“求夸夸”的表情,骄傲极了,完全没有意识到燕时洵本来想要说的意思。
燕时洵也只有心累的叹了口气,他环顾四周,隐隐有种自己是幼儿园老师的错觉,至于这几个……绝对不超过三岁!
当众人拎着采买的食物准备去找车时,离老远就看到有人靠在他们的车旁边,正鬼鬼祟祟的对车门做着什么。
“这是在,撬锁?”
燕时洵沉吟了片刻,还是有种诡异的好笑感,哭笑不得的道:“这是在偷阎王的车?”
这一车的主“人”,两个阎王一个酆都之主加上一个大道,最差的也是个哈士奇。
竟然有人准备撬他们的车?
这是有多想不开?
本来就在燕时洵手里抽泣的井小宝,闻言顿时抬起哭到发红的眼眶,仇恨的看向那偷车贼,用自己记仇的小本本准备让这人感受一下什么叫万鬼追杀。
正是这时,那偷车贼终于搞定了车子的警报系统,松了一口气开心的拉开车门。
但下一秒,他的笑容僵在脸上。
惨叫声回荡。
“啊啊啊啊啊!!!狼,有狼啊!!!”
“狼?”
燕时洵纳闷的眨了眨眼眸,然后恍然大悟:“你们谁把家里两匹狼带来了?”
“一匹,只有汪汪。”
井小宝诚实的道:“另外一个留在家里看家。”
他对这件事的逻辑非常清晰简单。
家里没有人会做饭,虽然燕燕会,但他心疼燕燕,不想让燕燕动手,可也不想吃焦炭。
既然这样,那就带上狼吧!
他们不会,但狼会呀!
计划通√
井小宝美滋滋的翘着小脚脚,觉得自己真机智。
刚一开车门就猛地和一匹狼对视的偷车贼,已经被吓得肝胆俱裂,连滚带爬的往外跑,惊恐的瞪大了眼睛拼命想要远离这种猛兽。
那不是动物园里被消磨了意志和野性的狼。
那是曾经在江北之地守卫英魂,与恶鬼腐尸缠斗,骁勇善战的狼。
光是一个眼神,就足以令上百个杀过人的村民不敢向前。
即便是燕时洵,也再未见过比头狼更有气势和威慑力的猛兽。
更何况是偷车贼了。
他连连摔了好几下,又手脚并用的爬起来,从燕时洵他们身边跑过时,所有人都沉默的向他看去,行注目礼。
偷车贼恍然未觉,还在惊恐的指着自己身后:“有狼,真的有狼!”
井小宝歪了歪头,嫩红的唇瓣慢慢咧开一个笑容,孩童用稚嫩的嗓音问:“像这样嘛?”
偷车贼下意识看去,却见井小宝猛地露出狰狞鬼面,眼神阴冷森森,如噬人厉鬼。
偷车贼:“啊啊啊啊啊啊!!!”
他彻底崩溃了,狂奔着跑了。
燕时洵默默的将手里的井小宝拎到自己眼前,井小宝只眨了眨水润漂亮的大眼睛,一脸无辜。
“呀?怎么了,燕燕?”
越野车里,头狼有一搭没一搭的甩着毛蓬蓬的大尾巴,头颅垫在自己的前爪上,对自己刚刚吓到了一个人的事情丝毫不在意。
头狼:是他先动的手。
在看到燕时洵并不准备揍井小宝之后,头狼懒洋洋的转了个身,冲向车里面呼呼大睡了起来。
自从邺澧愤怒于井小宝打扰二人世界之后,头狼就兼具了宠物之外的另一个功能,变成了么得感情的看孩子机器,被精力过分充足的井小宝日夜骚扰,没有能睡觉的时候。
现在反而是它最近一段时间里,最清闲的时候了。
很快,车门重新被拉开,路星星和张无病的吵闹声最先传进来,随即是燕时洵忍无可忍的呵斥声,以及邺澧带笑的诱哄。
感觉到一双爪爪拽住了自己的尾巴时,头狼无声的叹了口气,却还是摇了摇尾巴,把井小宝圈了进来。
算了,春天还冷,这崽子别冻到了。
一行人到达沿江公园的时候,刚好是午饭之后的时间,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在公园宽阔的草坪上支起了帐篷,三三两两的行人走过,悠闲而从容,欢笑声从不远处传来,猫头鹰风筝一脸呆萌的在低空挣扎。
单手便拎起了所有装备的燕时洵,刚一下车就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
陆续走过来的几人都气质不凡,面容俊美,一看就不是寻常人。而在他们脚边,还跟着一只漂亮又威风的哈士奇。
这样的组合十足吸睛,让本来懒洋洋晒太阳发呆的人们,都不自觉向他们看去了。
有露营发烧友认出了燕时洵手里的帐篷型号,顿时目瞪口呆:“这,这是应该单手能拎得动的东西吗?这个型号又贵又重,除了好用之外全是缺点,几百斤的东西,他一个人?嗯?”
燕时洵对周围看过来的视线视而不见,转身示意张无病和路星星去搭帐篷。
“啊?”
路星星傻了眼:“我不会啊。”
本来也唉声叹气发愁的张无病一听,顿时就重新精神了起来。
路星星不会?那好哇,这不正好了吗!他可以打败路星星,一雪前耻!
“呵,你连这都不会?”
张无病努力的翻了个白眼,让自己看起来很不好招惹:“愚蠢!”
路星星无语:“你眼睛抽筋了?”
不会装酷就不要硬装!不适合你!
张无病:“……可恶!”
深感被伤害了的张无病,立刻选择跑去找家长。
“燕哥燕哥,我看起来真的一点都不酷吗?QAQ”
燕时洵:“你想让我说真话,还是说假话?”
张无病:“……懂了。”
大受打击的张无病顿时没了刚刚的气势,蔫嗒嗒的走回去搭帐篷了。
但燕时洵看着张无病的身影,却想起了另外那道残魂。
如果说酷的话……大概,不会有比他更酷的魂魄了。
仰天大笑迎接死亡,怒斥天地大道,维护苍生。
那云鹤般的存在,从未辜负过阎王之名。
只可惜,张无病永远都不会知道,他自己到底有多“酷”了。
为了保护张无病,让他得以和阎王残魂分割开来,不被阎王所牵连而死在大道之下,张无病就注定了不能知道另外一个自己的事。只要他毫无所知,因果就无法沾染上他。
隐瞒,也是为了保护。
燕时洵定定的注视着那边的吵闹,许久,眼眸中泛起笑意。
不过,现在傻乎乎笑着的张无病,总好过冰冷冷一具尸体,已经,足够了……
长臂被背后伸来,将他拥抱了满怀。
燕时洵抬眸看去时,就撞入了邺澧满眼的笑意中。
春风拂过,纯白浅粉的玉兰花从摇晃着的枝头轻轻坠落,飘落在燕时洵的肩膀和发间。
邺澧抬手,修长的手指摘去花瓣,握在手掌中,然后慢慢展开,摊平给燕时洵看。
“今年的草木生灵,也远比以往更有灵性。”
邺澧低沉磁性的声线中混合着笑意,将那捧花瓣送入爱人的手中:“你看,花也知道要向你坠落。”
燕时洵失笑,不以为意:“那只是因为风。”
“嗯,连风都偏爱着你,唯恐过猛会吹散了你的思绪。”
邺澧笑眯眯的打趣道:“你刚刚的表情——你又在想那些离开了的人?”
燕时洵微微一愣,随即笑着轻轻摇头。
只要人存在过,就一定会其他人心中留下痕迹,飞鸟展翅前落下片羽,剩下的人又怎会立刻遗忘。
“这些享受春天的人们,他们不会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又有多少人为了保护他们而死,再也不会迎来春天。”
“那些璀璨的魂魄,死在了春天来临前的漫长冬季。”
“但是。”
燕时洵唇边缓缓勾起笑意:“这正是我们所期盼的,不是吗?他们不必知道曾经的辛苦与危急,只要他们不再遇到任何危险,得以平静幸福的活下去,就足以慰过那些魂魄。”
死去的人们所没能亲眼看到的春天……就让他们来替那些人感受吧。
不必刻意去纪念,不必刻意去寻找,只要努力让自己幸福,就已经是那些死去之人期许的未来。
绿草如茵,暗香浮动。
燕时洵身处万物之间,忽然也明白了曾经井玢先生,林婷先生以及万千同人们的想法。
那不是为了爱情,从来都不止是爱情。
而是为了守护和传承。
——为了大道之下所有的生命。
燕时洵怔愣片刻,含笑垂眸,转身向扎帐篷的树下走去。
邺澧环着爱人劲瘦的腰身,一刻也不愿放手。
他们慢悠悠的散着步,听周围传来的欢笑声,任由春风拂过脸颊。
张无病还在和路星星争论不休,都说自己搭帐篷的方法是对的,谁都不想让着谁。
头狼看了看这个,又回身看了眼揪着它的尾巴毛喊饿的崽子,顿时无语的走了过去,一左一右的用力顶开了两人,然后一张口咬住了帐篷的铁骨支架,开始有条不紊的搭起了帐篷。
这些崽子,没一个靠谱的,都是在野外能饿死的,也不知道他们家长是怎么教的,竟然让崽子离开家门。
头狼心中担忧,默默埋怨起了这几个崽子的家长。
张父:“阿嚏!”
宋一道长:“阿嚏!”
两个青壮年在旁边围观鼓掌,反而是头狼在搭帐篷的景象,陆陆续续吸引来了周围不少人的注意,他们都啧啧称奇,却也一脸羡慕的向路星星和张无病询问这“狗”是怎么训练的,怎么这么乖?
“别人家的哈士奇都拆家,怎么你家的哈士奇还会帮忙做家务?”
“没见过这么乖的狗狗。”
“兄弟,你们是送到哪里训练的?我也想……”
路星星诚恳道:“这其实是狼。”
围观的众人:“嘶!”
还是张无病反应得及时,立刻补充道:“对!我家狗的名字就叫狼。”
“好名字,好名字哈哈,看着就和狼一样威风。”
但众人听过了狼之后,再向头狼看去,也在头脑里有了印象的情况下怎么看怎么像狼,也都或多或少有些害怕,赶紧散开了。
于是当燕时洵两人走回自家帐篷时,花树下的帐篷已经恢复了安静,显得静谧而悠闲。
头狼虽然从未接触过帐篷,但它算得上是露营专家,就算是人类中露营最顶级的也赶不上它,只要大致思索一下,就知道了帐篷应该怎么组装。
就算遇到看不懂的地方,头狼只要想想这东西该怎么在野外防自己,就也明白了。
至于路星星和张无病,他们在确认了自己真的一点忙也帮不上之后,就去摆弄起了烧烤架子,准备料理食材。
——旁边的井小宝已经饿成了复读机,就会哭唧唧的喊饿。
而井小宝喊一声,头狼就冲着两个青壮年低吼一声。
简直不是狼,而是牧羊犬。
井小宝开心了,就苦了这两个傻子了。
他们对着从来没见过的装备大眼瞪小眼,琢磨了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用,笨手笨脚的努力搞明白用法的模样,甚至逗笑了燕时洵。
“你们这是准备在这演一出喜剧?”
燕时洵挑挑眉,笑着问道:“你们这剧目名称,是叫阿呆和阿瓜?”
两个傻子的故事?
见燕时洵走过来,井小宝的眼睛顿时就亮了。
他颠颠的跑过来,一把扑进燕时洵怀里,仗着人小又可爱,率先占领了燕时洵的怀抱,看得旁边的邺澧咬牙切齿,恨不得现在就把井小宝扔进江里喂鱼。
——相信光是井小宝一鬼,就足以让所有鱼吃撑了,不会再想着去动屈原。
一举两得。
在两人一狼都在忙碌个不停的时候,燕时洵只需要悠悠闲闲的躺在躺椅上就可,任由春风吹拂,花瓣坠落满身。
而他轻轻颤了颤眼睫,也笑着阖了眼,任由困意将自己拉入睡梦中。
邺澧第一个发现了燕时洵已经入眠,他立刻将张牙舞爪的井小宝拎起来,一巴掌捂住了他的嘴,不让他出声打扰燕时洵。
然后,他轻手轻脚的走过去,细心的将毛毯披在燕时洵身上,坐在躺椅边上,看着爱人的睡颜。
春风沉醉。
邺澧像是受到了蛊惑一般,他弯下腰,在燕时洵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睡吧,我的爱人。
需要你在意的事情已经太多了,而现在,你可以忘记之前所有,只沉沉进入梦乡。
有我在你身边,为你继续看护着这天地,也守着你。
邺澧环抱着燕时洵,与他一起枕落花而眠,沉睡于春风中,安宁而幸福。
只有被扔出来的井小宝,不高兴的鼓了鼓两腮。
说好的和我促进关系呢!怎么最后还是变成了你们两个促进关系,可恶!!!
等燕时洵睡过舒服的一觉,慢慢睁开眼睛时,烤肉的香气从旁边传来,还有井小宝接连不断的“哇!”惊呼声。
他懒洋洋的侧眸看去,就见邺澧站在烤架前,熟练的准备食物,而路星星和张无病已经变成了小迷弟,站在旁边“喔喔喔!”的海豹式鼓掌,一副惊叹的模样。
燕时洵先是错愕,随即才想起来,邺澧虽然不会做饭,但是曾经是将军的他,倒是对野外露营和烤肉很是在行。
他顿时放下心来,难得偷了一回懒,在躺椅上慵懒的看着邺澧的身影。
感受到了燕时洵的视线,邺澧也转身看过来,唇边勾起一丝笑意:“醒了?再等一会就可以吃了,你先醒醒神,不着急起来。”
“好。”
睡得手软脚软的燕时洵躺在毯子下,轻轻摇晃间,觉得现世安稳,岁月静好,也不过如此。
他拼命救回来的人间啊,如此美好。
燕时洵轻轻笑着,眉眼柔和。
……
他们在沿江公园露营了个尽兴,直到第二天才慢悠悠的收拾东西回来。
张父选的装备确实都很专业且好用,加上有邺澧和头狼在,这一趟露营堪称完美,和旁边不少手忙脚乱的露营家庭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们走的时候,还有人试图向他们询问“狗”的品种,或是羡慕的询问他们怎么能如此熟练且从容。
——别人家的烤肉都成了焦炭,只有燕时洵家的,烤肉的味道香了一整个公园。
面对询问,燕时洵只是笑着拍了拍身边的邺澧,道:“很简单,首先,你要去找一个做过将军的酆都之主,然后,你就可以等着吃了。”
众人:“……?”
就在燕时洵等人刚坐上车时,海云观监院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告诉他们,一直在入定的李道长醒了,想要见见他们。
同一时间,宋一道长也给路星星打了电话,严肃要求他立刻赶回来。
燕时洵微微皱了皱眉,随手掐算,但看李道长身体健康,只要以后不再窥视天机,少说也还有几十年寿命。
这是怎么……
众人不明所以,便赶快驱车前往海云观。
……
李道长做了一个无比漫长的梦。
梦里明明一切场景都如此熟悉,却又格外陌生。
那里依旧是李道长熟悉的海云观,熟悉的滨海市和天地,可海云观却空荡了许多,甚至山门倒塌,一片恶战之后残留的狼藉景象。
李道长错愕的沿着山路拾阶而上,却没想到迎面走来一人,令他无比眼熟。
那人身穿道袍眉目严肃,紧紧抿着唇的模样好像需要忧心的事太多,几乎将他压垮,却只能咬牙硬撑。
那分明是,路星星的脸。
但与李道长记忆中永远笑嘻嘻的路星星不同,梦里的路星星,连眼眸都是黯淡无光的。
这里没有燕时洵,乘云居士也早在多年前窥视天机而身死道消。
可大道在倾颓,不会在乎人的想法。
最开始的时候,只是一两个生命的消逝,几个驱鬼者的失败。
规山酒店的老板认为酒店闹鬼,请了驱鬼者来帮忙驱鬼,而在那里,他们发现了百年前的女鬼,于是黄符与桃木剑齐飞,却不想,激怒了女鬼。
发狂之下,女鬼在临死之前打通了鬼山和规山,使得阴阳失衡,出现了漏洞,镇压在地狱的恶鬼得以通过鬼山进入人间,居住在规山附近的人们接连惨死。
惹出祸事的驱鬼者已死,但他的师门却被激怒,发誓一定要杀尽所有规山恶鬼。
当海云观听闻消息赶到时,已经太晚了。
驱鬼者死伤无数,白白将阳气送给了那些厉鬼,使得它们的力量更加壮大,挣开了女鬼曾经设下的限制,逃离了规山,进入了滨海市及附近的地区。
野狼峰邪神在所有人都被规山搅得焦头烂额时,无声无息的成功上位。
它颠倒了阴阳黑白,使得阴就是阳,黑才是白,所有想要进入野狼峰地界的驱鬼者和普通人,都惨死于此,成为了它的傀儡,使得野狼峰彻底成为了死地。
山神身死,再无新生可能,神婆举身赴死,想要制止邪神,却失败。
整个野狼峰附近方圆十里的土地上,所有生命死亡,寸草不生。
海云观也在那里折损数名道长,马道长死时还维持着画符怒吼的姿势,即便死也不肯倒下。
死气蔓延,却雪上加霜,爆发了阴神之祸。
村支书请来大师,本来想要保护村民家人,不要让那身穿嫁衣含恨而死的鬼魂前来伤人,可大师对女鬼所言嗤之以鼻,只猜到女鬼成形于冥婚便贸贸然出手,伤了女鬼一丝血,却彻底激怒了她,让她在极阴的月圆之夜彻底爆发。
整个山坳沦陷成鬼域,女鬼登位阴神。
那附近所有的尸骸都在顷刻间变成了白骨,成为了阴神的兵卒。
而远在百里之外,姓陈的老警官在半夜发烧死亡,死之前,他还攥着一张老照片,嘟囔着江嫣然的名字,老泪纵横。
滨海市,租界区,死去的恶鬼入骨相憎恨世人,进入井公馆的道长却没能及时意识到那小鬼的执念怨恨,反而被池滟的一面之词蒙蔽,错误保护于她,招致小鬼仇恨。
所有进入租界区的道长和驱鬼者,都身死于此,他们阻拦却失败,让鬼气过了江,弥漫了大半个滨海市。
当天亮时,这座城市染成了血红色。
监院也为了保护普通市民而死,李道长重伤昏迷,海云观失去调度,宋一道长暂时接管海云观。
而海云观的道长,也只剩一半之数。
在外寻找阴路的八位道长匆匆赶回,却带来更加恐怖的消息。
阴路,已经进入了滨海市区。
恶鬼肆虐,人间血流成河,如同地狱。
宋一道长身死于厉鬼之口,连尸骸都没有留存。
路星星几乎发了疯。
但屋漏偏逢连夜雨,南溟山的力量宣称自己将成为新的大道,而死在那附近的所有人,甚至是那附近的居民,全都如同中了蛊一般,拒绝外界的救助,视官方和海云观为妖魔,奉南溟山为神。
同一时间,西南鬼道升起,几乎顶替大道而存在。
大道式微,仰仗着向大道和四方神明借力的道长们,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力量渐渐弱下去。
他们拼命的想要将人间从地狱中救起,但是尸横遍野,驱鬼者死伤无数。
海云观倾观下山,如百年前一般。
却再一次的……十去九不回。
在海云观眼看着已经垮塌的情况下,路星星却擦干了眼泪,主动挑起了大梁。
曾经在师长身前笑嘻嘻玩闹的年轻道长,一夜之间成长为所有人的靠山。
师长在,他可以做个无忧无虑的小朋友,即便别人说他靠不住又不上进,即便师长满山追着他,他也可以笑着说自己很幸福。
但现在,路星星头上所有的师叔师祖,都死了。
曾经香火鼎盛的海云观,一夜间就破败了下来,空荡荡的令人心慌。
观中剩下的,只有几名伤势重到在鬼门关挣扎的道长,其他的全都是还没有出师的年轻道士和小道童。
其他门派都在叹息,说数百年传承的海云观,看来要断绝于此了。
可路星星拿起了桃木剑,身披道袍,手执黄符罗盘,学着师长曾经的模样,挡在所有人身前,冲进了厉鬼堆里。
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
那一战后,路星星之名终于为人所知。
他咬牙扛起了天大的重担,拼了命的将整个滨海市护在身后,每一次回到海云观都拖着一身的伤,曾经漂亮结实的身躯现在被一层又一层的伤疤覆盖,而他的眼中,也再没有了天真烂漫的光亮。
没有了师父,路星星就代替师父,教导观中没出师的小道士们,教他们经籍符咒,教他们自保与保护他人。
路星星就像是终于磨到锋利的一把剑,出鞘之日,震惊世人。
在大道倾颓的绝望局面中,很多修道者死的死伤的伤,更有绝望到自杀以逃避现实的……可路星星,他咬紧牙关向前走,从未有一刻放弃。
能活一天,就多活一天。能救一个,就多救一个。
路星星真如其名,像天际的启明星一般,引导着所有力量慢慢凝聚成一股绳,艰难却坚定的,一起向一个方向行走。
李道长在这场漫长到醒不过来的噩梦中,注视着路星星的成长,想起的却是曾经师弟对他说的话。
乘云居士说,路星星,就是年轻时的李道长,最靠不住又所有人都不看好,但最后,却是李道长力挽狂澜,挑起了危局中的海云观。
那个时候,李道长只以为那是因为师弟了解他,看清了他对于路星星这个徒孙的感情。
可李道长没想到的是,李乘云惊才绝艳之名,从来都不是空谈。
当时,李乘云向他说的,分明是天机。
李乘云早早就看到了另外的可能性。
一个,没有燕时洵的可能性。
他知道,如果他们所有人都失败了,局势滑落向不可逆转的最底层,那在那里,所有人会捡到一颗星星。
一颗被忽略,却从来没有停止过闪耀的星星。
李道长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停住了,他看着梦中满眼死寂的路星星,恍惚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只是那个时候,他身边有李乘云。
路星星却是孤身一人。
他在走向死亡,却没有半分退缩。
这一刻,李道长忽然觉得满眼酸涩,心中却是骄傲与自豪。
看啊!这是他海云观的弟子,他们可以死,却绝不会退缩。这是他的徒孙,是足以成为他骄傲的孩子!
如果看不到可能胜利的未来,人能够撑多久?
那一抹执念,会到什么时候才会散去?
李道长不知道。
他很想拉住路星星的手,告诉这孩子,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放弃,却也不要过分苛责自己。
如果命运注定,天地之间没有了最后一线生机,而酆都判定人间无救。
如果大道注定要死在这一刻,天地崩塌,鬼神殒身。
那寻常凡人所能做到的,又有什么呢?
拼尽全力,然后坦然笑着迎接死亡。
如是而已。
李道长知道,这绝不只是噩梦,而是可能的未来。
如果没有燕时洵,没有邺澧,没有多年前集市上那一眼的苹果糖……即便是李乘云,也无法让既定的死局焕发生机。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就算李乘云看到了,算到了,可,最终没有燕时洵,那一抹生机就不会有载体,奇迹也不会发生。
现在,燕时洵已经成功成为了新的大道,旧的大道在休酣,便将过去它曾经看到的未来,展示给李道长看。
告诉他,对于旧的大道而言,这是死亡的未来。
李道长独立在满地血色中,他站在海云观破败的山门外,看着路星星的身影渐行渐远,逐渐走出了他的视野。
终于,他闭了闭眼,一声浅叹。
再睁开眼时,李道长依旧在自己的房间里打坐。
但这一次入定之后,他却并无足以沟通天地的轻盈与清爽,只有满心沉重。
李道长找来了宋一道长,看着这个在另一个未来中死亡的弟子,良久,才挥了挥手,让他去找路星星回来。
很快,燕时洵等人就进入了海云观。
还以为李道长出了什么事的燕时洵一脸严肃,向监院询问具体的情况,请他一定要向自己说实话。
监院却在片刻沉默后,一声叹息,道:“李道长……做噩梦了。”
燕时洵愣了下。
修行到李道长这个程度,即便是做梦,也已经不是梦。
而是预见。
可如今天地已经安定,能让李道长急切找回所有人的噩梦,又是什么样的?
难道还有他未曾注意到的祸事发生?
燕时洵满心疑惑,去见了李道长。
“小洵……大道。”
李道长竟然向他行了一礼:“福生无量天尊,谢谢你,小洵,你救回了这天地。”
燕时洵一惊,赶紧上前扶住李道长,直言不可。
路星星也满眼担忧的凑过来,看着师祖的模样,哭的心都有了。
李道长却握住了他的手,难得对他有温和的一面:“星星。”
路星星受宠若惊,觉得自己的脑海中噼里啪啦放烟花。
李道长眼中却满是感慨。
他眼前这个还带着几分稚嫩的青年,却会在本来没有被扭转的未来中,用他尚且稚嫩的肩膀,扛起所有人的性命,成为海云观新的支柱。
李道长想起了自己的师父,以及自己的童年。
他们一代代道士,都曾遇到过危险,甚至差点全观死亡,但最后,他们还是撑了下来。
天地和生命也是,绵延千年万年。
传承不绝。
燕时洵与邺澧对视一眼,大道加身,他们慢慢了然。
“师叔。”
燕时洵第一次承认了李道长,他轻声道:“请放心。”
“万物苍生,已无恙。”
“长长久久,平安喜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所有小可爱一直以来的陪伴,祝愿小可爱顺遂平安,诸邪莫近。期待下一次与你的相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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