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东八区时间早上九点,是晚起的鸟儿吃不到虫的时间。


    冉冉升起的太阳铺天盖地,被建筑物分割成冷暖两种颜色。


    郎昱林提着个手提箱,跨进老屋的院子。


    比起上次他来的时候,园子里的花已经换了一茬,甚至连铺在地上的石头都换了一遍。


    院子不大,三分钟后,郎昱林抵达大门口,有管家前来迎门。


    “小煦呢?”郎昱林随口问。


    管家指了指楼上,说早饭都还没吃,不知道起了没有。


    屋子里开了空调,恒温22度。郎昱林的鼻子有早年留下的炎症,吹不得这么冷的风,进来还没十分钟就开始打喷嚏。


    管家连忙递了帕子过来,被郎昱林推开了。


    他脸上没表露什么,但心情糟糕到了一个小峰值,快步走上楼,敲响了二楼最右侧的房门。


    房间里传来闷闷的声音:“放在外面。”


    “是我。”郎昱林板着声音。


    里头安静了一下,然后是“哒哒哒”踏着小碎步过来的声音。


    随着吱呀一声,门开了,门口探出来一张挂着泪痕、充满水肿的脸。


    “大哥!我……”


    郎昱林默默地把门又关上了。


    在家帮忙做事的李嫂备了冰袋送过来,郎昱林冷漠地接过,按在郎煦脸上。郎煦嗷嗷叫了两声:“好冷啊!”


    虽然他哥的眼神更冷。他瑟缩了一下,看向角落里的箱子,问那是什么。


    郎昱林回答:“里面装了你前男友的首级。”


    郎煦:“啊?”


    “骗你的,我拿了几件衣服回来,这两天住这边。”说完他补了一句,“你妈怕你寻短见。”


    郎煦:“我才不会呢……”


    他也清楚自己这段时间的表现,惨白着一张脸,唉声叹气:“他们只知道怪我,我心里好多话都没人可以说!”


    “所以我不是回来了,你现在随便说——阿嚏!”


    郎昱林狠狠打了个喷嚏,把小弟弟眼睛里刚蓄好的泪花花给打回去了,顿了顿,“我听着。”


    尽管氛围不再,郎小弟还是诉说起了他长达三个月的悲情罗曼史。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他喜欢我的脸,很会讲甜言蜜语,我不知道那些话都是说说的。”


    “所以,就是这个主播?”


    郎昱林点出一张照片,瓜子脸锡纸烫,脖子上一条流里流气的铁链子。


    不看还好,一眼就让郎煦大受刺激。


    他泪珠子串成串掉下来,郎昱林先摆了个尔康手。


    “长话短说。”


    郎煦吸了吸鼻子。“那我努力概括一下。”


    “刚谈上的时候,他说不要那么快上床,他爱的是我的灵魂。你说我要是着急那不就不爱他灵魂了吗?所以我忍了。想亲嘴,他说得了唇炎,只让我碰一碰。忍了两个月,我说我的灵魂都等干涸了,不下雨也起码打个雷吧?”


    “他就同意了,我兴奋了一整天,然后他告诉我,他是1,得他上我,我就麻了,说那我也是啊。他又说那不行,他可以为爱献身,但是要做个心理准备。”


    “好吧,那我就让他准备。过了几天,他说他准备好了,裤子都脱了,一个电话冲过来,他听完以泪洗面,说他妈妈白血病快不行了。你说这时候还提上床合适吗?不合适!”


    郎煦又呜呜哭了起来。


    “又过了几天,他说找到合适的干细胞了,我说那是好事啊。他说是好事,但是他没钱。”


    听到这儿,郎昱林的表情已经出现了裂痕。


    “好歹还在柏拉图恋爱,我就给他转了两百万。谁知道他过几天在网上直播的时候,你猜他说什么?”


    郎昱林不想猜。


    郎煦直起腰,做了个点黑板的手势,调子也装了起来。“三句话,我让富二代给我花了两百万。”


    郎昱林:“他就不怕你看到?”


    “我从来不看他直播的!”郎煦大哭,“他说他会紧张,我就不看了,我那么听话!”


    郎昱林揉了揉眉心,示意他继续。


    “然后有人视频拿给我看之后,我根本不相信!想着万一这是配音呢?我去问他,他也说那是胡说八道,问我难道不信他,我说你说中国人不骗中国人,你说这句话,我就信你。”


    郎昱林和他重新哭肿的眼睛对视。“……然后呢?”


    “他不说!”郎煦嚎啕大哭,“他只爱国,根本不爱我!”


    郎昱林:“………”


    “分手的时候他跟我说,他就不是gay,纯直男,一开始就是看我人傻钱多,没想到我为了他离家出走,过日子都要省吃俭用,他演不下去了,想骗点钱跑路。他说钱他也花完了,他还不起,让我揍他出气。”


    “你揍了吗?”郎昱林真诚发问。


    “我哪舍得揍啊,虽然是柏拉图,但好歹爱了三个月,”郎煦的悲伤逆流成河,“真把他打残了,不还要我出医药费吗?算了,算了,我再也不要谈恋爱了,呜呜呜……”


    “他还从张姨那儿拿了五百万,”郎昱林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因为是你们赠予,这都不算诈骗,很难打官司,我去把他抓来。”


    “别!”郎煦露出仍未消肿的脸,“这就不了吧。”


    “难道你还喜欢他?”


    郎煦拨浪鼓式摇头。


    “这个主播真名叫什么?”郎昱林压着嗓子问。


    郎煦嗫嚅着说:“胡……胡明星……”


    好家伙。


    郎昱林心说,世界就是这么小,正要拿他呢,直接自己撞枪口上来了。


    郎煦最近哭得多,大概是实在没几滴眼泪了,这次的情绪收拾得很快。他抽噎着问:“大哥,你以前也被人骗过吗?”


    “没人敢骗我。”郎昱林拿新手帕擤了擤鼻子,高傲道。


    “可是我妈说你的前任都不是省油的灯。”


    郎昱林:“她也好意思说。”


    “我妈还和我说,你大哥也为情所伤过,叫我不要太伤心。”


    “她骗你的。”郎昱林无情戳穿。


    见郎煦又有掉豆子的趋势,郎昱林赶紧补救:“没必要因噎废食,以后碰见了合适的人,还是能谈恋爱的。”


    郎煦抽嗒两下。“真的吗?你都五年没处对象了。”


    郎昱林:“……”


    “大哥,你能不能帮我和爸说说?他到现在都还不理我,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不愿意理的人多了。”


    他安抚了一番败家的亲弟弟:“好好吃饭,然后滚回学校去,把书读完了来我公司上班。”


    郎煦瑟瑟发抖。


    郎昱林还想放点狠话,奈何突然止不住地打喷嚏,威严全无,只能作罢。


    虽然是周六,但他还有不少工作要做,必须去公司。


    郎煦宛如雏鸟出巢,裹着薄被,送他到门口。张姨终于起床了,袅袅婷婷地从楼上下来。


    她见儿子终于愿意出房门了,惊喜交加。


    郎昱林不想站在这里碍眼,默默地离开了,驱车去了公司。


    秘书在办公室等他,见到他后,说是有人预约了要见他,一问名字,说是薛俊。


    还没死心呢。


    郎昱林语气不善,回绝道:“不见。”


    秘书应了一声。


    提到那栋烂尾楼,郎昱林就会想到他曾经在那儿丢过人,从而想到正住在里面的高栎。


    光是想一想他就恨不得脚趾扣地。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消除记忆的仪器,郎昱林第一个抓着高栎去做实验。


    他长叹一口气,把秘书叫回来,让她告诉薛俊,房地产那种经营模式他看不上,别白费力气了。


    秘书再次应了句好,安静地退了出去。


    十二点半,另一个助手准时送来午饭。郎昱林吃了两口,忽然有点想喝酒。


    秘书拿了他存在公司的利口酒过来,他喝了两口,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又放下了。


    他拿起手机,一刷微信,朋友群里在艾特他,叫他今天下午一起出去玩。


    郎昱林回了句没时间。


    再往下翻,看见了一条高栎上午发来的消息。他不由得抬了抬眉毛。


    高栎:玉先生,今天有业主集会,我想了想还是问一下,你有空来参加吗?


    没完没了了。


    郎昱林真后悔当时撒这个没必要的谎,当时他就老实承认了他半夜发疯去看一个自己可能不会要的楼盘又能怎么样呢。


    现在改口说自己不是,好像又来不及。


    他头疼地回了一句“没时间”。


    也确实没时间。为了处理一个游戏公司的并购,牵扯出来了一段陈年官司,他还要找法务部开个会。


    等结束了工作,已经临近五点。


    秘书带了两个发型师过来,给他弄好头发,又拿出准备好的礼服。


    正式场合就是麻烦,大热天还要穿套装。郎昱林随手选了条领带,放在胸前比了比。


    真是一表人才。


    郎总对自己的美貌做出了正面评价。


    晚会一如既往的无聊,郎昱林脱不开身,陪一群老狐狸聊天。都是他的父辈级人物,控制着江城的大半边天,不聊不行。


    其中有个前辈问他:“昱林啊,听说你要盘裕景华园那块地?”


    郎昱林笑笑:“听谁说的?”


    前辈笑呵呵说那块地不错,就是资金链出了问题,现在要是低价盘下来,做点整改,之后想继续做民用也好,转做商用也不错。


    这一听就是来做说客的,郎昱林摆着同款笑容,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晚会结束,他和移动狐狸窝一起去了个会所。


    老狐狸恐怕铁了心想劝他做冤大头,一边给他点酒,一边往他怀里塞人。


    香烟的味道刺鼻,他隐约感觉自己又要打喷嚏了,赶紧借口尿遁,躲去了厕所。


    从洗手间出来,他听见哐当一声,随后什么东西碎了,有人迸发出愤怒的责骂:“你怎么做事的?!”


    郎昱林推开站成一堆的几个小姑娘,看见有个服务生低着头,连声说着对不起。


    “把你们这管事的给我喊来!”


    那人还在纠缠不休。


    服务生迷茫地抬起头,郎昱林看清了他的脸,居然是高栎。


    身体比脑子更容易做出反应,他两步走过去,摆出一副笑脸:“刘哥,别跟他计较,我请你多喝两杯。”


    说着给高栎使了个眼色。


    高栎同样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他,吃惊地瞪大了眼。


    姓刘的老总多少要给郎昱林面子,最后没说什么,哼了一声坐下。


    包厢里恢复了说笑声,郎昱林走到高栎面前,低声对他说:“跟我出来。”


    高栎就跟个牵线木偶似的,随着他出了包厢。


    到了清静些的地方,郎昱林打量高栎今天这一身的装扮,黑马甲,白衬衫,西装裤,领口一个黑领结,头发还梳了个发型,标准的侍应生。


    比他平时的样子要更精神,也更显年轻。


    如果没有身上那些斑驳的红酒渍就好了,这让他显得很狼狈。


    在郎昱林发问之前,高栎就匆忙解释:“我不是故意的……他突然摸我……”


    郎昱林能理解,有的是喜欢白净小生型的老男人。


    要是今天他拒绝了来这里的邀约,高栎恐怕要倒大霉。


    这个人身上是有什么霉运buff吗?


    他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问道:


    “你怎么会在这?”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