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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你今天特别好看。

    钟鱼领着程晓君在旁边卡座喝果汁, 瞥见这情形立马伸手挡住:“小朋友不可以看!”

    “……”

    程识哪里见识过这种场面。他离任明尧越来越近,仅有的两步距离被人恶作剧地往前推了一把,踉跄撞到了对方身上。众目睽睽之下身体相贴的瞬间, 他心慌意乱脸红得快要滴血, 下意识别过头地避开,“别闹了……”

    这点小小的抗议在周围的笑闹声中几乎没有存在感。任明尧眼底的光芒却暗了暗,被酒劲催动着燥热的,蠢蠢欲动的兴奋也冷却到理智范围内, 低头在他耳边安慰了句,“别怕。”

    下一秒,带着酒热的嘴唇与发烫的脸颊温度相融, 引得周围一片不满的抗议, “嘁——裤子都脱了给我看这个!”

    “哈哈哈是谁!谁的裤子飞我头上了!”

    “就亲个脸蛋也太敷衍了吧!怎么还拿我们当外人啊!”

    “……”

    “干嘛呢干嘛呢?带我一个!”

    宋子扬去找车位停车, 来迟一步, 正兴致勃勃地往包围圈里挤时, 余光不经意间跟角落里的钟鱼撞了个正着, 忽然增亮不止一倍, “我靠……”

    “行了!闹什么, 真当明天都不用工作了吗?”

    任明尧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另一只手拥着程识颇有技巧地转换位置, 语气陡然放轻了不止一度,“先带小君去睡觉。”

    “……嗯。”程识如蒙大赦, 一眼都没好意思往回看, 脚步加速去接孩子。

    宋子扬被强行拽留在原地, 眼睁睁地看着他和钟鱼走了, “我女神……”

    “跑不了。你先留下。”

    任明尧一瞬间完成控场, 知道放走了程识这群人肯定要继续闹, 还顺手给自己拉了个垫背的,“留下陪我喝酒。”

    “哎。”宋子扬还不死心,拧着身子往电梯口看,直到女神的声音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才长叹了一口气,“行吧。”

    起码是见着面了。这几天一直联系不上,他都快以为钟鱼为了躲他是出国深造去了。

    “其实我也不是什么恶劣分子歹徒之类的吧?可能就是缠人了点,但也不至于躲着我啊。我就是想看看她……说几句话什么的。”

    “她应该是来找程识玩。”任明尧不动声色地把自己被罚的酒推到他面前,“还有机会见面,明天再说,先借酒浇愁吧。”

    宋子扬惆怅地哼了一声,送到手边的酒倒是来者不拒。

    是男人就得在酒桌上交流感情。上次跟程识喝得半斤八两,他后来还想再约一局来着,今晚是个好机会,可程识早早就走了。

    “他回去哄睡了孩子,说不定还得加班画画。”

    任明尧看到他行李箱里还带了电脑和数位板,“别烦他。底下这群人疯疯癫癫的,闹起来他吃不消。”

    他待过许多组,每个剧组的氛围不同。拍戏就像急行军,每天还都有不同的变化发生,熬夜通宵都是家常便饭,连带着休息时间也有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恍惚错乱。人生得意须尽欢,指不定下一场戏就拍到天亮拍个没完。

    “你们俩既然都有工作,那回头就请个阿姨来家里帮忙呗。”宋子扬想当然道,“又得自己工作又得带孩子,家庭主妇都吃不消。”

    任明尧却摇头,“他会以为我想赶走他。”

    如果没有那场天灾带来的困境,程识不可能会愿意跟他住到一块儿,到现在都觉得自己是以家政的身份留下的,一天没做家务都住不安心。

    宋子扬就不懂这种心理,觉得都搞对象了还分什么你的我的。倒是任明尧说出这番话,让他刮目相看,“谈恋爱还能让人转了性子?这么细心真是不像你。”

    这种事情上任明尧原本应该跟他是同一类人,现在心理想法都转变了,想也知道是最近同居带来的影响,“你说你们俩要是大学时候就在一块儿,现在是不是也挺多年了。没准儿他能把你潜移默化成第二个家庭主夫呢,嘿,那你这剧本里的感情线不也有救了。”

    “……”

    任明尧懒得跟他胡扯,“喝酒。”

    宋子扬又开始叹气,“回回说你的事都不耐烦。那行,说我,说我女神,我告诉你我这一说可说不到头了啊……”

    任明尧不在焉地听着,知道即使不用附和,这哥们自己也能说得乐在其中,就只出个人,坐在旁边正大光明地走神了。

    说起程识没去大学的事,他心里一直存着疑影。但程识只说跟他没关系,别的也不让问。他怕提了程识要生气,许多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可还会是因为什么?他没法儿问,也不敢细想,怕一旦想得深了,好不容易连在他和程识身上的那根红线就会被绷断。

    “这个组跟完,你是不是就没活儿了啊。”宋子扬喝差不多了,趴在他身上想勾肩搭背,被他不耐烦地甩开,开始呜呜呜,“别嫌弃我!不准嫌弃我!我好想要个老婆啊。你能不能劝劝你老婆,帮我追追我老婆?”

    “……”

    任明尧一脸“我不想跟傻子说话”的表情,起身想换个地方,被他拉着不让走。

    “哈哈!我知道了!”

    片刻后,傻子突然开窍,“你也没有老婆!”

    **

    在事情越变越乱之前,程识带着自家宝贝回到酒店房间。程晓君一无所知地打着哈欠。

    钟鱼也从看热闹的态度变成了糟心,“宋子扬怎么也来这了!真是阴魂不散。”

    “不知道,应该是工作吧。”程识恍惚地应了一声,揉着脸进了洗手间,打开凉水扑到脸上试图清醒。

    他酒量还行,刚才的惊吓就足够将他从微醺的状态里踢出来了,取而代之的是当众被寻乐子的羞耻感和关在胸膛里一声一声撞击般沉闷的悸动。

    现在都还在撞。他忍不住把手放在胸前,懊恼地按了按,仿佛想把这动静给按回去赶紧消停了。听到身后传来的笑声,才发现自己在干傻事,连忙蜷起手指,胸前留下几个湿润的指印。

    “我还以为刚才你们俩真要亲上呢。”

    钟鱼起身晃到洗手间门口,看到别人也在糟心,莫名觉得自己的烦恼也不算很烦恼了,揶揄道,“也是,迟来的深情比草贱嘛。”

    程识微微皱眉,下意识地反驳,“他不是……像你说的那样。”

    “啧,你又护上了。”钟鱼无所谓道,“这是不是就人家说的,小两口的情趣?反正我是不懂。”

    “……”

    程识拉下毛巾擦了擦脸,小声嘀咕,“本来就是啊。”

    他从不觉得任明尧做错了什么,也不认为那是“迟来的深情”。只是他知道的太迟了而已。再说,上学的时候大家都想着最重要的是不能耽误高考,连他在最贪心的时候,也是想着等考上大学以后才能跟任明尧表白的。

    “他自己在楼下,应该没事吧。”脱身之后才想到这个,程识有点后悔,“我是不是不应该把他一个人放在下面?”

    如果不是他出现在酒店里被别人认了出来,任明尧这会儿正常收工,都已经回来躺着休息了。

    “哎呀,一个大男人能有什么事,不就是再被灌场酒吗。你就是太容易心软了。他既然喜欢你,为你挡这点酒不是应该的么。”

    钟鱼说,“你是没见过他们在大学喝得有多凶,直接把我对咱们班长以前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的印象都颠覆了。”

    “他大学时喝酒很凶吗?”程识意外道。“可是他高中的时候从来不喝酒的。”

    “高中我就不知道了,不过看着就不像。估计还是被他们寝室那帮牲口给带坏了,怎么说来着,搞艺术的都容易放飞自我。”

    钟鱼回忆道,“那时候我到他们学校区玩儿……可能男生都容易撒欢吧,从高中到大学乍一脱离束缚,可不得好好释放释放天性么。”

    “不过任明尧还算好了。就我知道的,也就大一大二喝得疯了点,大三之后就收心了,很少喝醉。也没再跟那群人似的夜夜笙歌,算是挺有事业心了吧。”

    程识安静地听着,间或想起上次宋子扬来家里和他拼酒时的话。脑海中七零八落的拼图一点点凑起来,组合成清晰的线索。

    他一直以为任明尧是毕业了之后参加工作,需要应酬才开始喝酒的,但好像并不是。

    任明尧尽了最大的努力升入大学,期待着能在那里遇到他。可是希望骤然落空,尽全力到达的地方也变得没有意义,就在自我放逐里填满了前两年的空白。后面为了转移注意力重新振作,才把生活的重心放到工作上。

    程识想得八/九不离十,其中只有一条是他还不知道的。

    任明尧开始远离酒桌避免喝醉,是从那次被灌迷糊了吐露出“初恋”的情况之后。不想再在那样乱糟糟的情况下提起程识的名字。

    这份执着就像他今天抗拒在众人面前跟任明尧公开调情,有种难言的默契。深情并非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也长久的存在。即使在一片轻佻的玩笑中也被人小心的呵护着,由此显得越发珍贵。

    “你在想什么啊。”钟鱼好奇地戳他脸蛋,“越来越红了。”

    “……”

    冰凉的指尖点在脸颊上,程识被拉回了神,怕藏不住心事就开始赶人,“没什么,好了你快回去睡觉吧,早点休息。”

    “哦……哎对了,明天要是宋子扬还去骚扰我,我可就躲你这儿来了啊。你明天出去玩可叫着我一起。”

    “知道了,我会叫你的。”

    程识送她离开,帮程晓君洗漱,收拾停当后试探着给任明尧打了几个电话,想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大概是底下太闹腾了听不见手机铃声,总没人接。

    不会被灌出什么问题吧。

    程识记着自己最初在医院急诊部遇到他,深夜里苍白的脸色背上他那副低气压的神情很有些吓人。

    可是万一下楼又被缠住,就不一定多久能上来了,程晓君一个人在房间里也不太放心。程识担心得睡不着觉,到头来真像任明尧说的,抱着电脑坐在沙发上画画,一边工作一边等他。

    将近凌晨一点时,门口终于传来了动静。跟平时的敲门声不同,今天简直是拍门了,砰砰响的急切心情惹得他也一下子慌起来,还以为真喝得不省人事了,跳起来去开门。

    没想到任明尧是一个人回来的。走道都挺直,除了眼皮上浮起一层薄红,神情看起来也没什么太大的异常。

    “没事就好,快进来。”程识舒了口气,“难受吗?喝点热水……”

    他转身想进去倒水,不防手腕被用力攥住一把拉了回来,陀螺似的转了半圈,被迫面对着门外的醉鬼,“……怎么了?”

    他这时候才察觉出任明尧有些不对。

    成年男人的体型完完全全地挡住门口,甚至从走道里看,他的身形被严实地覆盖着,谁也想不到大半夜的两个人堵在门口,里面还有一个被拉着不让走。

    任明尧眼神发亮,聚精会神地盯着他,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程识?”

    “……嗯。”

    “你今天……特别好看。”

    不等程识回答,他又很懂事地补充,“平时也好看。但是今天,特别好看。”

    “……”

    忽然在说什么啊。

    恍惚间程识又在他眼里看见那片五彩斑斓的黑了,差点被他晶亮的眼神闪迷糊。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后,硬着头皮把人往屋里拖,“你喝醉了,先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下面进入“反正我喝醉了我说什么都可以”环节

    晚上还有一章

    疯狂撒糖.jpg

    第42章 别哭了。

    程识费了很大劲儿才把他拉进来, 反手关上门,去烧热水。任明尧没有闹,进门重重地坐在沙发上, 扯了扯领口, 胳膊肘抵着在扶手,另一只手插进头发里,闭着眼动作迟缓地往后捋。看起来不怎么好受。

    电热水壶里逐渐响起沸腾的噪声,程识靠在柜台边没有动, 短短半分钟里一直关注着他的状态,直到听见手边电水壶跳闸。

    这阵噪音结束,任明尧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像有意在等待, “程识。”

    “在呢。怎么了?”

    程识拿起水壶倒了半杯, 吹开白茫茫的热汽, 端起杯子, 转身见他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你过来。我们聊会儿天。”

    “……”

    程识感到新奇。

    他印象里, 只有上了年纪的叔叔长辈们喝完酒才会热衷于拉着人聊天谈心。任明尧平时话都懒得说几句的人, 居然还有这样的酒后爱好, 真是人不可貌相。

    “那好吧。”反正小君已经睡了。程识把水放在茶几上晾着,坐在沙发另一头, “你说。”

    任明尧皱了皱眉。他眉骨高,眉头下沉压着眼眶显露出不悦的表情, 压迫感十足。偏偏动作跟气质不太符合, 伸手朝着旁边探了探, 没够着才不满意地说, “你怎么离我那么远啊?”

    “……”

    程识抿了抿嘴角, 往他身边凑合挪近一些, “没事,你就说就行了,我听得见的。”

    任明尧还是不满意,像个无依无靠的老年人在沙发上摸索了一阵,碰到另一只手,立刻抓进掌心里。掌心贴着手背细腻软滑的皮肤,还摩挲了几下。

    “……”程识挣了挣,没挣脱,即使四舍五入房间里只有他和任明尧两个人在,仍旧没忍住脸上发热,压低声音道,“干什么啊。”

    “我想这样说。”任明尧固执道。

    这样好。抓住了好。

    抓住了跑不了。

    被握住的手背上蒙了一层热乎乎的湿汗,施加的力度几近蛮横。程识抽也抽不出来,无奈地想算了,不能跟喝醉的人计较,“知道了,我不动。你想说什么?说吧。”

    今天的拍摄不顺利?还是剧本要大改不得不加班?心里堵着事情太烦闷才会喝醉酒,总是有个由头。

    任明尧脑子里昏昏沉沉的,装了许多事。闻言立刻随机揪一件出来,“宋子扬骂我没老婆。”

    “……”

    结果是告状。

    “你想要的话,会有的。”程识顿了顿,勉强笑着说,“剧组里也有很多你的小迷妹,还有微博上……”

    他知道自己不该说这样的话,显得特别混蛋。谁都可以说,就他不该说。但他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程识”身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拆开了每一部分都能找到替代品,甚至能找到更好的。就拿眼前最近的说,周羽心言谈间对任明尧颇有好感,两个人只要你情我愿通上电,肯定能有发展。

    他就是觉得,任明尧喜欢谁都比喜欢他强。他并不特别,也带不来任何好处,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可是我想要你。”任明尧没有片刻迟疑。

    就算拆开了每一部分都能找到更好的,又怎么样。合在一起才是程识,这世界上就只有一个。

    程识听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只想要你。”

    他好像喝醉了,又好像没有。程识眼眶酸涩,飞快地扭头不敢多看他,“你别这么说。”

    他想到一些劝人惯用的语句,“你还年轻,等见过更大的世界之后就不会这样想了”之类的。可他们之间,任明尧才是见过世面的那个,反倒是他一直困在小小的房间里,连出远门都是今生第一次。

    来到明海后的见闻,陆续从任明尧身边的朋友口中听到的过往,无时无刻不在动摇他。

    可他从来都不是个运气好的人,已经不敢再期待太过完美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了。他可以鼓起勇气,跟任明尧以外的任何人尝试在一起,也可以接受自己因此获得一段失败的恋情。唯独跟任明尧,他是不敢试的。

    万一在一起之后任明尧才发现其实没有想象中那样喜欢他怎么办?万一有一天分手了怎么办,任明尧会如何看待他?会比不喜欢的程度更严重,厌恶他吗?

    他会像死了一样难过,会比那时下定决心再也不见面了更难过。他永远都会喜欢任明尧,从那个雨天开始,就像刻进骨子里。他可以接受年少分离,可以接受不通心意。他可以接受两人从没在一起过,但接受不了任明尧喜欢了他又有一天会厌倦他抛弃他的可能性。

    “我有时候觉得,你是不是也喜欢过我。”任明尧喃喃地说,“你对我好,可你对谁都那么好……我不明白,你要是喜欢上谁,得什么样啊,吃饭都得一口一口喂吧?”

    “……”

    说得怪夸张的。可程识笑不出来,清了清嗓子认真道,“要不还是睡觉吧。喝醉酒之后胡言乱语的话,等酒醒想起来会后悔。很丢脸的,这个……这个我很有经验。”

    “我没胡言乱语。也不会后悔。”任明尧握住他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程识。我喜欢你。”

    “我知道的。”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这辈子都喜欢你。”

    任明尧懊恼道,“还是你烦我了?因为我缠你缠得太紧?你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别怪我程识,我就是不敢松手了,一松手你就又不见怎么办?我保证不干涉你别的,只要你不跟别人走,你想干什么干什么。随便你考虑多久,我一辈子都等得起,你不喜欢我我也认了。”

    程识快要绷不住眼泪了,可是纸巾离得太远,一只手又被他强硬地拉扯着脱不开身,只好任由泪滴砸到沙发上,洇成一小摊深色的痕迹,“要是我就想走呢?”

    “你不想!”

    “……”

    “想也没用。”他太久没有转过头,任明尧又开始觉得他离自己太远了,索性环着他的腰蛮横地往自己身边拖,“到时候……我就把你关起来,或者收买程晓君,拿他当人质。”

    程识好气又好笑,“你怎么不讲道理啊。”

    “讲什么道理?讲理有什么用,只要能把你留下,我什么招都能使。”任明尧甚至上手掰他的脸,“转过来。我想你了。”

    看见他脸上湿漉漉的泪痕,任明尧慌乱了一瞬,捧着他的脸蛋双手去抹,“你怎么……别哭了。”

    程识摇了摇头,眼泪掉得更凶。

    他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那些明明都是好听的话,好听到他都有些羡慕那些话里的程识了。心里酸胀得难受,却说不出原因,任明尧越是哄着他,他就越是哭得停不下来,细白的皮肤被眼泪蒸成绯色,睫毛湿哒哒地黏在一起,可怜兮兮地垂着。

    任明尧哄了半天也没见好,渐渐也红了眼,咬牙道,“哭也不能走!”

    程识眼前壁灯一闪,后脑勺摔进他掌心里,脑海里一片空白。

    脸上残余的泪珠被吻了个干净,直到覆上他的嘴唇,滚烫地紧贴着碾转厮磨。陌生的电流在脑海中窜动,向着全身蔓延。他的理智随酒精一起蒸发,齿间不由自主地打开一条缝隙,被长驱直入的火热气息肆意品尝掠夺。

    紧接着舌尖一痛,像是不可言说的惩罚。

    他睫毛颤了颤,悬挂多时的泪珠终于凝成一大滴,顺着腮边滚落下来。

    任明尧也尝到了,呼吸一滞,却没有放开他。

    “就在我这哭吧。哭个够。”

    作者有话要说:

    贴贴!

    可以说是任某人为所欲为的福利章

    乖巧. jpg

    大家晚安

    mua!

    第43章 强吻他。

    袭击他的吻愈发凶狠。程识意识却逐渐涣散, 脑海中有个声音疯狂地叫嚣着“程识你在干什么快停下来”,身体却不由理智控制,抬起的手只是放在任明尧后颈, 纵容般轻轻抚摸。

    他以柔软的身体无声地接纳, 好像能原谅和包容一切暴行。任明尧不敢想如果有别人这样对待他,他会不会也以同样的态度承受一切。更不敢想,他现在哭成这样,会不会压根就是为了别人。

    应允, 关潼,或者别的什么网友,这八年来, 他也曾躺在另一个人的怀里这样哭吗?

    他紧闭着眼, 被亲吻时, 脑海中浮现的会是谁的脸?

    如果他无论如何都要走, 怎么才能留住?难道还能真的关在家里不见天日吗?

    得而复失的不安被酒精无限放大, 从酒桌边延续到沙发上, 任明尧能被这些想法逼疯, 只觉得自己说过的都是屁话, 给予程识的承诺也大都虚伪。

    他根本就没有那么好的耐心,空白的过去他无法不介意, 未来他也无法确定地握在手里。他迫切地想要一个保证,却对程识一点办法都没有。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明明看起来这么好欺负, 实际却软硬不吃。

    真想亲眼看看, 这具身体里到底装着怎样的心事。

    反正软硬不吃, 还不如丢开顾忌只凭本能。任明尧呼吸加重, 脑子里像有团火, 把大半理智燎为焦土,滚烫的吻重重地印在程识颈侧,滚烫的手掌抚过他的胸腹,轻重与分寸都不顾了,企图用蛮力打开他的身体,要拉着他一起化为灰烬。

    程识终于醒转过来,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开始挣扎,可身上的人像座沉甸甸地压着山,推也推不动,直到最脆弱的地方被一手笼罩,不得已慌乱地哭出声,“……明尧!”

    这一声像劈在任明尧头顶,让仅存的理智发挥作用。失控的行为在一瞬间停止了。程识还想趁机推开他,却被抱得更紧,只是交叠覆压的身体微微错开位置,声音低哑地警告,“别动。”

    程识哪敢再动。多年来搞创作的经验在脑海中衍生出无数种可能性,哪一种都不是随随便便能消受得起的,只能僵硬地躺着等待他恢复平静,在令人忐忑的静谧中,心脏跳得快背过气去。

    片刻后,任明尧的声音闷在他脑袋旁边迟缓地响起,“对不起。”

    “你先起来。”

    “对不起。”

    任明尧没有动,声音却有些发抖,似乎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想干什么,懊悔得抬不起头。

    “我知道了。”程识调整呼吸,试图表现得镇定一些,把眼前的情况拉回正常局面,“你起来再说。”

    任明尧没有再说话,可也没听他的。哪怕知道自己太胡来感到歉疚,宁愿道歉一万遍也必须得继续抱着。

    本就是深夜了,程识被他折腾了一通,眼泪干在脸上皮肤发紧,却被压着胳膊都抬不起手来擦一下,只得陪着熬时间。

    任明尧发酒疯是什么样,他算是见识了。

    在漫长的寂静中,他望着头顶的壁灯,心跳一点一点恢复平缓的规律,清晰的视线也一点一点晕开,被困意裹挟看不太清。

    任明尧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过话。以至于他忽然听见耳边又传来呢喃声,恍惚间还以为是在做梦。

    “你刚来的时候,我对你不好。”

    任明尧也像是在说梦话,没头没尾,声音断断续续,“我是生你的气了,我是故意的。对不起。”

    “以后我再也不生你的气了。我帮你做家务,给程晓君冲奶粉。你教我,我什么都能做,我们好好过,行吗?程识,我想你了。要不是你回来,我都不知道我有这么想你……别走了,程识……”

    这天晚上,程识不记得自己的名字被他重复了多少遍。但直到最后睡着了再也没有声音,都只是松了力气,没有放开抱他的姿势。他防备着不把人弄醒再生事端,艰难地从任明尧身下逃离出来,腿还是软的。

    先前给任明尧晾了半杯开水,这会儿都已经凉透了。他一饮而尽尚且觉得渴,又去倒了一杯喝完,把水壶拿来放在任明尧身边的茶几上,蹲在沙发旁安静地看了一会儿,伸出手又克制地收回来。

    他不记得任明尧有对他不好的时候。甚至连刚刚受过的欺负都转眼就忘,这样看着,只想任明尧不要连睡着时还皱着眉头。

    他的犹豫不决,会让任明尧这样痛苦吗?

    程识移开眼,靠坐在一旁,将脸深埋在掌心里。

    任明尧就在沙发上睡了一夜。次日醒来,艳阳高照,干净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上等他醒来换洗。

    嗓子疼得冒烟。他把茶几上那半壶凉水喝完,回头望了一圈。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程识已经带着程晓君出去了。

    手机上有早晨留下的消息。

    【记得喝水,好好工作】

    【收工回来我们再说】

    两行内容任明尧一眼就能扫完,退出微信后又重新点进去看了一遍才回复“知道”,放下手机重新闭上眼睛,脑袋生疼。

    程识也是硬着头皮出的门。

    他早上起床发现自己脖子上多了点不同寻常的痕迹。虽然不想带着吻痕出门,但更不想这么快就面对恢复理智的任明尧。即使知道他们接下来也不可能避过昨天晚上的话题,但起码别是现在。

    他需要自己出去冷静地想一想怎么处理眼前的情况,因此不可避免地遭到了钟鱼的调笑,顺便被拉去做些掩饰,“我带了遮瑕膏,好歹给你糊一层,应该就看不太出来了。”

    今天原本要去关潼在读的大学参观,但他实在没有什么心情玩,只想找个舒服的环境坐着发呆。几个人也实在够朋友,即便不出去玩,还是把时间用来陪他,一起在甜品店里欣赏橱窗外的街景,吃吃喝喝玩手机,悠闲惬意。

    下午程识收到了中介发来的消息。

    【程哥你看看,这几个地方都挺好的,两室三室都有,干净敞亮,离地铁站公交站也近,一年起租】

    【这几天有空来看房子吧?房东都挺好说话的,价格也可以再谈】

    他没有回,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

    “谁啊。”关潼捧着奶茶问,“任老师叫你回去了吗?”

    程识摇头,“租房的中介。”

    “你还要搬出去住?”钟鱼接话,不解道,“还费那个劲干嘛,现在住得不是挺好的么。”

    “不太一样。”

    程识无法跟他们解释那种“寄人篱下”的心情,只说,“是我的问题,总觉得不住在自己家里就不够安心。”

    他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只是暂住,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把任明尧的家当成自己家。可昨天任明尧说了那样的话,让他觉得自己如果真的离开,简直是犯罪。遗弃罪。

    “我还带着小君……”

    他不是第一次拿这个原因当借口了。关潼却问,“任老师真的介意小橙子吗?上次一起去漫展,我看他照顾孩子挺顺手的,也没有不耐烦什么的。”

    “要不你还是跟他好好谈一谈,说不定他其实也喜欢小孩子,只是不好意思说呢。”

    任明尧喜欢小孩?钟鱼对此不置可否,但也支持“好好谈谈”这个提议,“我觉得原因还是在你自己。”

    只要自己愿意留下,任何问题都可以商量着解决。反过来说也是一样,只要自己不愿意,再无关紧要的小事都能成为离开的借口。

    程识嗯了一声,像是承认他们说得有道理,却还一副固执己见的态度。

    “小识哥……要不你就跟他试一下吧。”

    应允委屈兮兮地看着他,“快点发现你们俩不合适,然后赶紧轮到我行不行。再这么等下去我得猴年马月才能亲到你啊。”

    “……”

    “要不我插个队?”

    “小孩子捣什么乱。”钟鱼说。

    程识却垂下眼,浅浅地笑了一声,“我连小孩子都不如呢。”

    他顾虑得太多,才会连试一下都不敢。

    任明尧说得那样信誓旦旦,可他怕那些都是夸张的醉话。那只是喝多了,等大家能够保持自我清醒地对谈时,任明尧就会为自己酒后的失态道歉,澄清并非本意,保留一分余地。

    然而内心隐秘的角落里,他把那些话反复回味了无数遍,震荡了无数遍。有一个冷静稳重的人,失控地说想念他,离不开他。即使知道是酒精作祟,他也渴望那样不留余地的告白都是真的,发自内心,永远不会改变的。

    某个时刻他也想不顾一切地跟任明尧在一起,只活在那一刻。可一旦冷静下来他就会想到自己最初也最重要的人生愿望,是要远离过往轻松地过活。

    任明尧是被他舍弃的过往中,最艰难的部分。他亲手丢掉任明尧才换来的安稳生活,眼看着越来越好了,又要因为任明尧的出现被打破吗?那当初他舍弃了一切,背井离乡孑然一身地走到今天,意义是什么?

    他一个人熬过的八年时光,到头来,都是没有意义的么?

    他想不明白,也不知道向谁去问。只知道在一起要面临许许多多的难题,而只要往后退一步,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他羡慕应允的坦荡直率,厌恶自己的自私和畏缩,却能够想见这样可悲的性格将会伴随他终生。

    总有人说他温柔,随和,体贴,善良。没有人见过真正的程识是什么样。

    连自己都消受不起,还能赖给谁呢。

    他躲了一整天,最终决定不能拖到回茂华再说了,今晚就得跟任明尧好好谈谈下个月搬家的事。

    天还没黑就回了酒店,他先把洗漱整理哄孩子睡觉以及一切杂事都做好,然后画画,心平气和地等任明尧回来。

    他还不知道,今天任明尧没有去片场,晚上是被宋子扬和几个剧组的熟人拖出去吃饭了。

    前一晚喝酒,后一晚养生。几个人在外面喝粥,走的时候还打包了一份,说带回去给程识尝尝。店里炸春卷味道也不错,只是要现做,其他人吃饱喝足转移阵地去娱乐,宋子扬留下跟他一起等,“还有这种觉悟?”

    “他应该还在生我的气。”任明尧低头翻微信,没找到想看的新消息,“这些还不够。能赔一点是一点吧。”

    “看着也不像是个有脾气的人啊。”宋子扬随口道,“你昨天不是没喝多么,走道都挺稳当的。你怎么人家了?”

    “强吻他了。”

    “……”

    宋子扬用惊疑不定的眼神看着他,语塞了半晌,“要不……你买束花带着?”

    “就那什么……赔礼道歉,不得带个礼物啊之类的么,光宵夜哪儿够啊。你要去买么?我顺便给小鱼也带一束。”

    没点经验是不行。任明尧还真没想过这个,“这么晚了还有花店营业吗?”

    宋子扬说,“肯定有啊。现在都二十四小时营业了,自动鲜花机都有,那一束束都扎好的。”

    拎上做好的宵夜,两人离开了粥铺。慕名而来的老店藏在旧街上,他们是被刚才那几个同行的人带来的,离开时才发现谁也没记路。

    好在离酒店就两三公里距离,手机导航走回去当消食了,正好沿途找找卖花的地方。

    繁星初上,夜生活刚开始,城市里正是热闹的时候。任明尧不用抬头就能望见远处酒店几十层上的霓虹灯流,只隔着两条街,身处这片却都是低矮的楼房。小店都早早打烊歇业,仿佛没赶上城市进化的步伐,被抛在了灯光黯淡的地方。

    “这地段也不像有花店的样子。”宋子扬张望一会儿就失去耐心,“算了,等会儿回酒店点个跑腿直接送到大堂得了。”

    任明尧没说什么,拎着宵夜想这时间程识应该已经回到房间,微信上却还没收到报备的消息。该不会是昨天欺负得狠了,今天连话都不愿意说了吧。

    可也不对,早上还留了言的。宵夜坠得勒手指,他换了只手拿,还没来得及继续想,忽然听见什么微弱的声响,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宋子扬也跟着他停路灯下面,扭头张望着,“干嘛啊。”

    “听到什么声音么。”

    任明尧朝身边的巷子望去。没有路灯的巷口在他眼里黑得像个洞穴,完全估计不出有多深,更看不出里面是什么情况。

    事实上也确实是黑。连宋子扬5.0的视力都看不清里面什么样,并不以为意地打算继续往前走,“好像是有,估计路过的野猫吧……哎你干什么啊?诶?”

    任明尧:“我过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熬夜冠军就是说

    不要慌问题不大

    明天不甜打我脑壳

    睡辽睡辽

    大家晚安

    mua!

    第44章 现在是春天了。

    程识没等多久。稍晚些时候任明尧回到房间, 怀里报了个纸箱子。宋子扬跟在他身后进门,大大咧咧地吆喝,“我靠我靠快关门别让人给发现了。”

    程晓君都被吵醒了, 打了个滚翻身起床, 迷茫着一张小脸左右望望。程识连忙放下电脑过去抱他。

    “我去冲个澡。”任明尧放下纸箱,脚步没停就往浴室走,进去之前还回头说了句,“先吃宵夜。”

    “哦……好。”程识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进了浴室, 回过头宵夜被宋子扬放在茶几上。

    宋子扬躲在墙边扒拉那只纸箱子,也随口招呼,“对对快吃趁热, 粥凉了就没那么好喝了。”

    程识依言拆开宵夜。以往他都是在外面跟朋友吃过晚饭才回来的, 就今天没什么胃口, 晚饭只喂饱了小孩子。这会儿闻到咸骨粥的香味还真有点饿了。

    浴室里很快响起淋浴声。他把程晓君抱在腿上, 夹了只春卷喂到一半, 看见洗手间那扇磨砂玻璃门上渐渐浮起雾气, 疑惑道, “你们干什么去了?弄得一身脏兮兮的。”

    宋子扬还好。任明尧身上蹭了许多泥灰和污渍, 刚才进来时他没往前凑,看不太清情况, “不会是跟人打架了吧。”

    “那不能够。法治社会。”宋子扬乐呵呵地眨眼,幸灾乐祸的语气, “真相只有一个, 他摔垃圾桶里了。”

    “……”

    程识闻言连孩子都放到一边, 下意识地站起身, 语速也变急了些, “怎么回事啊。你们不是一起出去的吗?怎么没看着他?”

    “诶别急啊, 逗你的逗你的。”眼看他当真,宋子扬反倒吓了一跳,连忙摆摆手,“没出事,你先吃宵夜,吃完过来这儿看一眼就知道了。”

    谁还吃得下宵夜。程识直接走到纸箱前,“这是什么?”

    任明尧夜盲他已经知道,还亲眼见识过,在自己家那么熟悉的地方都能磕碰,大晚上的到外边晃悠更危险,摔进垃圾桶里也不是没可能。

    然而纸箱里的东西出乎他的意料。一只可怜的小脏脑袋探出来,瑟瑟发抖地看着他。

    “就它。”宋子扬把纸箱里的小狗拎出来给他看看,感觉会把地板搞脏就又放了回去,“我们吃完饭回来的路上经过一条巷子,听见里头哼哼唧唧的他就进去找了。里头乌漆抹黑的,还非要去看。找了半天才发现就是这小家伙在垃圾桶里倒腾。”

    平时看见流浪狗过去就过去了,不至于爱心泛滥。要是已经成年的也没什么,这只看起来才一两个月大,还是小奶狗,又虚弱,既然看都看见了,任明尧没忍心放着不管,还是给抱了回来。

    “刚才回来跟搞偷渡似的,酒店好像不让带着宠物上楼。”

    小奶狗汪呜汪呜的,抖着身子不知道是冷了还是害怕,怪招人疼的。

    宋子扬心想可能是程识比较喜欢小动物,任明尧才会带回来,否则搁在平时哪有这份普渡众生慈悲为怀的闲工夫,“他手上好像划了一下,你找找有没创可贴什么的……卧槽你没事吧?你别,狗吓着你了?不咬人的这小东西。”

    程识听完话的反应更让人出乎意料,宋子扬有点手足无措。淋浴声恰好停了。任明尧只围了条浴巾在腰上,身上挂着水珠推开浴室门,也问有没有创可贴。

    “有的。”程识迅速起身,低着头去到行李箱边,“我找找。”

    这种应急的小物件他出门都会备着,不仅自己带了,连任明尧行李箱里都放了一份。

    他拿到到浴室来,看任明尧靠在洗手台边,抽了几张纸巾按在手肘上吸掉水珠和渗出的血丝。

    “用这个吧。”程识低声说着,一边动作也没停,连着撕开两只创可贴,整整齐齐的并排贴在任明尧小臂皮肤上。

    伤口不深,但是一片,长长短短的几道。两只创可贴都没盖住,他又去撕第三只,可手指好像不听使唤,打滑又打颤,怎么都撕不开。

    任明尧微微皱眉,一手握住他发抖的手指,另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他的眼睛整个红了一圈,浸在透明的泪水里,甚至看得到眼球上隐忍的血丝。泪水随着脸庞的弧度倾斜被迫脱离眼眶,滚落出来掉在他手背上。

    程识难为情地转开头,用手背揩了揩眼。

    “怎么又哭了?”任明尧无奈地给他擦眼泪,放轻声音道,“就擦破点皮,不是骨折了,不至于。我带回来一只小狗,看见了吗?见义勇为来着。”

    “我看见了。宋子扬告诉我,你从一条很黑的巷子里把它救出来。”

    “嗯。挺可爱吧。像不像小君?”

    “……”

    程识破涕为笑,含着眼泪横了他一眼,“你才是小狗呢。”

    “不敢不是。”任明尧也扬起嘴角,擦眼泪的那只手完成任务后绕到他身后,轻轻拍抚他的背,顺便往自己身边拢了拢,低声说,“心疼我?”

    程识不敢抬头乱看,刚洗完澡都没好好穿衣服。只是垂着眼,听到什么就答什么,“……嗯。”

    然后又说,“你为什么把它抱回来?明明就不爱管这种闲事……为什么啊。”

    看到小奶狗时都还没觉得怎么样,听到宋子扬的话才真的破防。再加上他今天晚上整个心思都在别的事上,做好的心理建设里也绝对不包括这项突发□□件,属实是毫无预兆地破大防。

    可他又怕是自己想多了,是在一厢情愿地给别人的善举增加无用的注解。他甚至等不到宋子扬离开就进到浴室里来,想听任明尧亲口说一个答案。又害怕又迫切地想知道,忍得浑身颤抖,脑子都快炸了。

    “你知道是为什么。”

    话音刚落,任明尧就看见他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只好沉沉地叹了口气,将他环腰拥进怀里,语调和心跳声同样沉稳,“怎么能叫闲事。我不仅管了,还要把它带回家养一辈子。”

    程识闭着眼听,话音落地缓缓地将额头抵在他胸前,瘦弱的肩膀抖得更厉害。

    “那它一定,很想有人能去,救它吧。”

    “嗯。是我到得太晚了。”

    “冬天,巷子里,很冷的。幸好现在,是春天了。”

    任明尧的手覆在他单薄的背脊上下抚摸,帮他顺气,能想象到他断断续续地抽泣着憋红了脸的样子,仍旧像往常一样担心他哭得太凶会昏厥过去。

    “嗯。幸好现在是春天了。”

    隔着一道门,宋子扬在外面哄着孩子一起吃宵夜,成功阻止了程晓君想进来找小叔叔的脚步。

    他因此得到一些宣泄的时间,却也只是头抵着任明尧尽力吞下溢到喉咙的呜咽,不想让更多人听见,身体微微晃动,低声呢喃,“……我脚好疼啊。”

    任明尧把他抱起来放在洗手台上,一只手把握他的脚踝,温暖的掌心下触碰的皮肤却是冰凉的,“这里疼?”

    “嗯。”他也不太清楚,骨缝里渗出的疼痛到底是来自身体还是心理作用。他看着任明尧拿毛巾去用热水浸烫,帮他敷在脚踝上徐徐按揉,自己连穿衣服的时间都没有,也并不在意,只是对他说,“这样呢?会不会好一点?待会睡觉还是灌个热水袋吧。”

    程识鼻子发酸,胸口涨疼几乎透不过气,却轻轻喊了一声,“明尧。”

    他们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他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数年前他就对再见不抱期望。数周前他以为自己可以全身而退。数小时前他还在想,即使无法不伤害任何人,至少及时止损。

    可现在他才明白,他想那么多根本都没用的。只要任明尧想,他哪儿都去不了。

    很多年之前,任明尧给了他一件校服外套,他就把整个少年时期的暗恋拿出来回报。他以为是那时候年纪小,以为自己现在算是长大了成熟了,能为自己的未来考虑周到。可是考虑再多又能怎么样?在真实的,热乎乎的任明尧面前,都显得无关紧要。

    他这辈子都离不开这个人的好。

    任明尧嗯了一声,停下动作看着他。浴室里的灯光柔和,他睫毛上凝结的细小水珠反射着亮晶晶的影子。一张红透了的脸,皮肤薄得好像浅浅啄一口就能咬破。

    “我不跟别人走的。你放心。”他不敢看任明尧,却妥协般一字一句地说,“我不走。”

    任明尧的目光正落在他锁骨上方零落的吻痕上。

    白天那些遮瑕膏都在洗澡时被冲洗干净了。过了一天,原本鲜艳的颜色变成暗红,被略微粗糙的指腹摩挲着,血色好像逐渐又充盈回来,红得很暧昧。

    程识破了大防才说出这句话,连自己都没想到居然能说得出来。说完却没有立刻听见回应,不安地荡着脚尖踢了踢他的腿,“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任明尧郑重道,“我在想是该先道歉,还是该亲你然后再一块儿道歉。”

    “……”

    脖颈部被抚摸的意味有些变质。程识连忙把他的手拉了下来,又听见他接着说,“不是为我说过的话道歉。昨天晚上我没喝到人事不清的程度,说的话都是我想说的。”

    程识被他严肃的语气感染,“那是为什么?”

    “你还没有同意做我男朋友。”任明尧一本正经地说,“所以昨天晚上我干过的事,现在我正在干的事以及脑子里想干的事,严格来说可以判猥亵罪。光道歉都不够。”

    “……”

    顶着一张高冷的脸这么正经地说“我有罪”。程识语塞了一阵,心里居然有点惶惑,结结巴巴地说,“那我,我不举报你。就,没事吧?”

    任明尧抿了抿嘴角,实在没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空出手结结实实地双手抱个满怀,“你怎么这么可爱。”

    “……”

    “我听到了。我很高兴,程识。”他说,“特别特别高兴。”

    **

    宋子扬一个人搞不定小孩子,很快就没辙跑过来敲门催促了。

    “他们还在外面。你穿上衣服快点出来。”

    程识拿开热毛巾跳到地板上,听见他问,“脚能使劲儿吗?”

    “没事的。刚才就疼了一阵。”

    快得好像一阵幻觉。程识原地踩了两下才推门出去,心情莫名松快,连门都变轻了,没怎么用力就差点连着外头的宋子扬推一跟头。

    “嚯……你这……劲够红的,不是,你这脸够大的……呸。”宋子扬嘴瓢得话都说不清,“你快去哄哄你那小侄子吧,我是搞不定了。”

    他跟程晓君没打过几次照面,到底不算是个熟面孔,本来也不会伺候小孩。程晓君属于一边吃得满脸都是一边还爱干净那种小孩,平时都吃一阵子就要程识帮他擦一擦再继续吃。

    这会儿没人伺候了吃得很不舒服,他对脏兮兮的自己感到不满意,心情烦躁地抓起炸春卷丢进粥里,溅得茶几上星星点点到处都是。

    程识平复心情,板起了脸,“小君不可以这样发脾气。浪费食物是不对的。”

    平时可以无限宠爱,但犯了错就要严肃地讲道理。每到这时候程晓君甚至有点怕他,就真的像纸箱里那只小奶狗似的,可怜兮兮地垂着头挨训。倒也真能听得进去,听完还能反省,“小叔,叔,错了。不对,我。”

    “是小叔叔做错了吗?”

    程识耐心地引导他,“好好说。”

    “是我。我是小君。错了。”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垂头丧气地说完整的句子,“是小君做错了。小君不对。”

    “宝贝乖。”

    程识带着他亲手收拾茶几上的车祸现场,行动里反省自己的错误。之后又一起吃饭,恢复到往日亲密的态度里,宠爱不减。

    任明尧平时很少看到他教育孩子,主要程晓君也不怎么犯错,可能还是因为到陌生环境有些不安。宋子扬更是第一次,看得叹为观止,佩服地竖大拇指,“男妈妈yyds。”

    “……”

    把他赶回自己房间去睡觉,任明尧去接了盆热水,给脏兮兮的小奶狗洗澡。

    程晓君在发现箱子里装着什么动物之后整个人兴奋得不行,学着动画片里的样子用小奶音模仿汪汪叫。但小孩子本身抵抗力就不强,刚从外面抱回来的流浪狗身上不知道有什么细菌,程识不许他摸还闹了点情绪。

    “等一下宝贝,等汪汪洗完澡澡就可以摸了。”

    程识一只手拿手机点外卖,找最近的宠物店下单了幼犬奶粉,一只手把他抱到洗手台上,看任明尧干活,“过来先看看,还不能摸哦宝贝,小心一点,胳膊别碰水。”

    一句话里任明尧认领了自己的那部分,暗戳戳的还往前捎带着多连两个字满足私心。

    洗完澡到吹干,被抱回来的这只小奶狗都很乖的没怎么挣扎。只是眼神中偶尔流露出无助的神采,有种被命运支配的悲壮感。

    它不是什么被遗弃的名贵品种,就是普通的田园犬。背上大部分是棕黄色的毛,腹部是白色,也没有什么条纹。可能混了些别的品种,耳朵有点像拉布拉多,软软地垂挂在头两边特别可爱。

    程晓君终于被允许触碰小狗,两只小手左右开弓轮流摸,一下又一下。几分钟之后小狗跟他熟了,朝着他嘤嘤叫,被摸一下就抬抬爪子,仿佛在菜鸡互啄的边缘试探。

    “马上就要回茂华了,临时办托运有点麻烦。”

    任明尧和程识蹲在旁边看两个幼崽迅速混熟,作为真正的命运支配者在商量,“明天还得去打疫苗什么的。我是想先把它留在这,找个朋友带它,过几天开车去茂华再顺路帮我们带回家。你说呢?”

    “都听你的吧。”

    程识点点头,语气尚有疑虑,“我真的能养它吗?”

    以前在网上看到可爱的猫猫狗狗,他也不是没想过要养一只崽。但总觉得那可是一条小生命,担心自己养不好,想着等手头更宽裕点的时候再去领养。既然要养,就给崽一个条件好点的家。

    后来接到了程晓君,人类幼崽的养殖难度和成就感都超级加倍,他就没心思再想养宠物这回事了,这会儿听任明尧说“抱回来送给你”,忽然感受到一个老父亲的责任也在超级加倍。

    两只幼崽注意不到的地方,任明尧悄悄牵他的手握了握,“能养好的。我们一起养。”

    他私心里还希望能靠着这小东西,给程识多一份牵绊——小侄子是程识自己的亲人,狗子总能算是两个人的了吧。

    程识心情很好,被他牵住时无意识地反握,手指交缠第一次没有挣脱,积极地设想,“那是不是还要起个名字?得给它起个好听又好看,又有意义的名字吧。”

    “当然要。”任明尧配合地说。

    “听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这块儿还以为一章写不完

    能放得下就不用双更啦

    以后就是一家四口了

    大家晚安了嘿

    mua!

    第45章 我们试试。

    小奶狗毛还很短, 一直在发抖。程识把程晓君的衣服都拿出来,让他自己挑一件送给新朋友。

    宠物店的外卖送来,小狗喝了奶又有衣服穿, 趴在地毯上又饱又暖地睡了。程晓君也不舍地回到床上, 新鲜劲儿还没过去,眨着眼睛睡不着,隔两分钟就翻腾着坐起来看看小狗,好一阵子才消停。

    程识轻手轻脚地翻身, 看见任明尧也还没睡,靠在床头心不在焉地玩手机,总觉得刚才回来路上忘了点什么事, 就是这会儿还想不起来。对余光里的动静倒是很关注, 用口型加气音问了句, “睡着了吗?”

    “嗯, 没关系的。”衣橱里还有一床被子。程识回到自己被窝躺下, 把被子拉到下巴舒服地裹着, 脚边暖烘烘地发热, 不由得笑了, “你什么时候塞进来的啊。”

    “你带小君去刷牙的时候。”任明尧声音放开了些,关上手机也躺进被子里, 说话间仿佛第一天发觉,“他居然长牙了。”

    “……”人家小乳牙都长齐了好吗。

    “我想到狗狗可以叫什么名字了。”程识小声征求意见, “你觉得, 叫彩铅怎么样?”

    “行啊。”任明尧其实没听清是哪个彩哪个铅, 但横竖先表示支持, 然后也对暗号似的小声地问, “为什么叫这个?”

    程识说, “因为都是你送给我的。”

    他又往被子底下缩了缩,遮住半张脸,似乎说这句话都不太好意思。然后才想起这会儿房间里没开灯,任明尧应该看不到他的神情。

    但他能听到任明尧的笑声,很轻,似有若无的,仍旧感到脸上发热。任明尧反应过来了,对于自己也有份参与表示受宠若惊,“这是不是就你们说的,那个词叫什么,梦幻联动?”

    “嗯……算是吧。”

    程识说完这句,忽然词穷了。他面对任明尧侧躺着,任明尧也面朝着他。房间里光线昏暗,他知道任明尧看不到什么,可还是望着他应该在的位置没有闭上眼睛,没由来地为这想象中的对视内心悸动。

    任明尧一直不转头睡觉,他也不舍得动,就这么隔着两张床之间的走道互相看了好一阵子,程识才期期艾艾地问,“你昨天晚上,为什么突然说那么多话啊。”

    孩子们睡着,终于可以聊点夜间成人话题了。很难说任明尧一直不睡是不是就在等这个,听到就答得飞快,“那还叫突然?我要是好好的没喝酒正常跟你说,是不是更得吓着你。趁着喝了点酒再说还显得顺理成章。”

    老话说得还是挺有道理的,“酒壮怂人胆”。只不过在他俩这儿,不是给喝醉酒的人壮胆,而是给听的那位。

    程识仔细想了想,好像还真是。他昨晚再受冲击,好歹是坐在沙发边听完了。

    要是任明尧又平白无故地告白,估计他会像在家里那天一样,脑子一懵就只想着快点把人赶走,什么也听不进去,“我以为你喝多了才乱说的。你认真谈心的样子真的很像镇子上喝醉酒说胡话的大叔。”

    “……”

    虽然但是,说到后来确实酒劲上头晕晕乎乎地睡着了。任明尧好像能反驳又不完全有底气反驳,梗了好一阵没说出话来,听见他在漆黑一片的房间里轻笑出声,便也妥协道,“行吧,你高兴了就行。”

    程识好奇道,“那你真的喝多了是什么样子?”

    “不太清楚,得问宋子扬。我喝多了会断片,酒醒以后自己想不起来。”

    “哦……”他看见任明尧动了动,把放在外面的手臂收进被子里,变成跟他一样裹着的姿势,又担心地问,“胳膊还疼不疼。”

    任明尧说,“你别再哭了我就不疼。”

    “……”程识后知后觉地为自己的形象担忧,“你别告诉别人啊。我其实不是这样的……以前一年都哭不了一回的,除非是看到很感人的情节。”

    “嗯,”任明尧接道,“那现在怎么忽然变这样了?”

    程识抿了抿嘴唇,又不说话了。

    “我总觉得你跟我住一块儿之后不开心。”任明尧说,“不是说你哭这事,就是平时也不怎么开心。”

    他记得程识上学的时候总是会腼腆地笑。虽然都笑得很淡,但总看得人心里痒,说不上是为什么。好像崭新的毛笔蘸了水,湿润后的软毛微微散开,触在心尖一下下地轻刷。

    最近就很少能看见了。像笔刷晾干套上壳束之高阁,很久不用也不愿再用。

    程识自己没觉得。他总是在烦恼以后怎么办,心事重重的,灰暗的过往又时时如同鞭子在他脑海中抽打,被过去和未来困扰着,反倒很少注意当下。

    他想起自己年少时住在大伯家,似乎也是这样。什么东西都不敢要,饭没吃饱也不好意思添第二碗,睡在床上也不安心,总觉得很快就会被赶出去,每天都在想什么时候才能离开,想一个人待着,拥有只属于自己的一片安身之地。

    他明明知道,任明尧跟那些人是不一样的,只是刻在骨子里的胆怯和排斥难以轻易清楚,也是条件反射,对事不对人。

    再怎么想,今晚在浴室里的话都已经说出口了,冲动也好妥协也罢,总没法儿再收回去。任明尧还说了好几遍“我听见了”,就好像在提醒他不能反悔。

    程识酝酿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一贯委婉,“你……喜欢小君吗?”

    任明尧想了想,“还行。”

    他不怎么喜欢小孩子,嫌麻烦又吵闹。但程晓君大多数时候都乖巧安静,还长得像程识。

    “我以后还是会做家务的。”

    程识说,“但是你不要给我发工资了。”

    任明尧有点儿明白他什么意思了,欣然道,“那给你发零花钱。”

    程识没有拒绝,被子下因为紧张无意识攥成拳的手指松开,绷着脚背蹭了蹭热水袋。

    他是真的很多天没有好好跟任明尧说过话了。

    自从任明尧开始出差,他们在通电话也好,酒店住一起也罢,都没有放松地聊过天。以前在学校的时候,虽然每天都见,可还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他虽然内向,可是话很多,对身边不起眼的小事也会有细微的感受。任明尧本身很少察觉那些,听他说起却觉得很有意思。

    就像现在这样。

    程识第一次离开家门,这两天在明海见闻颇丰。街道边景观树的品种不同,垃圾桶的款式和摆放位置不一样,用餐顺序和饮食习惯,新建筑和旧街道间是如何相融。城市的差异都在这些地方积累变化,和自己生活惯了的环境截然不同,最终组成有趣的陌生模样。

    任明尧不是第一次来明海出差,却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酒店和片场,不出去玩,也从没注意过这些。

    程识一听他什么都不懂更有诉说欲了,絮絮叨叨地说到半夜,把自己说困了,边打呵欠边说,想到一段说一段,临睡着前还在惦记,“我们今天去了一家很好吃的甜品店,路对面是一个公园,有好多人在那里组织家庭野餐,很多大人带着小孩子在玩。”

    “等回了茂华,我也想带小君去春游。再不去就是夏天了。”

    “挺好。”

    任明尧问,“带我吗?”

    程识笑起来,“带。”

    **

    隔天带狗狗去体检打疫苗,呼朋引伴得到了不少关注,关潼还把自己家里的宠物用品都拿出来送他,“之前我哥也养过猫,这些都放了好多年了也没舍得扔。放着都是放着,给彩铅用吧。”

    从病历开始,这只两个多月大的幸运小家伙正式拥有了自己的名字。怀抱着多养一个儿子的心情,程识又在网上买了不少东西,零零散散都寄回家去,看到中介的微信,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回复人家。

    【真抱歉,我这边暂时不用找新住处了,辛苦你了】

    任明尧提前完成了自己负责的剧集,跟后面来的编剧交接完就能回家了。但还有时间,回家之后也没什么要紧事,就问他要不要去说过的公园里春游野餐,玩一天再走。

    程识:“啊?什么公园?”

    任明尧:“……”

    他说的时候都快睡着了,属于放空式絮叨,说完自己都没往心里去,任明尧却还惦记着。程识愉快地答应,临时去711买了堆吃的喝的,带上彩铅的狗粮,野餐布往草地上一铺,三人一汪过来晒太阳。

    程晓君对彩铅身上的牵引绳很感兴趣,认为是某种新奇的衣服,早上还试图往自己身上套。程识花了很大的劲儿说明人狗有别,正经宝宝不穿这个,才让他勉强同意穿自己平时的衣服。

    今天天气好,这会儿原本空旷的草坪上野餐布已经遍地开花,一家一家的欢声笑语。程识看着自己身边的大大小小人人狗狗,恍惚间觉得也是个正经的一家四口。

    如果人生都是如此安稳温馨的日常,再没什么可求的了。

    下一秒,程晓君拉着彩铅的绳子在草地上转着圈地跑,开始遛任明尧。

    程识:“……”

    任明尧步子大,迁就着前面两个小的佯装追赶,实际上不怎么费力。他看着却笑得停不下来,猛地深呼吸了一阵子,肺都通畅了。

    放在野餐布上的手机屏幕忽地亮起来。

    【乘十老师,你现在人在茂华吗?有没有时间出来见一面?】

    【听说世贸那边有家新开的咖啡店挺不错的,想请你喝杯咖啡鸭】

    程识边笑边拿起来看,有些意外,但回复得很快。

    【不好意思啊,我现在不在茂华】

    【是有什么事吗?关于我作品的版权?】

    【没有事啦,放心,版权进行得很顺利】

    【那过几天等你回来了咱们再约~】

    对面语气寻常,应该没什么大事。程识放下手机,躺倒在草坪上,手掌下草芽攒动,刺得有点痒。

    他连载数年还从没见过负责自己的编辑,心想见见也好,多个朋友生活更丰富。合约就快到期了,以后他也该走出自己的小天地,接触更大的世界。

    春天真神奇啊。让人觉得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什么事都有希望。

    他会变得越来越好,把以前那个灰暗的自己远远抛在后头。他真希望全世界都能把过去的程识忘掉。程识荒谬地想,要是他跟任明尧小时候不认识,今年才第一次见面就好了。

    要是任明尧只看到他很厉害的样子就好了。

    程晓君跑了一会儿玩累了回来休息,程识胡思乱想被打断,打开果汁给他解渴。彩铅的狗粮已经用奶粉泡软,在旁边呼哧呼哧吃得很香。

    “过段时间,等手头的连载结束了,我想找个机会再回趟老家。”

    他打开三明治,递给任明尧,“小君年底就三岁了,上幼儿园要好好准备。”

    程晓君只跟自己熟悉的人玩,被他带着去小区楼下散步或是今天在公园,遇到好多同龄小朋友,却都表现得很难融入。

    这样太可惜了。还是要去幼儿园,他希望程晓君能交到很多善良的朋友,到时候他会烤很多小饼干,给小君带到学校去和朋友们一起吃,开开心心。

    “景悦就有配套的,不知道条件怎么样。”

    任明尧接话道,“我也有几个同学是大学毕业就结婚的,现在孩子都上幼儿园了,回头问问他们看需要什么材料。”

    “行。”

    程识看着他几口解决了三明治,刚灌完矿泉水顺气,就又被两个玩疯了的小家伙缠上,一人一狗往他身上扑。

    任明尧索性躺在草地上,由着程晓君骑着他的腰,在他身上闹着玩。

    程识捧着脸笑,旁边看了一会儿,还拿出平板画了几张速写。偶尔在程晓君的脚丫快招呼到他脸上时出手帮忙,“我怎么不记得你这么会陪小孩子闹?”

    任明尧装模作样地叹气,“以后不会也得会了。”

    程识微怔。

    那样被小草绒绒地攒动手掌的触感,仿佛也转移到了心上。

    应允说帮他照顾小君的时候,他觉得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可同样的意思从任明尧口中表达出来,就觉得……

    旁边出游的家庭观察他们这奇特的组合许久,终于忍不住好奇地过来问,“你们是一家子吗?”

    任明尧只是笑了笑,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这一眼里仿佛蕴含着难言的隐忍和委屈。程识被看得心肝都颤了,抿着嘴角又用牙齿磨了磨,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刚要说什么,就听见他略微提高的声音,“我想起来了。”

    “……什么?”

    “那天晚上。带彩铅回酒店的时候,本来说去给你买花赔礼道歉的。”

    怪不得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任明尧恍然道,“忘了给你买花。”

    其实并不需要道歉……

    错过了时机想要开口就变得艰难。程识喉头滑动,顿了顿,最终无奈道,“这么说,我忽然想起来,前些天也说过等你回家,要给你买花的。”

    “那订两束送回家。”任明尧说,“等明天到家正好能看见。也不用再发愁带回去了。”

    程识心疼东西,要是现在买了放在酒店里只能看一天,带着回去太麻烦,丢掉估计又要舍不得。

    送机时关潼和应允都来了。应允尤其恋恋不舍,当着任明尧的面耍可怜那套,“小识哥,真的不能亲你吗?下次见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程识有点为难,但还是把怀里的孩子放到旅行箱上,“可以抱一下。”

    “好耶!”

    “……”

    任明尧面无表情地把旅行箱往前一推,“差不多得了。赶时间。”

    程晓君坐在箱子上往前滑了一段,“芜湖”一声张开小手,把拥抱的两人隔开,“还要,推。再来一次。”

    应允不满地跟着喊“再来一次”,还没抱够。

    程识哭笑不得,登机在即,不舍地跟朋友说了再见。

    “小允还是个孩子,你别跟他生气。”

    飞机上任明尧一言不发,显然是有意见。程识不想自己的朋友被嫌弃,解释道,“他其实性格很好的。”

    “性格好就能抱你了?”

    任明尧听见这名字就心气不顺。如果不是那小子长期拐骗,程识不一定会瞒着他大老远跑到明海来——虽然他确实因此提前许多天见到了程识,但还不足以成为抵消应允拐骗行迹的理由。

    “话不是这么说……”

    “那怎么说?”

    任明尧直白道,“他说了喜欢你吧?你怎么说?”

    “我说让他好好读书。”

    “……”

    任明尧一时语塞,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语气太冲,低声道了歉。

    哪有资格生气啊。有什么立场生气啊。

    程识摇了摇头,并没有在意,还在心里盘算前一天没说完的话。

    他总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感觉什么时候开口都不太对。这么盘算着,后半程都没怎么吭声。

    任明尧就怕他不吭声。每回这样都感觉是在憋什么大招,这一路上都提心吊胆,打车时脸色严肃得把司机都震住了,怕卷进什么麻烦还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接单。

    好不容易顺利地回到了家。任明尧先开门进来,没接孩子,转身直接蹲下给他换鞋。他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就提过一句,高帮的鞋带太难解。

    单膝蹲下去的姿势很像求婚。程识愣了愣,没阻止,甚至有点走神,盯着他乌黑浓密的发顶,心想这人天天熬夜赶稿,怎么一点都不秃啊,“任明尧。”

    任明尧乍一被点名,恍惚间觉得他下一句就是“搬走了不过了”,没敢抬头,“嗯?”

    “我们试试吧。”程识说。

    他忽然觉得,只要开口就好了。只要开口,或早或晚,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合适的时机。

    以后会怎么样他不敢想。他就是这样,只要想了就会往最悲观的方向去。那还不如不想,只关心当下。

    如果你不嫌辛苦,我也不害怕。

    就试试吧。

    任明尧动作一整个僵住,这时候才抬眼看着他,露出一个接近懵住的表情,“……你说什么?”

    “……”

    程识深吸一口气,认真地重复,“我说,我们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这还不甜?

    晚上写不完

    明天中午更

    第46章 这还不甜?

    程晓君敏锐地察觉到, 最近家里的气氛不太一样。

    客厅和卧室里一直放着新鲜的花束,小叔叔心情好才会烤的饼干和小甜点现在每天都有。睡觉时间提前了,两个叔叔还总是背着他说悄悄话。

    除此之外, 因为小叔叔也要去某个名为健身房的地方, 他每周都会有几天要跟另一个任叔叔独处。

    一两次的不习惯,三四次后就无所谓了。任叔叔不会烤小饼干,但勉强可以陪他搭积木。况且每次小叔叔从健身房回来,都会带着他一起洗澡, 也是他喜欢的玩水环节。

    他喜欢水,喜欢暖和,因此喜欢洗澡。从某个地方游玩回家之后, 喜欢的原因又多了一层——洗澡时间是他难得能跟小叔叔独处的时间。

    任明尧自己都不知道是哪句话说对了, 或者是巧合抱回来的狗子取悦了程识的心, 总之确认过他不是因为身上没钱才委曲求全留下的之后, 一系列行径逐渐变得肆无忌惮。

    最令程晓君不满的, 就是两个叔叔每天待在一起的时间显著增加。

    任明尧接下来几个月都没有出差项目, 窝在家里写剧本天时地利人和占尽。尤其前期所谓的“找灵感”阶段, 一改往日关在书房里加班工作的勤奋模样, 基本上就是游手好闲,每天从睁眼到闭眼都在找程识。

    虽然程晓君是个不黏人的小朋友, 但不代表他愿意看到自己的家长被别人黏,占有欲被激起, 原本除非程识伸手很少要抱的, 现在也时不时地就要找小叔叔贴贴以示主权。

    作为被贴贴的对象, 程识连看个动画片都不得不怀里揣一个背后挂一个, 作为夹心饼干的夹心, 感受到生命不能承受之宠爱。

    任明尧长手长脚把他俩整个圈在怀里, 陪着看小猪佩奇,忍不住发表意见,“这些猪怎么有四只眼睛,有点瘆人。”

    “……”

    “你往后靠。”任明尧说,“坐这么直干什么。”

    程识背对着他,宽松的t恤下是不盈一握的细腰。剪了头发之后清晰露出的肩颈线更漂亮,从领口到发梢那一段皮肤白得晃眼,毫无瑕疵甚至还有点单调,适合印几个印子当作点缀。

    “不用的,我习惯这么坐。”程识不太好意思靠他身上,怕太重了压着他会难受,“哪里有四只眼睛?不是都两只么。”

    “你看,镜头拍的都是侧脸,每只猪都是朝着镜头的这边长两只眼睛。那还有另外一边呢?不得对称呢。”

    他还有理有据地分析,“想象一下拍正面的样子。”

    “……”

    好好的卡通片被分析成恐怖片了。

    程识摇了摇头,把脑海中离谱的画面驱散开,听见怀里传来小小的哈欠声,低头问,“小君困了吗?要不要去睡觉觉?”

    闻言任明尧倒是先坐直了,一副等待已久的模样,伪善地说,“我抱他去睡。”

    程识好笑道,“你抱他哪还睡得着啊。”

    “要睡。”程晓君握着小拳头揉眼睛,被他轻轻拉开,“走,今天讲四只小猪……不是,三只小猪的故事。好不好?”

    任明尧被他回头瞪了一眼,倒在沙发上乱笑一气。

    程晓君睡觉很快,睡前故事最多听两三个。十分钟后程识轻轻掩上卧室的门走出来,看到沙发上这人居然还在,“不去睡觉吗?”

    任明尧摇头起身,一只手按在自己旁边的沙发上。

    程识抿起嘴唇,拘谨地拉了下后衣角,走过去坐在他指定的那块地方,“怎么了?”

    任明尧挪动位置,又躺倒下去,后脑勺垫在他大腿上,“也抱会儿我。”

    “……哦。”程识下意识地抬手,由于对方太主动接都不用接,顿在空气里迟疑一会儿,落在他发顶上摸了摸。

    回来一周多了,偶尔两人独处时,还是会恍惚觉得有点不真实。

    漫画里构思过很多类似的图景,上手操作还是第一次。程识用摸程晓君的手法摸他,可跟摸小孩子怎么能一样,没一会儿就把自己摸得脸红心跳。跟画画时无风无浪的心情截然不同。

    任明尧闭着眼睛好像在休息,他就没什么顾忌地边摸边看。天生五官优越,高挺的鼻梁和眉眼扛得住这种死亡角度,哪怕躺着都是好看的,连嘴唇,嘴唇也……

    他不自觉盯得时间久了些。任明尧莫名地弯了弯嘴角,头顶往上蹭了一下他的腿缝,“想什么呢?”

    程识的手僵在他头顶,下一秒腾地涨红了脸,窘迫得差点把他脑袋推出去,“你……你要睡觉,就回去房间里睡!”

    “谁说我想睡觉了。”任明尧坐起身,随手揉了揉头发,反过来把他拉进怀里,吻下去的同时理直气壮,“有男朋友的人为什么要自己睡觉。”

    乘十老师博览群漫,阅片无数,可以说理论知识相当丰富,但实战经验着实堪忧。亲一下腰就软了,脑子里哪还有知识,只有浆糊。

    “你一回家就不叫我名字了。”任明尧含着他的耳垂,模糊不清地要求,“叫一声我听听。”

    他的身体和性格一样柔软,挨了欺负也不抱怨,只会羞赧而委屈地含着泪,眼尾一片氤氲的绯红,颤着嗓子小声地喊,“明尧。”

    这样又乖又软的老婆谁能放得开。

    任明尧重重地吻他,把自己眼里过分无瑕的皮肤全吮上红印子,暧昧的颜色看进眼底越发控制不住手劲儿。

    程识被揉捏得难耐又不安,朦胧的视线里望着自己房间那条门缝,“小,小君……”

    “他睡着了。”

    任明尧看了一晚上的小猪佩奇就是为了等这会儿,刚想干点什么,背后传来奶里奶气的一声,“程识。”

    “程识,程识。”

    “……”

    程识立刻清醒过来,推开身上正要为所欲为的人,擦了擦眼睛又清了清嗓子,快速地调整成平常的语气,“宝贝怎么了?别怕。”

    程晓君委屈地站在门口,手里还抓着入睡时抱在怀里的安抚玩偶,攥紧了一只兔子耳朵,另一边耷拉在地板上,一副没人要的可怜样。

    “小叔叔在的,别怕。”

    任明尧眼看着程识朝他走过去,头都没回,“走吧,乖乖去睡觉。”

    这就是有男朋友的生活吗。

    不是单身,胜似单身。

    任明尧深夜在卫生间里思考人生,打开抽风机默默地抽了根烟。

    程晓君自己睡觉还是个问题,离开程识超过半个小时就随时有可能惊醒。

    半个小时够干什么的。

    任明尧对此颇有微词,但显然自己处于竞争的劣势,收拾完现场把烟藏好,去书房严谨地列了个“程晓君喜好清单”。

    隔天再陪他玩儿,就能有针对性地展开谈话。

    任明尧拿起他最喜欢的玩具:“喜欢积木还是喜欢小叔叔?”

    程晓君头也不抬,“喜欢程识。”

    任明尧拿起他最喜欢的食物:“那喜欢橙橙还是喜欢程识?”

    “喜欢小叔叔。”

    “很多橙橙呢?买十个。要不要?”

    “要小叔叔。”

    “……”

    程识抱着平板在旁边画画,听到这忍不住笑了,“你在干什么啊。”

    “进行了一些无效沟通。”任明尧郁闷道,“我们在自己家里亲热,怎么整天搞得像偷情一样。”

    “你别乱用词……小君会听到的。”

    “那我带他去睡午觉。”

    晚上彩铅就要到家了。程晓君兴奋得睡不着,任明尧耐着性子拍了好一阵。他也讲故事,声调平平没什么起伏,反而更催眠些,终于搞定小家伙走出卧室,程识还在工作,抬头对着他笑了笑,“辛苦啦。”

    任明尧嗯了一声,“在画什么?”

    他需要一个人独处的工作空间,共享书房的提议到现在都没有被通过,也习惯用数位板,除了一些放福利的私稿,不常在平板上画画。

    “和关关他们玩的新企划。”

    这个内容虽然中二,好在比较健康,程识举起来给他看,“花吐症。你知道是什么吗?”

    “听着不像是我们这个次元的东西。”

    “对,是种虚构的病症。”

    程识把平板放在膝上,调整图层效果,边做边说,“就是假如有人得了这种病,就会不断地吐血和花朵出来,直到他暗恋的人也喜欢上他,用真爱之吻做解药才能痊愈。”

    画面上的少年侧脸俊美无暇,暗红的口中却含着大朵花朵,下巴血迹斑斑。他端详着,总觉得还少了点氛围感,又画出一串破碎的花瓣。

    任明尧跟着品味一番,“这设定似曾相识。”

    “很多作品里都有类似的意境,到了大结局最危难的时刻,爱能拯救一切……屡试不爽,骗了我好多眼泪。”

    程识一边画一边琢磨,“诶,我要不要加点眼泪?”

    任明尧没再打扰,看着平板上的画面一点点变得丰富起来。

    都说一个人工作时格外专注的模样是会发光的,回想从前每到期末跟宋子扬一起赶作业的情景,发光没见过,发霉还差不多。他心里加了一句,还得是喜欢的人。

    程识画得差不多了,才想起来问他,“你今天也不工作吗?”

    “作不出来。昨天晚上睡不着倒是作了一会儿。”他语气着重点在昨晚,似乎还有所怨念,“刚刚发去给同事看,被围攻了。”

    “……”

    程识试探着问,“是昨天晚上状态不好吗?”

    “那倒不是。”任明尧诚实地说,“是我本来就不擅长这个戏。”

    他下一部戏就是家长里短的都市剧,里头三代人的爱恨情仇上到婆媳关系,下到小孩儿早恋,对他而言非常有挑战性。

    他不想永远只当个类型片编剧,有些东西现场调度时更有趣。即使不擅长的题材,起码都要尝试一遍,才好积累更全面的经验。

    今天这场写的是小孩儿那对闹矛盾,男生后悔想认错。程识听他说了一会儿,问,“你本来是打算怎么写的?”

    任明尧说,“放学后去她家窗户外面喊对不起。”

    “……”

    “这样不合理?认错就说对不起啊,要不还说什么。”任明尧发出真心的疑问,“以前不是经常有人告白喊话?他们说要甜一点,这还不甜?”

    程识都有点心疼他的同事了。

    “你是不是古早电视剧看多了,就记得土嗨现场。”

    任明尧撇了撇嘴,“我同事也这么说。”

    “你说的那种……也不是不行,但放在两个十来岁的小孩身上不太合适。”

    程识帮他想了一会儿,认真分析,“学生时代的好感大多都是藏在心里的,表现得太狂放反而没有青涩朦胧的意境了,也不利于塑造氛围。”

    “有道理。”任明尧恍然点头,虚心求教,“那怎么道歉才合适?”

    “小孩子之间的矛盾要解开也不难。”程识说,“要不让他们放学之后约着一起去吃个小吃?要在两个人独处的时候说,这样比较好开口。”

    任明尧恍然又点头,又求教:“那直接说是不是还不行,要怎么约?”

    “……”

    属于是一口一口地喂了。程识耐心指导,“传纸条之类的吧。这中间还可以搞出乌龙,被别的同学看见或者传错人,还有好多可以画……不是,还好多可以写的。你就想想我们当年上学的时候都在干什么,照着写就行了。”

    当年啊。任明尧回想,“能写去吃小馄饨么?到时候去我们学校后街那个摊儿上拍。”

    那个馄饨摊不知道还在不在。他跟程识晚自习下课后偶尔会一起去吃,好几年下来去了数不清多少次,老板都认熟了。

    明目张胆地夹带私货。

    “行啊。”程识笑着说,“或者你让他去问问题,书页里夹着小纸条。上学的时候常常有人会那么干。”

    任明尧若有所思,“上学的时候是有很多人问问题。”

    他当班长那些年碰到的尤其多。前后左右桌都讲过题,还跑半个教室过来问题的都有。

    “我记得还有女生从隔壁班跑来问你题目呢。”

    程识有意无意地说,“你都看不出来?她们哪里是真的想问问题啊,眼睛都没在题目上。只是为了来看你。”

    “是么。”任明尧不太在意。他那时候已经有了“为好兄弟上清华”的自觉,课间都不怎么出去打球了,大部分时候头都懒得抬,不听声音压根不知道来问题的是男的还是女的。

    但即使时隔多年,也不妨碍他对这份观察力和细腻的心思叹服,“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程识老师。”

    “……”

    程识被他叫得耳根发红,不知道是因为那声带笑的称呼还是别的什么,只说,“是你太笨了。”

    因为我也在看你。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来辽!

    从中午写到下午了www

    还剩两天希望快放假尽情摸鱼

    明天晚上更

    大家明天见mua!

    第47章 纯情。

    那些小女孩写给任明尧的情书他都还留着。总觉得都是人家的心意, 随便丢掉不太好,私心又不想给任明尧看,只好都装在那只旧饼干盒里。

    “以后有你帮我把关, 总不至于再受他们嫌弃了。”

    男朋友到手之后连同事业都前景大好, 任明尧心情愉快,把平板从他手里拿开,“等彩铅到家,你少不了还得收拾一晚上。就趁现在分两个小时给我吧。”

    “干嘛说得这么可怜……这么多天没见, 彩铅说不定都长大一圈了。”平板被夺走前,程识抓紧时间输出一张图片格式发到微信群里分享,抬起头就看到对面电视墙旁漂亮的铅笔展示架。

    简洁的亚克力展示架上摆着任明尧集齐的五百色彩铅, 丰富的颜色仿佛一行行彩虹, 有生命力地流动。

    “你是怎么挪出那块地方的?”任明尧跟着他一起欣赏, 心里甚至感到不可思议, “好像那里一直就空了一块地方, 专门用来放铅笔似的。”

    那块地方从前当然不是突兀地空着。程识把客厅里的家具位置做了些微妙的变动, 绿植挪一挪, 电视柜挪一挪, 小书架也挪一挪,最后什么东西都没少, 但就是增加了放铅笔架的地方,看起来还很协调。

    大概是基因里沉淀着操持家务的才能。他又操心道, “阳台那么大, 只放了一套藤桌椅, 每次看到心里都空落落的, 我想买点植物回来养。”

    “行啊, 都行。”那套藤椅还是买家具的时候送的。任明尧从没注意过自己的阳台是否需要装饰, 也乐于听他如此指挥。“每次看到都空得难受?那还憋着,怎么不早点养。”

    “以前没打算……就想着忍忍得了。”

    程识有些心虚,犹豫了一会儿,声调降下去,“就想着,反正也不是我家……不好乱动东西,也不必要花太多心思摆置。”

    正好踩在某些人的痛点上。

    任明尧说,“现在舍得花心思了?”

    “嗯。其实也不是每次看到都……就是我前些天晚上睡不着觉,去阳台透气的时候忽然想到的。那天一不留神待到天亮了,还看到了日出。”

    他想着怎么转移话题,边说边拿手机翻找相册,“你看。”

    城市还浸没在昏暗的边缘,远方的一线曙光已然割裂黑夜,天际泛白,使得暗的更暗,亮的更亮。这画面似曾相识,任明尧心中一动,也拿出手机翻照片给他看,“我也拍到过。”

    同一个阳台,同一个方向。在不同的时间里,他们看过相同的日出。

    “太阳都升起来了我还在想,阳台真的好大啊。可惜你没心思打理,不然有时间的话可以种点小番茄试试,买那种长长的木头花箱,带花架还有栅栏的那种……”

    “种。种多少都行。”

    任明尧环抱着他的肩,手下动作逐渐放肆,“让我尝尝你亲自种的甜不甜。”

    想尝的不止小番茄。

    程识被热衷基建的种族天赋支配,陷入种植的畅想,回过神来已经被揉进怀里到处点火,声音被截得断断续续,“你也要一起种,我们应该带着小,小君,一起,亲手浇水,施,施肥……”

    “马上施。”

    任明尧把他放倒在沙发上,趁孩子不在进行一些无法全年龄观赏的咬耳朵行为,“你看看还有什么要改的,要不把主卧次卧的墙也打通?我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你。”

    “胡说……次卧隔壁是书房,又不跟主卧连着。”

    “那打通了我睡书房也行。”

    “……”

    这个人终于回到他身边,一潭死水的生活终于能结束了。哪怕哐哐砸大墙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甚至乐见其成。把从前那些没有意义的日子都砸碎了吧,就得跟从前不一样,任何改变都让他觉得心里舒服。

    因为他们现在是两个人了。

    任明尧摘掉他鼻梁上的眼镜,重新吻上去,还没怎么进入正题,倏忽间微信电话的提示音就煞风景地响个不停。

    应允在这种时候,打了视频电话过来。

    程识哪里敢接,挂掉后起身拉好衣服,回拨了一通语音。

    “小识哥!你怎么不理群里的消息呀,我看到你的画了!好会画!不愧是乘十老师!”

    “……”

    他是个急性子。程识发完画之后就没空再看手机,不知道群里都发了什么。一连串的彩虹屁无人接收可怎么行,等了几分钟就耐不住性子直接打电话过来唠嗑,左一句“想你了”右一句“有没有想我”。

    任明尧硬是在旁边听了个全程,不乐意听还非要听,生怕漏了哪句是会对自己的地位产生威胁的话。

    好在程识聊天语气虽然软,在对方贼心不死明里暗里频频示好时,话语中也没有给留出半点可能性。充分发挥了男朋友的自觉。也令男朋友感到满意。

    “其实他只是这么说着玩玩而已。不是真的挂心。”程识说,“前些天在明海,他们都给我出主意,小允还劝我跟你在一起。”

    “是么。我怎么不知道自己人缘这么好。”

    “……”

    “别聊他,又耽误我十分钟。”

    在彩铅到家之前,任明尧认真地为自己争取能独占男友的每一分钟。可他的朋友实在太够意思了,说好的晚上到,还怕他家里孩子等着急,才下午就连狗带笼地拎上了家门。

    “可以啊兄弟。”

    门铃一响,又一位被以姜乐乐为首的八卦精们荼毒的朋友朝他挤眉弄眼,“真有福气。刷一下老婆孩子狗子都有了,人生赢家啊。”

    “……”

    程识躺在沙发上喘气,听见这话臊得更不敢起身。

    “谢了。”任明尧却面不改色,甚至跟朋友碰了个拳。

    “福气分你。”

    **

    这天晚上本来是程识平时要去健身房的时间。接到彩铅之后程晓君也睡醒了午觉,家里果然娃飞狗跳,他压根抽不出身,只好让任明尧替他跟教练说一声家里有事,改天再约时间。

    他的拳击课教练任明尧也见过两次,技术是靠谱的。专业上挑不出毛病,那其他的即使再不放心也不好阻拦。

    程识本人表示十分期待:“教练说跟着他学,以后保证我一拳一个嘤嘤怪。”

    任明尧于是认真思索了自己的伴侣变成金刚芭比的可能性。

    还能怎么样呢,他开心就好。

    彩铅真的跟程晓君很像,到了新环境也很快就适应下来。晚上临睡时两个好朋友难舍难分,程晓君舍弃了安抚玩偶,甚至没有让程识陪伴,抱着新朋友一起睡得很香。

    因为晚上疯过一阵子,他睡得很沉,呼吸时小肚子起伏。彩铅侧躺着摊在他身边,软乎乎的腹部也跟着呼哧呼哧,程识静静地陪了半个小时,还给两个小家伙拍了几张照,看得心中柔软得一塌糊涂,身为家长的使命感也越发厚重。

    “以后我要好好赚钱,养小君和彩铅。”

    任明尧眼看他又拿起平板,似乎斗志昂扬还有要加班的冲动,“怎么不想着连我也算上?”

    程识抱着平板摇头,“你那么有钱,哪里还需要我啊。”

    回家之后他的零花钱比之前不减反增。这人不知道在想什么,每天闲着不干正事莫名其妙就给他发红包,说心情好。做家政的时候还是月薪,当男朋友反倒变成日薪了。

    “那不一样。我以后要是接不到戏,写不出剧本,照样是要喝西北风的。”任明尧又发了个红包给他,顺手把他的平板抽走,“买你一个晚上。”

    “都要喝西北风了你还……”

    “趁现在还有钱,抓紧挥霍。”

    程晓君有彩铅陪着睡觉,应该不会再很快惊醒了。难得有一个晚上不会被孩子打扰,任明尧随手打开投影,心猿意马地找电影想放着当背景音搞搞氛围。

    “有没有那个,你拍的那个。”程识想起大家安利给他《雨天》时不约而同的暧昧表情,说话后半截语气都不太对劲了,“就是,周羽心演的那个。”

    “啊,那个。”任明尧点点头,陪着他打暗号似的聊天,“有吧,我记得当时他们刻了张蓝光碟送我。就是不知道随手放哪儿了,你现在想看?我去找找。”

    “还是明天再找吧。”程识一时提起,说完后又自顾自地摇头,“我想……还是我自己看比较好。”

    “嗯,为什么?”

    “他们都说那个电影,说……你写的是我们上学时候的事。”

    任明尧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那现在看不是正好?”

    “……”

    程识蓦地红了脸,双手交叉表示拒绝,“反正我不想跟你一起看。改天我自己看。”

    亲都亲过了,看看电影还有什么可害羞的。

    他的程识老师指导感情戏时思路清晰的样子,仿佛早就把这档子事儿研究得十分透彻了,没想到骨子里还是这么纯情。

    任明尧恶从心头起,故意学着他打暗号,“那你看过那个片吗?”

    “……啊?”程识还在想上一个话题。

    他并不是因为害羞才不想跟任明尧一起看《雨天》的——起码不全是,只是担心万一看电影时带入太深,想起当年的事来忍不住又掉眼泪了,当着任明尧的面挺丢脸的。

    这会儿乍一听任明尧跟他对暗号,本来应该反应不过来的。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概是男人之间的默契——他一看到任明尧黑沉沉的眼睛,莫名其妙就悟了,高速上的猝不及防。

    毕竟见多识广。

    他猜想任明尧这种半弯不直的性格,亲一亲摸一摸的可能还行,但动起真格的来,应该对这方面的事情知之甚少,起码不会比他这个专业搞颜色的资料库更丰富。

    他也不想装什么都不知道,太虚伪了,就谦虚地说,“看过几部。你呢?”

    “我啊。”任明尧大言不惭,“应该懂得比你还多点。”

    毕竟初恋纯情。

    他猜想程识应该还是懵懵懂懂的状态。他就不一样了,那些年情窦初开自己本着好奇看了许多视频涨知识,毕业以来还见识过一些会玩的圈子,按理说怎么都得比程识这样害羞内敛的小社恐懂得多。

    “啊……”

    程识矜持地问,“看起来怎么样。”

    “看起来?”

    任明尧回想,“他好像很爽?不对,他们好像很爽。”

    程识:“……”

    “试试不就知道了。”任明尧果断地说。

    别人再爽都是别人的事,又爽不到自己身上。

    程识很想知道别人谈恋爱是不是这样。他们两个好像一有机会就想黏到一块儿,光是搂搂抱抱地说着话都不太够,得干点下流事才对得起“男朋友”这个身份。

    任明尧怎样他不清楚,但他即使没有主动过,也完全无法拒绝。身体里内嵌的欲望仿佛是面对心动的本能,只要稍微勾出点引子来,就一路燎火冒烟,噼里啪啦地烧个没完。

    程识已经带上了要做到最后的觉悟,只是途中恍惚了一下,“沙发,沙发不好洗。”

    “……”

    才知道,他根本不是为了履行责任才勉强自己每天打扫卫生,而是本身就是个家务狂魔乐在其中。

    任明尧把他抱起来往主卧走,“明天买个沙发毯罩起来。”

    换个地方行事更方便。今天晚上孩子们都安安静静地睡着觉,再也没有谁能打扰。也不用放电影当bgm了,两个人交缠的呼吸声就足够动情。程识攥着床单,敞开的身体微微颤抖,努力克制着即将被发掘的羞耻和兴奋。

    箭在弦上,任明尧却忽然停了下来,烦躁地揉乱了头发,捞起上衣,“我得下楼一趟,家里什么都没有。”

    程识:“……”

    他花了几秒钟理解情况,慢腾腾地坐起身,潮湿的手指扯住任明尧的衣角,“那个。”

    “嗯?我很快就回来。”任明尧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以为他不知所措,俯身安慰地摸了摸他汗津津的额头,柔软的刘海掠过眉心,露出被逼到泛红的眼眶。

    程识:“那个……我有。”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

    《纯情》

    咱就是说

    悄悄的

    晚安了大家

    mua!

    第48章 被你吓醒了。

    夜深人静, 孩子和狗子都睡了。程识悄悄打开门,轻手轻脚摸进卧室里,去抱飘窗上那只一直没来得及拆封的大纸箱。

    任明尧同谋共犯, 在门口看着还不够, 朝他勾了勾手,用口型吩咐,“出来拆,一起看。”

    箱子用胶带封得好好的, 随便两下还真拆不开。程识也怕吵醒孩子们,不得已把箱子抱了出来,放在客厅里去找剪刀。

    任明尧颇感兴趣地端详, “我记得你当初说是暂时用不上的东西, 过冬的衣服之类的。”

    “嗯……还有些是关关送给我的, 就是, 乱七八糟的东西。”

    程识哪有勇气就这么把自己老底掀出来, 从箱子底下找到另一只软包, 拉开拉链刨了几下, 把两只小盒红着耳根丢给他, “我就这么多了。你看看保质期什么……看还能不能用。”

    这里面都是关潼买了寄来的小玩具,之前画画的时候当参考素材用过。程识至今都记得自己去拿快递, 被问到“里面是什么东西”时哑口无言的场面。

    社恐人不愿再想。

    “她连这个都会送你?你们关系还真亲密。”任明尧低头看着被他烫手山芋般抛来的小东西,长而有力的手指仅仅是夹着盒子都很色气。

    可刚才卧室里攒动起来的火这会儿倒灭得差不多了, 另一股邪火晃晃悠悠从心底冒出来。他沉默了一会儿, “程识, 我问你个事。”

    “……嗯?”

    “挺煞风景的。你要是不想回答也无所谓。”

    程识跪坐在箱边挺直脊背, 温和的眼眸中水色渐退, 放回不可描述之收纳包后, 顺手理了理凌乱的发尾,“没事,你说吧。”

    任明尧下了很大决心才问出口。

    “在我之前,你还谈过几个?”

    程识:“……”

    他那副“不管是前男友还是前女友都他妈过去了你说吧我不介意”“烦死了我他妈搁这骗谁呢我就是介意得要死但我不能说”的委屈样,让程识觉得他背地里可能已经被这个问题困扰了许许多多遍,只是怕自己为难才一直没问出口,直到现在才忍不住了。

    有点傻。

    程识无奈地笑了:“一个都没有。”

    任明尧试探道,“一个都没有?”

    “嗯。我们俩就是好奇,闹着玩的,所以买了些东西当……玩具,就想研究研究。”

    程识坦诚道,“我整天闷在家里画画,人都见不到几个的。关关她们也是前段时间才见到面,之前一直都只是网友。”

    “真的?”

    “嗯。”

    任明尧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玩具”是什么,心底里略微意外,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着头闷声道,“对不起。”

    他知道计较前任这种事小气又狭隘,但中间隔了那么多年,总让他忍不住去想,在他不在的时候,程识是不是也曾像从前依赖他那样依赖某个人。嫉妒也好,遗憾也罢,谁都不能免俗。

    程识自己玩就另当别论了。

    “这没什么可道歉的啊。”

    程识莞尔,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好啦,别多心。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以后这种问题,你想知道就问我好了。”

    “你从不问我过去几年里过得怎么样。”任明尧说,“我以为是‘我不问你的事,你也不要问我的事’的意思。”

    程识闻言神情一顿,思忖着说,“我哪还用得着问你本人啊,想得到的想不到的小鱼她们都告诉我了。不然我怎么会知道《雨天》有那样的由来?她们来跟我说的,可比你问的多多了。”

    “你不生气就行了。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他们还是问我都无所谓。”

    任明尧认真端详他的神情,“我就怕你有什么心事都窝在心里不理人,我又真的猜不出来……”

    越说越低沉,程识被最后这“我好没本事”的语气逗乐了,点点头说,“我明白了,以后会问你的。”

    任明尧不是个擅长察言观色的人,或者说,不是个有耐心去想那些弯弯绕绕的人。他一直都清楚,也不觉得是什么缺点,甚至羡慕这样直言直语的大方坦荡。

    “这件衣服怎么这么眼熟。”任明尧放下一桩心事,瞥了眼箱子,“我们高中的校服?怎么还留着。”

    程识顺着他的视线往箱子一角看过去,蓝白杠的校服外套叠成个方块。看得他心里一突突,“好好的衣服,又没什么破损,当然要留着。”

    那是任明尧的校服。他用过之后找各种借口拖延没还,久而久之任明尧都忘记这回事,也可能是性格使然,给他就给他了懒得计较。他就自己留下来了,放到现在。

    “留着以后给小君穿?”

    任明尧本人一点儿没认出来。校服外套都长一个样,他上高中时跟程识的尺码也差不了多少,这会儿拎出来抖开怀旧,从外套口袋里飘出一张折过的薄纸。

    任明尧顺手打开看了一眼,是去医院检查时留下的缴费小票。年头久远,热敏纸已经褪色得浅淡斑驳,“这个是什么?”

    “啊……是什么?医院的单子吗。”程识正在走神想校服的事,忽地有些慌乱,“可能是我骨折那段时候去医院,随手留下的。”

    任明尧拿着缴费单盯了一会儿,还翻个面来来回回地看,“骨折了要去挂精神科的号?”

    “……”

    程识劈手躲过,攥进手心,“都是好几年的单子了。”

    周折了这么一出,刚刚卧室里旖旎的氛围都被打消得所剩无几。他收好箱子,只说了句“早点休息”,就回到孩子们的卧室里去。

    任明尧没有傻到再去追问。独自留在原地,像被留在几个光年的距离之外,十来分钟前亲密无间的拥吻如同逝去的幻觉。

    他有一片不愿被任何人触及的伤心地。

    任明尧停了一会儿才起身,轻手轻脚地推开卧室门,小心地避开熟睡的孩子们上床,侧身拥着程识躺下。一家四口挤在一张床上。

    背后传来源源不断的热度,程识闭上眼,垂在身侧的手指被横过腰间的手握住。

    “睡吧。”任明尧说。

    他也有一片只留给程识的耐心。

    程识低低地嗯了一声,可怎么也睡不着。他想起自己小时候,爸妈一直在外地打工。家里亲戚总说,要好好上学要长辈的听话,这样父母才会回来看他。

    他是家里最乖的孩子,学习成绩也是最好的。他以为只要达到大人们口中的要求,就能早点跟父母团聚。

    那年双亲车祸身亡,亲戚们起初都不告诉他发生了什么。前两年,他都以为是自己表现得还不够好,所以爸妈不愿意回来见他。后来才知道,他的父母遇到意外,再也回不来了,连身体也没有接回老家安葬。听亲戚们议论说现场血肉模糊,躯体收集不完整。而且横死在外乡的人,照规矩也是不让回家入祖坟的。

    那番话一直印在他脑子里,让他觉得太可怕了。所以从小到大总想着,等以后有能力离开家一定要死在外面,谁都不准接。他才不稀罕睡进什么祖坟里,宁愿尸骨流落在外,也不要回家。

    可他好像也有过想回家的时候。

    在某一段时间里,即使是那么可怕的家,他也想过要回去。

    程识浑浑噩噩地睡着,脑海中似乎有什么声音在吵闹,越来越吵闹。

    “程识!程!识!程!识!”

    他的名字被高高低低的声音呼喊,如同错落的交响曲。他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闹挺的音乐,困倦地翻了个身蜷起来想要捂住耳朵,可手腕被人用力地握住,用力地摇晃。

    “程识!程识!程!识!”

    他抗拒地往后缩,声音从后背传来。往前躲,声音又从前方侵袭。实在烦得要命了,终于挣扎着从一片混沌的梦魇中挣脱。

    “……别喊了!”

    程识猛地睁开了眼睛。

    房间里灯都亮着。彩铅在地板上追着尾巴打转,床上只有他一个人还躺着。程晓君不知何时醒了,坐在他脑袋旁边一下下地推着他的肩膀,咿咿呀呀地叫他名字,“程识,程识醒了。不怕。”

    任明尧松了口气,握住他的手腕用力拉进怀里,“可算醒了。”

    程识迷迷糊糊坐起身,脸颊贴近他胸口,听见一片不太规律的心跳声,好像只有自己还搞不清状况,“怎么了……你们怎么都不睡觉?”

    “被你吓醒的。”任明尧用手背揩去他额头的汗,“是不是做噩梦了?”

    “……啊。”程识坐起身,头昏脑涨地揉了揉脸,手心里很快变得潮湿,“我也不太清楚。”

    “喝点水。”

    任明尧下床去倒水。他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才晚上十点多。

    程晓君还在旁边一声声地喊“程识”。他接过水杯灌了两口浸润嗓子,指尖点在他圆圆的鼻头上,“好啦,要叫小叔叔。让你担心了吗?”

    “程识,睡不醒。”

    程晓君指了指任明尧,“叔叔,担心。”

    任明尧轻咳一声,“你脸色不好。我看不清你……就把灯打开了,小君被我亮醒的。”

    “……”

    程识哭笑不得,喝完了水把杯子递回去。程晓君又叫了他两声,“程识,别怕。”

    “是小叔叔。小叔叔不怕,小君也别害怕。”

    他揉着头发,想不起自己刚才都梦到了什么,索性摇头抛在一边,叹气道,“他最近怎么都直接叫我名字了。”

    “小君说话的第一个字是我的名字,会不会就因为总听见你叫我啊。”

    “我觉得不是。”

    任明尧说,“你对着他‘吃饭饭’‘睡觉觉’的也没少说,他怎么没先学点简单的?”

    “……”

    程识郁闷道,“那是为什么啊。”

    “他喜欢你。”

    程晓君眨着眼睛左看右看。被任明尧揉了揉圆脑袋,“他喜欢你,才会喜欢叫你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赶太急了不好意思

    生死时速要不得

    大家晚安

    mua!

    第49章 跟着我。

    真论起来从学生时代就在被他连名带姓地叫, 都已经听习惯了,可被这样一解释心里平白又添了些什么。回过神,程识怀里已经被填了只幼崽。

    “rua几下缓缓。”

    任明尧把程晓君放到他腿上。程晓君张开双手努力地抱着他, 耳濡目染, 也想像另一个叔叔那样把自己的小叔叔整个圈进怀里,可惜胳膊短短,只能被抱着一顿蹭。

    无论梦到了什么,这会儿有香香软软的幼崽可以猛吸, 都让人觉得心境平和了。程识苍白的脸上浮起血色,“我没事的,倒是把你们都折腾起来了。要不吃点宵夜?我去做。”

    “这么晚别做了。”任明尧想了想, “去吃小馄饨?校门口那家。”

    “这么晚还营业吗?”

    “应该还开着。现在店有名了, 也做宵夜, 基本都能开到十一二点。”

    被不愉快的梦魇住肯定不舒服, 正好出去散一散心里不会堵着。彩铅被关在家里当小可怜, 两个大人兴致一上来, 带着程晓君去故地重游。

    当年的馄饨摊儿现在也盘下了不小的店面, 装修得简单温馨, 夜里将近十一点还有零星的客人光顾。

    两人熟悉的小吃都还保留在菜单上。鲜肉小馄饨和香炸藕盒,价格涨了一半, 味道却还是跟当年一样,配两个开胃的小菜就是高中晚自习下课后难得的美味宵夜。大部分时候都是任明尧请客, 饱饱的一顿落进胃里踏实又暖和, 能一直暖到回家睡觉前, 躺在床上还会回味着。

    程晓君第一次吃馄饨, 这家的特色是个儿小皮薄, 小孩子也能一口一个。程识担心他囫囵吞下去会噎着, 还是叮嘱他咬开,小口小口地细嚼慢咽。

    程晓君很听话地慢慢吃。一份馄饨个头小数量却多,他只吃了小半碗,嚼着嚼着把自己吃困了,馄饨还含在嘴里,眼睛已经不受控制地闭上。

    程识叫了他一声,他忽然清醒,努力地嚼了两下,接着又缓缓闭上眼,看得出挣扎的痕迹,终究是败给困意,没能再醒过来。

    程识抽了张纸巾,忍着笑把他嘴里没嚼完的馄饨拨出来丢进垃圾桶,抬头看对面任明尧也在乐,不仅有被笑到,甚至还举着手机录了个小视频。

    录完之后又看一遍,评价,“傻。”

    程识日常护犊子:“干嘛人身攻击,你小时候说不定也这样。”

    “行,我小时候也这样。”当然男朋友说什么就是什么。任明尧从善如流,伸手把睡着的孩子抱到自己腿上,“你吃吧。”

    他面前的碗已经空了。程识却因为一直在照顾孩子,都没吃上几口,“以前你也总请我吃小馄饨。老板每次来都先跟你打招呼,不理我。”

    “老板那么精明,一眼就知道饭钱在谁手里。”任明尧抱孩子的手法日益娴熟,“不过最近也来得少了。刚才点单那个小姑娘是新招的店员吧,我都没见过。”

    “不太清楚。”程识握着勺子,低声说,“我也很久没来了。”

    他的“很久没来”跟任明尧的“最近来得少了”显然不是一个量级。从高中肄业到今天,多年间他一次也没有回来过。

    说不清是为什么,可能是怕近乡情怯,可今天真的再回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心情。小馄饨跟记忆里是同样的味道,一起吃小馄饨的人还是同一个。如果忽略对面睡着的人类幼崽,八年的时间转瞬即逝,仿佛什么也没有改变过。

    他们一起吃过的饭数都数不清。上学时总是去食堂吃午饭,每人点两个菜一起吃,就可以尝到四个菜。虽然食堂里总共就那么几种花样,但他还是会习惯性点任明尧喜欢吃的。那时候他总受任明尧的照顾,没什么能够回报的,就只能在这种不起眼的小事上偷偷用心。

    他沉浸在自己隐秘的心事里不可自拔,却从没想过抬起头看一看任明尧的反应,从没想过任明尧那样雷厉风行的人,吃饭那么快,为什么还愿意陪着他坐在食堂里细嚼慢咽地吃完四个菜。

    如果他注意到了,领悟到了,后来的一切还会发生吗?时至今日,他们会不会有不同的结果?

    程识不敢想得太深。初夏的燥热渐渐浮上背脊,让他吃得出了层薄汗,早知道该穿短袖出门的。店里还没开空调,店门倒是开着通风透气,门前斜对着就是公交站,210路最后一趟车是十一点十分,此时刚好经过,车灯由远及近地亮着。

    公交站前空无一人,车门短暂地打开又迅速地闭合,继续向前驶去。任明尧回头看了一眼,随口道,“这个点应该是末班车了吧。你后来还坐过210吗?”

    “很少了。”程识说。

    实际上他从没坐过。搬去独居的小出租屋楼下也有公交站,只是不在210路的路线规划之中。他偶尔去公园或植物园写生,也都不会坐210路,甚至连转车都碰不到。

    说来奇特。他曾经天天上下学都要坐的那路公交车,这么多年来仿佛消失在城市里。他时常忘了自己并未走远,只要转身,随时都能回去。

    可那是他亲自决意抛弃的过去。他或许挣扎过,却从未后悔。

    直到再遇上任明尧。

    “210沿路的站点我都会背了……不过我以前,本来都习惯自己骑车上下学的。”任明尧并未察觉,用闲散的语气聊着过去,“总共就那么几公里。要不是为了跟你顺路,还坐什么公交啊。”

    “顺路也才三站。”

    “三站也快有十分钟了吧。”

    任明尧笑了笑,“能跟你在一块儿多待十分钟呢。宝贵的十分钟。”

    “我那时候是挺傻的,喜欢你连自己都不知道。好不容易开窍了,又想着马上就高考了,得等考完试再告诉你,不然怕吓着你。影响考试发挥是一回事,心心念念选出来的大学,万一为了躲我都不敢去上了,多委屈你啊。”

    馄饨店里人越来越少,逐渐变得十分安静。程识没敢抬头,连“嗯”一声表示在听的语气词回复都没有,怕被他发现声音里的颤抖,听着他说,“可你后来还是没去上学。我就知道,你比我想的受了更多委屈,不告诉我也知道。”

    程识连做噩梦的时候,紧锁着眉头咬紧牙关挤出的梦呓,都是“不要回家”,“不回去”。

    他能大概猜到程识最终没去上学的原因,很大可能是跟家庭有关。只是不明白程识为什么连他都躲着,“反正总而言之吧,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辍学的,我都很后悔,没在你走之前告诉你。”

    “我有时候也想,如果当年早点说我喜欢你,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本来我一直挺不甘心的,但是你回来之后……你跟我住在一块儿之后再想,好像也没什么不甘心的了。如果命里就是这样,那除了接受也没别的什么办法。后悔也改变不了什么,还不如往前看,把心思放在能有作为的地方。”

    任明尧说,“桃园路春天是很漂亮,花都开得一簇一簇的。其实现在去也不晚啊,你要是想,再自考读个学位什么的?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反正想做什么就去做,别给自己留遗憾。”

    程识默默地吃着馄饨,一刻都不敢停地吃,好像维持着连续的动作,就能让心里稍微平静点,不要翻腾的那么厉害。直到连舀了几次都没咬到,才发觉碗里已经不剩什么了。

    任明尧想这些话挺久了,只是没想到有一天晚上会从一趟公交车说到这来,自己都挺惆怅,看他这样更慌,“你别哭,这店里纸巾好像不太干净。”

    “……”

    程识哧地笑了,笑完却又沉默,无数的话都堵在嗓子眼儿,不知道该挑哪句出来说。

    “哎你们?干什么呢在这?”

    深夜前来觅食的客人又多了两位,宋子扬从店门口踏进来,屁股还没挨着座儿就发现了他们一家三口,不由得乐出声,“巧了嘛这不是。”

    “来馄饨店还能干什么。”任明尧曾经带他来过几次,对他出现在这里并不感到十分意外。但接着听他点单,要打包带走的食物都是双份,眉梢一动,“车上有人?”

    “那可不!”

    宋子扬坐在他身边等出餐,红光满面,整个人洋溢着过年了的喜气,“啧,嫂子情绪不高啊,怎么一脸抑郁。咱任老师脾气太差气着你了?有什么问题说出来哥们儿帮你解决。”

    “……”

    程识刹那间红透了脸,“你别……别这么叫我。”

    钟鱼原本待在车上懒得动,接到消息说他俩也在馄饨店里,分分钟下车过来见程识,“回茂华之后你就跟闭关修炼似的,任明尧家里有那么好玩吗?叫你出来喝酒你都不肯。”

    只是觉得带着孩子不太方便。程识连忙摇头,看着后来的两人,脑海中有什么线索拢合起来,“你们两个,这么晚还一起出来吃宵夜啊。”

    宋子扬在旁边嘿嘿傻笑。钟鱼不忿地睨他一眼,娇嗔道,“还不是你把我给卖了!我到明海刚落地酒店里就碰上他,是不是你们通好气的?”

    “没有啊真的,我不知道他会去明海,不然肯定不会让你……”程识着急地说到一半,碰到任明尧意味深长的眼神忽然悟了。

    这事是个巧合,在明海酒店里她就郁闷完翻篇了,怎么现在又忽然翻起旧账?

    除非是在酒店里还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情节。

    程识不可思议地问,“你是跟他在一块儿了吗?”

    都看出来了还非要这么明明白白地问一遍。钟鱼恼羞成怒,“你都能把到任明尧,我跟个傻子处几天对象怎么了!”

    “……”

    “没怎么。”程识立刻道,“挺好的。”

    宋子扬是开了车来的,回去正好能送一程。晚上本来也不好打车,程识抱着熟睡的孩子正要坐上后座,忽然听到任明尧叫住他,“想不想骑车回去?离得也不远。”

    路边摆着共享单车,骑回去差不多就二十分钟。程识犹豫了一下,碰到钟鱼鼓励的眼神,“去放松放松嘛,看你今天晚上有心事的样子。”

    他最终小心地把程晓君交过去,安顿好之后看着车先开走,转身跟任明尧一起扫了辆单车,“我很久没骑过了……你晚上视野不会受影响吗?”

    “沿着路灯底下骑没事,走非机动车道。”

    任明尧倒是经常骑,工作中脑子打结的时候一个人出来兜兜风,能收获到不错的思路。

    要是当初没有舍不得坐公交车的时间一个人骑车回家的话,说不定在独处时忽然有灵感,还能开窍得早点也未可知。

    都是平行时空里的事了。

    程识看着他熟练地调了座椅高度,上车的姿势很帅,“走啊。忘了怎么骑?”

    “应该还会。”程识也上车,试着蹬了一小段,“不过我不记得回去的路。”

    “那没事。”

    任明尧说,“跟着我就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来辽!

    放假啦哈哈哈

    进入自由模式

    更新或许会变得狂野起来(?

    总鹅言之

    大家晚安

    mua!

    第50章 您和太太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午夜的街头凉风习习, 把馄饨店里出的汗都吹干了,程识跟他一前一后地骑,刚刚被宋子扬两人打断了谈话, 这时却谁都没着急开口。

    漫无目的地看了会儿街景, 心情沉淀下来,程识才用力蹬两脚赶上去,跟他并排骑着聊天,“其实你刚刚说的, 我也想过。”

    任明尧一只手撒开车把,给宋子扬回了条微信,“嗯, 怎么个想法?”

    “跟你说的差不多。不过我好像只是想离开家, 至于去什么地方, 不是特别必要。”程识说, “只要能离开家, 是不是一定去大学对我来说也没有那么重要了。所以也没你说的那么遗憾。”

    任明尧问, “真这么想?”

    程识没有回答他, 继续道, “如果按部就班地上了大学,以我的性格, 应该会选一个很普通但好就业的专业吧,毕业之后加入九九六大军, 不太可能有精力把画画坚持下去, 当成工作来做就更不敢想了。其实到现在我每天画画都有种只是在玩的感觉, 靠兴趣爱好能赚到钱还挺不可思议的。”

    “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把画画当工作的?”任明尧又问, “应该时间不短吧, 这种工作都需要基本功。”

    “嗯, 有好几年了。当初也是误打误撞入的行,我小姨帮我介绍的。”程识笑着叹气,“唉,她当时告诉我可以画画挣生活费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做梦呢。没想到真的能做到,还做到了现在。”

    “大学里学到的也不一定是我向往的知识,宝贵的是那几年的经历吧。想到你们上大学的时候我有在好好画画,也没有虚度光阴,就不觉得太遗憾了。毕竟无论选择哪一种生活,另外的可能还有无数种,遗憾是遗憾不过来的。谁让人只能活一次呢?不过我倒是真的很想看看桃园路的春天是什么样子。”

    程识微笑起来,被夜风吹拂的发丝温柔的地晃动在侧脸,语气恬淡而安宁,“今年赶不上了。等明年春天,你有时间的话,带我一起去看看吧。”

    任明尧看了他好一阵,直到被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提醒看路,才点点头说,“行。”

    原本想听的并不是这样类似于自我安慰的洒脱的总结。提起不尽人意的过往,抱怨和愤懑都是理所应当。但如果他真的这么想得开,是件好事。也是件相当不容易的事。

    任明尧甚至对他超乎常人的包容感到尊重和敬佩。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从自怨自艾中寻回热爱生活的勇气,这或许是某种天赋,伴随在与生俱来的性格中,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能熠熠闪光。

    程识逐渐骑得熟练,想试着撒开车把,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歪歪斜斜地蹬着车走S线,把自己逗笑,“像不像喝醉了。”

    任明尧骑到他身边,伸手扶住他单车后轮的内轮罩。他再次抬起双手,单车稳稳当当地向前行驶,迎面而来的风把长袖T恤在他的身上,勾勒出纤细单薄的轮廓。伸成水平线的手臂微微摆动,像扑闪翅膀凌风起飞的姿势。

    任明尧心里没由来的一慌,放开车后轮的控制抓住了他的手腕。

    单车颠簸摇晃,他诶了一声,连忙放下手去握车把,被抓住的那只手腕却没有缩回,手指转动,溜进任明尧微微汗湿的指缝,“我也可以一只手骑车诶。”

    车速将了下来,两台单车并行的距离却靠得更近。他们牵着手慢悠悠地往家里骑,说着无关紧要的闲话。

    “小君他们是不是都已经到家了?”

    “刚才就已经进小区了。不过没关系,让他们在地下车库里睡会儿,有事宋子扬会打电话的。”

    程识些微感到忧虑,“这样我们作为家长,养小孩是不是有点太不负责任了?”

    “这算什么。”任明尧有理有据道,“男孩本来就应该放养,你平时那叫溺爱。”

    “好吧。道理我都懂,但小君真的太可爱了。”他显然没有打算就此收回自己过分的宠溺。程晓君的家庭地位依旧稳固,不会因为一次短暂的单车约会而动摇。

    “好饱啊今天吃了一大份宵夜,明天要跟教练自首挨批评了。我的教练你是不是见过?很帅的那个。”

    “见过,不过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现在什么身份?”任明尧有样学样地说,“道理我都懂。当着我的面说别的男人帅,我不高兴。”

    程识忍俊不禁,故意道,“可是真的很帅啊,身材又好。”

    “啧,叛逆了啊有点。”

    任明尧并不真的生气,只是稍加用力捏了捏他的手以示惩罚。程识笑着捏回去,突发奇想,“共享单车限速多少啊?剩下这段路我记得了,要不我们比赛吧,看谁先骑到家……输的人负责给彩铅铲屎!”

    他故意耍赖,还没说完就松开交握的手攥紧车把往前猛蹬。他知道任明尧不会计较这些小点的犯规,听到身后无奈又纵容地“喂”了一声,逐渐追赶上来的车轮声让他嘴角的弧度越扩越大,最终忍不住笑出了声。

    道路两侧等距的路灯逐渐在视野边缘缩成一个亮点,直行回家的这条路漫长的看不到尽头。幼稚的比赛在车道上由远及近地追逐,程识迎着风畅快地笑了起来,噩梦中挣扎惊醒时的郁结一点点消散干净。

    胸膛里鼓动着少年意气,仿佛身处一场盛大的演出,万物都是陪衬,全世界作舞台,迎着光,沿着自己选的路,每一盏灯都只为他一个人点亮,中二情结永远令人热血沸腾。

    任明尧启用了精神攻击,在背后肆无忌惮地喊,“程识!”

    “程识程识程识!程!识——”

    “……”

    声音仿佛山谷里回荡。午夜空旷的街道上行人寥寥,可但凡经过都要朝他俩看上一眼。程识羞耻得不敢回头看,“啊啊啊别喊了!”

    “程识程识程识!”

    “别喊了别喊了别喊了!”

    可是好开心。明明是幼稚又没什么意义的行为,他却玩得比想象过的最开心的程度还要开心。

    他总是会想到很久以后的事,会想着期待得太多,最后又是坏结局怎么办。却很少想到,在那之前,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光会有多开心。

    如果是由无数个这样开心的瞬间铺成的路,即使是导向毁灭的路,他也愿意全速冲过去,他还要站起来蹬。他应该痛痛快快地走过这一趟,再也不要一个人窝在暗无天日的方寸之地,被来自过去和未来的恐惧束缚住手脚。

    “任明尧!”

    他不甘示弱,对着夜风大声地喊。汗水被吹干的沁凉透进心底,酣畅淋漓。

    “我们以后都只往前走吧,不要回头。”

    **

    经过一些个幼稚小男生的游戏比赛,任明尧荣幸地获得了给狗儿子处理大小便相关事宜的家庭重任。

    由于程识大扫除时精心打扫了卫生间,他藏起来的打火机和烟被发现,使得他原本就不富裕的个人放松时间雪上加霜。

    只好全部用来黏老婆了。

    “生抽用完了,我忘记补货。”程识使唤他也越发得心应手,“快去楼下超市买一瓶,待会就要用。”

    任明尧刚结束两个小时的视频会议,过来抱着老婆吸两口回回神,还不想这么快就被派遣出去,背后环着他不肯撒手,“吃点儿不放生抽的也行。”

    “不行,好几个菜都要用的。”程识好笑道,“快去。待会小鱼他们到了饭菜还没备齐,多不好啊。”

    “有什么不好的?那两个来蹭饭的,你做什么他们吃什么,什么时候做完他们什么时候吃。都是听你的。”

    就像我一样。

    任明尧这样说着,叹了口气还是放开了手,依言去沙发上拿手机,“小君想不想去超市?给你买棒棒糖吃。”

    程晓君已经到了爱逛超市的年纪,迅速捕捉关键词后,立刻小跑到他大腿旁边,举着小手捏起拇指和食指,战略性比心,“任叔叔棒!棒棒糖,棒!”

    “……”

    程识隔着厨房操心,“别给他买太多零食!糖也要少买,糖吃多了对牙齿不好。”

    任明尧不置可否,无言地和程晓君对视一眼,在这件事情上和身边的幼崽有迷之默契,显然都当耳旁风。

    他说程识溺爱孩子其实不太准确,程识只是喜欢操心。他自己才是真的溺爱,还一无所觉。每次来超市,到货架前程晓君指什么他就给拿什么,毫无底线。能从零食区装完筐然后再逛到玩具区,回家两只手都得拎满,谁还记得来之前说好了只买棒棒糖。

    他知道程识小时候肯定是什么都没有的,可能连要都不敢要。相比之下程晓君命太好了,被接到真正疼爱的亲人身边宠着长大,他恍惚间也觉得像是养了个小程识,想要什么,都用不着怎么撒娇就都依着。

    生抽买完别的零食玩具也买了一堆,结账时前面还有两个人在排队,程晓君开心地站在收银台边的货架前挑棒棒糖。

    任明尧漫不经心地朝货架顶层扫了一眼,发现熟悉的小蓝盒子,随手拿起一只。

    程识找出来的那两盒被他丢在床头柜里不见天日。开玩笑他又不是买不着,跟自己老婆缠绵亲热为什么要用别人买的套。

    小蓝盒上写着六只装。他深思熟虑了几秒,放回货架,换成旁边十只装的拿了放在收银台的传送带上。

    正好前面结账的人走完。他抬眼和收银员小姐的目光撞到一处,对方蓦然红了脸,偷看被抓包慌得一批,“您好……您和太太的感情一定很好吧。哈哈。”

    “……”

    任明尧没接话,回头一看挑棒棒糖的小家伙还挺贪心,各种口味都想要,拿了四五只双手满满当当。

    于是得到启发,他顶着一张严肃高冷的帅哥脸,对着收银员淡淡地嗯了一声。

    也给自己又拿了一盒。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来辽

    一边炫砂糖橘一边码字

    冻手.jpg

    吃饱写完大家晚安

    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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