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舟子觉得很枯燥。


    读书,那就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情。


    偏偏有人不那么觉得。


    与他同挤一桌的程渺渺,此刻正聚精会神听博士讲解,即便他讲的是传说中她五岁就会背的《楚辞》。


    “我听说,你五岁就会背这玩意儿了?”江舟子细声道。


    程渺渺谦虚:“会背罢了。”


    “会背罢了?”江舟子浑身一酸,“我还听说,你原本也是在国子监的,后来因为太聪明,就回家自己找夫子教了?”


    还有这事?


    程渺渺淡定装逼:“也许是本人不太适合与他人一道读书。”


    你就直接说别人跟不上你的脚步呗!


    江舟子“啧啧”两声,幸灾乐祸道:“不过你马上就要去做我太子堂哥的伴读了,太子堂哥恐会折磨人。”


    程渺渺终于舍得转头看他一眼:“你这话不怕叫殿下听到?”


    “太子堂哥这不是不在嘛。”江舟子环顾一圈,机灵道,“你猜我太子堂哥今日来国子监,是做什么?”


    程渺渺:“读书。”


    江舟子小手一挥:“东宫自有一等一的太子太师和太子太傅,哪里需要他到国子监来。”


    “我是说……”程渺渺耐心道,“博士已经看你许多遍了,朋友你若再不翻一翻课本,就太离谱了。”


    “……”


    “你怎么这么聪明,读书还这么用功?就算早就学过的东西也要听那么认真么?”江舟子一边去翻课本,一边小声嘀咕。


    程渺渺老成道:“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为师?你要为谁的师?我太子堂哥吗?”江舟子耳朵动了动,“我看我太子堂哥可不是很喜欢你的样子,你不过就是做个伴读,那么认真做什么?”


    程渺渺已经做不到心平气和了:“随王世子,你影响到我上课了。”


    “……”江舟子嘴角抽搐,“我母妃是叫你陪我在这听课的,这东西我都懒得听,你怎么听得比我还认真?”


    能不认真吗?程渺渺心下泪流满面,这几天她一直都是自己闷头恶补从前程从衍学过的古文诗词,有些地方不解其意,也没法去问别人,现在好不容易叫她碰上个老师教学,她能不听得认真吗?


    可惜江舟子吊儿郎当,根本不叫她好好学,仿佛他的嘴阖上超过十息,就得窒息一样。


    程渺渺告诉自己“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江舟子却兀自说的越来越兴奋:“你知不知道我母妃有事去也就算了,太子堂哥居然也有事去了,把你留在这里陪我?因为他就是怕你太聪明了,会看透他要做的事。”


    “你那么聪明,那你知道太子今天和我母妃到国子监来,所为何事吗?”


    “嘿,你肯定不知道,我告诉你,我太子堂哥就是不想要你做他的伴读,所以他到国子监来,就是要找到比你聪明的世家子,然后把你取代,把你逐出东宫。”


    “所以,你是在心疼我?”事关自己,程渺渺还是做不到听不见他的声音,侧耳问了一句。


    “我心疼你做什么?”江舟子撇撇嘴,“程从衍我竟不知你脸皮已经变得如此之厚了,说起来,昨日我要与你比作诗,还没比上呢,今日且来一局,你赢了我就再告诉你个秘密。”


    程渺渺挑眉:“可我今日不想作诗。”


    “程从衍你不会是怕比不过我吧?”江舟子得意地撞了撞程渺渺的细胳膊,唇角泻出几丝抑制不住的笑,“行叭行叭,一日同学百日恩,我答应你,你陪我比一局诗,不论输赢,我都去太子堂哥那里帮你说话,叫你能安然无恙留在东宫。”


    “谁跟你一日同学百日恩!”程渺渺压低了声音,这话是可以这么用的吗?


    “哎呀,咱们不是朋友吗,这话怎么了?”


    程渺渺大汗,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看他跟自己差不多平齐的肩膀和脑袋,以及过于稚嫩纯净的脸庞,总算想起来这还是个孩子。


    孩子幼稚,勉强可以理解。


    她不再理他,转而专心致志地去听博士讲学,任江舟子再怎么念叨,也没有再与他说过一句话。


    直到下课,她收拾收拾书本,打算告辞去找洛半山,一脚刚出学堂,就听见有人站在水池边榕树底下,一本正经道:“你刚才没听到吗?一日同桌百日恩,咱们之前好歹也做过一年同窗,我是为你好,才不让你回去,不然谁爱回谁回,我才不稀罕拦着。”


    说话的是个姿态慵懒,身形瘦长的男人,典型的倒三角身材,骚包地穿着一件水红圆领长袍,绣着两朵荷花,很女气的衣服,却意外地被他穿出了俊逸之感,程渺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而站在他面前的,是个侧颜优越,鼻梁高挺的男人,同样浑身散发着帅哥的气场和魅力,体型比上一个略消瘦些,不过也差不了多少,在程渺渺的眼中,都是一等一的帅哥!


    帅哥!程渺渺到这里这么久,还没有见过这种成熟型的骨相气质绝佳的帅哥!


    简直完美到让人想要流口水。


    江舟子就跟在她身后,在她还在观察两个男人之际,他小小的身板已经酝酿出大大的能量,气愤道:“黎洲白,你偷听本世子说话!”


    被称作黎洲白的水红长袍男人眉头半挑,稀罕道:“这都叫世子爷发现了?”


    慵慵懒懒,声音也贼好听!


    江舟子哪里吃过口头上的亏,见他居然挑衅自己,掏出折扇给自己送了送风,道:“承平伯府尽出你这种另类,你少得意,今年秋闱不过考了个京兆的解元,是不是状元还不一定呢,我瞧你身边这位兰亚元,都比你更有状元的风姿。”


    小孩子说话就是小孩子,黎洲白遥遥拱手一拜:“多谢世子吉言,兰亚元乃我至交好友,将来不论他为状元抑或我为状元,我等都会请世子豪饮一坛醉中仙,以作感谢。”


    “哦,不对,差点忘了,世子爷您年纪尚小,恐怕饮不得醉中仙这样的烈酒,那就姑且叫我等替您多饮一坛吧。”


    “不就比我老了几岁,有何了不得的?”江舟子没有被他激怒,反倒将注意力放到黎洲白身旁的兰锦身上。


    “兰亚元,听说你象棋之术很是了得,本世子正好近来也于此道之上有些造诣,你愿不愿意来与本世子切磋切磋?”


    造,诣?


    程渺渺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狗眼看人低,反正她瞧江舟子的样子,愣是没看出他身上哪有象棋造诣的样子。


    兰锦显然跟程渺渺一个心思,好看的眉头舒展,并没有将这位金贵的世子爷放在眼里。


    “比不比?兰锦,你是不是怕了?你赢本世子一局,本世子给你一颗新到的红玛瑙。”


    随王世子很是财大气粗。


    兰锦是太学的学生,家道中路,至今窘迫,一身长衫虽得体,但已隐隐可以看出洗到发白的痕迹,与一旁鲜花着锦的黎洲白形成了鲜明对比。


    黎洲白撞撞他的胳膊:“去呗,难得随王世子散财,这宝贝不要白不要。”


    兰锦无奈,答应了。


    棋局就在院子的石桌上摆开,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江舟子战略性后仰伸了个懒腰,以示对对手的轻蔑。


    兰锦不为所动,伸手示意他先开始。


    江舟子混不客气,祭出一个兵。


    兰锦也不客气,横走一个炮。


    ……


    局势渐渐展开,前期是江舟子占据上风,吃了兰锦一个马和一个兵,待到他的兵入了兰锦的领地开始,一切却都开始反转,兰锦看似慢吞吞,但其实温水煮青蛙,每一步都走在自己的控制之内。


    江舟子后续明显吃力,程渺渺看不过去,想要上去帮他两下,一旁的黎洲白却目不斜视,道:“观棋不语真君子,程世子说是吧?”


    程渺渺瞥他一眼,行叭,帅哥说得对。她收回了刚抬起来的半只脚,继续按兵不动。


    结果,下一刻,兰锦的车就正对上了江舟子的帅。


    程渺渺眼皮子一跳,仔细观察一番棋局,又看看江舟子的神情,知道他这应该是紧张了,破解之法明明就在眼前,他却不晓得用。


    程渺渺从前是市象棋社的成员,从小跟她热爱象棋的老爹学习象棋长大的,每天无聊的时候,对手就是小区里那些闲着没事干的老大爷。


    有时候两个大爷对弈,她就坐在旁边看,一看就容易心痒,一心痒,就自己帮大爷上了。


    成绩嘛,一般一般,市里第三。


    现在,看着江舟子这自杀式走法,她又蠢蠢欲动了。


    她好想呐喊:“都别动!这个逼让我来装!”


    “听说程世子是擅长围棋,不知今日这象棋看着,感觉如何?”黎洲白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只是眼盯棋局,戏谑笑着。


    帅得还挺有脾性。


    程渺渺假装不经意又望他一眼,心想,她围棋技术其实十分一般,象棋才是打遍小区大爷无敌手的存在。


    “程从衍,快来帮我!”那边江舟子大抵是知道自己不行了,紧急求救起了援助。


    围上来几个看棋局的皆开始唏嘘嫌弃,江舟子急忙辩解:“你们刚才没听黎洲白说嘛?程世子平时是学围棋的,这是象棋,完全没学过,叫他来试试怎么了?不管赢还是输,钱本世子照给就是了。”


    黎洲白无辜极了,他何时说过程从衍完全没学过象棋?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他同兰锦对视一眼,双双失笑,摇了摇头。


    好歹是两个已经参加科考的成年人,小孩子们就随他去吧。


    兰锦遂同意让程渺渺上了。


    外人眼中并没有下过象棋的程渺渺登时狂喜:居然真有给我装逼的时候!


    她兴奋过头,屁股一沾上石凳就忍不住去撸袖子,但是一看到几圈惹眼的纱布,又只能讪讪将袖子放了下去。


    自作孽,想要撸起袖子下棋都不尽兴。


    棋盘上,己方的路基本是被江舟子自己走死了,现在兰锦步步紧逼,带着他的大半人马,深入他们的阵营,留给她守护元帅的却只剩一只相,一只车,还有一个士,程渺渺此刻再厉害,也只能帮他死的慢些。


    程渺渺如今外型看上去才十一,是个如假包换的小孩子,象棋水平,又有江舟子那一句“完全没学过”做打底,所以兰锦一开始与她对弈的时候,并未仔细将她放在心上,直至屡次三番被她带着几个残兵剩将从自己包围的眼皮子底下逃脱之后,他才终于开始正视这场比赛。


    最后是他赢了,可是赢的很险。


    一旁有懂门道的说:“程世子这样,可不像是没有学过象棋的。”


    程渺渺神秘一笑:“略通一二罢了。”


    众人大惊,人群中窸窸窣窣响起了些掌声,不知何时,围上来看对弈的人已经很多了,不少人在其中交头接耳,又开始夸赞起程从衍天才的名号。


    程从衍围棋下的好早已是众人公认的了,大启有自己的少年围棋赛,程从衍自八岁参赛开始,年年是第一。


    但是大家实在没想到,精通围棋也就罢了,他竟还有功夫把象棋也研究的这么好!


    所谓神人,所谓天才,大抵如此!


    江舟子满意了,虽然兰锦赢了棋局,可是程从衍赢得了名声,程从衍是他这边的人,那四舍五入,就是他也赢得了名声。


    他走路嘴角都是合不拢的。


    眼看着时候将近正午,程渺渺不得不跟他告辞去找丞相了,一转头,却恰好又碰上一脸阴郁的江照翊。


    “太子殿下。”她不慌不忙地行礼。


    江照翊脸臭的厉害,两个鼻孔出着气。


    他想要质问她,好端端的为何又要跑到国子监来装逼?


    知不知道他只是想找一个比较聪明的人,能够取代程从衍,结果一个一个学堂过去,一个合适的没找到不说,回来的一路,听到的全都是程从衍围棋象棋两手抓,力挽狂澜,力战兰锦的威风事迹!


    老天爷,他泱泱大启,难道就真没有能压她一头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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