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宽敞的房间里安静了片刻, 然后才响起魔域之主的声音:“届时定会请诸位观礼。”
有了这句话,就算再读不懂气氛的人,也可以清楚地知道他们搔到了魔皇的痒处, 先前还与他们有着明显疏离感的北堂寒夜, 态度明显的有所转变。
严赵二人对视一眼,然后默契地举起了酒杯:
“哈哈哈,有魔皇这句话,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那就先敬魔皇一杯, 祝魔皇早日与金铃公子成其好事!”
他们说完, 看到坐在上首的北堂寒夜很给面子的也举起了酒杯回敬,于是心中更是欢喜。
这下算是找对了跟这位魔域新主拉近关系的路, 真是不枉他们陪姬妾听了那么多个北境传来的话本。
祝过魔皇感情顺遂,魔域尽快迎来第二位主人,两人终于进入正题, 说起了与魔域合作往来的事。
徐肆在旁听着, 并不插话。
就算是由断魂宗跟阴山宗来提与魔域合作的事,结果也会是以鬼王宗为首,他发不发话都没有差别——各中差异只在于, 这两人能不能通过跟北堂寒夜拉近关系,从其中得到一些向断魂宗跟阴山宗的倾斜。
他听着这两人言谈之间提及过往交涉,晏寻的名字在其中出没,就不免想到了自己的弟弟。
比起涉世不深的徐妄来, 晏寻可是有心机得多, 而且以他对美人的钟爱,必然也对合欢宗少主动过心思。
相比徐妄那无望的念头, 这位魔域副君的机会可大多了。
结果呢,最后令他愿意相随的还是北堂寒夜。
徐肆深深觉得, 普天之下就只有自己的弟弟,才会天真地觉得他还有机会,能掺和入到两人当中。
在深渊边上的那一跳之后,就大局已定。
这两人之间的纠缠跟羁绊没有那么简单,谁都拆散不了这一对。
在迎上北堂寒夜看过来的目光时,徐肆没有什么表情地想道,希望弟弟在那一边不要再瞎表情,惹人不喜欢了。
……
“我信了。”
听完这个小家伙是怎么被意外从药王谷带出来,随后留在了合欢宗,这一次跟上岛,又是怎么得到了小神君赐福,徐妄虽然还是黑着脸,但终于相信了这不是面前的人为了哄骗自己,给这个毛团编造的身世。
这么多年来,只有亲兄弟上岛,才会这样被赐福。
兄弟的感情如果稍差一分,都不会有反应。
小霸王垂下眼睛,看着这个又爬上了桌,对着楚倚阳不停撒娇卖萌的毛团,确定了它是真的很喜欢他。
而再看对面的人看它的眼神,只要不瞎,都能见得到那双颜色浅淡的眼眸里蕴藏的温柔。
这是他做猫的时候都没有过的待遇。
徐妄深深地嫉妒了。
小霸王掩饰性的从盘中拿了颗果子,拿在手里却没有咬,而是开始解答楚倚阳的疑问:“你们必须是亲兄弟,才会被小神君承认。你说它是药王谷镇守灵兽的孩子,如果那是只母兽,难不成是她化形之后,跟你的父亲……”
闻言,楚倚阳停下了逗弄疑似装着弟弟部分灵魂的小家伙。
他顺着这种常人第一反应都是从躯壳出发的逻辑,想象一下谢无筝去撩拨那只大猫的画面,只觉得荒唐。
就算谢无筝年轻的时候再风流,审美也不会偏差到灵兽身上去。
还是不要在他人还在幽冥之下生死不知的时候迫害他了。
不过徐妄给出的回复,让他确定了这黏人的小灵兽身体里承载的,确实是弟弟的碎片。
这样一来,它那种刚来到合欢宗,一见他就无比信赖的表现也可以解释了。
——毕竟他失忆的另一部分灵魂也是这样,对保持了原本模样的兄长一见如故。
说不清是什么心情,楚倚阳又摸了摸小灵兽的背,然后才抬起头来看向徐妄:“可能性不大,应该是别的原因。”
这里是鬼君的地盘,他们上来,他没理由会不知道。
他的赐福机制在旁人身上,是基于血缘,但放在他们身上,应该是基于灵魂。
——不光是小灵兽会被判定成是他的亲兄弟,换了谢长乐过来,大概也是一样的。
徐妄也在这时候想起了谢长乐。
他将一只手臂放在桌面上,垫着自己的下巴,从跟小灵兽平齐的高度观察它:“所以瑶池少主不是你弟弟,它才是?”
他一边说着,一边趁机打击报复。
在小灵兽转过头来的时候,他伸指在它脑门上一戳,把它戳了个跟头。
小家伙也不是任人揉捏的。
哪怕灵魂残缺,不记得自己曾经是这个世界的缔造者,它也压低了身子,朝徐妄叫了起来。
徐妄嗤笑一声,根本不吃这套。
原本在思考鬼君这么做的理由的楚倚阳听见声音,伸手把它拎回来,有些无奈地看了徐妄一眼,小霸王才举手表示歇战。
楚倚阳收回目光,安抚地摸着小家伙:“他们两个都是。”
看来想要弟弟恢复记忆,就要让两边灵魂碎片重新融合到一起,才能变回一个完整的他。所以等从这里回去之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小家伙去见见他的半身。
徐妄:“???”
他有些震惊地直起了身子,毕竟他眼中的兄弟关系,就是他跟哥哥徐肆两个人。
不过,在很快意识到世间也不是所有兄弟都是限定二人组合的时候,小霸王又放松了身体。
小猫猫在楚倚阳的掌下被摸得很舒服。
它也不想着跑了,直接摊成了一张小毯子,舒服地打了个哈欠。
往常这个时候在合欢宗,已经是他们睡觉的时候了。
今日出行打乱了生物钟,本就推迟了休息的时间,再加上先前的兴奋,它现在呆在楚倚阳身边,被摸得舒服起来,就越发的想睡觉。
“睡吧。”
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它头顶响起,它所喜欢的触碰比起往日,更多了几分温柔,令它整个向着黑甜乡里滑去……
感到掌下小小的身体起伏变得平稳起来,楚倚阳才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一抬头,就见到徐妄在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其实从再见的时候开始,徐妄就隐隐察觉到面前的人跟北堂寒夜之间不同了。
哪怕他之前不时就会见到楚倚阳隐藏在外表下的温柔,但是这温柔在对他的时候是不同的。
他对这个毛团是不同的,对北堂寒夜又是不同的。
徐妄先前只是不肯承认,还在垂死挣扎,毕竟楚倚阳说过,他不会跟任何人结成道侣。
可是现在,黑衣的魔皇站在他身边,哪怕没有道侣这个名分,也已经是个实质性的存在。
他是他曾经陪着坠落过深渊,又回到世界之巅的人,独一无二,充满了站在他身边的底气。
徐妄甚至忍不住想,如果当初自己跟着跳下去了,事情是不是就会变得完全不同?
但是,他又知道了,如果第一次跟着他跳下去,没有令他觉得自己可以成为站在他身边的人,那么再跳第二次、第三次,结果也是一样的。
“徐妄?”见他像是望着自己出神,楚倚阳轻轻地开口唤了他一声。
然后,就见到对面的少年那双像猫一样的眼睛重新聚焦,脱口而出问自己:“如果那天是我的话,你也会跳下去吗?”
问完的那一刻,徐妄就有些后悔,为什么要问得这么鲁莽。
他一点也不想从楚倚阳的口中得到拒绝的答案。
然而,对面的人却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会的。”他说,“你是我在这里的朋友,何况我还欠你一条命。”
明明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小霸王却觉得比得到了否定的答案还要难过。
又是这个说辞……
楚倚阳见到少年的眼睛里浮现出了倔强的光芒,抗拒地道:“我不要做你的朋友。”
在他开口之前,徐妄又再抢先截断了他的话,“我也不要做你的弟弟,你就不能是因为喜欢我才救我吗?”
楼下,台上的表演结束了,空气安静下来。
整个厢房里唯一的声音就是小猫猫不知梦见了什么,喉咙里发出幸福的咕噜声。
从徐妄一开口,楚倚阳就做好了准备,他们会再回到这个问题。
他没有岔开话题,也没有再避重就轻,而是承认道:“我是喜欢你,但不是那种喜欢。”
“为什么就不能是那种喜欢呢?”
小霸王的声音低了下去,他这辈子都没有这样服软,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
“是我哪里不好吗?是我不够可爱吗?”
怎么会呢?
楚倚阳心道,这种带着少年气的执拗,热烈直白的一往无前,可以称得上是他见过最可爱的事物了。
徐妄见他用看毛团一样的眼神看自己,心里感到更憋屈了。
他死撑着,还清楚地记得上次楚倚阳拒绝自己的理由,破防地道,“不要拿不找道侣,不耽情爱来拒绝我,如果真是这样,你又怎么会跟他在一起呢?”
他虽然没有明确说出那个名字,但两人都知道那个“他”指的是谁。
果然,面前的人像是被他问住了。
徐妄更是哽了一口气,心中有个角落期待着楚倚阳给出又一个能让自己相信的借口。
可是没想到,这一次面前的人却像是连骗都不打算再骗他了。
楚倚阳承认道:“我是喜欢他。”
他说起这件事情的神态,就像是无可辩驳。
反正这件事北堂已经知道了,当着徐妄的面再承认一次,也不会掉一块肉。
而且正像他前面所说的,就算喜欢又怎么样?再喜欢,他们也是两个世界的人,不能长久。
徐妄一下子站了起来,想都没想到楚倚阳会承认得那么干脆。
他想问楚倚阳,北堂寒夜到底有什么好,认识你也好,喜欢你也好,明明都是我先……
然而他没问出口,楚倚阳也没能回答。
在他们两个说话的时候,关上的门被打开了,现出了在外面站着的北堂寒夜跟徐肆的身影。
不知在外面听了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为下本书做背景,查资料的时候入迷了。
北宋真妙啊-
明天(22号)还有两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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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徐妄愣了愣, 随即大怒道:“你们怎么能偷听别人说话?管事呢?我不是说了别让任何人来打扰吗!”
小霸王恼怒起来连亲哥都不给面子,管事在外面哪里敢冒头?
这来的可是宗主跟魔皇陛下!
在楼下的表演结束的时候,他们就过来了。
只不过魔皇陛下停在门外没有进去, 宗主也陪着他停下。
楚倚阳同样心道大意了, 明明一心多用,却没有察觉到外面来了人。
本来是想用“我就算喜欢他,也没打算跟他在一起”来劝退徐妄,结果后半句没有讲出来。
没有后半句, 落在北堂寒夜的耳中, 何异于承认了对他的感情?
他迎着北堂寒夜的目光,在那幽深的眼眸注视下, 背后漫过一阵战栗。
凝滞的气氛中,是徐肆打破了僵局。
鬼王宗宗主从门口走了进来,来到气得发抖的弟弟面前, 一伸手又把他变回了小黑猫, 拎了起来。
本来还在瞪着把自己的心上人抢走的北堂寒夜,拼命忍住了没掉眼泪的徐妄当场破防了。
“嗷呜——”小黑猫对着哥哥拳打脚踢,发出抗议, 只不过根本打不到。
空气里回响着小猫咪伤心委屈的叫声,让桌上原本睡成一滩的小灵兽耳朵动了动,都想要醒来了。
徐肆对楚倚阳一点头,拎着爆哭的弟弟从里面走了出来, 在经过北堂寒夜身边的时候停了下来, 对他说道:“距离拍卖真正开始还有半个时辰。”
前面卖的那些都是些噱头,真正压轴的宝物都在后面。
说完, 他就带着徐妄离开了,守在外面的管事也顺势对楚倚阳行了一礼, 为他们重新关上了门。
厢房里恢复了安静,本来被从梦中吵醒的小灵兽眼睛微微睁开,见楚倚阳还在旁边,于是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就又睡了过去。
黑衣的魔皇朝着房中走来。
楚倚阳想了想,坐在原位没有起身。
他已经想清楚了,事已至此,索性今日就跟北堂寒夜说明白。
在那片同夜色一样深沉的黑色来到面前的时候,他微微仰起了头:“北堂……”
然而北堂寒夜却没有给他机会,直接亲了下来。
没有说话,没有喘息的余地,笼罩在他上方的人单手捧住了他的脸,另一手压在了他的肩上,一面深入地亲吻他,一面压下了他所有的挣扎。
两人的唇相接的瞬间,楚倚阳只觉得自己如同一叶孤舟,要被惊涛骇浪给吞噬了。
他被迫仰起了头,修长白皙的颈项落入另一人的手掌之中。
脆弱的喉结被北堂寒夜的拇指摩挲着,让楚倚阳感到自己所有的反应、情动都为他所掌控。
血液里燃烧起的簇簇火焰,就像是北堂眼中的魔纹一样,要在他的身上显出同样的纹路来。
在北堂寒夜的掌下,他感到自己根本无从遁逃,仿佛一切都被他看清了。
这样丝毫不掩饰的占有跟情感包围着他,冲刷着他,在他的背上激起更多的战栗,要拉着他滑向深渊,被本能所主宰。
“唔……”
他清楚地知道现在的北堂寒夜有多么擅长使用自己的魅力,如果他想要,任何人都逃不出他的牢笼。
他体验过,此刻就更加被唤起了身体的记忆。
几乎在北堂寒夜向后撤出、不再肆意纠缠,而是改为轻咬他下唇的时候,就在他眼中沦陷。
可是就在这时,躺在他手边的小猫猫翻了个身,毛茸茸的脑袋又顶到了他的掌心。
这触感令楚倚阳一下子惊醒过来。
“不行——”
黑衣的魔皇再次感觉到了他的挣扎,看着几乎已经要沦陷的人又再次恢复了清醒,在纠缠之中有些慌乱地朝着桌上的小家伙看去。
——本来他们就不该这样,何况还是当着他弟弟的面!
楚倚阳脸上的红晕迅速蔓延到了耳后,尤其是看到正在熟睡的小家伙仿佛察觉到他的气息不对劲,想要睁开眼睛看看旁边的人在做什么的时候,这种羞耻的感觉就达到了顶峰。
——不能让它看到!
顾不得其他,楚倚阳迅速收回了放在桌上的手,转而抵在了北堂寒夜的肩上。
他想要把面前的人推开,但北堂寒夜的动作却比他更快。
才刚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想要睁开眼睛撒娇的小家伙就感到眼前一黑,视觉被剥夺了。
小灵兽不适应这种黑暗,着急地喵了起来。
它想要抬起爪子去扯掉眼前的黑暗,可是下一刻,就感到自己身上又中了熟悉的法术,把它的动作定住了。
看不见事物,三肢站立不稳、全身僵直的小猫猫“啪”的一声倒在了桌上。
它又急又气,已经猜到了这是自己不喜欢的那个魔修做的,但却不知道他为什么又这样。
它感到了楚倚阳熟悉的气息还在近旁,连忙发出撒娇求救的声音,却发现这次自己连声音也被剥夺了:“……”
北堂寒夜收回了手。
楚倚阳在他的手掌之中,看着倒在桌上的小家伙。
他竟然对它用了当初狱修罗用过的法术!
只见一条两指宽的黑色布条蒙住了小猫猫的眼睛,剥夺了它的视野,又定住了它的身体,让它只能无辜地待在桌上,当个绒毛玩具。
北堂寒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样就看不见了。”
楚倚阳一回头,就对上了他的眼睛,在里面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情焰。
魂花形状的魔纹在他的眼睛里如同火焰一样燃烧着。
在两人对视的时候,这纹路仿佛也印刻入了楚倚阳的眼里。
明明他们之间已经没有艳毒,也没有血契,但只是这样看着他,楚倚阳就感到自己被影响了。
耳边能够听到的是激烈的心跳声,但他却分辨不出这心跳是自己的还是北堂寒夜的。
又或者干脆就是他们两个人的。
黑衣的魔皇垂下了眼睛,握住了他抵在自己肩上的手,然后引着那只手来到了他的心脏上方,像在深渊底下的时候一样,把自己的躯壳、灵魂,都毫不设防地交付在他的手下。
在做完这个动作之后,他抬起了眼睛。
果然,面前的人像是被捕获了一样,手上推拒的力道减轻了,只是在两人趋于同调的心跳里望着他,任由北堂寒夜再次向他靠近,低头消弭两人之间的距离。
……
系统已经自动关闭了,楚倚阳高.热的视野中剩下的就只有红色、黑色,再见不到任何剧情进度条。
他所能感受到的就只有北堂寒夜的唇、他的指尖,还有从他身上纠缠过来的红黑雾气。
雾气也是他的一部分,向着楚倚阳缠绕。
不管是他的发丝也好、手.腕也好、腰.身也好、颈项也好,每一寸都与雾气的化.身相贴。
空气里又再一次响起了幽微的铃声,出自魔皇之手的乌金铃戴在他的脚.踝上,被雾气波动,荡出一如当初的声响。
楚倚阳听见了铃声中夹杂的其他声音,浸透了情.火。
他半睁开眼睛,才意识到这声音是自己发出来的。
外面的拍卖会已经开始,负责主持的管事技艺高超,擅长调动气氛,轮番送上台的物品在他的夸赞之下,都变成了各有长处的宝物,引得阁中各路人马竞相争拍。
那些珠玉落地的响动是从各层各个厢房豪掷下去的竞拍金,将阁中的气氛炒到了高热。
可是再热也不及这个厢房里热。
楚倚阳低下了头。
他的唇微微红.肿,带着暧.昧的水泽,呈现出殷.红的颜色。
他的衣襟凌.乱,从脖.子到锁.骨上都零星地散落着红色的吻.痕,犹如雪地中绽开的点点红梅。
红色的外袍半解开,一边滑下了肩膀,堆在了手臂间,但大体还齐整。
而在他身上落下了这些痕.迹、拉扯着他向深渊坠去的人正半跪在他面前。
在山洞的水池里,他曾经这样把面前的人从入定里拽出来,现在北堂寒夜也用同样的方式,将他从抗拒的壳子里拽出来。
楚倚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指尖深深地嵌入北堂寒夜的肩膀。
冰冷的气流在从唇.边擦过的时候,令他唇上那些细小的伤口既痒又痛,就像流窜在血液里的那些电流,反复地冲刷堆积。
他的指尖在北堂寒夜的肩上嵌得越发的深了,然而跪在他面前的人却完全不在意,从楚倚阳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眉眼,见到他低垂着的眼睫。
明明做着这样的事,脸上的表情却依然如同圣子。
“……够了。”
空气里响起楚倚阳低.哑的声音,他的五指改抓为推,想要让他离开自己,但是黑衣的魔皇却充耳不闻,这个坐拥整个魔域的君主跪在他面前,全心全意地要将他推过顶.峰。
楚倚阳无法推开他,只被他攫取得更紧。
终于,在眼前一片高.热的空白之后,他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筋.骨,卸去了力劲,从高处落回了原地。
在他急促的喘.息声中,北堂寒夜放开了他。
楚倚阳等了片刻,才等到眼前的白光散去,睫毛已经被水.汽沾湿。
他有些懊恼,无力地低头,却迎上北堂寒夜抬头。
他仿佛完全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事,那双.唇被摩.擦到泛红,还有一点暧.昧的水.泽沾在嘴.角,可是吸引楚倚阳的却是他看自己的眼神。
在这个所有人都信仰小神君、虔诚地供奉着他的地方,北堂寒夜看他的方式像是在看着一座神像,看着他唯一的神明,露出与他的强.势高傲截然不同的脆弱。
楚倚阳心中一颤,抬起了手。
他的指尖在北堂寒夜的脸上巡游,然后捧住了他,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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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小猫猫感觉自己在黑暗里待了很久。
终于, 定身术被解开了,眼前笼罩的黑暗也散开了。
当光和声音回到它面前的时候,它一下子跳了起来。
结果差点因为侧躺得太久, 过于僵硬, 从自己躺着的地方栽下去。
“小心。”
它听见熟悉的声音,然后是熟悉的手掌接住了它,将它放回了原位。
小猫猫低头,这才发现自己不是在桌上, 而是在楚倚阳的腿上。
它顿时放松了下来, 安心地蹭了蹭接住自己的手,在脚下的红色衣袍上踩了踩。
撒娇了片刻之后, 又想起了自己被剥夺自由之前发生的事,立刻警惕地朝着身旁看去。
只见把它定住的人正坐在旁边,黑色的衣袍深沉华贵, 令它想到谷中的夜色。
这里是并排放置的两张座椅, 前方是它刚才一直就想探索的明窗,它喜欢的人跟它讨厌的人并排而坐,仿佛相安无事, 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这让小家伙彻底的困惑起来。
见黑衣的魔皇垂眸看了自己一眼,小灵兽朝他龇了龇牙,然后转过了身,在楚倚阳的腿上趴了下来, 耳朵一动, 渐渐被底下的动静吸引了。
他们坐在这个位置竟然可以看到外面的人在做什么,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的小家伙很是兴奋, 转眼就把刚才经历的一切都忘记了。
见它看着下方,尾巴甩了起来, 像是什么也没有察觉,楚倚阳心里稍稍地松了一口气。
他漫不经心地摸着腿上毛茸茸的小家伙,然后见到视野闪了闪,熟悉的进度条归来了。
系统的声音响起,问道:“我回来得是时候吗?”
“你回来的正是时候。”楚倚阳道,“拍卖正要进入正题。”
鬼道三宗这次拍卖会要卖的压轴宝物,就是趁着神君赐福,用问心镜的碎片炼制顶级的宝物。
底下的人正在介绍冥海浮岛的由来,为后面问心镜碎片炼制的法宝出场做着铺垫。
系统果然一上线收集到这些信息,【无尽鬼域】的进度条就立刻向前走了一大截。
整个支线剧情的核心再清晰不过了。
这个地图要让楚倚阳知道的,就是鬼君跟神君的关系。
这对兄弟,做弟弟的对兄长有着很深的感情,很强的执念。
不管是他在北境搞的那些事也好,还是这个在浮岛上不知流传了多久的赐福神迹也好,都是为了向被他引到这里的人证明这一点。
楚倚阳想起刚刚北堂寒夜对问心镜的碎裂,跟他们在深渊底下捡到的那把断剑的猜测,那把断剑多半就是神君的法宝了。
系统听他说道:“这个世界不见神迹很多年,就算是最虔诚的神官也得不到神君的回应,鬼君这么折腾,多半是想要外来者把他消失不见的兄长找回来。”
线索合上,支线剧情进度条奖励一般的跳到了100%。
冥冥之中,楚倚阳甚至听到“咔哒”一声,像是在幕后制造了这一切的人对他分析的肯定。
已经觉醒的剧情世界能够影响到现实,不稳定的源头就是这么危险。
甚至楚倚阳怀疑,他把世界的缔造者抓进来,也不过是想让自己体验一下他的感受,让自己知道不见了亲兄弟是怎样的感觉。
他的真正目标根本不是楚辉夜。
“而是我。”
毕竟如果让这个世界按照原定的剧情发展下去,可能到最后他都引不出神君,只有楚倚阳这样的外来力量才是专业解决问题的。
系统自然而然地问道:“所以下一步是要上神宫了?”
但楚倚阳却没有接它这句话。
系统察觉到他这一瞬间的僵直,结合自己刚刚下线的那段时间分析了一下,便明白了楚倚阳为什么会有躲避心理。
因为按照他这个身份的人物资质,想要短时间摸到上神宫的门槛,最快捷的办法就是双修。
至于是跟谁双修,这个问题还用问吗?
正是因为知道他正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系统因此没有说“你这是在逃避问题”。
毕竟以另一人的性格,他逃避也没有用。
今夜压轴的三件宝物一拿上来,就引发了众人的热情。
楚倚阳回过了神,对北堂寒夜说道:“拍一件。”
既然是鬼君刻意引他们到这里来,那就拍一件他曾经的法宝碎片炼制成的物品回去。
如果他在幽冥想要找自己聊天的话,那正好可以以此为媒介。
“好。”
北堂寒夜应下了,在那三件法宝开拍之后,就和其他厢房的人一样出价。
楚倚阳想着这法宝在自己跟鬼君之间会起的作用,忽然意识到这跟轩辕策炼制出来的玄光镜很是相似——如果早得到了玄光镜,给幽冥底下的这个不稳定源头送一把,那是不是早就实现了交流,根本不用费那么多的事?
经过一轮竞价,第三层最北侧的厢房里的客人拍下了其中一件法宝,另外两件被第二层跟第一层的客人分别收入囊中,今日的拍卖会就此结束。
而渡海不易,鬼道三宗在天涯海阁举行的拍卖会将会持续三日。
虽然后面两日不像今天这样遇上祭月大典,能够炼出横渡冥海、不惧浮沉的法宝,但是也会有很多鬼域的珍稀之物。
因此,也有不少人会选择留下,鬼道三宗给他们安排的住处就在另外两座浮岛上。
那两座浮岛较小,聚集的凡人不多,徐肆给楚倚阳跟北堂寒夜准备的住处也在那里。
拍卖会一结束,他们就登上了在浮岛之间往来的船,来到了下榻之处。
这里是鬼王宗经营的客栈,风格跟天涯海阁相似,两人的房间被安排成面对面。
领路的管事退了下去,楚倚阳站在房门前,徐妄被他的哥哥拎出去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而现在小灵兽在他的怀里也已经睡着了,这一天似乎要平静地结束。
他对北堂寒夜道了晚安,然后抱着熟睡的小灵兽走了进去,感到背后的视线一直在跟着自己,不过却没有跟过来,心中想道:今夜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了。
然而他才踏入房中,转身把门关上,北堂寒夜就跟过来了。
第134章
系统幽幽地问:“我要下线吗?”
楚倚阳没有接话。
因为他看到那只惯常握剑的手出现在门上, 第一反应也是这个。
但当他目光一错,看到北堂寒夜另一只手上拿着东西时,就意识到自己想错了。
所有在天涯海阁拍下的东西, 都会以一种十分隐秘的方式送到客人手里, 减少被人发现抢夺的危险。
北堂寒夜刚刚收到了他们在最后一轮拍下的法宝。
那是用问心镜的碎片炼制而成的一面镜子,巴掌大小,纹样古朴。
小灵兽靠在楚倚阳的怀里砸了砸嘴,睡得安稳。
楚倚阳后退一步, 让自己的反应不像是满脑子都想着儿女情长, 对北堂寒夜说道:“进来。”
一身黑衣的魔皇跨入了房中,两扇房门这才重新关闭。
月光明亮, 如霜如雪地照在地上。
晚风送来海浪的声音,哪怕这片海域中没有任何的生物,海浪声听起来也一样, 为这个夜晚增添了几分平和、静谧。
屏风后, 幽微的铃声一响。
楚倚阳把熟睡的小家伙放在了床榻上,然后重新走出来。
在夜风与海浪声中,他脚踝上遮掩气息的乌金铃发出的声音越发的难以捕捉。
这让北堂寒夜心神更为铃声的远近所牵系, 全副注意力都在屏风后的那个身影上。
楚倚阳回到外间,看到在桌前端坐的北堂寒夜。
那把被送到他手中的古朴镜子正放在桌上。
外面的桌子离窗户有些远,月光照耀不到一身黑衣的魔域之主。
他的面孔一半藏在阴影之中,但光是露出来的那下半张脸, 就足以引来无数人的爱慕, 成为无数人的梦。
但是……楚倚阳脚下一顿,眼前又浮现出先前在天涯海阁的厢房中他看自己的眼神。
在心头涌现的那阵复杂情感消退下去之后, 他才继续向前走去。
桌上的灯盏随他心念一动,跳起了一蓬烛火。
微暖的光芒向着空气蔓延, 照亮了北堂寒夜的脸。
楚倚阳拉开了凳子,在他对面入座,随手拿起了放在桌面上的法宝,仔细端详:“这东西做得跟我手里的玄光镜很像。”
光滑平整的镜面上,红衣公子的脸一闪而过。
接着,他又重新将镜子倒扣在桌面上,让背后的饕餮纹样对着天花板。
“镜子留在我这里,我们在这里多留两日,看他来不来找我们。”
如果来,那这件法宝就是找上自己最便捷的方式。
楚倚阳听着屋内小家伙熟睡时平稳悠长的呼吸,想起了集市上那阵赐福的光芒,然后收回了注意力,有些自嘲地道:“既然我是被他所‘偏爱’的,那作为这里仅存的神明,他总应该来见见我。”
北堂寒夜的目光没有波澜地在镜子背面停留了片刻,像鸿羽在水上轻盈地一沾又飞走。
他问:“如果他不来呢?”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鬼君的乐趣就在于把人间弄得一团乱,哪怕引不出兄长来收拾自己闹出的这堆乱子,看这些蝼蚁焦头烂额,也能够引他一笑。
“如果他不来……”楚倚阳抿了抿唇,才在北堂寒夜的注视下开口道,“那就只能遵照他的游戏规则,上神宫了。”
感情上,他希望鬼君这两日能够出现。
毕竟四境三海的人想要登上中州神宫,就只有修行一条路。
这个世界的生灵只有踏上修行之路,修行到大乘后期,迈出了那最后一步,才能引动接引清光,飞到上面去。
以他现在的修为来说,距离大乘后期还有很长一段的距离,想要在短时间内达到这个境界,靠自己是基本不可能的,毕竟应劫心这个身体有资质限制。
——不过同样的,在他面前也有另一条路。
楚倚阳刻意没有去看北堂寒夜。
系统的话言犹在耳,他要找人双修来迅速进入大乘期,最佳人选除了北堂寒夜还能是谁?
可是,面前的人已经从这条登天路上坠落过一次,之后应当是一片坦途,楚倚阳不希望为了达成目的,给他的路再添险阻。
只是哪怕他不看他,北堂寒夜还是没有放过这件事。
他开口道:“你要上神宫,我是最好的炉鼎。”
楚倚阳抬起了眼,不知道他怎么能把这件事说得这么云淡风轻。
他叹了一口气:“我不会这么做的。当别人的炉鼎,损耗自己的修为根基去补另一人的不足,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所以合欢宗弟子通常不会在一个人的身上攫取自己所要的东西。
他们将这些伤害分摊到越多人的身上,就越能够控制影响,你情我愿、春风一度之后,甚至对方都不会有什么虚弱感觉。
北堂寒夜像是被他的话刺痛了一下。
楚倚阳立刻意识到他这是想起了青叶秘境的事。
尽管已经几次说过自己不在意,但楚倚阳还是再解释了一次:“我受资质所限,本身就不大在意修为跟根基,当时的事我没有很在乎,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可是很多事情,并不是你不在意,我就能不在意。”北堂寒夜漠然地道,“只要你需要一块垫脚石来上中州,我就希望那会是我,也只会是我。我不想看到其他人做你的炉鼎,哪怕他们心甘情愿。”
房中安静了片刻,哪怕楚倚阳没有这个意思,听到这话也忍不住别开了眼睛。
系统听他说道:“为什么我明明什么也没做,却被他说得好像我处处留情,沾花惹草?”
北堂寒夜见他断开了跟自己的视线接触,然后像是有些不服气地说了一句:“明明你才是——”爱慕者无数,当初在青叶秘境里,不就因为这样被人下了艳毒?
那个时候就算不是自己,只要狱修罗对着整个秘境宣告:昆仑剑子身中艳毒,需要有人来当这个炉鼎,也会有无数人前赴后继、飞蛾扑火地来救他。
那时候面前的人还修杀戮道,可是这样也不妨碍他成为四境三海无数人的梦。
更何况他如今还成了魔域之主。
这样一想,楚倚阳就越发清楚地知道:
哪怕北堂寒夜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也是这个世界的财富,更不应该被损毁。
他调转目光,再次看向了面前的人:“若是如你所说,把你当成炉鼎,损你根基,让我上中州做我的事,你此生就将无缘大道,止步大乘。等到这看似漫长的寿命一过去,你的魂魄永坠幽冥——”
“不重要。”北堂寒夜打断了他,“跟你相比,这些都不重要。”
“……”
此刻,楚倚阳真的怀疑无疆魔功的传承是不是有点问题。
转修这个之后,可以让大乘期的修士对飞升这件事说放弃就放弃。
先前的狱修罗是如此,现在北堂寒夜也是如此。
“何况……”
北堂寒夜起身,探过了他们之间的桌子,他的指尖抚上楚倚阳的脸,眼睛里像是有星火从魂花形状的魔纹中央亮了起来。
“如果我根基损毁,大道断绝,变成寿命短暂的凡人——”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的时候轻得近乎耳语,“你是不是就能在离去之前,陪我度过这有限的一生?”
这句话落在楚倚阳的耳中,如同一记重锤。
北堂知道他要走,这一点不奇怪,毕竟在深渊底下的时候,楚倚阳就已经在他的潜意识里留下了足够多的暗示,为自己的以后的离去做铺垫。
他意外的是,哪怕北堂寒夜知道这段感情开始之后,也会以分别告终,他们并不会永远地厮守下去,但却依旧愿意以放弃大道为代价,来换取这短暂的相处。
黑衣的魔皇看着震惊得似乎连话都说不出来的他,倾身凑近,在他唇上印上了一吻。
火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了屏风上。
一吻轻如鸿羽,却又重若千斤——
第135章
晨光驱散了海上的雾气。
有着鬼道三宗标志的船只从港口驶出, 开启了新的一天。
在近海的岸边上,早早起来劳作的凡人拿着工具在海中打捞。
他们就像住在海的另一边的渔民,只不过后者打捞的目标都是海水中的鱼, 而前者想要找到的却是散落在浮岛附近的问心镜碎片。
他们全神贯注, 眼睛盯着海水,小心地没有让自己跨过岛跟海水之间的边界。
在这里生活了几十代,他们得到的经验教训就是,不要让自己进入冥海。
而在稍远处的海域里, 在里面打捞碎片的则是些鬼道三宗的低阶弟子。
他们身上都佩戴着经过粗浅炼制的镜片, 哪怕泡在海水之中也能浮起来,不被吞没。
昨夜载着鬼王宗宗主来到浮空岛上的大船上, 红衣公子站在船头。
迎面吹来的海风中,楚倚阳看着鬼域清晨忙碌打捞碎片的画面。
问心镜一碎,就如同鲸落。
散落四处的碎片就养活了鬼道三宗治下的无数凡人, 之后还会继续再养活下去。
鬼道三宗也将他们打捞碎片的场景做成了一项特色观赏, 让来参加拍卖会的客人白日泛舟时,都能看到这样与凡俗采珠相似的场景。
楚倚阳的手搭在船舷上,在寂静的清晨中看向远处。
在万物皆沉的冥海上航行, 哪怕对修士来说,也是很特殊的体验。
是故今日一早,徐肆就派人来邀请两人上船,冥海泛舟。
眼下, 他正跟北堂寒夜在船舱里商谈, 昨日商定的事务里大概还有细则需要跟魔域再度确认。
跟昨天不一样的是,徐妄没来。
不管是他被兄长当着众人的面两次变成了小黑猫, 脸上挂不住也好,或者是因为楚倚阳伤心得不想再出来见人也好, 少了他,楚倚阳在感到周围过分安静的同时,也稍稍松了一口气。
北堂寒夜的问题已经足够让他头疼,这时候实在不希望再多一个徐妄来让他犯愁。
他想着,听见了身后传来的声音,于是在风中转头看去。
只见临时摆出甲板上来的桌子上,小灵兽正埋首在盘子里,大快朵颐。
它对食物挑剔,上一次狼吞虎咽吃得这么香的时候,还是北堂寒夜从七情谷带来了谷主亲手烹饪的灵食,分了它两尾小银鱼。
这样的清晨,小家伙吃东西的声音有些破坏气氛。
楚倚阳站在原地看它,见它头也不抬地抖了抖耳朵,算是对自己目光的回应,全心全意地空盘这难得合胃口的食物。
鬼域灵气稀少,所有含有灵气的食材都是从海的另一边运送过来的,价高而且难得。
于是,这里的厨子练就了一身将食材中的灵气完全激发,烹饪得丝毫不浪费,甚至能混搭得更上一层楼的本领。
七情谷隔着海域都能跟鬼王宗有来往,还隔空把六欲七情宴的邀请函发过来,就是因为在这方面跟他们多有交流。
像北堂寒夜这样订了昂贵的灵食,自己却不享用,而是全部投喂给了这只灵兽的行为,船上很多鬼王宗弟子都觉得不能理解,在暗暗羡慕这个小家伙的同时,只觉得自己人不如猫。
不过楚倚阳却不觉得有什么浪费。
在不知道这个小东西身体里有弟弟的灵魂碎片的时候,他都能娇惯它,何况是现在。
但他知道,北堂寒夜会对它好,全是因为这个小家伙身体里承载的灵魂跟自己的关系。
系统昨天连夜翻查了资料库,给楚倚阳找出了几个稳妥的让弟弟的灵魂融合的办法。
眼下说完之后,它跟楚倚阳一起静静看了会儿猫,才道:“等把任务目标的灵魂集齐,你就可以带他出去了。”
不过系统觉得他不会这么做。
从打破自己的原则,跟剧情世界的主角产生交集开始,他就一直在因为北堂寒夜动摇。
经过昨夜的事情,他动摇得更厉害了。
系统毫不怀疑他现在已经在考虑放个长假,真的像北堂寒夜说的那样,留在这个世界陪他过完一生。
这是个不好的苗头,它有必要提醒自己的宿主不要感情用事。
楚倚阳就听这个昨晚说要下线,又没下的系统说道:“昨晚他说的话我听到了一部分,有一部分我不赞同,他做你的炉鼎怎么可能变成凡人呢?按照能量守恒定律,你进入大乘后期,他不过是坠落到你这个境界罢了。”
依旧是修士,依旧留着再次回到大乘期的可能,只要不战斗、不陨落,寿命能有上万年,楚倚阳的假期可能覆盖不了。
“而且——”系统耐心地分析道,“合欢宗特意找来的心法也不可能是完全损道侣来助益你的,有75%的可能你们双修之后他不会掉落境界,有25%的可能你们两个人都能够得到提升。”
系统本来以为自己把数据摆出来,就能够让楚倚阳幡然醒悟,不再想着留下来的事,可是没有想到楚倚阳的反应却是说了一句“我知道”。
他转过了身,重新看向前方的海域,那里的浓雾依然没有散去。
就算当时一时震惊没有反应过来,等到过去之后,他也意识到了北堂寒夜在措辞上使用的一些技巧。
总而言之,动摇归动摇,现在的楚倚阳在想的是另一件事。
“我经历过那么多的世界,每次剧情一落幕,故事一结束,就是观众跟主角的分离。”
海浪拍击着船舷,溅起水花。
故事结束时,反派总是被打入暗无天日的地狱,还世界和平,英雄则走向更壮丽、光明的未来。
跟他共同成长的人会和他分开,他要继续前进,在故事落幕之后继续自己的人生。
“这是世界的规则,既然进来了,就该遵守它。”
可他总想起那一吻,总觉得这次就算再遵守这项规则,事情也不会结束。
楚倚阳下意识地抬起了手,抵在了自己的唇上,还没探寻出这种感觉来自哪里,就听系统说道:“你看对面。”
船舱里,北堂寒夜跟徐肆两个人也同时停下了话语,抬头看向了前方。
只见海雾之中,蓬莱的白玉舟破开了海面,就好像从仙境中驶过来的船只一样,仙气飘飘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不光是他们这艘船上的人,另外两宗的船只上,看到蓬莱白玉舟、见到蓬莱岛主站在舟头的人,通通忍不住来到了甲板上,看着传说中的蓬莱仙人。
两方相遇,海面上一片安静。
虽然蓬莱仙岛跟鬼道三宗据守的几座浮岛一样,都在冥海之中,但蓬莱岛上的人从不轻易现身于人前,更何况是蓬莱岛主亲至。
一边是鬼修,一边是传说中的陆仙,两边的氛围完全不同。
船上没有去过昆仑剑宗继任大典、也没有经历过轩辕皇朝那场大乱的人,此刻一边看着这些银发紫瞳的、跟四境三海的所有人都不同的蓬莱人,惊叹于他们超凡脱俗的仙气跟容貌,一边忍不住小声道:“蓬莱岛的人来做什么?”
这么多年,鬼域跟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从来没有交集,他们今日在海上现身,难不成也是想要来参加天涯海阁的拍卖会?
在他们还为蓬莱的来意猜测不停的时候,有人已经先有了动作。
“快看!”
一道身影从鬼王宗的船上飞掠而起,如同一道红色焰光掠过海面。
其他船上的人纷纷一惊,不知道那是谁,鬼王宗的人却看得清楚,那是合欢宗少主,是跟魔皇一起来的。
要在冥海上飞渡,身上如果没有问心镜碎片,再擅长飞遁的修士也会落下去。
不过见楚倚阳稳稳地渡过了两艘船之间的距离,落在了蓬莱的白玉舟上,所有人都知道了他身上有一件问心镜炼制而成的法宝,而且品阶不低。
考虑到昨夜那三件法宝中的一件就是被第三层的客人拍走,魔域之主甚至没有费心掩饰自己的身份,合欢宗少主身上戴着的这件一定就是魔皇为他拍下的了。
楚倚阳一落在白玉舟上,北堂寒夜就跟着起身。
徐肆只感到身旁的人气息骤然消失,下一瞬就已经出现在了白玉舟上。
“大胆!”蓬莱的侍从见到有人这样一言不发就从对面飞掠过来,都拔出了武器,挡在了来人跟蓬莱岛主之间,只是还未出手,就被随后而至的北堂寒夜所震慑。
他们曾经在昆仑巅上见过当时还是剑尊的北堂寒夜,但却没有在他身上感觉到此刻的威压。
虽然这些侍从脸上都没有表情的改变,但心中却已经被北堂寒夜在这么短时间内的变化感到了震惊。
“都退下。”楚倚阳听见蓬莱岛主的声音一如既往,温醇地响起,像是丝毫不觉得两人不打招呼就上了白玉舟,会对他有所威胁、有所冒犯,“这两位是客人。”
铮然一声,所有的蓬莱侍从都将武器收了起来,动作整齐得令楚倚阳目光朝他们错了错。
他们就如令行禁止的机器,随着主人一声令下,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
蓬莱岛主与他们之间再无遮挡。
他神秘莫测的紫色眼眸里映出两个人的身影,目光最终落在了北堂寒夜身上,轻柔地道:“久违了。”
第136章
上一次见面的时候, 他对北堂寒夜的称呼还是“剑尊”。
彼时,北堂寒夜还在走向杀戮的疯狂,如今却从另一端归来, 甚至更进一层, 堪称造化。
蓬莱跟他不是对立的。
杀戮道只要存在于天地间,就会有人去修炼,阻止不了。
只是不成气候的,不必蓬莱亲自出手, 就有人会去修正。
他们要监视的, 只有一境之尊这种等级的存在。
他们出世,是为了阻止像昆仑剑尊这样的高手, 因修炼杀戮道修到走火入魔,成为幽冥之下那个存在操控的傀儡杀器。
既然北堂寒夜能够挣脱这命运,那么他跟蓬莱的职守之间就没有什么冲突了。
不过, 纵然蓬莱岛主此刻看着从深渊归来的人心生感慨, 北堂寒夜的注意力也不在他身上。
他在回应一般的看过蓬莱岛主之后,就将视线落在了楚倚阳身上。
方才,他还在船上站着, 一见到白玉舟就掠了过来,连留在桌上吃东西的小灵兽都不管了。
北堂寒夜知道,这是因为他一直想见一见蓬莱岛主,从对方这里得到一些问题的答案。
而他在哪里, 自己就会在哪里。
楚倚阳自然感知到了北堂寒夜的情绪。
他要问蓬莱岛主的事, 也没什么需要瞒着身后的人。
于是,当蓬莱岛主的目光从北堂身上转移过来, 打算问及来意的时候,楚倚阳就开门见山地道:“贸然登舟, 是因为我有些问题想要向岛主求教,一直没有机会,希望岛主可以为我解惑。”
蓬莱岛主闻言微微颔首,表示接受:“应少主言重了。”
合欢宗少主也不算是无名之辈,虽然在离岛的时候,他还没有进入蓬莱的视野,但在来了北境之后,那么多事件里都有他的影子,蓬莱岛主也自然记住了他。
他在两人面前分云拨月的一抬手,正要请他们进去一叙,楚倚阳却站在原地没动,只是摇头道:“我要问的问题不多,在这里说就好。”
像蓬莱岛主这样在原文剧情里出现不多的监视者、观察者角色,楚倚阳对他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但在经历过深渊边上的事以后,他现在一看到对方,就难免想起那时他加诸在北堂身上的伤害。
——杀戮道固然令人疯狂,但冰心诀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他不想再唤起北堂寒夜人生中最不好的记忆,决定等问题问完,能跟蓬莱少打交道就少打交道。
蓬莱岛主也没有勉强。
他放下了手,依旧温和地看着来到白玉舟上的两人:“那就在这里说吧。”
远处,鬼道三宗的船都停在了原位。
众人遥遥地看着一红一黑两道身影并立在白玉舟上,却不知道他们在跟蓬莱岛主说什么。
鬼王宗的大船上,小灵兽在徐肆的手上挣扎:“嗷嗷!”
它刚刚吃得正高兴,结果一抬头,楚倚阳跟北堂寒夜都到另一边去了,它还以为自己要被抛弃了,直想一头扎进海里游过去。
徐肆这两天抓弟弟徐妄练出了速度,一把抓住了它的后颈,才救了它的小命。
可是小灵兽却不领情,一边挣扎一边对他龇牙。
徐肆看它一眼,就随手把它定住了,放在桌上。
小灵兽:“……”怎么都喜欢这么对它?!
“他们不会不要你的。”鬼王宗宗主对着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小灵兽,难得耐心地说道,“很快就回来了。”
白玉舟上,楚倚阳问:“蓬莱一族作为神君安排的后手,在这里镇守了那么多年,对冥海里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我要请岛主解惑的是,神君去了何处?他可知‘小神君’找不到他,在幽冥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找到了我头上?”
听到这话,蓬莱岛主的目光微微起了变化。
冥海里发生了什么,另外三境又发生了什么,他当然是知道的。
只是按照原本他对幽冥之下那个存在的了解,他以为对方锁定的是北堂寒夜,只等他疯狂之后,就能让他成为他在地上的代言者,在此界燃起战火。
可是没想到,鬼君真正的目标埋在底下,竟然是找上了合欢宗?
他审视着楚倚阳,没有在他身上找到鬼君喜爱的傀儡特质——强大、破碎、杀戮、毁灭,他跟北堂寒夜就是完全相反的两种人。
但蓬莱岛主知道,他说的是真话。
而不管鬼君的目的是什么,都不会是好事。
他向楚倚阳发出了警告:“跟他接触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不要回应,不要触碰。”
鬼君不能离开幽冥,不能挣脱神君设下的封印,只要不去主动接触,他就做不了什么。
如果是其他人,得到蓬莱岛主这样的警告一定会言听计从,可楚倚阳不一样。
追本溯源,他现在会身在这个世界,都是因为幽冥之下的人。
对着这个世界的监察者,他不方便说太多,只是表示了对蓬莱岛主好意的感谢:“我知道其中的危险,定会谨慎行事。”
不过比起跟鬼君打交道有多危险,他更在意的是神君还在不在这个世界。
别人沟通不了神宫,但像蓬莱这样出自神君之手的监察守卫者,他们肯定能。
他观察着蓬莱岛主的表情,继续说道,“在冥海之外的世界,虽然神庙依旧香火鼎盛,人间的信仰依然是神君,但是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得到神君的回应,人间也再无神迹,神君还在此界吗?”
楚倚阳问完,就耐心地等待。
对方并没有立刻回答,空气中一时充斥的只有海浪拍击船舷的声音。
北堂寒夜在他身后,陪他一起等待蓬莱岛主的答案。
长久的沉默之后,蓬莱岛主最终开口应证了楚倚阳的猜测:“我们也已经很久没有得到神君的回应。”
在神君离去的开始,幽冥之下的鬼君还能够耐心等待,除了在冥海这一边、在他的信徒面前展现一些神迹,会到另外三境去搞一些小动作,给兄长留下的守卫找一些麻烦。
他把这视作跟蓬莱守卫玩闹的乐趣,算是漫长时光中的消遣。
但随着等待的时间越来越长,他的耐心被逐渐消耗,这些“小游戏”就开始脱离了游戏的范畴,给人间造成了不小的危害。
“神君离开之时告诉过我们,他很快就会再回来。”
在这个世界之外,还有三千世界,广袤宇宙,神君离开自然是有事要做。
不过他也给蓬莱一族留下了跟他联系的方式。
只是当蓬莱试图将这里的情况告诉他,让他快点回来安抚幽冥之下的那位时,却发现他们发出的信息也石沉大海了。
“就像中州神宫跟它的主人失去联系一样,神的眷属也再得不到神明的回应。”
楚倚阳闻言,陷入了沉思。
一个世界的神再厉害,也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不易陨灭的属性让他们成为了比这个世界的基石更加稳固的存在。
就算这个世界再覆灭千百次,作为神明,这对兄弟也不会陨落,何况这里一直保持着完整。
所以哪怕他离开了此界,在虚空中遨游,陨落的几率也不大。
蓬莱应该是能够联系上他的,如果他们都不能,那自己更做不到了。
但鬼君却偏偏认定,失踪的神君只有自己能找到,那就说明一件事——
他跟自己一样,不是属于这里的人。
楚倚阳心中一震:“这个世界曾经有人来过?”
他立刻让系统在数据库里查找有没有相关的记录,尽管这是个样式老旧的个人系统,但在来到他手上之前,也是一直放在局里,应该有记录。
系统开始了查找,楚倚阳则继续向蓬莱岛主询问:“中州神宫现在是什么情况?在神君离开之后上去了那么多人,有人离开了此界吗?”
虽然很快他跟北堂寒夜也要上去一探究竟,但是眼前有了解情况的人可以问,他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收集情报的机会。
在系统界面的闪烁中,楚倚阳见蓬莱岛主目光有些奇异地看着自己:“没有。”
显然,之前蓬莱岛主没明白为什么鬼君会选择接触他,但是现在他知道了楚倚阳的特殊之处。
一直没有开口的北堂寒夜到了此刻终于有所触动,蓬莱岛主听他向自己确认道:“岛主的意思是,这么多年从四境三海被接引到中州神宫去的修士,都一直停留在神宫,没有人真正离开此界?”
“不错。”蓬莱岛主缓缓地点头,“所以才会有人上去了,又再下来。”
楚倚阳只以为他指的是谢无筝,再想要深入细问的时候,就听他说道,“你们也很快能够上去,到时就能亲自去看神宫上面如何了。毕竟我不能上去,未曾亲眼目睹,所说的一切不免有所疏漏。”
银发紫眸的岛主说完,又对两人微微地笑了笑,仿佛完全不觉得自己说了多荒谬的事。
以他的修为境界,不能引动神宫的接引清光,迈出最后一步,说出去谁也不可能相信。
就算是北堂寒夜听闻这话,也只当做是他的本心如此,不愿离开。
可是对神君的来历有全新的猜想,对前辈的思维有所认知的楚倚阳,却从其中听出了不同的含义。
白玉舟上,他若有所思地朝周围望去,目光扫过这些银发紫瞳、与此界生灵都不同的蓬莱人,又再重新回到蓬莱岛主身上,然后问道:“古往今来,蓬莱一族是不是就是你们这一群人?蓬莱岛主从始至终,就只有你一个?”
一时间,白玉舟上的蓬莱族人都朝着他看了过来。
就同蓬莱岛主不应该说出那番话一样,今日换了谁在这里,都不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人力有时尽,只要没有离开陆地,到中州神宫去,就依然是人,寿命依然会有极限。
从古至今,蓬莱一族鲜少在人前露面,寥寥几次出岛都是为了平定一境级别的祸乱,所以人人都认为蓬莱岛主之位是一代接一代地传承下来。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永远是新任的岛主,从前的那些或是陨落或是飞升,都没有留在此界中。
蓬莱一族也应当同其他生灵一样,不断地繁衍生息,只不过世代生活在蓬莱岛上,比退居冥海的鬼道三宗更加封闭,除了跟在蓬莱岛主身边的侍从,其他人不会轻易出来。
可是楚倚阳却说,蓬莱一族从古至今都是他面前的这些人。
哪怕他先前的猜测都十分准确,但现在看来,他却好像错得离谱。
然而,站在蓬莱人的目光下,楚倚阳脸上的神色却没有丝毫的变化。
就好像笃定从他口中说出的就是事实。
海上风浪骤起,停在海面上的船只都纷纷摇晃起伏。
蓬莱岛主看了他片刻,在风穿过三人之间,将一切声息都掩盖的时候,才轻声道:“我现在越来越好奇,应少主究竟是从什么地方知道的这些隐秘之事了。”
他没有否认,就是坐实了楚倚阳的猜测。
在风声停下来的时候,楚倚阳也对他笑了一笑:“一些猜测而已,我的问题已经问完了,这就不打扰岛主了。”
他们在这里停留了足够长的时间。
就算北堂寒夜还有足够的耐心陪他在这里站着,被他们两个留在船上的小猫猫也应该以为自己被抛弃,叫得声嘶力竭了。
楚倚阳转身回到北堂寒夜身边,自然地伸手牵住了他,对他轻声道:“回去吧。”
黑衣的魔皇反握住他的手,在随他瞬移回鬼王宗的大船上之前,楚倚阳回头看向了蓬莱岛主,留下一句:“有缘希望能跟岛主再对谈一回。”
然后,他的身影就随着北堂寒夜消失在了空气中,转瞬又凝聚在了鬼王宗大船的甲板上。
海面的另一边,如整块白玉雕成的轻巧小舟也在众人的眼中调转了方向,重新退回了海雾中。
随着雾气缓缓消散,海面上也再不见蓬莱玉舟的踪影。
众人站在船上,只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好像传说中的蓬莱玉舟出现,就是为了跟魔皇一见。
“魔皇刚刚过去,到底跟蓬莱岛主说了什么?”
当初在深渊边上不是说蓬莱也掺了一脚,才让彼时还修杀戮道的他坠入其中吗?
“那说不定就是去说这事的,你看刚刚不是合欢宗少主先过去吗?人家说不定就是为了给魔皇陛下讨回公道。”毕竟没蓬莱掺一脚,他也不一定要跟着跳下去九死一生。”
“这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们得出可能的结论,向着鬼王宗的船望去,却见到回到船上的北堂寒夜二人已经入了船舱,看不到两人的脸,不能给他们的猜测提供更多的佐证。
“喵喵喵!”
船舱里,被解开了定身术的小灵兽一看到两人回来,就朝着他们扑了过来,泪眼汪汪地发出了控诉。
它一边绕着楚倚阳的袍角打转,一边又转头去质问北堂寒夜怎么能把自己扔在这里。
可惜没人听得懂它的话。
它自顾自地控诉了半天,见他们只是跟徐肆会合,又往前走去,于是闭了嘴,跟在楚倚阳脚边回到了桌旁,等红衣公子一坐下,就立刻顺着他的腿爬了上去。
小猫猫把自己安置回他的腿上。
它暗暗下定决心,下一次坚决不要沉迷食物,被他们抛下。
楚倚阳垂目,看着腿上窝着的这一小团,看到那个毛茸茸的后脑勺,于是伸手摸了摸它。
原本还在生闷气的小家伙立刻身体一歪,倒在了他手上,委屈地蹭了蹭他。
三人一入座,徐肆立刻道:“蓬莱的白玉舟偶尔会在冥海边缘出现,通常不会跟我们有交集。”
这一次蓬莱人应该也是没有想过来的,主动杀过去的是楚倚阳。
楚倚阳抬起了头,右眼之上的那点红痣掩没在眼尾的线条中:“他们确实没有什么事,来这里只是例行公事。”巡检一番,看看鬼君在他的这一小片属地里是不是安分,他的眷属有没有做些小动作。
比起制造单体杀器的杀戮道,群体传播的鬼道虽然单体力量差一些,但为祸世间的能力也不容小觑。当初一个血河老祖不过是得到了一些鬼君秘传,就搞得天下大乱,蓬莱会提高警戒程度也正常。
既然确定了这跟他们没有什么关系,徐肆就干脆地起了身,准备把空间留给他们。
他指着翻着肚皮对楚倚阳撒娇的小灵兽,说了声“物归原主”,就以巡视为名从船舱里出去,留下楚倚阳跟北堂寒夜两个人。
楚倚阳抬手,设下一个阻隔声音与窥探的法术。
做完之后,他这才对北堂寒夜说道:“蓬莱一族是神君留下用来看管、监守他弟弟的造物,你可以把他们视作一种特殊的生命,一群有思想但没有灵魂的傀儡。”
所以,他们这一族世世代代才永远都是这么十几人,首领也一直都是同一个,拥有着无穷无尽的寿命、不会改变的外表、不受鬼君蛊惑的心性,还有强悍的战斗力。
“不错,这种造物放在我们的世界,有另一种叫法,智能机器人。”这时,查找资料的系统回来了,在楚倚阳的脑海里接着他的话说道,“确实有人来过这里,这是已经被局里派人来处理过一次的世界。”
只是不知为什么,会以一个新的面貌重新出现在大众视野中。
听到自己的猜测再次被印证,楚倚阳对北堂寒夜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然后问系统道:“是谁来处理过?找到对方的资料没有?”
“只有一串编号。”
系统说着,然后将这串代表个人身份的编号投射在了楚倚阳的视野中。
看着这串熟悉的编号,楚倚阳陷入了微妙的沉默,原本在挠着小猫猫肚子的手也停了下来。
跟他属于半路搭档的系统没能读懂他的微表情,立刻问道:“怎么,你认识这串编号的主人?”
如果是这样那就好了,因为它在数据库里没有查到更多的信息,封存的记录需要编号主人设定的密码来开启。
“你也认识。”楚倚阳说,声音里带着一种微妙的古怪,“这是我的编号。”
每一个人在入职穿书局的时候都会得到一串个人编号,独一无二。
可是在他修补过的三百多个世界里,没有一个能跟现在这个世界对得上的。
他并没有来过这里,也没有亲手把那样一个“弟弟”封印到幽冥底下去。
系统给他展示了自己查找到但却无法打开的封存数据,啪的一下弹出了输入框:“六位数密码,需要输入正确的六个数字才能打开。”
楚倚阳已经确定上一个来到这里的人不是自己,不过还是将自己常用的密码输入进去。
系统立刻显示密码错误。
“这不是我。”他对系统说,“我所有的密码都是一致的——继续找。”
对系统下完指令,楚倚阳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现实当中,见北堂寒夜坐在对面安静地等待。
迎上他的目光,楚倚阳将原本想要说的话题放下了,把主动权交给了北堂寒夜:“你想要知道什么?只要你问,我都会告诉你。”
北堂寒夜于是问道:“方才谁在跟你说话?”
方才?
楚倚阳意识到他问的是自己刚才示意谈话暂停,听系统回报资料信息的时候。
他想了想该怎么给面前的人解释系统的存在,然后开口道:“是一件法宝,或者说,是跟蓬莱一族一样特殊的生命,只是它没有实体。它能够帮助我找到我想要的信息。”
北堂寒夜的神色有了些微妙的变化:“它之于你,就像蓬莱人于神君。”
楚倚阳思索了几秒,蓬莱一族的制造方式属于这个世界,但制造他们的思维应当参考了穿书局制造个人系统的思维。
毕竟个人系统代表的就是另一个世界智能发展的顶尖技术。
所以他点了头:“也可以这么说。”
但这话落在北堂寒夜耳中就不一样了。
将面前的人所拥有的这件法宝跟蓬莱一族等同,那么他所喜欢的人自然也跟传闻中的神君画上了等号。
黑衣的魔皇想道:“难怪你总是不在意很多事。”
既然是凌驾于世界规则之上,生来就不属于人间的神明,世人苦苦追寻的很多东西,在他看来当然也就不重要了。
因为不重要,所以失去的时候不会感到痛苦,而抵达不了大道巅峰,对他来说也不会是命运的终结。
他被召唤到这里,只有一个理由。
北堂寒夜的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到了他的腿上,在那里,那毛茸茸的一小团已经在他的手掌下睡着了,带着全心的满足跟安全感。
他是为它而来。
北堂寒夜把它从药王谷带出来的时候,只把它当成亲近楚倚阳的工具,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嫉妒这么一只小灵兽。
“在深渊之下,你说过,你总是要回去的。”北堂寒夜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道,他希望这声音听起来不要太过的丑陋,“你来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要带它回去吗?
如果凡人登上了通天梯,是不是也能穿过两个世界的间隔,抵达那里?
第137章
他原本生活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楚倚阳没想到他问自己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这个, 而不是关于神宫、幽冥,还有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的隐秘。
他没有提前准备好答案,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黑衣的魔皇没有移开目光, 就这样安静地等待, 看他似是有些为难,却始终没有起意拒绝自己。
终于,楚倚阳在千头万绪里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开头。
他的眉头松开了,对北堂寒夜说道:“我来的世界没什么特别, 那是一个和平的国度。那里的凡人没有修行的资质, 所以发展出了跟这个世界不一样的文明,像刚刚你问到的那件法宝, 就是其中一样造物。”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了一件面前的人从来没有提到过,自己也没有想过要说的事。
北堂寒夜见他望着自己, 说道, “我不是真正的应劫心,我只是借用了他的身份进入这个世界来找人。”
真正的应劫心在这个维度的时空是不存在的。
当剧情发生改变的那一刻,就催生出了一个平行的时空, 一切都跟原本不同了。
不过楚倚阳很清楚,这种说法听起来还是很像夺舍,又或是借尸还魂。
在所有人都只有一世的世界里,他并不确定北堂寒夜能否接受自己的来历。
所以, 他谨慎地停了下来, 等待着他的反应。
但是,北堂寒夜的反应与他所设想的一切可能都不同。
“你不是他?”
他轻声重复了一遍, 然后伸手来触碰楚倚阳的脸。
他的指尖有些冰冷,跟被他触碰的肌肤隔着一寸距离。
他在这张已经刻进神魂里的面孔上移动冰冷的指尖, 明明没有真正接触到,却让楚倚阳有种比被直接触碰更加深刻的感觉。
“如果你不是他……”北堂寒夜目光随着指尖的移动在他脸上巡视,像要从幻境底下剥离出一个真实的他,“那真正的你,是什么样的?”
在青叶秘境里,他就因为眼上加诸的封禁,无法知道自己喜欢上的人长什么样。
等好不容易再次见到楚倚阳,确定了是他,他终于觉得把人抓在了手里,记住了这张脸,就永远不会再忘记。
然而讽刺的是,每次当他以为自己已经抓到他、看清了他,现实却会给他一盆冷水——
告诉他你并没有。
到了现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所记住的这张脸,是不是楚倚阳真正的样子。
而在“应劫心”这个身份之外,他更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叫什么。
不知道他来自何方,不知道他真实的身份。
不知道他还会陪自己多久,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离开。
更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
这一刻,北堂寒夜眼前浮现出青叶山城变了模样的神君像。
他想起那张脸上近看是天真而残忍的笑意,远看却是扭曲而怨恨。
他在幽冥之下等一个人,等待到扭曲。
换了是自己留在这个世界等待,如果一直等不到,又会变得怎样扭曲可笑?
“……北堂?”
楚倚阳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几分失真。
直到他把手覆了上来,让北堂寒夜感觉到自己的手背上传来属于他的温度,北堂寒夜才感到自己被从那种遥远扭曲的阴暗中拉了回来,回到了他面前。
“我就长这个样子。”
楚倚阳望进他的眼睛里,轻声道,“这就是我的脸。”
船舱内此刻无人打扰,服侍的人都被徐肆撤走了。
楚倚阳放出的神识确认周围无人靠近,于是将脸贴近了北堂寒夜的掌心,让他好好地确认。
“你看到我是什么样,我就是什么样的。”红衣公子垂下了眼睛,“我进来的时候,想要快点找回我弟弟,用的就是我本来的样子。”
只是可惜,他的良苦用心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魂魄不全的楚辉夜根本没有在见到兄长的第一刻就认出他,然后兄弟相聚。
他的呼吸落在北堂寒夜的掌心里,像一团毛茸茸的小球。
见他低垂的眼睫如同栖息着自己掌中的蝶翼,仿佛永远不会离去,北堂寒夜感到自己的指尖在回温。
“名字。”楚倚阳耳边响起了他的声音,黑衣的魔皇移动拇指,轻轻地摩挲他的脸颊,“你不是他,那你真正的名字叫什么?”
这是他最低的祈求。
起码让他知道自己所爱的人是谁,他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楚倚阳。”
他看到自己掌中栖息的蝴蝶扬起了蝶翼,露出那双颜色较常人浅淡的眼眸。
神明回应了他,“这是我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应该三千的但是我没肝动!
抱木妹妹睡了!
那就先这样,明天继续,我要冲向完结啦!-
我:楚哥的名字读出来跟布鲁斯韦恩一样,能藏个微笑进去诶!
抱木妹妹:哇是诶!
第138章
从他交付名字的那一刻起,两人之间就有了真正不可斩断的联系。
北堂寒夜的声音仿佛在他的心魂深处响起,眼底的魔纹也随之缓缓亮起:“我记住了。”
伴随话音落下,阳光穿透了云雾从窗外照进来,在他身上落下一片金光。
魔皇不再冰冷的指尖从他的脸侧滑向了他耳后,指尖所过之处,仿佛都在肌肤上点燃了一簇簇火花。
火花堆积一旦超过界限,就会变得像昨夜一样。
但楚倚阳此刻并不想躲。
他在北堂寒夜的掌下,就像一艘漂浮在海上的船只。
如果面前的人要掀起狂风暴雨,将他摧毁击沉,拖入海中,那就由他。
抛却顾忌之后,楚倚阳心中就只剩下淡淡的好奇,想知道面前的人究竟会将自己拖到哪里去。
他究竟要将自己藏到哪片海域,才会得到真正的安全感?
在这样的念头笼罩下,他的漆黑如蝶翼的眼睫颤了颤,缓缓遮住了瞳孔。
停在他耳后的指尖一顿,北堂寒夜意识到,这是默许的姿态。
黑衣的魔皇眼底燃起了暗色的火焰。
他的指尖向后滑去,将那截白皙的颈项握在了掌中。
海上狂风骤起,拍击船舷的海浪声中,他掌控住了他。
犹如海妖困住了猎物,要毫不犹豫地将他拖入情海之中……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气愤的小猫叫声打破了气氛。
“嗷呜!”
楚倚阳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看到跟自己相距极近的北堂寒夜。
再近一分,他们之间的距离就会彻底消弭,只是被忽略的小家伙不甘被无视,打断了一切。
——他竟然把装有弟弟灵魂的小灵兽给忘了!
楚倚阳回过神来,条件反射地断开了跟北堂寒夜的视线接触。
等他压下尴尬,再看向北堂寒夜的时候,就看到他眼底燃烧的魔纹已经缓缓地暗下。
在小灵兽攀上桌沿,挤到两个大人中间之前,那贴在他颈后的手掌就离去了。
楚倚阳身体里被隐秘唤起的情火还未消退,就被北堂寒夜的指尖在颈上撤离时的一触,再次引燃了一阵细小的火花,令他差点逸出一声低吟。
暗潮汹涌的黑雾重新收敛回了衣袍底下,仿佛即将脱序的凶兽收回了利爪,再次蛰伏回了黑暗里。
发出抗议的小猫猫从圆桌边缘努力地探出了半个身子。
它大概还不知道自己打断了什么。
在北堂寒夜从楚倚阳面前退开,垂下目光来看自己的时候,它还朝他龇了龇牙。
哪怕被这样挑衅,黑衣的魔皇面上也依旧波澜不惊。
只是,这样的平静并没让人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尤其系统还在楚倚阳耳边幽幽地提醒道:“压抑得越狠,爆发起来就越凶……你说你们出来度蜜月,怎么能把孩子也带上呢?不过反正遭殃的是你不是他——你觉得我到时下线几天合适?”
“究竟是我的错觉,还是你升级之后就变得嘴贱了?”楚倚阳收敛了心情,不轻不重地回怼了系统一句,低头看见小家伙把自己挂在了桌沿上。
它一边喵喵叫着,一边朝北堂寒夜拍起了桌子,全然不怕掉下去。
楚倚阳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出手终结了它的挑衅:“好了,别闹了。”
小猫猫一听到他的声音,立刻偃旗息鼓。
它一被托着圆滚滚的肚子从桌沿抱起来,就委委屈屈地偏过头,把尾音拖得又长又软地朝他撒娇:“喵——”
被它毛茸茸地一蹭,原本还有些尴尬的楚倚阳顿时就痒得轻笑了一声。
这点笑落在北堂寒夜的眼中,就如同海面上粼粼反射的耀阳,闪动间耀眼到刺目,可是却也叫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小猫扒拉着他的手臂,晃动脑袋蹭他的下巴,急切地表达着自己的亲近跟讨好。
它脖子上挂着的乌金铃铛不断发出声响,因为频率不同而不见旖旎,只有幼崽急于讨好的笨拙。
这让刚刚把它忘了的楚倚阳更觉愧疚,哪怕知道这不是完整的弟弟,也依旧一边摸着它的背,一边放轻声音对它说了抱歉:“是哥哥不好,哥哥不该忘了你。”
这个被困在幼兽身体里的魂片智商三岁,不能再多了,完全不知道什么是察言观色,见到自己被冷落了,就立刻要争回兄长的注意力——甚至都不一定还记得这是自己的兄长。
系统截图了这兄友弟恭的一幕,还顺口提醒道:“回去之后,最好是先让它跟瑶池少主灵魂融合,然后把他送出去。”
把他放在这里,不光是手足跟情人难以共存的问题,也让楚倚阳多了一个弱点,留给鬼君攻击。
楚倚阳“嗯”了一声,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本来也是这样打算的。
抱着小家伙哄了半天,感到自己被冷落的小猫猫总算满意了。
它待在楚倚阳的怀抱里——这个它最喜欢的位置上,觉得自己不光争回了存在感,而且还护卫了喜欢的人。
楚倚阳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收拾好了心情,能像先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对北堂寒夜提及下一步的打算:“离开这里之后,我要先去瑶池一趟,把我弟弟分裂的灵魂融合回去。”
他说这话时,小灵兽的脑袋还靠在他的心口,尾巴甩来甩去地朝北堂寒夜龇了龇牙。
看着它尚不知会发生什么事的天真,觉得自己还能霸占这个位置许久的得意,北堂寒夜没有残忍地点破,只是答道:“我陪你。”
气氛重新回到了方才的平和,两人于是默契地继续理清现有的信息,商定离开鬼域的下一步计划。
等到商议结束,徐肆也回来了,他的身影出现在舱门口,身后跟着一群手捧托盘的侍从。
见船舱里的两人相对而坐,维持着自己离去时的样子,像是没有发生过什么,徐肆于是抬手一指身后侍从手中的盘子,一面走进来,一面说道:“阁中白日刚收来一尾大鱼,命人送了过来。”
光一条鱼不成一席,于是船上的大厨又挖空心思,用船上的其他食材一起置办成了一桌菜,送上来供做宗主跟贵客享用。
听到这话,楚倚阳这才察觉天已经近午。
徐肆作为这艘船的主人,从这里主动避让出去,清场了有将近两个时辰。
徐肆表现得犹如先前离开,就是为了去命人准备午膳一样,脸上没有丝毫异色。
看着这些鱼贯而入的侍从手中的托盘,待在楚倚阳怀中的小灵兽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小巧的鼻子动了动。
虽然它一上船就吃过了早膳,但那都是早上的事了,现在都消化光了。
而且这盘子里的鱼闻起来比早上吃的还要香,香气一钻进鼻子里,小猫猫就觉得自己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喵喵喵——”
它知道要吃东西该求谁,于是立刻仰起头朝楚倚阳撒娇,两只爪子在他的手臂上不停地轻踩。
楚倚阳挠了挠它的下巴:“馋猫。”
明明也不是真的猫,怎么就这么喜欢吃鱼?
舱中设宴,因为主人宾客加在一起也只有三人,所以只设了一桌。
作为主人,徐肆坐在主座,跟北堂寒夜喝酒,楚倚阳不参与他们的话题,只专注喂猫。
言谈之间,徐肆敏锐地察觉北堂寒夜的心情明显比自己离开的时候要好,甚至还主动夹了鲜嫩的鱼腹喂猫,便猜到大概是金铃公子给出了什么承诺。
说来奇怪,鬼王宗宗主拈着酒杯想道,他们两人之间,身份地位更高、牵涉的秘密更多的分明是北堂寒夜,可是修为不如他、声名也不如他的楚倚阳却显得更神秘。
在北境年轻一代中不算打眼的合欢宗少主,让前任昆仑剑尊、现任魔域之主也无法掌控。
这样一个难以看透的存在,自己的弟弟竟然还想要跟他在一起,做他的道侣,徐肆只觉得自己应该感谢楚倚阳对自己的傻弟弟不感兴趣。
小灵兽待在兄长的腿上,没有上桌,埋头从兄长手拿的小碟子里吃东西。
原本楚倚阳打算让人给它单独设座,可是小猫猫察觉到了兄长对自己的态度有所改变——从昨夜起就变得更好了,于是娇气的要他喂。
它撒娇卖萌的时候,还有意识地关注了北堂寒夜的反应,机警的不要被他扫下去。
可这一次,北堂寒夜却没有说什么,还给它夹肉了,小家伙有些受宠若惊。
北堂寒夜没有错过它的这些小动作。
只不过它终归是要被送走的,现在吃一顿就少一顿,又有什么需要苛责的?
“吃完了?”楚倚阳的声音响起,问还埋首在小碟子里的小家伙,“还要吗?”
小家伙立刻抬头朝他“喵”了一声,表达了肯定。
不必他起筷,坐在旁边的北堂寒夜就再次给它夹了一块鱼。
小灵兽被两个人这样服侍,觉得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也矜持地朝北堂寒夜“喵”了一声,算是谢他。
楚倚阳一手拿着碟子,觉得它这个表情实在是太可爱了。
他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来,另一手在小家伙的背上轻轻地抚摸。
察觉到船舱中一时间没有人说话,而徐肆的目光落在这个方向,他抬起了头,想到这虽然是私宴,但在鬼王宗宗主的桌上这样光明正大地撸猫,似乎也是太不给面子了些。
楚倚阳于是打算开口对徐肆解释一二,徐肆就先说道:“灵兽年幼,应少主宠溺一些也正常。”
至于北堂寒夜,那就是爱屋及乌,哪怕是看在他的面子上,自己也不会在意楚倚阳在席上投喂灵兽。
“谢徐宗主体谅。”楚倚阳摸着小家伙的背,谢过了他,然后才道,“不过为人兄长,对幼弟总是难免溺爱一些,尤其是久寻不得。这一点,相信宗主也应该有所体会才是。”
听到这个看着不起眼的小灵兽是楚倚阳的弟弟,哪怕冷面如徐肆眼中也流露出了些许的意外。
他认真去看这只小灵兽,又回想了片刻先前跟它接触的细节,怎么也看不出它身上有人的特征。
——从灵魂到身体,都属于兽类,一点也不像是法术造成的变形。
不过想到楚倚阳手段的诡谲之处,徐肆就又觉得这也没有什么。
毕竟当初他是一照面就放倒了跟在徐妄身边的供奉,还把徐妄变成了毫无生机的傀儡,彻底地制服了这个小霸王。
楚倚阳见徐肆接受了自己的解释,甚至还因为两人都为人兄长,对自己管教弟弟的手段有了几分赞同,于是顺势问道:“我们再盘桓两日就该回去了,不知徐妄现在身在何处?我可有机会,同他当面告别?”
听他提及徐妄,徐肆却陷入了沉吟,隔了片刻才道:“怕是要让应少主失望了,舍弟心性不定,昨日我就已经将他送回宗门,禁足三月不得出来。”
“是吗?”
楚倚阳略有些失望,那便是没有什么机会再见了。
之后一去,自己或许就不会再回来,但徐妄被禁足了也好。
本来鬼道三宗就容易成为鬼君的工具,就如青叶山城的血河老祖,徐妄留在宗门里不出来,还更不容易被盯上。
他的兄长徐肆是一个有追求的宗主,鬼道三宗退入冥海这么多年,另外两宗早已经没有了什么心气,见魔域新主亲至,抢着在北堂寒夜面前露脸,不过也就是想从魔域这里多得到一些灵石。
而徐肆不同,他还有更大的目标。
他想要的是有一天能够带着生活在冥海这边的人,重新回到那块大陆上去。
楚倚阳想,或许等鬼君的愿望实现的那一天,离开这个世界已久的神君归来,鬼道三宗跟修真界的矛盾就能从根源上解决,徐肆所求也能实现了-
海上的船只出游到日暮才返航。
船上宾客见过了冥海的清晨,又见识到了冥海上落日的风景。
阳光对待这片海域跟对待其他地方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这里的落日融金之景更加静谧。
日落之时,除了船上,周围再听不见任何活物声息。
一到日落,在海边打捞了一天碎片的人也都收拢了工具,从海岸边退了回来。
浮岛上的白天结束,夜晚即将开始。
昨日祭月的重头戏是等待神君赐福,而今天才是岛上真正热闹的时候。
岛上的居民结束一日的劳作之后,早早就来到了集市上。
集市今日的人更多了,除了常见的摊档,还搭起了处处戏台。
外来的戏班粉墨登场,唱着冥海那边大热的戏,也有他们本地自己的戏班,唱的都是大小神君的故事。
——哪边是外来的,哪边是本地的,一目了然。
前者的戏台前自然聚集了不少看新鲜观众,但后者也不乏人捧场。
毕竟在大典之后看大小神君流传下来的故事,是鬼域多年的传统了,是拉近他们与神明距离的方式。
从船上下来,楚倚阳对热闹的戏台起了兴趣。
他向着北堂寒夜提议:“拍卖还没这么早开始,不如先在外面逛一逛。”
北堂寒夜自然不会反对。
两人便带着吃饱喝足打起瞌睡的小猫猫汇入了热闹的人群中。
他们对外来者演绎的戏目不感兴趣,将注意力全放在本地戏班演绎的故事上。
两人出行没有刻意伪装,无论衣着打扮还是脸都跟平常一样,从热闹的戏台下经过,引来了不少目光。
长街中段最热闹的戏台下,在鬼域繁衍生息了十几代的人们看着上面据说是根据北境最热门的话本故事改编的剧目,为红衣少主跟黑衣剑尊在深渊边上生死相随的一幕而流泪。
虽然知道这样能传唱热演到鬼域来的话本,肯定是曲折离奇,赚尽热泪,但又能保证大团圆结局,满足普罗大众的朴素心愿,但在等待转场的时候,众人还是不免揪心。
扮作两个主角的演员转到台后,为下一幕做准备,等待的观众中忽然有人看到了楚倚阳跟北堂寒夜的身影,顿时连眼泪都忘了擦,忙拽住身旁的同伴指着那一红一黑的两个身影道:“你看那两个像不像少主跟剑尊?”
“怎么可能。”
她的同伴也是被这生死相许的神仙爱情感动得一塌糊涂,却不认为戏里的本尊会在这里出现。
“真的很像!”
戏台上扮演少主跟剑尊的还是两个凡人,再怎么装扮也好,都少了几分仙姿玉骨,可那两个真的一看就是神仙中人,而且无论衣着打扮还是容貌,都跟戏文中写的一模一样!
拗不过她,她的同伴才朝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哪里啊——”
话音未落,就正好撞上北堂寒夜侧过头来倾听楚倚阳说话,那冠绝四境的俊颜映入她的眼中,顿时令她忘了呼吸。
隔了许久,她才一把抓住了同伴的手,两眼冒光地发出了声音,“……是剑尊!”
那他身旁的就是少主了?
这两人真的很像从戏文里走出来的本尊!
一见之下,就立刻让人想到他们是不是顺利从深渊出来,打算从此游历天涯,做一对神仙眷侣。
“什么什么?”其他还在伸长了脖子等待好戏再开演的观众被她们的声音所吸引,也激动朝着不远处另一座戏台下站着的那两人看去,“剑尊在哪里?少主在哪里?”
这一断,楚倚阳还在向北堂寒夜分析自己从戏台上的故事里剥离出来的信息:“……如果这里的故事在流传的过程中没有走形,那断剑碎镜确实曾经是他们的法宝。”
神君兄弟之间也确实有过这么一战。
不过既然鬼君没有否认这一战的存在,就说明最终的结果只影响了这个世界的结构,并没有影响到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
神君打碎了他的问心镜之后,是给了什么补偿来安抚他,让性情阴晴不定的弟弟能转怒为喜?
楚倚阳思考着这个问题,没有在意身后的骚动,在旁侧耳听他说话的北堂寒夜则在察觉到众人的目光以后,抬眸朝着他们看过来。
触到魔皇的目光,原本兴奋的众人顿时感到眼前一黑。
暗色中,仿佛有铺天盖地的红色魂花在面前盛开,花叶自深渊之下延展而来,勾缠上他们的手脚,令他们从心底里生出了怕被拖下去的恐惧,一时间噤若寒蝉。
“怎么了?”
察觉到周围气氛的变化,楚倚阳停下了思索,原本想转头去看一看身后发生了什么事,却感到随身带着的玄光镜发起了烫。
他一伸手,闪烁不停的玄光镜就出现在了他的手掌中,将北堂寒夜的视线从另一边吸引了回来。
那些受到他目光影响的凡人只感到身上一轻,深渊与魂花的幻觉消失了。
“是我师叔。”楚倚阳一手抱着睡着的小灵兽,另一手拿着玄光镜,对北堂寒夜道。他离开了一天一夜,江雪楼回到宗门发现他不在,于是用另一面镜子发起了通讯。
“这里人太多了。”他说,“我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
无需他再说第二遍,北堂寒夜就伸手揽过了他,带着他瞬间消失在长街上。
不远处,那些原本在看他们的人眨了眨眼睛:“你们……看到没有?”
这肯定是本尊没跑了啊!
这时,台上乐声鼓点再起,做着黑衣剑尊跟红衣少主打扮的两人复又登场。
他们的班子凭借这个话本改编的戏目,演遍四境,场场爆红,还经常被要求加演。
两人原本以为这一次也不例外,他们开演下半场,这些沉浸在故事里的观众见到他们会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跟欢呼,可是没想到台下的人注意力都没在看台上,而是在激动地盯着另一个方向。
这是怎么了?两个主角朝着那个方向看去,却没见到有什么特殊的,不由得茫然对视一眼。
这还是第一次他们演到这段,台下没有热烈的反应呢。
……
月光,海潮,远离喧嚣。
上一刻两人还在人来人往的集市里,下一刻就已经置身在无人的海岸边。
海浪冲刷的海岸在月光下呈现出泛白的颜色,对比远处集市的灯火人声,此处更显精密。
小灵兽毛茸茸的头往兄长的怀抱深处钻了钻,睡得更熟了。
楚倚阳伸手在闪烁发烫的玄光镜上一抹,江雪楼的身影就迫不及待的在几步之外的地方凝聚成型,目光一锁定他就问道:“劫心?你人在哪里?”
一问完,江雪楼就朝着四下看去。
他一回来就听侍女说少主已经一天一夜不见人,也没留信说明去处,“这是什么地方?”
他声音里的惊讶毫不作假。
他江雪楼的红颜知己遍天下,为了见红颜,什么地方没去过?可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有来过冥海深处,并不认得此处的海域跟夜景。
楚倚阳刚想回答,就发现在小师叔现身的瞬间,站在自己身旁的人消失了。
他于是停下来,朝北堂寒夜的气息所在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座高大的礁石挡住了视线,气息的主人就站在后方。
显然,他没有打算在自己开口之前,这样出现在合欢宗的其他人面前。
小师叔投过来的虚影没有看到他,否则他刚刚的音调会拔得更高,比现在更加惊讶。
江雪楼观察完四周转过来的时候,楚倚阳怀里的小灵兽正好也被吵醒,从他怀里迷迷糊糊地抬起头。
一人一兽的目光在半空中对上,江雪楼看着这张眼熟的、毛茸茸的小脸,有些难以置信地道:“这不是——”
“我在鬼域。”楚倚阳不动声色地把小家伙转到了另一只手上,轻拍了两记哄它继续睡,在小师叔把它跟药王谷丢失的那根“独苗”联系到一起之前,抛出了一颗重磅炸.弹。
“——什么?”江雪楼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立刻把目光从小灵兽身上移到了楚倚阳脸上,“鬼域?你怎么跑到那里去了?你怎么过去的?”
“我是怎么过来的已经不重要了,过两日回去再跟师叔细说。”
海面上的风带着湿润的气息吹过来,吹动了他的长发,月光下,红衣公子对着面前泛着金光的虚影说道,“我有件紧要的事,需要师叔帮我。”
礁石后,黑色的衣袍比夜色更深沉,与岩石后的黑暗融为一体。
魔皇俊美的面孔一半藏在黑暗里,一半被月光照亮,那双有着暗红色魔纹的眼眸静静望着海面,没有去听远处的交谈。
在船上得到楚倚阳的真名以后,北堂寒夜就对他有了全新的信任,也有了全新的期待。
之前如果只是想要他留在自己身边,陪自己度过这一生,那如今的他就想要到另一个世界去,去那里跟喜欢的人度过一生。
这个种子一种下,就在他心里不可遏制地生根发芽。
以至于在这个世界,他能不能被楚倚阳身边的人接受,被他们肯定,都显得不重要了。
等这里的一切结束后,如果自己提出希望跟他一起到那个世界去,他会答应吗?
北堂寒夜回想着自己每次向他提出请求,不管是过分的,还是不过分的,他都是无法拒绝的样子,最终都会包容地应承。
他所喜欢的人,他所爱的人,从来就不擅长拒绝自己的请求。
而只要他一让步,自己就会紧逼而上,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被说成不择手段也好,只要能达成目的,他可以用所有东西去交换。
正在这时,充斥在他耳边的海浪声变成了另一种久违的声音。
北堂寒夜眸光微变,抬起右手按在了耳边,听见无论远近的声音都在一瞬间失真地挤进来,然后化成了一种他所熟悉的疯狂。
无论是在昆仑巅上,还是出行在外的时候;无论是在莲池边上静坐,还是当他的剑沾血的时候,这种疯狂的杀戮、催动杀机的呓语都日日夜夜回响在他耳边,充斥着他的脑海。
这是陪伴了他最久的老朋友,在他踏上杀戮道的那一刻就没有停过,推动着他滑向疯狂。
可是——黑衣的魔皇放下了手,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望向依旧平静的海面——那都是从前的事了。
他已经洗去了杀戮的印记,不再是杀戮道的承载者,这声音无法再在他的脑海内里响起,现在他能够听见,只能代表一件事,这条血腥杀戮的道所指向的至高存在到来了。
海面上响起了一阵笑声,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纯然天真,又透着难言的血腥疯狂。
月下波涛中凭空出现了一艘小船,少年模样的鬼君出现在上面,迎着北堂寒夜的目光遥遥地在面具后发出嘲弄的笑声。
北堂寒夜沉沉地望着他,仅仅一块礁石之隔,楚倚阳那边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
海浪拍过来,海水溅上黑色的衣袍下摆,被醒转过来的雾气吞噬。
鬼君是单独过来找他的。
一人一神,隔海相望。
北堂寒夜对他远远谈不上陌生。
从修炼杀戮道开始,他耳边萦绕的就是属于这个掌控战争、杀戮的神明的声音。
真正见面也有两次,一次轩辕皇都,一次深渊边上,现在是第三次。
因为觉得他会再找上门,昨日他们拍下了那件由问心镜碎片祭练成的法宝,带在身边,可实际上何需如此?这一整片冥海,都是他的法宝问心镜背面的化身,他要从幽冥上来显迹,根本不需要其他媒介,不耗费吹灰之力。
但是,北堂寒夜不知他为什么找上自己。
从影响跟掌控上讲,自己已经不再是一颗听话的棋子,从鬼君的目的上讲,他现身要找的应该是楚倚阳才是,可偏偏现在他只在自己面前现身,甚至特意瞒过了楚倚阳的眼睛。
月下浮舟,随波而动。
少年身量的鬼君负着手站在船上,虽然有面具遮挡,还跟岸上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但北堂寒夜还是听到他的声音仿佛近在耳边地响起:“你现在是不是在想,我来找你做什么?”
“放心,我不做什么,就是你的心愿太大声,吵到我了。”
“你刚刚是不是在想跟他走?等他做完了我要他做的事,让他带你去他那个世界?”
“痴心妄想,多么愚蠢。”
第139章
礁石两侧,数丈相隔,浪生潮涌。
楚倚阳看到的是小师叔的月下投影,北堂寒夜见到的却是立在波涛之上的此间神明。
他总是以少年之资出现,所到之处,烽烟四起,生灵涂炭,不得安宁。
在这个没有了约束的世界,他就是唯一的主宰。
北堂寒夜十分清楚,鬼君特意蒙蔽了楚倚阳的感知,单独出现在自己面前,不会只是为了说几句诛心之言。
年轻的魔皇直视着世间最后的神明,让夜风将自己的声音送到了舟上:“愚蠢从来是凡人的特质,痴心妄想更是凡人的特权,我既不自认已经超凡脱俗,那么心存妄想也不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
海上的月光随浪潮浮沉,潮声却没有盖过他的声音。
明月朗照,也让他脸上的神色清楚地映入鬼君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恭敬,也没有丝毫的畏惧。
“在我身后的岛上,有大批你的信徒,我却不是。”
他有自己信仰的神明,就算心中祈愿再响,也是向着那一人,回不回应这般痴心妄想,也是那人的事。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跳出来自讨没趣?
鬼君听出了这句弦外之音,没有生气。
他站在浮沉的小舟上,从面具后看着北堂寒夜,看着这个当着自己的面把另一人奉为神明的人,然后用少年的嗓音发出了嘲弄:“你要信他,不若信我。他们那个世界的人向来薄情,难道他给过你承诺会一直陪着你?”
作为执掌战争跟灾难权柄的神,鬼君最擅长的就是玩弄人心。
他洞察了北堂寒夜的最薄弱处,在明月之下嗤笑一声,“趁早死了这条心吧,承诺得再好听又如何?当初把我封印在幽冥的时候,我亲爱的兄长也是这么承诺,说他很快就会回来,带我出去,结果呢?”
“带他出去”,这四个字令北堂寒夜想到的,自然是失踪的神君曾经许诺过,会将鬼君带到另一个世界去,否则将他从幽冥释放回人间,也不过是让战火跟毁灭继续蔓延。
鬼君似是自嘲,又似怨恨地在面具后说道:“说到底,我跟你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如今见到终于有人跟我尝到了同样的痛苦,我高兴得很。”
是绝世的天才又怎样?是注定能够登上神宫的人又怎样?
“他们说不要你就不要你,这一点你不是最清楚了?”
这一刻,鬼君的声音又再次变得虚无鬼魅起来,萦绕在北堂寒夜的耳边,在他脑海中唤起过往的一幕幕,不管他再如何挽留,想要弃他而去的人他永远也留不住。
“你倒是看看,凡人的痴心妄想究竟能不能实现。”
“看你是跟他走,还是跟我一样永坠地狱。”
看着再次被自己挑起心障的北堂寒夜,鬼君在面具底下发出了快意的笑声。
以旁人的痛苦为食,永远是那么的快乐,看来北堂寒夜虽然已经脱离了杀戮道,但自己想要影响到他,还是轻而易举的。
只不过这些话起到的效用比鬼君预想的要弱。
在短暂地陷入迷雾后,北堂寒夜很快就摆脱了心障,在表面的混乱下,神志清明地思考鬼君的目的。
鬼君的性情变化多端,不能以常人的思维来揣测。
当所有人都觉得他想要操控的是北堂寒夜时,他的目标其实是楚倚阳;可是当楚倚阳认定了鬼君会去找他以后,鬼君又将目标换成了自己。
面对这样的对手,如果不能骗过他几分,那就很难在跟他交手的过程中占到上风。
延迟了几分,北堂寒夜才让神色恢复了清醒,眼中露出戒备的光芒:“你布下这局是为了引我来,你想做什么?”
“啪啪”两声,鬼君站在小舟上给他鼓了鼓掌,接着放下了手。
他重新将手负回了背后,这样的姿势跟总是以少年面貌示人的他并不大相称:“不做什么,不过是想教教你,与其等待旁人履行承诺,不如把主动权掌握在手上。”
月下波涛中,他的声音顺着起伏的浪潮朝岸边推过来,“与其想着让他把你带过去,不如让他留下,永远地留在你身边。你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做过北境之首,也做过魔域之主,在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人能够斗得过你?可以让他永远留在这里,你难道不心动吗?”
北堂寒夜的眸光闪动了一下。
鬼君将他的动摇收在眼底,进一步诱惑道:“你已经站在了规则之上,再进一步就能够制定规则。这个世界总是需要神明,等我离开之后,你难道没有信心赢过旁人,成为这个世界新的主人?”
自然是有。
但北堂寒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如果把他留在这里,你的目的又要如何达到?”
“很简单。”鬼君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他们那个世界跟我们差不多,规则总是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能够干涉到另一个世界的个体,都是已经进入到了规则之内的一小部分人,珍贵得很。”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里又恢复了嘲弄,“他们不会舍得让这样的人留在这里。只是毁灭一个世界,可能引不来那边的反应,但只要把他扣下,就一定会有人来。而且——”
少年神明目光一转,在面具后朝着礁石的另一侧望去,“你的心上人不是到了现在,都还想着凭借一己之力来解决这里的事吗?哪怕猜到了我所求,他也从没想过要联系外界,联系他那些同伴。”
如果楚倚阳在昨夜之后就跟另一个世界联系,鬼君今日也不会跑这一趟。
鬼君收回了目光,声音遥遥地从小舟上传来,为今日一行画下了句号:“你我的目标是一致的,北堂。向我祈愿比向着他们祈愿有效多了,你好好想想。”
话音落下,海上的小舟就自己转了向,向着海中驶去,一瞬间就消失在北堂寒夜眼中。
海上又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涌动的浪潮跟臣服的月色。
礁石的另一边,楚倚阳正好也跟江雪楼说明了要他帮忙的事,江雪楼用折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掌心,答应了下来:“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好吧,我先去同师姐说。”
一开始听到楚倚阳又有事需要自己去做,江雪楼还以为他又要在外面耽搁,没想到却是要自己去找正在闭关的应沧海。
虽说她如今正在全心闭关冲击境界,但也不是坐了死关不能打扰,如果应沧海能放下修行,出来见见他那自然好,如果不行,那回答了“双修功法要怎样用,才能不损害对方修为,甚至让双方都有裨益”的问题也行。
见江雪楼应下这事,楚倚阳便同小师叔说了回去的时间:“没有意外的话,三日后我就会回去,我不在的这几日,还请师叔坐镇宗门,管起事务。”
看着小师叔不大在意地接下嘱托,丝毫没有意识到很快这些事务就要长久地落到他身上,楚倚阳也就故意忽略了要提醒他,宗主飞升之期不远,自己跟北堂也很快就要去冲击飞升之境,合欢宗不可一日无主,新任宗主这个位置,少不得要由他来坐了。
楚倚阳同情了一生放纵爱自由的师叔片刻,而江雪楼尚不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失去自由,还在低头寻味自己的任务,然后从中品出了一点不同寻常。
他抬起头,探究地看面前的人,问:“你要跟谁一起练这套功法?”
原本按照应秋水跟应沧海的安排,陪他修炼这套功法的是那个天山剑派的弟子,可劫心从魔域归来之前,合欢宗就已经把这门亲事退了,而他也没有跟人家再续前缘的意思。
如今他这么上心,既要不伤到对方的根基,又想要双方都能获益,那肯定是有特定的对象了。
难道——江雪楼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名字,下意识地问,“难道是北堂寒夜?”
“……”虽然他猜对了,但此刻迎着江雪楼的目光,楚倚阳的心情却有些尴尬跟微妙,只是含糊地道,“等我回去你就知道了。”
江雪楼:“……”这回答跟直接承认了有什么区别?
他倒不是觉得北堂寒夜会差过傅月舒,只是想到他那样的身份,那样的根骨,不大可能愿意屈尊当炉鼎,劫心怕是占不到上风,一时间既觉得他给合欢宗长脸了,又觉得棘手。
楚倚阳听他喃喃地道:“小师叔不是怀疑什么,你找这么个双修道侣,用得好的话确实也事半功倍……只是他太强了,日后你想出去找别的可心人,怕是不容易。”——这根本打不过啊。
他看着楚倚阳,却见他的目光越过了自己,投向远处,安静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没有想过日后再找别人。”原本他甚至没想过会在这个世界找一个伴侣,“如果能够心意相通,永不离弃,那有这么一个人就够了。”
这种一棵树上吊死的精神,红颜知己遍天下的江雪楼是一点也不能理解,不过他有一点好,就是不会对后辈的事情强加干涉。
反正劫心在合欢宗从来都是一个异数,会选择这样倒也没有很出乎他的意料,江雪楼于是说道:“那你办完了事早点回来啊。”
见楚倚阳收回目光看向自己,点了点头,江雪楼便放心地结束了通讯。
看着小师叔的身影消失在空气中,而手中的玄光镜也不再发光,楚倚阳才手掌一翻,将玄光镜重新收起来,正好在这时,北堂寒夜的气息也重新出现在了身后。
楚倚阳从原地转过了身,背对平静的大海,对刚才避到了另一边去的人道:“我同小师叔说了,再多待两日,我们就回去。”他说完,觉得气氛有些不同,于是问北堂寒夜,“怎么,刚刚你在那边见到了什么人吗?”
北堂寒夜看了他片刻,摇头道:“没什么。”-
“哪里会没什么?”
系统一转头就调出了刚才地图上的画面,“刚刚鬼君明明来过。”
鬼君虽然能遮掩气息,蒙蔽天机,让有人看得见他,有人却看不见他,但系统早早就给他打上了标记。哪怕方才没有见他出现在海上,但地图中也亮起了代表他的红点,清清楚楚地昭示着他刚来过。
“他不说,就当做不知道好了。”
天涯海阁的厢房里,楚倚阳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跟鬼君交手,他们能掌控到鬼君的行迹,但这想来也在鬼君的预料当中。
与其防得滴水不漏,还不如顺其自然,就照着他的意思走下去,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只不过……红衣公子看向身旁的人,见到月光的清辉落在他的身上——他在想什么、在顾虑什么、是出于什么考量没有将鬼君找上他的事告诉自己,这才是更重要的。
……
冥海波涛起伏,月光照在无边的海域上,一只小舟仿佛凭空出现在天地之间。
随着冥海的波涛,小舟漫无目的地向前驶去,显得分外渺小。
海面上响起了笛声,是站在小舟上的少年手持玉笛,在月下吹奏。
此刻他戴着的面具已经摘了下来,扔在脚边,在月夜里迎着海风跟浪涛,吹奏一支与这个世界的乐曲风格不同的豪迈曲子。
笛声回荡在广阔的海域上。
天地间除了波涛,再没有任何事物能够与这荡气回肠的曲调相呼应,曲子配合着沧海孤舟的画面,原本的豪阔中也多了几分孤独跟寂寥。
忽然,安静的船舱中传出了两记琴声,有人在里面随意地拨动了琴弦。
随即,琴音如流水荡出,成为了天地间的第二种声音,在零散地相合了几段之后,渐渐有了主调,跟上了笛声。
少年神明用眼角余光朝船舱中瞥了一眼,没有打断里面的人。
有了琴音相和,曲子中的寂寥顿时消散了大半,行至高潮,在平静的海面上引起了浪涌,构建出一幅豪迈壮阔的图景来。
谢无筝一开始虽然不熟悉这首没有停过的曲子,但他是以琴音入道,是差一点就成为了瑶池琴尊的不出世天才。
青衫琴师盘腿坐在矮小的船舱中,膝上放着他的琴,应和着鬼君的笛声,单手在琴弦上奏出流畅的琴音。
他的右手垂在身边,依旧是白骨的模样。
鬼君虽然没有杀了他,还把他带在身边,但却也没有给他治疗,此刻只有完好的左手能用。
琴声从一开始寥寥数声,到后面行云流水,与笛声相比不落下风,势均力敌,交相辉映。
一曲奏完,随着他五指在弦上一收,船舱外的笛声也在夜空中留下余韵悠长的尾音。
海面上归于平静,站在船头的少年转过了身,看向坐在船舱中的阶下囚。
谢无筝的左手置于伏羲琴上,那双如同春水洗过的眼眸抬起,依旧不减明亮,与鬼君目光相遇,甚至还向对方笑了笑,丝毫没有做阶下囚的自觉。
“好曲。”陷落在幽冥被鬼君磋磨,并没有改变他的底色,奏完这一曲之后,他还能充满兴致地问让自己吃了好一番苦头的人,“这是什么曲子?”
“不知道。”
鬼君收了笛子,方才和谐的气氛随着他这句话烟消云散,荡然无存。
少年从船头回到了船舱中,“教我的人又没说过。”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谢无筝已经了解了这位少年神明的性情。
他虽然阴晴不定,翻脸比翻书还快,但却不屑于说谎——尤其谢无筝还从这短短的八个字里品味出了不快。
这不快显然不只是因为教他曲子的人没有把曲名告诉他。
青衫琴师于是选择了放弃这点好奇,不会看着矛头还自动撞上去。
方才鬼君与北堂寒夜的对话虽然瞒着楚倚阳,但却没有瞒着船舱中的谢无筝。
将他所有的动作联系到一起,再加上方才他所说的话,谢无筝验证了自己从神宫离开,回到地上来寻求的答案——神君果然已经不在了。
舱外海潮声平,舱内陷入安静,青衫琴师维持着抱琴而坐的姿势,半垂着眼睛。
他上了神宫,又再回到地上,表面上是在代替与四境联系日益减弱的神宫行走,实际上却是为了寻找神君的下落。
当年因为与应秋水修成正果无望,也不欲再纠缠打扰于她,索性就放弃了情爱,一心修道,很快就突破到了大乘后期,飞升中州神宫。
飞升之后,本想着就按这条路一直走下去,离开此界到更广阔的宇宙游历,可是等上了神宫之后谢无筝才发现,上界跟下界流传的并不一样。
四境三海多年未曾得到神君的回应,谢无筝从前以为只是下面的凡人得不到回应,与神君联系紧密的中州神宫起码能够聆听到游历在外的神君传回来的声音。
可是等他也成为了神宫一员,才知道这么多年,他们也根本没有收到神君的只言片语,如今执掌神宫的不过从下界飞升上去的修士罢了。
神君离去前曾经给中州神宫留下与他联络的方式,谢无筝以琴音入道,不光可以琴音沟通天地,在神宫探索了一段时日之后,也在藏典籍之处找到了神君当年留下的沟通之法,尝试以琴音与神君联络。
过去漫长岁月,飞升神宫的前人作过无数次的尝试,得回应者寥寥无几,而谢无筝不知是运气好还是如何,第一次尝试就从宇宙间得到了回音。
那回音反馈过来,令他先是一喜,随即又耗费了漫长时间来辨析,最后从中得到了一些模糊的信息。
至此,他才触摸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此界下绝幽冥,上断天梯,竟然像一个囚笼,把所有生灵都囚禁在其中。
飞升神宫的人一开始不知道,但后来也慢慢有所察觉。
只是耗费漫长岁月跟无数心力,也没有找到第二条路,他们商议之后,决定将真相隐瞒下,留给地上凡人一线希望。
后人若是再飞升上神宫,察觉到了不对,就由他们自己去探寻。
谢无筝沉思许久,最终决定再次回到地上,依照自己从回音中得到的模糊指令行事。
神君离去已久,从凡间飞升上中州神宫的修士虽然凤毛麟角,但经历漫长岁月积累,也在神宫中成了气候,有了数千之数,当中也有跟谢无筝一样进入过藏有神君留下信息的藏典之处,又用各自的办法从宇宙中得到了一些回应的。
他们当中也有跟谢无筝一样,分明经历千辛万苦才登上神宫,却又掉头回了下界的人——比如下过幽冥,留下了传世游记的元公甫。
谢无筝发现他是跟自己一样的人之后,反而不觉得意外了。
试想一下,若不是已经登上神宫,见识过这个世界藏在背面的秘密,哪里能够下了幽冥还全须全尾的回来,还留下《元公甫杂记》这样的著作?
不过不管是留在神宫之上的前人,还是回到地上,拼尽全力去探寻真相的先驱,都选择了保留真相,而不是贸然揭露,使得世间再生动荡。
他们行事隐蔽低调,彼此甚至可能从未碰面,故而谢无筝在下界高调行走多年,也没有遇到过这些比他先一步回到人间来的前辈。
在踏遍了中州神宫跟人间四境都找不到线索以后,剩下唯一能去的地方就只是幽冥了,因此哪怕当初没有青叶山城的事,谢无筝最终也会想办法到幽冥探访。
他在幽冥救下徐妄,能把人送出去,也是因为鬼君抬了抬手。
他们两个闯入幽冥的生人,鬼君感兴趣的就只有他一个,至于更像幽冥眷属的鬼王宗少主,留在幽冥的意义不大。
海上吹来腥咸的风,吹入船舱中,拂动了谢无筝的袖子。
布料贴在他垂在身侧的右手上,那只化为白骨的手没有疼痛,也没有其他感觉。
谢无筝朝自己手上看了一眼,严格来说,他在幽冥废的这只手,还有这段时间经受的折腾,大多都来自跟幽冥那些凶猛鬼物的战斗,鬼君几乎没有出过手。等成为这个被封印在幽冥的少年神明的阶下囚之后,也没有如其他知情者所想的那样被严酷对待。
鬼君留他在身边,让他做最多的就是反复弹奏伏羲琴,以琴声去沟通广阔的世界,去搜寻神君的下落,可惜都徒劳无功。
而今日,谢无筝总算知道为什么他们都得不到回应——一个已经离去的神明,怎么会再回答他的信徒?
神君本身就来自另一个世界,如今他回去了,并不是在宇宙间游历,也可能早已经将这个世界忘在了脑后。他们的尝试都是无用的,除非神君再想起这个被遗忘的世界,再回到他的信徒面前,他们才能再次聆听到他的声音。
但现在照鬼君的话来看,那个世界来了第二个人,跟神君有所联系。
谢无筝先前被定在船舱里,只听到鬼君跟岸上的对答,并没有看到站在礁石另一边的楚倚阳,无法将合欢宗少主跟这第二人对应上。
只是,他想着鬼君的话,想到他的行事风格,就忍不住看向钻进了船舱,此刻正在自己面前坐着的少年神明,无奈地道:“你跟他的目标根本不一致。”什么掌握主动,把人留下,换个天长地久,长相厮守,哪怕是在情爱上失败的谢无筝也知道,这绝非恋人间的相处之道。
如果北堂寒夜被他说动,按照他所说的去做了,那他跟对方的关系绝对会出现裂痕。
到时就算不是跟鬼君一样被封印,结局也是分道扬镳,独自神伤。
鬼君把玩着一旁放着的面具,被道破目的之后,毫不掩饰地露出了一个纯然恶意的笑容:“你说得对,我就是见不得他们好。”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属于少年的眼睛明亮又邪恶地望着谢无筝,“凭什么我要一个人孤独千年万年,他们却高高兴兴?”
谢无筝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果然如此。
漫长的光阴没有在这个神明身上留下痕迹,也没有给他增添多少人性。
这简直就像是一个随心所欲、做事全凭喜恶的半大孩子,偏偏手中有着能够毁灭世界的力量。
现在他可以理解为什么神君在离开之前要把他封印在幽冥,跟人间彻底隔绝。
就算这是他曾经疼爱的弟弟,他也不想自己离开以后,整个世界都因为这个生来邪恶的手足而天翻地覆,鸡犬不宁。
“只是神君,你老人家可实在离开得太久了。”谢无筝在心中对此刻不知身在何处的神君说,“你原本为了保护这个世界而设下的屏障,现在看来反倒成了催命符。”
你弟弟被关得太久,性情没见好转,反而生出了怨气。
如果这一次不能如他所愿,把你从另一个世界召唤过来,那他之后又要怎么做?是打算毁灭世界,换来另一个世界的介入,还是想扣留另一个世界的来客,好逼没有守承诺的兄长现身?
看着单手托着腮,又把那只短笛拿出来把玩的少年神明,见他一边控制着小舟向着冥海外缘驶去,一边在口中哼着不成曲调的歌谣,谢无筝想起了自己的兄弟。
如果如今的瑶池琴尊也同眼前的鬼君一样,因为兄长不守信,要抛下肩上的责任离开,就让整个南境生灵涂炭,那自己是决然不可能这么潇洒的。
正是因为有人替他负重前行,他才能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
如果此生还有机会再见,谢无筝觉得自己应该对弟弟说声谢谢。
……
两日后。
浮岛上的拍卖结束,通过冥海来到鬼域的人纷纷乘上了鬼道三宗的船只离开。
两宗宗主赶来送行,到了地方却只见徐肆,不见北堂寒夜跟楚倚阳。
两人不由得对视一眼,然后上前问道:“徐宗主,魔皇跟金铃公子呢?”
“走了。”
徐肆转身就走,留下两人在原地捶胸顿足——无疆魔功来去自由,无需乘船,现在人说不定都已经回到魔皇宫了,只恨自己没有早来一步,拍马都赶不上趟。
北境,轩辕皇朝。
人声取代了浪潮,从四周拥挤过来。
楚倚阳站在北堂寒夜身边,听他说了声“到了”,眼前的色块从模糊变得清晰,冥海的景象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皇城人来人往的街头。
北堂寒夜松开了揽在他腰间的手,凭空出现在街头的两人因为身上的障眼法,没有引来凡人的注意。
距离上一次两人来轩辕皇朝,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经历了一番磨难的轩辕皇朝也休养生息,恢复了生机。
两人漫步皇城当中,随处可见重建的崭新建筑,城中居民的生活也走上了正轨,脸上已经看不出当日的阴霾。此时旭日初升,正是人间热闹的时候,几个孩子追逐打闹着从楚倚阳身边跑过,笑声里带着人间最鲜活的生气。
楚倚阳的目光不由地跟着他们的背影走,直到几个孩子钻进人群里,跑得看不见了,他才收回目光,对北堂寒夜说道:“走吧,人在茶楼。”
照原本的计划,从冥海一回来,他们就要先来找谢长乐。
谢长乐身为瑶池少主,在轩辕皇朝遭逢大乱后便随母亲留在这里,中间虽然回过两趟瑶池,但也没有久留,很快又回来了。
楚倚阳在地图上锁定了他的所在,不过没有直接告诉北堂寒夜,只是说先来轩辕皇朝碰碰运气。
鬼君没有出现第二次,而北堂也始终没有告诉他,鬼君先前来过。
皇城南边最热闹的一条街,店铺云集,行人往来如织。
长街中央最气派的茶楼上,二楼厢房里,穿着青金色衣袍的锦绣公子坐在桌旁,身边难得没有侍女陪同。
听着楼下说书先生今日新出的话本,谢长乐脸上的神色颇为古怪,又被吸引,又带着微微的抗拒。
这座茶楼是他最近常来的消遣之处,人间的丝竹决然没有瑶池动听,但这里胜在有人气,鲜活。
他是亲眼见着皇都从遭逢大难之后的破败,一点一点重建成现在的,自己也参与其中,看到如今恢复活泛的一切,瑶池少主很是有成就感——这跟修道求仙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而随着茶楼重新开张,生意一日一日地好起来,楼中也引入了不少新的项目,像说书人口中的新鲜话本,就是其中一样。
这批不知从什么地方兴起来的话本,内容丰富,曲折离奇,讲的又是修真界的故事,很是吸引眼球。
谢长乐偶然听了一次,对凡人对修真界的想象力很是叹服,于是就在茶楼这里包下了一个厢房,隔三差五就来听一次。
一开始的体验很好,不过随着故事发展,他越听就越觉得这些话本里的角色充满了指向性——
什么剑尊少主,什么生死相随,这不就说的他哥跟……吗?
早先他跟楚倚阳一见如故,心里已经认准了这就是自己异父异母的亲哥,乍一听到这种编排自己兄长感情的话本,实在令他很有几分尴尬。
可这话本又写得实在好,于是他忍不住一边尴尬,一边听囫囵了。
茶楼重新开张,为了要积攒人气,茶楼的主人下足了血本,搜罗了最近流行的各种话本,花样繁多,几乎回回都不重样。
谢长乐追着连载,熬过了上一本,又撞上下一本。
之前听预告是前代君臣的故事,跟他哥没什么关系,他这才放心地听了起来,结果听了几日又察觉出不对——
这不是幻境里发生的剧情吗?
就是那蜃龙幻境里的第二世,自己在里面是个王爷,他哥是个暴君,跟这个话本里的设定严丝合缝。
话本里一起出场的,还有当时同样陷入幻境中的北堂寒夜,就连角色都不带改。
作为亲身参与过这段幻境剧情的主角,谢长乐意识到这一点,差点喷茶。
在说书先生激情澎湃的声音中,他狼狈地擦掉嘴角沾到的茶水,愤怒地想:“是谁写的话本?是谁把这些传出去的?”
可惜当时陷入幻境的人那么多,他想了半天也没法锁定目标,到最后只能庆幸这个世界不像幻境。
幻境里的人可以轮回转世,每一生每一世都相互联系。
若是写话本的人知道用上这一点,把这些故事连在一起,那就不是只有他这样的当事人能察觉个中联系,只怕全天下都知道了。
“好!”
不同于他的复杂心情,听到层出不穷的新故事,茶楼中的其他客人只轰然叫好。
凡人的忘性总是很大的,喜爱过的东西,不会停留太久。
他们不知道,在最初那个话本里他们喜欢过的少主已经回了合欢宗,说不准哪日就要继任宗主之位,而从深渊归来、登上了魔皇之位的剑尊也有了新的人生,两人可能从此以后都没有什么交集。
作为听众,他们只知道这一系列新话本都很不错,很适合在茶楼里消遣。
而写话本的人看中了市场,就逮着一只羊薅,各种以这两人为原型所推出的话本层出不穷,谢长乐在经历了一番心理挣扎之后也就放弃了。
左右他哥也不在这里,又不知道哪一天才会再来找自己,等到他来,这些话本的热度都已经退了。
照他看,今日新出的这个话本就跟楚倚阳没什么关系,两个主角是纯粹的师徒关系,这总该扯不上那俩了吧?
然后,谢长乐就发现是自己太天真了,编话本的人怎么可能放着这么精彩人物原型不用?,
住在雪山之巅的剑仙,爱穿红衣,用着七把小剑的徒弟,换汤不换药,谁不知道这还是剑尊跟少主的同人文啊!
就在他拿着杯子,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古怪的时候,眼前一花,一片红衣遮挡住了他的视线。
谢长乐猛地一抬头,见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楚倚阳,顿时忍不住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哥哥——”
随即,目光又接触到站在楚倚阳身旁的北堂寒夜,谢长乐脸上的表情就从惊喜变成了空白。
楼下说书先生的声音直直地传入他的耳中:“……来者是谁?却是青莲剑仙座下金翎公子!”
此金翎非彼金铃,但配合着出现在谢长乐眼前的二人,也足以令他惊天动地地呛咳起来,把原本在楚倚阳手臂间打瞌睡的小灵兽都吓醒了。
小家伙抖了一下,“嗷”了一声睁开眼睛,顺着楚倚阳的手臂往上一蹿,躲到了他背后,然后从他肩上探出头来,看着面前这个把自己吓醒的人,只见他放了杯子站起来,视线在自己跟楚倚阳他们之间来回扫动:“哥……你……咳咳咳……你们……咳咳咳!”
他想解释却止不住咳嗽,一时间憋得俊脸发红。
在说书先生的声音落下,剧情告一段落的时候,他才好不容易压下了呛咳,眼睛里含着泪地抬起了头,只觉得面前的哥哥在用“你都在听什么”的眼神看着自己。
——真是过往几次的尴尬加在一起,都不及这一次死亡!
“哥哥……”楚倚阳见他气势不足地捂着喉咙,虚弱地叫了自己一声,然后又飞快地扫了北堂一眼,“你们来……怎么也不先告诉我一声?”
——还有,怎么是跟北堂寒夜一起来的?
难道说自己的判断失误,那些话本里说的才是真的?
在弟弟含泪的注视下,楚倚阳来到他身旁,伸手给他顺了顺气:“从皇都经过,来看看你。”
这话说得很有技巧,加上背上的触碰,令谢长乐一下就安下心来,一旁北堂寒夜的存在也没令他那么紧张了。
他的目光落在楚倚阳的肩上,跟好奇探头的小猫猫对上了眼,一边纳罕哥哥怎么会养这么个小东西,一边随手抓起了放在桌上的扇子,然后对两人说道:“那……先回我那里再说吧。”
身为轩辕皇朝的公主,又是瑶池琴尊的道侣,谢长乐的母亲地位超然。
在出嫁以后,她也依然保留了自己的公主府,因此在接下镇守轩辕皇陵的任务时,她便没有再让人另外安排落脚处,直接住在了出嫁前的府邸。
作为公主之子,谢长乐留在皇都,也随母亲住在她旧时的府邸。
更多时候,公主都在皇宫或者皇陵之中,公主府基本由他单独居住,随心布置。
楚倚阳跟北堂寒夜随他一起从茶楼回来,一入公主府,见到的依旧是充满谢长乐个人风格的布置,锦绣堆成,处处风雅,在厅中一落座,便有侍女上前奉茶抚琴,与茶楼的热闹截然不同。
谢长乐坐在主人的位置上,先前安下的心又再次波动起来。
如果今日来的是楚倚阳一个人,那他就笃定哥哥是顺路来看自己的,而若是放在以前,他跟北堂寒夜结伴同行,他也会认为他们是来看轩辕皇陵的封印稳不稳固,顺便来看自己。
可是现在……
谢长乐必须承认话本对自己的影响,听多了话本,再看到两人结伴而来,楚倚阳跟北堂寒夜的关系落在他眼中,就显得很不对劲了。
“想什么呢。”瑶池少主在心里默默地扇了自己一巴掌,然后问起了兄长的近况,想知道他从深渊底下出来以后有没有什么损伤。
楚倚阳也陪他闲谈,北堂寒夜在两人交谈时保持沉默,只有小灵兽不怕生地跳下来,在厅里四处转,还蹲在奏乐的侍女面前,看她们演奏。
等到聊过片刻,楚倚阳才提起了自己的来意:“我来不是为了皇陵的封印,而是为了另一件事。”
接触到他的眼神,谢长乐会意地让侍女停下了奏乐,让厅里的人先出去,等到厅中只剩下三人一猫,他才问道:“此事莫非与我有关?”
作者有话说:
浅修一下。
第140章 【有修改】
没了旁人,楚倚阳也就没再同他绕弯子:“有没有人同你说过,你的神魂有缺?”
既然是被分出去了碎片,那总应该是有所表现的,就算谢长乐看起来正常,在细微之处也定有些不同。
楚倚阳发问时,北堂寒夜就安静地坐在一旁。
谢长乐愣了一下,犹豫之后,终究还是选择了点头承认:“这事在我们瑶池也鲜有人知,哥哥是怎么知道的?”
瑶池少主从出生就与旁人不一样,神魂缺了一块。
不过由于这个世界没有轮回转世,新生生灵的神魂仿佛就是凭空凝聚而来的,所以也无从探知他缺失的那一片究竟失了哪里。
因着这不影响他的身体,也不影响他的修行,谢长乐就这么顺顺利利地长大了。
日久天长,包括他自己在内,所有人都渐渐淡忘了这一点。
如果今日不是楚倚阳提起,谢长乐甚至不会想起来。
他想着楚倚阳今日既然特意来一趟,总不会是无的放矢,难道……
楚倚阳见到弟弟眼睛一亮,然后换了一副期待的表情看着自己:“是不是……”
找到他缺失的碎片了?
楚倚阳点了头。
他没有详细去提自己究竟是怎么发现的,只是把蹭回到自己脚边来的小灵兽一把拎起:“你缺的那一小片神魂,就在它身体里。”
“喵喵?”
“什么?”
一人一兽同时发出了声音。
小猫猫的脸上不容易看出表情,相比之下,谢长乐的反应就显得大些。
楚倚阳选择直接让他体验,拎着猫起了身。
北堂寒夜看谢长乐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站了起来,在楚倚阳把小灵兽拎到他面前的时候,本能地伸手去接。
毛茸茸的小灵兽一落进手里,谢长乐立刻就没了怀疑。
这种亲近感,比他第一眼见到楚倚阳的时候还要更盛几分,就像是残缺的圆遇上了缺失的部分,他整个人终于变得完整了。
在没有遇到自己缺失的神魂之前,他不知道做个完整的人是什么样的感觉,现在他知道了。
来到他手掌中的小灵兽也是同样的感觉,它不由地抬头看向谢长乐,一大一小两双眼睛在半空中对上。
谢长乐此刻的感觉奇妙又不真实,忍不住用指尖触碰着小灵兽的毛发,充满爱意地摸了摸它。
等回过神来,意识到这是自己缺失的神魂,这种行为就像是在自己摸自己,才又讪讪地停下了手。
在这种古怪的感觉中,他看向了楚倚阳。
“终于,”楚倚阳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终于凑齐了。”
从进入这个世界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他终于在找到弟弟把人送回去这件事上看到了曙光。
系统催促道:“为免夜长梦多,这就把两个躯壳里的数据提取出来,合并回一起吧。”
世间万物在它眼中都是数据,差别在于合并还是不能合并。
不过身为个人系统,它的功能有限,做不到这一点,所以楚倚阳得自己用傀儡手套一试。
——能成功最好,不成功最多也就是把提取出来的“灵魂”再原样塞回去。
这一边,谢长乐还在捧着自己找回来的神魂,想着该先去通知父亲还是母亲,就见到面前站着的人已经戴上了淡金色的手套,正在调整边缘。
“呃,哥你这是……”
“现在就试试把你们融合回去。”
楚倚阳简单的同他提了提“傀儡手套”的来由跟功能,说了系统提出的融合之法。
如果换了旁人说这话,谢长乐肯定不敢冒险,但是站在他面前的是楚倚阳,是几乎同他的灵魂碎片一样让他亲近的兄长,他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
不过他捧着小灵兽又有些无措,不由得问道:“我要怎么做?”
楚倚阳以目光示意他先坐下,谢长乐很听话,一个指令一个动作,马上坐回了椅子上。
小灵兽被他的紧张感染了,在他的手掌上正襟危坐起来。
它觉得自己听懂了楚倚阳的意思,但又没完全听懂。
它仰起头,刚想对红衣公子叫两声,楚倚阳没戴手套的那只手就落到了它头上,安抚地摸了摸它:
“最坏的结果就是融合不成功,你们还是原来的样子,何况就算有什么问题,还有北堂给你们护法,放心。”
听到这话,谢长乐下意识地朝北堂寒夜的方向瞥了一眼。
只见昔日的剑尊、如今的魔皇对自己冷淡一颔首,瑶池少主顿时觉得他出现在这里合理了——原来是为了自己护法。
这样想着,谢长乐彻底放松下来。
他向楚倚阳交付了所有的信任,闭上眼睛道:“哥哥来吧。”
大厅周围一个人都没有留,北堂寒夜抬手,在大厅外围又加上了一层结界。
楚倚阳绕到了弟弟身后,将手按在了他肩上。
厅中阴风骤起,红衣公子身上的气息瞬间变得阴冷,视野一下就从活人变成了鬼物。
活人的身上三把火,头顶一盏,两肩各一朵,锁住了魂魄,要将神魂从躯壳中取出来,就要先灭了这三把火。
楚倚阳的气息改变,令小灵兽感到非常不舒服,如果不是被谢长乐抓着,它现在都要跳出去了。
处在恶鬼状态下,楚倚阳的红衣无风自动,傀儡手套上也延伸出了无数细丝,分别缠上一人一兽的身躯。
随着阴气缠绕,几盏阳火开始摇曳,仿佛风中烛火。
在原本花朵一般大的阳火逐渐缩小,缩到只剩手指头大小的时候,系统出声道:“就是现在!”
话音落下,傀儡丝上的光芒就骤然亮了起来!
这光芒映亮了楚倚阳的眼睛,在他的眼底交织出一张网。
它们丝毫不温暖,反而透出渗人的阴冷。
随着他的五指一收,两团银白色的雾气就从一人一猫的躯壳里被拽了出来。
坐在椅子上的谢长乐只感到整个人一轻,不由得就睁开了眼睛。
他感觉视野高度变了,忙低头看去,看到的却是自己的头顶,他的灵魂正漂浮在距离身躯有数尺高的地方。
小灵兽的神魂一被从它的身体里拽出来,就失去了灵兽的形状,变成了一小团茸茸的白光。
在傀儡丝组成的细网中,这一小团白光朝着谢长乐的魂体靠近,每次一靠近,谢长乐耳边就会响起无数声音,眼前也会浮现出很多画面。
这些声音和画面都让他感到熟悉,但却从未曾在自己的记忆里见到过,就像是被切割走了一样。
在其中,他又见到了身后的人。
跟现在一身红衣的模样不一样,记忆里的楚倚阳头发剪得很短。
他身上衣着也跟谢长乐所熟知的任何一境不同,有着一种简洁利落感。
从七八岁的幼童,到十几岁的少年,再到二十几岁的青年,在这些记忆里,不同年纪的楚倚阳组成了他人生不同阶段的重要部分。
而在这些记忆里,谢长乐听到自己也管他叫哥——开心的,不开心的,委屈的,生气的,所有的情绪到了哥哥面前,快乐会变成双倍,委屈却会烟消云散。
白色光团若即若离,在它离谢长乐近的时候,他脑海中的这些记忆会清晰一些。
等到那一小团白光远离他,这些记忆又会模糊起来,残留下来的就只剩他第一次见楚倚阳就有的那种本能亲近。
如果不是魂体现在被傀儡丝所束缚,谢长乐都想要伸手去抓住那团白光,让它快点跟自己融为一体。
他有种感觉,只要他们重新融为一体,自己就能看清这些光影和声音究竟是什么,就能知道楚倚阳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尽管生来就神魂有缺,但他从未像此刻这般迫切想要归于完整。
每一步都如系统计算的一样,楚倚阳催动了傀儡丝:“去!”
在他的催动下,比发丝更细的丝线朝着那团小小的白光施压,让游动的光团向谢长乐的神魂靠拢。
然而,原本就在谢长乐的魂体附近徘徊的光团在受到这股力量之后,却生出了排斥。
楚倚阳明显地感应到从光团上传来的抵抗之力,它想要逃离自己的掌控,钻回原本的容器里去。
他刚想加大力道,就被系统阻止:“用力过猛的话会把它打散的。”
“那要我怎么做?”楚倚阳眉心的火焰印记颜色变得更深了,周身的阴气也变得更加浓重,“哄它进去?”
谢长乐隐隐约约听到楚倚阳好像在跟什么人说话,却听不是很清楚。
魂体在离开躯壳以后,他对自己的掌控就骤然减少,刚有点不受控制的想要往前飘,就惊恐地看到面前的地面凹陷了下去,露出一个黑洞!
厅中狂风四起,楚倚阳跟北堂寒夜二人都无比熟悉的笑声在厅中响起。
这属于少年的笑声似是从四周笼罩下来,又似从地底传上来,时远时近,时凝时散。
——鬼君!
突然打开的通道化作漩涡在大厅里蓦地张开,阴气从底下席卷而上,北堂寒夜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魂体状态的谢长乐立刻就感到了从这个通道中传来的吸力,原本还在抵抗傀儡丝上传来的压制之力的小白光团,更是直接被拉扯着往通道中坠去。
“哥——!”
谢长乐扯着嗓子紧张地叫楚倚阳,他本能地感到被吸进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第一反应就是向自己最信任的人求助,然后感到整个人被往后拽去。
站在他身后的楚倚阳收紧了五指,傀儡丝瞬间根根紧绷,将他们拽住。
但是红色的衣袍下,楚倚阳自己也在青砖上往前滑了几寸。
黑发红衣翻飞,恶鬼滞留人间本就违反阴阳之道,贯通阴阳的通道一出现,立刻就会把他往下拽。
但是为什么?楚倚阳拽紧了傀儡丝,盯着前方的旋涡,为什么鬼君会在这时候出现?
——他是想正面见一见鬼君,但没想在这个时候见他!
系统当机立断:“先放弃!”
鬼君一出现,融合成功的几率就无限下降,今天肯定成不了。
不必它说,楚倚阳也立刻终止了融合,准备将谢长乐跟小灵兽的魂体送回各自的身体里去。
然而,阴气漩涡中却缓缓伸出了一只戴着金丝手套的手,五指修长,几乎跟楚倚阳的一模一样。
这只从幽冥伸出的手动作似慢实快,指尖一动,漫天傀儡丝就从手上激射而出,直取两个魂体!
楚倚阳瞳孔猛地一收缩——自己在青叶山城失落的傀儡手套,果然回到了鬼君手里!
在他采取动作之前,空气中响起了凌厉剑鸣,那把曾经从中间断开又重新接上的剑从虚空中出现,劈砍向傀儡丝。
失去踪影的北堂寒夜再次在黑雾中现身,一剑斩断了傀儡丝,让那泛着光芒的丝线落入漩涡中。
被往躯壳里送去的谢长乐只见到眼前一片黑色笼罩下来,下一刻就被拉扯着重新投入躯壳中。
失去意识的瞬间,北堂寒夜已经执剑挡在了他面前。
先前在厅中消歇下去的笑声又再次响起,黑衣魔皇的目光扫向四周,那张冠绝四境的面孔没有丝毫表情。漩涡中的阴气凝成人形,戴着面具的少年浮现在其中。
他的衣袍下摆连结着阴气,随着旋涡而缓缓飘动。
不同上一次单独出现在北堂寒夜面前,这一次他没有对楚倚阳隐藏行迹。
迎上两人的目光,他丝毫不在意,只是将视线落在了北堂寒夜手中所持的那把剑上。
少年神明的眼中似有怀念,片刻后才抬起了眼,朝着持剑的人说道:“你真这么蠢,真不想留下他?”
北堂寒夜还未回答,身后就传来楚倚阳的警戒声:“躲开!”
他的身影瞬间化成黑色魔气,那些从身后扑来的傀儡丝缠了个空。
厅中,北堂寒夜再凝聚身影时,只见到楚倚阳在吃力地按着戴有手套的那只手。
他的气息在恶鬼与活人之间切换,脸一时露出恶鬼凶相,一时又恢复原本的模样。
失策了!楚倚阳暗道。
这块得自幽冥鬼物的令牌跟傀儡手套一样,都源自鬼君,在他面前用这些非但不会起作用,还会反过来成为鬼君施展手段的媒介。
原本他让谢长乐跟小灵兽魂归本体后,便立刻退出恶鬼状态,可惜终究是迟了一步。
现在整个就卡在了戴着手套的那只手上,从手套上传来的力量让他无法恢复到活人的状态,肩上的一盏火始终无法亮起。
他体内的灵力与手套上传来的力量陷入了胶着。
一旦压制不住,那股阴寒之力就会侵袭而上,蔓延半身,夺去他对身体的控制权,刚刚他在北堂寒夜身后突然出手,就是这手套作祟。
系统正在紧急计算,寻找摆脱这只手套的办法,楚倚阳抬起头,目光跟北堂寒夜在半空中相遇。
视线接触的瞬间,后者就知道鬼君找过自己的事在楚倚阳眼中根本不是秘密,所以他此刻才会表现得既不意外,也没有被欺瞒的愤怒。
对视间,那股要把他同化的阴寒又侵袭上来。
楚倚阳竭尽全力地将它压制在手臂之下,想让北堂寒夜先带谢长乐跟小灵兽离开,然而北堂寒夜已经调转目光,剑指鬼君:“要怎么选,轮不到你来教——滚回去。”
作者有话说:
改了后半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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