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各表一枝。


    燕来城外,趁着掌门他们商议的空隙,弟子们擦剑打坐,绘符摆阵,只等着做好准备一声令下攻入燕来城中,互相掩护。


    念无相就这在乱中有序的一派大和谐中睁开双眸。


    他的手变得极其柔软,掌心摊着一堆松子,指尖上立着一只呆滞状态的天竺鼠。


    念无相眯眼:“你又胖了。”


    滚滚听到这熟悉的语气,严重的担忧立马变为惊恐,抱紧小脑袋埋进肚子里。


    不听不看,大魔王没有来。


    念无相见它不作答,换了个舒服的打坐姿势,又问:“你是不是接触了她的血液?”


    这话问的有些漫不经心,但眼神里却有一丝压迫,滚滚心虚地连忙摇头,几乎把“不打自招”四个字写在脸上。


    和尚不再言语,将松子收进芥子囊中,捏着白鼠的尾巴随意一丢,滚滚便没了踪迹。


    他似乎找到一些眉目。


    从上一次两人互换时,他就在考虑互换契机是什么。那时,他以为是城中那个邪咒的影响,再要么,就是那金蟾临去之前长舌舔过他们的幻术。直到刚才,滚滚承认接触到了谷粒的血液,念无相终于明白了。


    他和滚滚之间,因为万佛塔的缘故,存在一些特殊的结契。


    可以理解为,滚滚喝了谷粒的血,便是他也喝了谷粒的血。


    那么,他们俩灵魂互转的条件恐怕就是这种不限于血液的接触了,只是这互换的时间,还有待查证。


    念无相摇摇头,见自己孤身一人远远坐在修士大营之外,靠树木掩映隐匿自己的行踪,便猜测,谷粒或许是偷跑出来的。


    毕竟,他就被宗主锁在藏经阁之中。


    闲来无事,念无相养成的习惯开始频频作祟,于是他挣扎一番之后,决定退让一步,不盘念珠,只是打坐。


    他一静下来,内视自窥,才发觉谷粒这气海果真是有些问题。


    上次,他只是强行运转冲破御剑,便觉得她体内的灵气十分充盈,气海广阔无比,绝非筑基初期可以拥有的程度。


    如今再看,原来并非受了损伤,也不是什么堕于修行导致八年毫无进境,而是所有的灵气只进不出,都被冰封在这气海之下。


    就好像隔着冰层想要引水,无能为力。


    念无相不免想得更深,如若一直这样修炼,是会将气海一直阔充下去,还是,会发生什么难以挽回的变故?


    所幸这些事情是碰到了他。


    念无相一边调戏运转大周天,一边不禁想到谷粒那双灵动的眸子满含惊喜之色的样子。


    也罢,万佛塔内她帮了他一次,那修行一道,他便还一报。


    世人只知无相禅视法度如空相,却只渡自己不渡他人,却没想到,还能以如此离奇的方式,渡上当年他遥遥相望的鹤鸣山六师妹一回。


    这世间的万般缘法,果真是他最猜测不透的东西。


    ……


    谷粒是一个有想法就会立即行动的性子。


    即便这个想法脱胎而生时有多离奇,多不被人所理解,她都会在认定之后不管不顾去实施。


    她只是知道,别人不理解,只是因为看不到罢了。


    藏经阁内并没有守阁的僧人,或许是因为每层阶梯口的禁制实在厉害,留守此处便是完全没必要的事情。


    当然,这也正好方便了谷粒毫不客气地尝试逃出藏经阁内的各种可能性。


    反正这是念无相的身体,她飞扑的、撞的、砸的、火烧大门的都试过以后,终于明白此地的符箓阵法环环相扣,绝非蛮力可以闯出去。


    只能靠智取。


    谷粒很快就想到念无相曾经提过“藏经阁只对灵隐禅宗内门弟子开放”,奸笑一声,上了二楼,取来纸笔朱砂,引气入体,一气呵成了变幻符。


    这符咒只能随心意变换成别人的样貌,却不会模仿他宗的技艺道法,可对谷粒而言,本就不会什么无相禅,松云峰上的剑法倒是可以耍两招。


    心随意动,她很快就变化出一副季原小师叔的样貌,扯了扯胸口的衣裳之后,谷粒以笔作剑,磅礴灵气汇聚于一处,直直刺向书架。


    然后,下一秒,谷粒连人带笔被藏经阁丢了出去。


    似乎嫌弃她这个外人脏了这支笔,一并不要了。


    谷粒拍了拍僧袍,屁颠屁颠往外边走边乐道:“气性还挺大,可惜是个傻子。”


    当夜,留守的禅宗弟子有不少人看到佛子状若疯癫,踩着一支破笔杆,离地三尺高,摇摇晃晃地往山门外溜达出去。


    “佛子这是……在……御笔飞行吗?”


    “师弟,你着相了。佛子看似御笔,实则御的乃是一颗佛心。”


    “师兄此言令我大有所悟!”


    慢的不如骑驴的谷粒,此时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御心亲征凡尘的佛子。她研究一番,给自己画了两个加强版的放气符后,助推一番,速度大大提升。


    “这也就是我了,若是那秃驴,此刻只怕还在藏经阁里困着呢。”


    谷粒一番自我感觉良好之后,已经可以想象念无相重回身体之后,看到自己站在燕来城的激动之情。


    她一路释放着巨响无比的气体之声,看到修士大营已经近在咫尺,心情都轻松了几分。


    就在这时,天边突然绽放出一道霞光。


    这放在天已经全黑的燕来城边,是一件十分诡异的事情。此时城中什么状况尚不清楚,很快,有人将这变故报给了长老,而布下屏障的容茂鹤也疾步走了出来。


    霞光越盛,和这深黑的天空对比之下,显得妖艳又夺目。


    终于有修士不确定的疑问声:“这,莫不是有人顿悟了?”


    他同伴瞠目结舌:“不是吧?选这个时候升境,哪位兄弟啊有点猛哦!”


    “这就是真的勇士吧!值得吾辈学习!”


    人群还在围绕这位勇猛的仙友做出各种离谱的猜测,容茂鹤已经踩着越发紧凑的步伐往人群稀疏的地方行去。


    他面上晕着一层薄怒,可似乎也只是欺骗人的假面具,在这之下有压抑不住的狂喜。在禁制之内,他就隐隐约约察觉到六徒弟独有的气海灵韵。


    原以为这丫头是偷偷跑来,谁知撤下禁制,才知道外面已有霞光万顷,烟云色相,不像是一个筑基初期该有的排场。


    容茂鹤为内心的猜测隐隐有些激动,但也知道,此地虽在燕来城之外,却同样也在危险范围之内。


    他不会允许夜南天的惨剧再一次重现,尤其是谷粒这个孩子。


    容茂鹤想着,一声“剑来”,便已经迫不及待地朝人越发稀少的角落寻去。


    顶着一张和尚皮的谷粒还琢磨着,是先以佛子的身份戳穿这场“看似救赎,实则送头”的陷阱,还是先去找到念无相俩人一起打配合。没待她决定好,就见面前飙过一柄木剑,剑身上站着她师父。


    谷粒:“?”


    这老胳膊老腿急着干嘛去?


    她连忙御笔跟上,就见七色烟霞荟萃之下,有一棵树,这树还挺眼熟。


    再往下看,树底下有个人在打坐,周身灵气疯狂汇集,不要钱似得往她气海流淌。


    好家伙。


    这和尚是真能搞事,顶着她的脸打坐也就算了,还非要选这个时间点破境。顶风作案也便罢了,还要恨不得照亮整个夜空向全修真界宣告——我、谷、粒、要、破、境、啦!


    这下好了,把她师父招来了。


    谷粒看着这种小场面都头皮发麻,十分庆幸现在自己是念无相,只用负责吃瓜。


    容茂鹤见到专心入定的六徒弟,长舒一口气,便立在她身旁开始护法,其间,仰头看到呆呆站在一根破笔上的念无相,也只是轻微皱了皱眉,不多言语。


    出去打探情况的谢殊同很快就回来了。人还没落地,八卦的精神已经开始向外扩散。


    “师妹啊,大新闻,竟然有人在这种情况下破境,你说他是不是彪——”


    树下的容掌门凉凉一笑:“我说她没你欠,你觉得呢?”


    谢殊同:。


    这小子如泥鳅一般圆滑,很快就能脸不红心不跳地一脸关切:“看来小六的气海已经修复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就该重回巅峰震惊修真界了,好让那些嘴碎的人好好瞧一瞧什么叫天纵英才!”


    掌门这话听的舒服,连带着看这没个正形的徒弟也顺眼许多:“过来,给你师妹护法。”


    谢殊同逃过一劫,连连应是。往旁边一站没几秒,又忍不住问:“师父,你说师妹这次搞来这么大阵仗,会不会是连升?”


    容茂鹤心底也有这样的猜测,但他担心,万一是雷声大雨点小,会给谷粒造成太大的压力,毕竟是刚刚恢复,稳扎稳打才是最好的。


    于是,他瞪一眼四徒弟:“闭嘴,别影响你师妹。”


    谢殊同倒果真不再言语。


    又这么等了好半晌,无聊的谢殊同认出高空中踩着一支破毛笔的人就是念无相,眼神顿时变得暧昧起来。


    空气中的灵气波动有了一丝变化。


    就好像一滴水落进湖中,全盘受到波动一般。念无相缓缓睁开眼,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自己一身土灰,脚踩毛笔,袖子上还沾染着斑驳血迹的形象。


    念无相:“……”


    谷粒是一路要饭乞讨过来的吗?


    谷粒呢,不慌不忙地吃着瓜,看到念无相盯着自己不爽的模样,她心里狠狠的爽起来了。


    容茂鹤查探过后,满眼惊喜又心疼地斥责道:“阿粒,以后切不可如此莽撞行事,若为师与你师兄不在身侧护法,这燕来城中如此……”


    眼见容茂鹤又要没完没了说教,谢殊同连忙打掩护:“好啦好啊,六师妹这不是成功了嘛,还是固元境界中期,连升三级啊,不愧是我们小六!”


    容茂鹤还要倔强多叭叭几句:“固元算个屁,命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念无相听着身旁两人拌嘴,眼波一转,便看到谷粒作壁上观的看好戏表情,不禁皱了眉。


    他的脸做出这幅表情,果然很丑。


    于是念无相传音道:“施主自己的戏好看吗?”


    谷粒怔了怔,回他:“还不错,主要是小师父给的福利好,还有固元境界可以领。”


    这话说得暧昧了些,但念无相看得出谷粒完全没有旖旎意味,垂眸下意识捻了捻拇指和食指,有些怀念念珠的质感。


    半晌没人说话,容茂鹤吓出一身冷汗,小心翼翼问地上的念无相:“徒弟啊,你没事吧?没事就吱一声,别吓为师。”


    念无相很给面子地“吱”了一声。


    空中的谷粒:“……”


    还没无语完,谷粒眼前一黑,熟悉的场面来了,她又要换回去了。


    同一时间,容茂鹤师徒两人就看谷粒吱完,直挺挺倒下去磕在了背后的树身上,天上那位落魄的圣僧也身子一软栽下来。


    两人连忙惊叫着扑上去,使出吃奶的力气摇晃着谷粒,嘴上还不停歇地喊着她的名字。


    谷粒听得头疼,晃的更是想吐,挣扎着伸出手道:“别,别摇了!我好得很。”


    “那你怎么会突然向后栽倒了?不对,你这肯定是贫血了!为师这就研究研究,给你好好进补一番。”


    谷粒:“……”


    头一次听说修士贫血,好像知道她师父是怎么到洞玄巅峰的。


    见人果真没事,境界也确实稳定在固元中期,两位这才把目光投向不远处已经坐起身来的佛子身上。


    “他这是怎么了?”掌门问。


    谢殊同憋了老半天,终于可以调侃,挤眉弄眼道:“可能是太过喜悦,犯病了吧。”


    说完这话,谢殊同还要特意征询一番谷粒的意见:“你说是吧,六师妹?”


    谷粒看向一脸清冷矜贵,但不知何时手中已经多了一串念珠飞速盘旋的佛子,憋着笑道:“对,没准人家只想做一颗夜空中下坠的烟花呢,这就是佛修证道的方式。”


    掌门一脸的“看不懂你们年轻人”,替禅宗宗主忧虑了。


    他索性望过去问道:“果真?”


    念无相淡淡扫一眼谷粒,拨动的念珠停下身来,似叹息般:“……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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