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我的学霸人设不能丢 > 第56章 .南下
    玄景三年,四月中

    程渺渺在家里待了十几日了,距离上回她在上林苑昏迷也已经过去十几日了。

    杜醒时说她中了慢性毒药,身子会一日比一日更虚弱,现在还只是偶尔昏迷,再不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休养,以后就可能要陷入长期昏迷了。

    事情传到皇帝耳朵里后,引起了皇帝的高度重视,皇帝又召了整个太医院的太医来给她看诊,结果都跟杜醒时说的一样,皇帝再爱才,也不得不放她归家休养。

    整个程家,上至七老八十的程老夫人和各位族老,下到她尚只有六七岁的堂弟堂妹,闻此噩耗,全族震惊。

    程老夫人终于不再逼她,整个人拄着拐杖,在她床前哭成了泪人,说要给她找凶手。

    她爹她娘也全都含着一双肿眼泡,尤其她爹,还特地告了好几日的假在家陪她。

    程渺渺有一刻坚持不下去,想直接告诉他们真相,但想到萧庸的话,又艰难地忍了下来。

    没有什么过不去的,过不去这个,往后就得过更难的,她顶替程从衍的那一刻起,就应该做好这样的打算。

    她浑身乏力,靠在床头的软枕上昏昏欲睡,在闭眼的最后一刹,听到熟悉又稚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她想打起精神,等他进来,可她终究是撑不住了,上下打架的眼皮子昏昏沉沉,怎么也睁不开。

    等她再醒来时,床头细口瓶里的柳枝已经换了,江照翊一身群青坐在她榻前,手里还攥着一本书在看。

    “你醒了?”江照翊听到动静,慌忙放下书本。

    “殿下……”

    程渺渺歪头,尚不清醒的脑子不大好用。

    “你要起来吗?”江照翊小幅度趴在她床前,勾勾她的小手指。

    躺着脑袋疼,不能跟他聊天,程渺渺遂点头,“起来吧。”

    江照翊便自己来扶她。

    她环顾四周,屋子里一个丫鬟小厮都没有,估计都被江照翊赶出去了,她背靠着软垫,问:“殿下何时来的?”

    “刚来不久,你身体怎么样了?好些了吗?杜醒时跟孤说,你过不久就要去江南了,是真的吗?”江照翊刚放开她的手,不好意思再重新牵上,无处安放的双手握成拳头,搭在她被褥边上。

    程渺渺没注意到,只疲惫地应着:“是,杜太医说,这种毒难解,估计是当初落水的时候被人偷偷动了手脚,一直未有察觉,到现在毒性蔓延开了,才一下病来如山倒。”

    “那你怎么办!”江照翊将一腔愁绪都写在了脸上,表情比程渺渺这个当事人还要担忧,“江南那里风水能好吗?京城名医那么多,都不能治你吗?非得去江南吗?”

    “臣也不知。”程渺渺安静地摇摇头,“只是殿下不必过于担心,杜太医说,好好休养,是能好的。”

    “可你要去江南……”江照翊欲言又止,不想她离开的话都滚到了嘴边,却又知道自己不能那么自私,遂困苦地将它咽下。

    程渺渺明白,自己跟这小太子朝夕与共几个月,他肯定是已经熟悉自己,把自己当朋友了,她突然要离开,他当然会不适应。

    她摸摸索索,从枕头底下掏出一块镂空白兔玉佩,下面编了流苏穗子,递给江照翊。

    “前段时间臣的母亲新得了几块和田玉,拿去给族中几个孩子做了生肖象,殿下属兔,臣就给殿下也做了一块。”

    江照翊从未想过她还会给自己送东西,伤心难过的同时不免惊喜,抓着玉佩反复翻看道:“当真是你送给孤的?”

    “是。”程渺渺苍白无力地笑笑,外头明媚的光线打在她的脸上,染了一层光晕,衬的她慈祥又平和。

    “臣在东宫时,殿下帮了臣许多,臣都记得,骑马的时候,在御前的时候,被太师提问的时候,很多时候殿下其实自己都晓得,但是为了臣,一直都在退让,在假装。殿下其实早就看出臣不对劲了吧?可是还一直让着臣,护着臣,臣真的很感激殿下,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这话怎么越听越像在交代后事呢?江照翊适时截下她的话:“那你就快点好起来,回到孤身边继续陪着孤,这就是回报了!”

    “可是臣病了,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好的。”程渺渺说着话,又不由自主咳了两声,引来江照翊更为紧张的关注。

    他给程渺渺倒了一杯水捧着。

    “臣听闻,陛下已经在为殿下挑选新的伴读了,臣觉得,晏鹤闻不错,贺兰钦也不错,他们的文章,殿下都可以看看。”程渺渺说完一段话,就仰头休息一会儿,小鹿般纯净迷茫的眼神看着江照翊,却只得来他一记狠瞪。

    “程从衍!”江照翊收起她给的玉佩,摆正身形高傲道,“孤是太子,孤的伴读自有父皇母后为孤打算,哪里轮得到你在这里说嘴?你给孤听好了,你没死,就一辈子都是孤的伴读,世间只有一个天才程从衍,孤才不要别人,你要去江南,孤让你去,可是你还是孤的伴读,孤不要别人……”

    原来十三岁的男孩说话也是会哽咽的。

    程渺渺无声看着他,用力直起身,过去牵起了他的手。

    江照翊抬手抹去几滴泪花,反握住她的手:“你去江南,要时常给孤写信,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

    “不许骗孤,不许忘了孤,每个月都得写,知道了没有?”

    “知道了。”

    “不能敷衍孤,每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病情怎么样了,都得告诉孤,孤要做第一个知道的人。”

    程渺渺一下就悲伤不起来了,这又不是现代可以视频通话,这小太子要求挺多。

    “程从衍,你说,孤,孤是你最好的朋友吗?”小太子要求的还能更多,刚酝了几滴泪花的眼睛水汪汪,可怜巴巴看着程渺渺。

    程渺渺温和极了:“自然是,殿下一直都是臣的好朋友。”

    江照翊不满意:“是最好的吗?”

    她只能答:“是最好的。”

    江照翊满意了。

    他陪程渺渺又在屋子里坐了会儿,直到天彻底黑下来,兰时都来催他回宫了,他才依依不舍,问道:“你几日走?孤有空就来送送你。”

    “后日便走,臣的外祖家在姑苏有门亲戚,那边一切都打点好了,臣就先去姑苏落脚,再定接下来的事。”

    “姑苏?”江照翊迟疑,“苍南山书院也是在姑苏,程从衍,你该不会去养病还想着读书吧?”

    “臣还没想好。”程渺渺半真半假地糊弄他,“还是得听太医和郎中的叮嘱,到时候臣给殿下的信里,都会跟殿下说的。”

    “那就好,你不许食言!”江照翊一步三回头,临到出门了也还是舍不得,干脆一咬牙一跺脚,闷头冲出了屋子。

    只有彻底见不到她,才不会时时刻刻想着回头去看她。

    兰时提着宫灯走在一旁,想叫自家殿下将眼泪擦擦,话滚到嘴边,又还是咽了回去。

    罢了罢了,这几个月他看在眼里,殿下与程世子亲如手足,如今程世子得了这样的大病,又要远走江南,殿下伤怀也是必然的,还是不劝了吧。

    且叫他任性一……

    兰时的心脏突然提到了嗓子眼,扯了扯只顾闷头走路的江照翊的衣袖。

    东宫正殿里头,帝后正双双坐在上首,等着人回来。热茶喝了三盏,这才见到慢吞吞的太子殿下,一脸失意地进门。

    两人互看一眼,江云渡先摆出一副严父的模样:“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

    江照翊闷闷不乐,回答也更迟钝些:“去看程从衍了。”

    “哼。”江云渡觉得好笑,“原来叫她做你伴读的时候,你还是百般不情愿,现在人都离开东宫了,你倒是心疼起来了?”

    “父皇就别取笑儿臣了,程从衍她病的严重,儿臣关心也是自然。”江照翊失魂落魄地坐下,情绪当真是一点不见积极。

    “好了。”秦朝朝过来拍拍他,“听说程家和萧家要把她送去姑苏养病,往后她就不再是你的伴读了,你心放宽些,你父皇今日又为你挑了好几个伴读人选,这回听你的,让你自己选,怎么样?”

    “我不要!”江照翊突然抬头,苦苦央求道,“父皇,母后,儿臣不要伴读了,不要新的伴读了!”

    秦朝朝有些吃惊:“怎么了?如何不要新的伴读了?程从衍做你的伴读,你读书不是挺有长进的吗?”

    “儿臣读书有长进,是儿臣自己的事情,关伴读何干?”江照翊着急道,“父皇,母后,就让儿臣自己读书吧,儿臣自己也可以的,太师和太傅上课,若是觉得儿臣有任何做的不对的地方,也可以请他们直接打儿臣的手板,儿臣绝不娇气,儿臣就是,就是不想要伴读了,儿臣只想一个人读书!”

    “当真如此厌恶伴读?”秦朝朝不可置信。

    江照翊深吸一口气:“当真。”

    帝后只得又相视一眼。

    “那日后真的不要伴读了?”秦朝朝又问,“太师太傅的惩罚,也不用兰时槐序替你受着了?”

    “都不用了,儿臣不是小孩子了,自己的责任应该自己担当,以后这些就让儿臣一个人面对吧。”江照翊说的无比认真,叫他一双父母真真是愣了许久。

    “行。”终是江云渡拍了板,“伴读你不要就不要了,但是你得把你说过的话记在心里,一个人读书也得用功,若是叫朕发现没有人监督你就怠懒了……”

    “绝对不会!”

    少年咬牙,将他所有的骄傲都赌了上去。

    ***

    “方才我跟你叮嘱过的,你都记清楚了吧?”杜醒时又掀帘往外瞧了两眼,见没有异样,用慢吞吞的语速再次重复,“红色这两瓶是解药,你每日都要记得吃,早中晚各一次,一次吃一粒,万不可多吃,也不能少吃,没了就跟我说,我再给你开下一步的方子,黄色这一袋……”

    “是治头发的,每天喝两碗,不要熬夜不要太早起,坚持半年,定会有成效。”这些话程渺渺已经倒背如流。

    她收好杜醒时交代的东西,将人推出马车,自己也一并跳了下去。

    “好了,杜太医,这些时日多亏你了,咱们就此别过吧,我要走了。”

    “等等,再等等。”杜醒时拉住她的手,还待唠叨。

    “表弟!表弟!”

    萧家的马车从南城门出来,萧定琅从前帘探头,在车夫后头跟她挥手。

    程渺渺也扬起手,想要给他个回应,杜醒时却先一步喊起来:“这里!在这里!”

    “……”程渺渺无言看了看他。

    马车停下,萧定琅带着萧折霜下来,杜醒时东躲西藏的眼神委婉又直接,不知道究竟是想让人发现,还是不想让人发现。

    反正萧折霜似乎是没发现,她只顾着拉程渺渺在一旁伤心,道风沙太大迷了眼睛。

    他们其实昨日在程家已经道过别了,今日却还是忍不住来十八里相送。

    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她又给程渺渺塞了几个食盒,要她路上带着吃。程渺渺仰头看看天色,“表哥表姐,这回我是真的要走了,不然今日天黑前到不了目的地。”

    “好。”

    京郊风大,萧定琅觉得自己也跟萧折霜一样,叫风沙迷了眼,伤心地抹抹眼角,抱了抱程渺渺。

    她转身打算上马。

    “程从衍!”

    向来人流量大的南城门,今日格外大,一眨眼,又有几辆马车挤着从城门口出来。

    褚汀回乃个中翘楚,骑马赶在第一个,撂了缰绳,从马上飞跃而下,“听说你今日去姑苏?”

    “是。”程渺渺瞥一眼他马背上的东西,“褚公子今日也是来送我的?”

    “不是,你别多想。”褚汀回一边嘴硬,一边还是把马背上几个厚实的包裹扯了下来,“是我爹舍不得你,但他公务缠身,没功夫来送你,喏,叫我来替他走一趟。”

    程渺渺接好东西递上马车,“多谢褚公子和褚大人。””不必。”褚汀回摸摸脖子,正要再放些厥词,另一辆紧随其后的马车便停了下来,清冷的女音叫他一时连表情都忘了做。

    “程世子。”卢九枝和贺兰钰下来,快走两步到程渺渺跟前。

    “卢姑娘,贺兰姑娘。”

    “程世子,这是我和阿钰一道去灵泉寺为你求的平安符,幸好还赶得上送过来,此去姑苏,万望珍重,早日痊愈,身体康健。”

    即便是被拒绝,卢九枝也保持着世家贵女该有的温柔和风度,递给她平安符的时候,真的是满腔祝福都藏在了青葱指尖。

    程渺渺默默叹息,满心愧疚收下东西。

    该说的都说完,该送的都送完,这下总算是再没有人来了吧?

    她望一眼远处巍峨耸立的南城门,踩脚上凳,打算爬上马车,结果达达的马蹄再次传入她的耳中,她有预感,这奔腾,是向她而来。

    她回头,江照翊正骑着他那匹灵驹,怀里抱着包裹,满头大汗,狂奔而来。

    风裹住少年的气息,所有的热浪都如骤雨奇袭。

    “程从衍!”他叫住人,下马的动作跟褚汀回一样肆意潇洒,哦不,比褚汀回还要再潇洒一点。

    潇洒无极的太子殿下将包裹扔进她怀里,冲上来狠狠地抱住她。

    “殿下……”程渺渺怔怔,“殿下今早不是还要上太师的课吗?”

    江照翊瓮声瓮气:“孤偷偷跑了。”

    程渺渺下意识蹙眉:“殿下怎么可以这样?”

    “孤就任性这一回,怎么了?”江照翊才不管那些,抱着程渺渺一刻比一刻眷恋,渐渐的就有些不愿撒手了。

    一旁萧定琅看的直皱眉头,与萧折霜耳语:“这怎么比我这个表哥抱的还久?是不是我对表弟的情谊表达的还不够到位?”

    萧折霜睥他一眼,眼神直接封了他的嘴。

    程渺渺也觉得江照翊抱地太久了,不仅久,还紧紧勒着她的脖子,叫她快要呼吸不上来。

    她推推他,没推动。

    再推推,还是没推动。

    再推,江照翊耳朵红了。

    “程从衍。”江照翊终于放开她,“你说过要记得孤的,你不能忘记了,等你病好了就回来,孤一直都在这里。”

    “好。”程渺渺跟劝小孩一样劝他。

    虽然十三岁,本来也可以说,就是个小孩。

    江照翊将包裹推给她:“这是那一日尚衣局给你做的衣裳,你把它带着,里头有孤要给你的东西,很重要,你务必要自己拆了。”

    “这也太重了。”程渺渺掂了掂怀里的分量,觉得这衣服少说也有几斤重。

    “还有。”

    原来江照翊只是打前阵,后头槐序驾着马车过来,一股脑从马车上搬下来十几个包裹,都是给程渺渺做的衣裳。

    太子殿下就是财大气粗。

    加上褚汀回那几个包裹,还有萧折霜送的路上的点心吃食,程渺渺的马车里,礼物已经堆了小半座山了。

    “行了,你走吧,孤看着你走。”

    江照翊怕自己还要再舍不得她,送完东西后就催促着她上马车,真见她消失在帘子后头,忍不住又悄悄红了眼眶。

    “程渺渺!”

    马车都已经掉完头,江照翊又扒上了她的车窗,“你到姑苏了要给我写信,知道了没有?”

    “知道了。”

    “要记得我,不许忘了我!”

    “知道了。”

    “要记得我!”

    “不许忘了我!”

    京郊的风沙不只迷了萧家兄妹的眼,狼狈的太子殿下即便被马车扬了一脸的灰尘,也还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它们彻底消失,再也不见。

    他的年少与欢喜,就此南去。

    ***

    程渺渺靠在马车里缓了一会儿,她怀里还抱着江照翊给的包裹,想起他说过的话,她不禁开始好奇起来,会是何重要的东西。

    包裹摁上去软软乎乎,应该是衣裳没有错。衣裳还能成为多重要的东西?程渺渺想不通,觉得也许是衣裳里藏了什么东西,信封之类的。

    她手上动作麻利,将包裹拆开。

    果然是衣裳,只是衣裳的样式有点怪,跟她平日穿的都不太一样,她顿了顿,将衣裳全扯了出来,将它完完整整摊平在自己腿上。

    栩栩如生的花样绣在层层折叠的马面裙上,苏绣的手艺一摸就能感受出来,靛蓝的暗纹,玫金的绣线,红的花,绿的叶,色彩斑斓的鸟……大片留白,局部点缀,搭上纯白的上衣和淡黄的比甲,显然是一套女孩子该穿的花鸟裙。

    程渺渺后知后觉。

    所以,他其实早就看出来了。

    他什么都没有说,但他其实早就都看出来了。

    她一眨眼,慌忙去掀帘子,前前后后都是护送她南下的程家马车,再往后,是一眼满山绿的灵泉寺,城门早就看不到踪迹。

    她抱着那套花鸟裙,入目却再无少年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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