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灯架上挂着的八宝琉璃灯火光跳跃, 屋子里梅兰竹菊四君子的瓷盆里的杜鹃花野趣横生,带着点泥土的芬芳。
还是从前的寒香院又早已和从前不同。
三阿哥弘时躺在大红的被褥里睡的安稳,李氏盘腿坐在儿子的身边像是守着最后的圣土和安宁。
只要她的弘时好好的,这个后宅里就永远有她的一席之地。
王爷是念旧的, 慢慢的总能在转回来。
宝珠进来放缓了脚步, 给李氏倒了一杯温水, 捧上来瞧着李氏的面色小心翼翼的道:“明格格生了个阿哥, 这会子一群下人都在那边讨赏钱,王爷不知道多高兴。”
李氏冷着一张憔悴的脸, 大大的杏眼里满满的黑色,比夜色还要深沉。
“我的弘昀没有了,叫这些小贱人们占了便宜!”
前些日子大家都说明格格怀的是个乖巧的格格, 没想到生下来却是个健健康康的小阿哥。
又生的是这样吉庆的时候,只怕明日宫里的娘娘也要把赏赐送过来了。
宝珠也应和道:“您不必着急,这后宅里比咱们着急的多的是,孩子生下来容易,可未必容易养大!”
李氏缓缓的闭上了眼:“你去看着挑两样得体的东西,明儿送过去。”
宝珠微愣。
主子从前做事专横,到底是经了事情, 如今即便心中愤恨也知道顾着体面了。
缀霞轩里宋氏还在灯下做针线,吉祥在身边低语道:“大少奶奶又来了,说是大阿哥还是不去她那里……”
宋氏放下了针线垂下了眼眸掩着眼底里的所有心绪, 淡淡的道:“福晋才是主母, 有什么事情叫少奶奶去福晋那里说, 不必来我这里。”
吉祥欲言又止,只能出去回话,在进来面上神色格外的精彩, 急切的道:“,主子灵犀院生了!生了个小阿哥,听说王爷十分高兴!”
宋氏还是垂着眸,手上的针线也没停,淡淡道:“王爷从外头回来就守在那里,可见多上心,生个阿哥也好格格也罢与咱们什么干系?约束好下头人,不许乱说乱动。”
吉祥只能低低应是
宋氏做了两针到底停了下来,绣布上的针线歪歪扭扭十分不成体统,她不得不拿起剪刀拆掉重来。
这注定是个不眠夜。
明亮的天光透过厚厚的窗户纸,穿过密实的帷幔,落在炕上的时候只有蒙蒙的一层光,温柔又昏暗。
杏黄色蝶菊纹实地纱画虎皮单被里包着的孩子带着虎头帽圈睡的格外香甜,明嫣趴在他的身侧用手拨了拨帽圈上彩色的老虎胡子,小家伙吧唧了两下小嘴巴一点要醒来的意思都没有。
容嬷嬷站在边上笑着道:“昨儿夜里要吃的时候可不是这么安定的,奶嬷嬷抱着哭成了什么样,到了格格这里就立马乖巧了起来。”
她还亲自去请示了王爷。
“孩子挑嘴,只吃格格的奶,不要奶嬷嬷,哭的嗓子都哑了,格格也跟着哭,您看这事…”
王爷手里还忙着公事当时就停了下来问:“怎么回事?月子里可不兴落泪,伤着眼睛了怎么办?你是老人了,千万哄着点,叫她高高兴兴的。”
这么大的事情,外头人要是知道雍亲王家金贵的小阿哥还要格格亲自喂奶,传出去还不知要怎么耻笑。
可是王爷只要明格格高兴,怎么样都行。
她得了示下自然也是尽量由着格格高兴。
孩子吃了亲额涅的奶睡的格外香甜,一整晚不吵不闹十分的省心。
大厨房和小厨房做了各样的膳食送了进来,婆子们在外头说着恭喜巴结的话也一并得了些喜钱。
明嫣下了炕往外头的炕几上用了早膳。
含玉侍候在旁低低道:“年格格还没有生下来,听说昨天夜里晕过去了好几次,是钮钴禄侧福晋一直喊着给人灌参汤才叫人挺了过来。”
“福晋难道不在那边?”
“在的。”
福晋在那里院子里话却传成了这样,别人生个孩子事事都是雅柔出风头。
却不知物极必反,踩着别人血肉上路,总有一日要付出代价。
福晋身子弱,早起的时候是大格格蕙宁亲自过来请了福晋回去吃药,福晋歪在炕头上瞧着女儿送了药过来,满目慈爱.
蕙宁站在边上却有些不高兴:“年格格生孩子您却要日夜守着,下头的人又传着钮钴禄侧福晋的好话,若是女儿女儿可不受这些气!”
晨光里的蕙宁格格同她乌黑的发髻上上鲜红的海棠花一般鲜亮生动。
福晋笑着拍了拍女儿的手:“后宅的女人谁过的不是这样的日子,所以额涅才想为你挑一个家世简单家风淳朴的,即便没有高官厚禄可也有一世清闲。”
“等到四阿哥满月的时候额涅也会一并请了莫洛的额涅喜塔腊氏一并过来,到时候你自己也见一见,额涅怎样那都是额涅的命,可额涅想你过的比额涅好。”
蕙宁低低道:“额涅。”
少女的面庞在彼时看上去透着勃勃生机,叫福晋觉得充满了希望和美好,仿佛自己所经受的一切必将为女儿换来别样的未来,于是连药碗里乌漆的药汁也甘甜了起来。
福晋也才喝了两口药,宝娟就慌张从外头走了进来:“年格格不太好,说是下头见了血。”
福晋皱眉坐了起来道:“太医进去了么?”
“钮钴禄侧福晋做主,已经放进去看诊了,只是连太医也说不容乐观。”
福晋微微颔首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叫人在那边盯着点。”
有些话不能说的太明白。
蕙宁不满道:“额涅又要去?”
福晋笑道:“你这孩子,额涅是后宅的福晋自然要去,难道叫别人去,你去找你二妹妹看书去。”
蕙宁和蕙妍年岁相近自小关系就不错。
只能如此。
她坐在贵妃榻上,注视着额娘单薄的身影出了正门,思绪却飘的有些远,那个莫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胤禛下了早朝去了德妃的永和宫,十三十四也一并跟了去,路上十三和十四都恭贺十四喜得贵子。
德妃那里十三的胞妹十五公主慧琳也在。
见了胤禛就提着袍角行礼道:“给四哥道喜了!”
少女微微笑着同那套点翠蝴蝶穿花的头面相得益彰。
德妃穿着件月白底秀梅花的旗服坐在紫檀嵌粉彩席心椅,眉眼间盛着温柔的笑意,慈祥温和。
几人见了礼都往德妃的下首坐下。
却是十四先开了口:“先前老九几个暗地里还说四哥儿子少,现下也叫他们看看,四哥家里也有了四阿哥了,真是件大喜事!”
他浓烈的眉眼现着热烈的欢喜,仿佛比旁边坐着的正主还要高兴。
德妃娘娘先笑了起来,兄弟两个能够如此和睦相互关照再好不过,听说老十四昨天夜里也在老四的府上。
她这般想着说话就越发的和气起来:“之前为了那个明格格还是费了不少事的,可见也是个有福气,果真就生下了一个小阿哥。”
额涅的夸赞叫胤禛觉得与荣有焉,眉梢眼角也带了喜气。
十四瞧了胤禛一眼又接着道:“您可要多多的给明格格些赏赐,不然可说不过去!”
他所能为明嫣做的也就只有这些,尽自己的微薄之力,使她过的体面尊贵一些。
慧琳笑道:“如此说,我到好奇那位明格格是个什么模样呢?”
德妃便道:“孩子满月的时候你替本宫去瞧瞧就知道了,不急。”
又笑着点了点了十四:“你这般向着你四哥,额涅要是不给面子,岂不是有些没眼色,赏,自然要给厚厚的赏!”
说的大家都笑了起来,似乎是难得的和谐欢喜。
灵犀院里安静有序,连廊下的鸟儿也一并撤了,红漆柱子和青槐的投影叠交在一起,渐渐的已经有了夏日的繁茂和热意。
芳菲趴在床边小心翼翼的瞧着孩子,大气也不敢出,眼巴巴的瞧了好一会。
明嫣将孩子递给她,她却有些害怕:“这这这……”
仿佛明嫣手中是个碰不得的瓷器,一点都没有往日里的王霸之气。
明嫣逗得坐在炕上笑的前仰后合,小四在额涅的怀里不明所以的睁开了眼小小的打了个哈欠,姐妹两个不由得都看了过来,仿佛小四小小的一点举动也能柔化了人的心神。
芳菲托着腮帮子不由的喃喃道:“世上怎么会有这般可爱的孩子呀。”
含玉笑起来:“这是姑娘偏心。”
芳菲便只抿嘴笑,又仰头看明嫣:“姐姐怎么样?”
明嫣亲昵的里着芳菲的鬓发:“我都好,只是听下头人说,你这些日子遇上了不少麻烦事?”
芳菲立刻向后头的月儿威武的瞪了一眼:“谁的嘴巴这么快?!”
在转头,却又小心翼翼的瞧着明嫣,讨好道:“也不算大事,我的生意做的大了,难免就有人眼红捣乱……”
“谁捣乱?”
外间传来了胤禛的声音,芳菲忙站了起来,转过屏风出去行礼。
胤禛微微颔首。
这位姑娘也是个叫人敬重的性子,又因着明嫣的缘故胤禛也一并当做了自己人,向她道:“生意上有什么难事就来找我,我身边有个叫做李卫的在街面上还有些体面,一会出去的时候我叫他去帮你几日。”
胤禛的话都说到此,芳菲也不是小家子气的人,大大方方的行礼道:“那就多谢王爷相助了。”
这般性子若是个男儿,必定是能建功立业的。
胤禛颔首转身隔着屏风向里道:“今儿早起可有什么不适?”
胤禛往明嫣这里放了两个小太监专门传话明嫣和小四一日吃了多少睡了多久开心否,什么事情不知道,站在这里却又问这些话,仿佛只有明嫣说出来他才能放心。
明嫣柔声道:“我一切都好,小四也好,早起醒来吃了两次奶,吃饱了就睡也不要人哄,十分的好说话。”
她带着为母的欢喜和骄傲,隔着屏风也可以想见她熠熠生辉叫人心动的眉眼。
胤禛的喉头滚了滚,坐在了外头的太师椅上。
芳菲有些遗憾的叹息了一声。
王爷只要来了她就待不下去的,今儿只能先走了。
她告辞要走,胤禛吩咐苏培盛道:“你去叫了李卫,跟着芳菲姑娘一道去,什么时候处置好了,什么时候在回来。”
苏培盛应是,陪着芳菲一并出去。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明嫣有些感伤:“她一个女孩子,就只我一个姐姐,风里来雨里去,实在叫我心中愧疚。”
胤禛生怕明嫣月子里心思重伤了身子,听得她语气里的哀伤,立刻接口道:“你的妹妹就是爷的妹妹,你只放心就是,爷会叫人照看好她的。”
明嫣等的不过就是这句话。
她立刻欢喜起来,语调变得轻快又明媚:“爷真好!”
轻飘飘的一句话叫胤禛觉得自己仿佛有不世之功,眼底里沾染了笑意。
屏风那边孩子又哭了起来,明嫣手忙脚乱的低哄着抱起来喂奶,孩子吃的卖力,容嬷嬷几个再旁低呼道:“这边的奶流出来了,衣裳又透了。”
这…
胤禛喉头一动,眼眸也深了起来,端起桌子上的茶盏喝了一大口。
苏培盛从外头进来,低声道:“王爷,琉樱水榭的年格格有些不好,王爷快去瞧瞧吧!”
胤禛不由得站了起来,向里对着明嫣叮嘱道:“好好歇着,不许劳累,爷抽空再来看你。”
明嫣应了是:“王爷去忙吧,不必挂怀我这里。”
年氏觉得自己仿若是躺在了一叶扁舟里,当初父亲往扬州赴任,那一夜风雨飘摇也是如此,像是下一秒就会葬身汹涌的波涛里,她不知是抓住了谁的手,只听人说:“你要坚持住!明妹妹生下了一个儿子,你也一定可以!”
她的眼眸费力的睁大,想要看清楚说话的人,心里道,怎么回事?怎么明嫣会生的阿哥?怎么就已经生了下来?
她怎么可以输?
憋足了力气的那一刻,骤然间时间都安静了下来,有人低低的哭了两声有人道:“还是雅侧福晋有法子!”
她想瞧瞧孩子,可是终究抵抗不住虚弱,深深的闭上了眼。
胤禛看着襁褓里瘦小的四格格,同明嫣生的四阿哥简直天壤之别,叹息着嘱咐道:“照看好小格格和年格格。”
雅柔一双白净的手落在苍白的面庞上,疲惫的揉了揉鬓角。
她在这里操劳了几日格外疲惫,年氏能生下来了孩子也多亏了她那一句话,她往前走了两步差点摔倒,还是胤禛扶住了她。
雅柔羞怯的抬头瞧了胤禛一眼,忙又垂下了眼,挣扎着要站起来,胤禛低沉的道:“你连日劳累,爷送你回去。”
荷香撩起竹帘瞧着王爷和雅柔并肩而去,刚刚的感激荡然无存,朝着地上狠狠的啐了一口。
真是无耻!
娘娘送了赏赐过来灵犀院里人满为患,得脸的管事们都来送礼恭贺,明嫣有芳菲和景深两个人支持,出手又格外阔绰。
管事们瞧不见人,可想着那个屏风后抱着小阿哥的倾国倾城的身影便觉得前途无量在后宅里非比寻常。
当初大阿哥生下来也没得这么多的东西。
谁不赞一句明格格好?
起先那个进门时悄无声息大家不过远远观望的明格格似乎已经成了昨日的事。
今日这一位是在后宅里比肩几位有孩子的女眷的人物,再不能小瞧。
后宅里头两个生产,最大的赢家却是钮钴禄家中的一对堂姐妹。
一个是命另外却是谋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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