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会◎
陆之珩不禁有些好笑, “这车上就你我二人,不是和你说话还能是和鬼说话?”
戚铃兰小声道:“妇人不得干政是古训,我怎会料到殿下忽然跟我说这些。”
陆之珩道:“这还算不上干政, 我只是将此事结果拿出来和你说一说,又不是让你拿主意做决断。 ”
戚铃兰看了他一眼, “既然如此, 殿下方才何必叫父亲移步书房?好好的回门日,倒让你占用去议事了。”
听她言语间责怪之意, 陆之珩倒是不恼, 还乐呵笑着说:“你那小娘赵氏看着挺热情, 就怕她听了什么都往外说……我总不好单独支开她一人。”
戚铃兰默了。
赵氏人心眼不算坏,大事上也没犯过浑。偏偏是见识浅还好说话,没眼力见就爱往人堆里扎。
虽说夫妻一体, 成亲之后便是一家人, 但血缘至亲和姻缘结亲总是不一样的, 哪个女子愿意看到娘家人在夫家面前露怯?
她心下有些无奈,随口换了个话题问道:“方才上车前殿下和云公子说了什么?我看云公子的表情骤然一沉, 该不会只是道别这么简单吧?”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陆之珩犹豫了一下, 坦白道:“我让他在宫外找几个医术精湛为人靠谱的大夫。”
戚铃兰一怔, 不由得多看他一眼。气色不算太好, 但也不显病态。
“殿下病了?”
“近来还算康健, 只是有些东西想查验清楚。”
为何不让太医查验?
这问题不必问出口,戚铃兰心里就有了答案。陆之珩不让太医查验肯定有他的道理, 要么是信不过太医, 要么是防打草惊蛇。
前者的可能更大一些, 毕竟陆之珩身子弱久病不愈不是一天两天了, 太医除了看出个“先天不足”, 旁的什么都说不出来。要么是医术不精,要么是故意瞒骗。
在这两种情况中,又是后者更有可能。
戚铃兰料想陆之珩肯定是想到了这一层才会让云翊在宫外找大夫,就是不知道宫外的大夫能不能看出什么,如果看出了病因,又能不能治愈。
如果能够治愈,未来数十年岁月她又该如何对待和陆之珩的夫妻关系?
想到这,梦中应和琴音而奏的玉箫声萦绕耳畔,少年陆之珩为了她与皇帝赌气的模样又浮现。
戚铃兰心中一阵烦乱,扭头掀起窗帘一角,借着缝隙钻入的秋风透一透气。车内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一路无话。
…
回到东宫时已经是傍晚了,厨房备下了膳食,趁着天色还未完全暗下去,下人布菜侍奉两位主子用了晚膳。
陆之珩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口菜叶子便放下了筷子。他吃完了也不离开,还静静看着戚铃兰细嚼慢咽的模样,眼神柔情似水又极其专注,倒像是在欣赏什么珍贵的字画。
两旁的宫女见状都移开了目光,在心里暗暗笑着。
看着戚铃兰捧起碗饮下最后一口汤,乔茱递上了沾湿的帕子给她净手。
南蕙挥了下手示意旁边的小宫女将汤碗撤掉,随即扭头向陆之珩问道:“殿下一会儿还去书房吗?”
陆之珩望着戚铃兰,犹豫了一下。
戚铃兰目光垂下不曾看他,却道:“殿下今日若是还要看书到深夜,我便回自己的寝殿歇息了,别再让殿下因我屈身于书房过夜,传出去旁人都说我这太子妃不贤、不知道体贴殿下。”
“谁敢这么说,我拔了她的舌头。”陆之珩冷着声道,却不是对她。“今日不去书房了,你也别搬屋子。若是新婚三天就分房睡,旁旁人还以为咱们夫妻不和呢。”
戚铃兰心下暗道:你这会儿怎么不发狠要拔人家舌头了?
只是面上丝毫不显,转头对乔茱淡淡吩咐道:“这两日夜里愈发寒了,太子殿下不能受凉,你先去把炭火点上。”
乔茱暗道自家姑娘虽然面上冷淡,可心里还是体贴太子殿下,而太子殿下处处维护姑娘,还顾及旁人如何议论,真是宠溺极了。她不由得露出几分笑意。
“是,奴婢这就去。”
入夜后屋外果真刮起了风,一刮风便容易觉得冷。好在屋内炭火烧的旺,光脚踩在地上都是暖的。
戚铃兰已褪去繁重的翟服只留中衣,腰后垫着软枕靠在榻上,手里随手拿了本闲书。
陆之珩则是披着大氅坐在烛台边翻阅古籍,神情实再算不得专注,隔不了一会儿便将目光瞟向榻上的娇美女子,一看就出神。
前世两两生厌,他不知多久没这样认真地看过她。她的眉眼分明是柔和的,为何当初在他眼里她却是那么嚣张跋扈?
戚铃兰低头盯着闲书上的文字,愣是半晌没翻动一页。她知道陆之珩在看她,正因如此才会局促不安。
她还是不明白,如果年少情深是真,为何后来只有相看两厌?又是什么时候起,陆之珩的情意淡了?
“你要是困倦了就和我说一声,早些熄灯歇息。”陆之珩突然出声打破了夜晚的寂静。
戚铃兰恍惚了一下子,随即定定神看一眼手中的书卷,不知不觉已经没有了兴致。
“那就歇下吧,不看了。”
她说着伸长手臂想将书放回榻边柜上,偏偏就差了那么一点点,正想挪动身子下床去放书,陆之珩便来到床边接了她手中书,轻轻放回柜子上,又顺道吹灭了两盏红烛。
戚铃兰移开靠枕躺平下来,抬头望着他问:“这么暗你还看得清吗?”
“我也不看了,陪你。”陆之珩说着便脱下大氅挂到一旁架子上,上床来躺在她枕边,十分自然地与她钻了同一床被子。
被子不算窄,再盖一个人也绰绰有余。但同在一个被子里总是免不了有些肢体接触,一转身就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火热的温度,心跳随之加快,呼吸亦有些急促。
戚铃兰往里挪了挪,与陆之珩隔出半人宽的鸿沟。
陆之珩伸手扑了个空,心中稍有些遗憾。但一闭上眼就能闻到浅浅的清香、一转头能看见她模糊的面容,他还是十分欣慰的。
月光穿过窗纱透进浅浅的寒光,夜深人静,榻上两人渐渐沉睡入梦。
…
太初十七年,寒冬腊月。
正是黄昏之际,鹅毛大雪铺满京城路,宴会散去,各家府邸的车马自诚王府邸门前离去,在雪白的街道上压出层层车辙印记。
待众人陆续散去,‘戚铃兰’才从府院中出来。
陆决明与妻子叶氏送她到正门外,看着她似有失落的情绪,二人相视一眼,陆决明缓缓走上前去。
“今日太子殿下让太子妃独自前来,并非全然因为旧疾复发的缘故。他有他的苦楚,太子妃多体谅他……”
今日是腊月十四,是大皇子受封诚王的大日子,府上往来宾客众多,都是来恭喜道贺的。旁的王公都是携手妻子一同来贺诚王,唯独‘戚铃兰’是孤身一人。
人人都知道太子病得重不能见风,不能与太子妃并肩前来也是情有可原,但旁人夫妻恩爱唯独她形单影只,总会有见不得人好的在背后嚼舌根。
‘戚铃兰’扯了个笑脸回道:“我明白的,大哥无需担心我。雪越下越大,大哥不必远送了。”
别过陆决明,她转身上了马车,赶在宵禁之前回到东宫。
东宫内,太子寝殿大门紧闭。‘戚铃兰’穿过庭院来到门前,就听见里边传出阵阵咳嗽声,正要抬手推门,又蓦然听见一个女子轻柔的声音。
“殿下慢着点,这参汤奴婢熬了整整两个时辰,最是滋补养气。太医说了您这病啊光是吃药还不够,还得多进些滋养补品。”
“眼瞧着天要黑了,奴婢去把烛灯点上,殿下先在枕上靠一会儿。”
“殿下要看哪本书?奴婢帮您拿。”
……
乔茱担忧地看向‘戚铃兰’,小声道:“主子,奴婢去敲下门。”
“不必了。”
‘戚铃兰’一转方向往自己的院子走去,乔茱匆忙跟上去将伞遮过她的头顶。
“主子……”
“方才宴上酒喝的多了些,这会子有些头晕,替我叫小厨房送碗姜汤过来。”
乔茱无奈,只好应声是。
画面一转已是黑夜,太子妃寝殿内只点了一盏灯,女子坐在妆台前缓缓摘下耳坠、钗环。
“主子还在为今日之事闷闷不乐?”乔茱小心翼翼试探着问。
‘戚铃兰’自嘲一笑,叹道:“若不是宴上烈酒壮人胆,恐怕我听不到这番狂妄言论。但仔细一想,她们说的也是实情。”
乔茱数次懊悔自己当时没跟在主子身边,眼下只知道主子听了些醉后狂言,却不知究竟听到了什么。
“那帮妇人究竟说什么了?”
‘戚铃兰’放下了最后一支金簪,看着镜中的自己。
“她们说,太子殿下如今的身子越来不中用了,一到冬日连东宫的门都不敢出。若不是陛下念及与先皇后结发情深,顾着嫡子的名分,只怕早该厌弃他了。别看我如今是东宫太子妃风光无限,依着殿下的情况,白发人与黑发人谁先走都不一定,怕是熬不到母仪天下便要尝尝孤自守寡的苦……”
门外,陆之珩拢紧了厚重的披风,退回了台阶下。
南蕙刚进太子寝殿却扑了个空,这会匆忙追到后殿来,看见太子站在风雪里,心中大惊正要撑伞上前,便看着他踉踉跄跄往回跑了几步,月光下隐约看见他脸上神色有异,嘴角勾着一抹自嘲的笑意。
她匆忙追上去,问道:“太子妃屋里还亮着灯,想来是还未歇下,殿下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外边风雪这样冷,若是受了风寒可就不得了了。”
陆之珩充耳不闻,踩着地面上的积雪压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再推门回到寝殿,暖意扑面而来,脚下留了一串水印子。
“这便是我倾心爱慕的女人……”他低声喃喃,忽然又咳嗽起来。“咳咳咳咳!”
“殿下!殿下快脱下披风烤烤火,奴婢去取汤药来!”
话音未落,她看见陆之珩一手捂住嘴又咳了两声,指缝间渗下丝丝猩红。
触目惊心。
…
屋里明明烧着炭火,温暖如晚春初夏,可戚铃兰却是手脚冰凉从梦中醒来,睁着眼睛紧盯着顶上的帐子,不知如何转身看身旁的男人。
如果梦境是真,她从来不知到那一日陆之珩去寻过她,更不知他在门外听见了她的半截话。
他必定没听到乔茱问的问题,也没听见她这话的开头是转述旁人的醉后狂言,只听着后半截的诛心之语,误会她至深……
难怪他这么厌恶她,难怪他后来从来没给过她好脸色。
时隔一世她终于明白了其中缘由,却打心眼里觉得委屈。
明明不是她的错。
◎最新评论:
【睡在一起就双双梦到对方视角的上一世?】-
完-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