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崔姑娘拿了太子殿下的金印,偷偷放出了崔桐,顺便在家门后面准备好了车马,就等入夜之后送崔桐离京,为了跟自己撇清关系,还将这事栽到了随王世子身上,陛下特为此招去那江舟子相问,江舟子一问三不知……总之,一团乱麻。”
褚汀回郁闷地饮一口酒,指着程渺渺鼻子道:“你说我当初叫你阻止崔姑娘去接近太子,你怎么就是不听呢?你当初若阻止了他们俩接近,那如今还会有这等事吗?”
“如果崔家要救崔桐是铁了心,你以为阻止她接近太子,她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程渺渺淡看他一眼,也浅饮了一口酒。
“你还喝!”褚汀回一把夺过她的酒盏,“你倒是快想想办法呀,总得救出崔姑娘才是,她一个姑娘家在刑部大牢里,如何受得了?”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只是区区士族,睡几日刑部大牢,死不了。”程渺渺不能喝酒,就改成吃菜,打算尽快吃完好回去再看几页书。
褚汀回又浑不客气地夺走她的筷子,跟个街溜子似的敲着碗道:“你说我去劫刑部大牢,怎么样?”
程渺渺:“……”
程渺渺:“你又想念自家大理寺地牢的味道了?”
“正是因为我爹是大理寺卿,你说我蒙面去劫一次刑部大牢,将犯人劫走,但又不带走,丢在刑部门口,羞辱他们,而后叫皇上发现,刑部大牢的看管实在是太松懈,选择将人挪到大理寺的地牢里去,怎么样?”
这青天白日的,褚公子已然做上梦了。程渺渺汗颜,“然后把人挪到大理寺你就放心了?”
褚汀回美滋滋:“那是,不是我吹,刑部和大理寺的牢房我都待过,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大理寺的地牢要是姑娘家进去了,夜里冷了还会给你发床被子呢,可比刑部那硬梆梆的木板要强。”
程渺渺闭眼,脑海中已经可以想象他爹气到胡子飞起,拿着棍棒追着他满城打的场景。
“逆子。”
“逆子!”
程渺渺摇了摇头,学着褚渊的神情说出这两个字,说完才发现,同时还有一道比她更像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
她睁眼,大理寺卿褚渊正胡子飞翘,站在褚汀回身后,好一张铁面无私的青天相!
褚汀回比她对这倒声音更警觉,当即僵直了背,拔腿欲跑,却被他爹拎着可怜的衣后领,无处可遁。
“逆子!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岂容你如此放肆!”
褚渊也没顾这是人家酒楼,抓着他就往外拖,一步一步走的稳当。
“爹!爹!我错了,我就胡乱那么一说,我不会真干的,你就放了我吧,爹!我知道错了!”
“你还知道我是你爹!这是什么当口?你居然敢如此大言不惭,胡作非为,你爹我为官二十余载,一生清正,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混账东西,你说你要去劫刑部大牢,好,我今日就先废了你这双腿,看你往后还怎么劫!”
褚渊作势真要动手,一旁同行的官员们才纷纷结束看戏,上前七嘴八舌地劝开了。
“褚大人,褚大人,小褚大人这不是年少无知,胡乱说的嘛,儿童戏言,何须当真!”
二十多岁的巨婴儿童褚汀回缩了缩他庞大的身子,躲到了那位为他说话的老者身后,顺便幽怨地瞪了眼程渺渺。
原本他已经订好了楼上雅间的位子,打算与她私聊的,不想一到这酒楼,她就非要往大堂窗边坐,说低处更好观察江景,他只能迁就于她,在大堂里与她说事,不想居然碰上了他爹!
算好的,这程从衍,必定是算好的,她早知他爹就在楼上吃饭!
褚汀回忿忿,却半点奈何不了她,被他爹耳提面命,拎回了大理寺。
程渺渺也起身,打道回府。
家中祖母今早也听说了崔家的事,正等着她和程怀勉回来,好一家坐下来好好商议一二。
这等场面,程渺渺在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已经见识过几回,但时空转换到如今,纵使她已经有了一身不差的本领,一到厅里,还是略有些紧张。
无他,程老夫人这双苍老有神的眼睛,实在太考验人了。
程老夫人照从前一样,坐在最上首,她的右手边是程怀勉和萧和宜夫妇,她的左手边,是“长孙”程从衍。
“说说吧,昨夜闹的沸沸扬扬的崔家的事,你们都是怎么看的?”
程怀勉先道:“科考舞弊本就是大罪,皇上再开恩,崔桐也得落得个流放的下场,崔家前几日已经叫了另一个儿子进京,说明几乎已经是要放弃崔桐了,这等情况下,我觉得他们不会铤而走险,行这一步棋。”
“所以你觉得崔家是被害?”程老夫人战术性端起茶盏,瞥了眼程渺渺,“从衍,你说呢?”
程渺渺正襟危坐:“祖母,我与父亲看法一致,如今在京城的这几个,都是崔家大房的人,极受家族重视,他们在这等关头,不会自寻死路。”
“可是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不是说崔家姑娘偷的,是太子殿下的金印?”程老夫人盯着她,眼睛就没离开过,“从衍,祖母一向觉得,你与太子殿下应当算是交好,这回事,太子殿下那边,可有何风声?”
“没有。”程渺渺很快回绝道,“太子殿下一直觉得金印是在自己身上,连何时被人换走的都不知道,还得是卢尚书火眼金睛,一眼瞧出了蹊跷。”
程老夫人放下茶盏,瓷碗的声音磕在厚实的檀木桌上,发出不小的动静,“卢冰执掌刑部多年,自然是火眼金睛,可是太子也是晏望山一手教出来的,自己随身携带的东西,他难道当真会搞错吗?”
“从崔姑娘与太子那事传出,起码过了有十来天,这十来天,难道他都没有需要用到金印的地方?他都没有察觉出一丝的异样?下面的人也都没有发现错处?他是已经长大成人可以上朝堂议事的太子,不是从前那个窝在东宫整日读书骑马的少年,从衍,这点你应该比我要清楚。”
程渺渺只得站起来:“祖母……”
“你莫跪。”程老夫人一眼看穿她的想法,“你大了,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祖母明白,祖母是在教你,万事还需得周到再周到,不能叫人留下一丝的把柄才是。”
程渺渺低头:“孙儿受教。”
程老夫人点点头:“至于太子为何要对崔家动手,随王世子究竟是不是他的帮凶,从衍,我想这些你都清楚吧?”
反正都是家里人,说到这地步,程渺渺便也不瞒了,“孙儿惭愧,略知一二。”
“那能说吗?”程老夫人问了关键一句。
程渺渺一顿,摇了摇头。
“那便也不问了。”
看起来迂腐守旧的老太太,原来也有这么豁达的一面。
程渺渺望着她低头捧茶的身影,前所未有的,肃然起敬。
这回的集体谈话就以程老夫人的下午茶开始为结尾,萧和宜陪着女儿回到院子里,关起门来问:“事情当真是你和太子做的?”
程渺渺摇头:“我几乎未掺手,殿下念在我要科考,也是临到昨天才告诉我一切。”
“那你祖母说的那回事,怎么办?他岂不是叫人抓到了把柄?”虽然萧和宜和太子殿下不是很熟,但她知道,那是自己女儿在乎的人,她便也多担心了几分。
“就是要留下把柄,不给对方逼到死路,好叫双方对峙,给对方也留有商讨的余地。”
程渺渺浅浅一笑,没错,程老夫人想的已经够多的了,但也还是不够多,长大成人的太子殿下,远比常人以为的要周到的多。
***
“太子这几日盖过印的东西,臣弟找出来几份,还请皇兄过目。”怀王腰杆挺直,站到了皇帝面前。
江云渡看都没看那些东西,甚至可以说是弃若敝屣,轻蔑道:“所以呢?你拿太子犯的这点错,想跟朕讨崔家?”
“那必然是不能够。”江去风大摇大摆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臣是陛下的弟弟,一切都得看陛下的旨意行事,您说崔家该怎么办,那就怎么办,臣如何敢多言一句?”
“不敢言崔家的事,所以来跟朕说太子的事?”江云渡算是将这个弟弟看的透透的。
“太子并非完人,偶有犯错也很正常。”江去风道,“只是印章在他手上换了这么多日都没有发现,要臣弟说,恐怕不是一个担得起国家大任的好太子。”
“所以?”
“陛下励精图治,威震四海,恐怕也不想自己在位时,听到民间对太子议论过大,影响了您的清平之治吧?”
“江去风。”
“臣弟在。”
短短的三个字,双方威严与嚣张,淋漓尽致。
江云渡扔下手中佛珠,“你要拿什么换?”
“放了崔家一家,当然,科考舞弊的崔桐,皇上爱怎么处置怎么处置,那样的废物,要回来也没什么用,就留在刑部大牢吧。”他目标明确,张口就来。
“要的太多了。”江云渡冷眼看着他,“你以为朕真的会因为太子的名声就一味迁就你吗?”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道理陛下与臣都懂,这件事只是个窟窿,谁知道继续往后扒,还有什么更有意思的。”
“鸿胪寺那边正要派人去北部与北翟干涉,你跟着一起去,半年不得归京。”江云渡已经不想与他唠叨,直接说出自己的条件,“只要你一离开京城,朕就放了崔家一干人,但有一个要求,他们在你离京的半年内,不得出京。”
江去风终于住口,细细思量皇帝这番动作的用意。
他的封地在东边,西南那边他又已经去过,所以皇帝这次将他逐出京城,首选之地就是北边,而为了提防他有什么动作,还特地安排了鸿胪寺的人跟着他,甚至把崔家的人留在京城当第二人质,倒是良苦用心。
只不过北边,那地方其实正中他下怀。
江去风将一切心思敛入浓眉,道:“那陛下可得替臣弟照顾好一家老小,凝光刚生了孩子,虚弱的很。”
“凝光也是朕的侄女,朕不会亏待她,倒是行远,年纪到了,也该指一门婚事了,朕看你在意崔家,便还把那崔家的女儿指给你们家,如何?”
反正他心里已经认定崔家和怀王是一丘之貉,索性不再给他送去新的势力,继续和崔家捆绑着,到时候解决起来,也更方便。
江去风却说:“臣早有耳闻,崔声声与太子殿下曾有过接触,怎么,太子殿下如今不要的人,便要扔给我们行远吗?”
江云渡耐心有限:“不要崔家的人,你还想要什么人?”
“御史大夫管无涯家的女儿,管千秋。”
“你倒敢开口。”
“凝光的婚事臣弟已经不计较,陛下总不能叫我堂堂怀王府,迎进两个寒门人吧?”
江云渡思忱片刻,“明日朕会亲下圣旨,婚事,等你回京之后再说。”
“那臣弟,就先多谢皇兄。”
说是谢,但一点谢的样子也没有,李三行看着嚣张跋扈的怀王从承德殿大摇大摆地出去,皇帝在里头气的扔砚台,不禁眉心一跳,心想,也不知何时才能收拾完这号人物,近几年,他真是看着他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嚣张了。
翌日,怀王和鸿胪寺卿黎崇明出使北翟的消息一出,震惊朝野,不少人包括晏太师和萧庸等忠义之臣都纷纷到承德殿上书,直言此举不妥,虽怀王封地在东边,但北方是崔家老巢,放怀王去北方,岂不是也等同于放虎归山林?
皇帝却只说了一句:“有黎崇明看着,朕很放心。”
鸿胪寺卿黎崇明,后宫黎贵妃的哥哥。
众大臣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交头接耳,“你说皇上如此重用黎崇明,究竟是足够信任他,还是足够信任黎贵妃?”
“黎大人一身正气,功名都是靠自己挣来的,诸位还请勿多言。”
晏望山回首,与众人作揖,携萧庸而走。
“听说陆文书还得过两天再出关,从衍和鹤闻,可是我手心手背上的肉啊。”他站在马车前,与萧庸道。
萧庸一笑置之,八十岁的高龄,却依旧有老将的风骨在:“总归都不会让你丢脸,明年我便该致仕,到时候的朝堂,该是年轻一辈的天下了。”
晏望山捋一把苍白的胡须,“我也快了,就让我在致仕前,看到孩子们成长起来吧。”
***
该成长起来的孩子们当中,有几位这几日便混迹在了赌场。
江舟子一手盘着核桃,一手高高地举着,“来了来了,离春闱放榜只剩不到一个时辰了,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褚汀回!你押不押!马上就要放榜了,你磨磨蹭蹭干什么呢?”
褚汀回站在偌大的赌桌前,看看铜钱堆的乌泱泱的程从衍这边,又看看同样不甘示弱的晏鹤闻这边,纠结了好半天,心里的天平不知究竟该往哪边倾斜。
心里的直觉告诉他,应该相信程从衍,但他只要一想到前几日程从衍在酒楼摆了自己一道,就不想将钱押在她那一边。
谁叫她做事那么不地道!
临到最后的关头,有人高声嚷嚷着“结果出来了,出来了!”飞奔而来的时刻,他一咬牙一跺脚,将十个元宝,全堆在了晏鹤闻的头上。
“程从衍!”
“春闱会元程从衍!”
来人高声报信,随之而起的,是赌场里此起彼伏的吼叫。
江舟子一张嘴咧到了耳后根,一拍桌子:“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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