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天还未亮, 后宅的女眷们已然等在了灵犀院的耳房里。
武氏刘氏耿氏还有年氏上座,琪琪格和张氏几个侍妾靠下一些。
屋子里点着炭火,烛火跳跃,明亮的大灯下, 武氏叹息着握住了年氏的手, 谁知道一场外出在见面的时候是如今的景象。
丫头们或有看向年氏的, 年氏都淡淡的不大理会。
今日是她回来后第一次过来请安。
耿清秋目光却落在了下头一些的琪琪格身上。
当着福晋的面王爷竟然也为的一份点心赏赐了琪琪格, 能从如今福晋的手里分走一部分宠爱,这是何等的实力。
她可不想虎还没打, 后面又跟着来了狼。
最应该的是乘着这东西还没有翻身就掐死在襁褓里,这样才最保险。
她笑着同琪琪格说话何等的温和充满善意:“听说妹妹这几天在学写字,百家姓已经学的差不多呢?”
琪琪格笑了笑, 带着蓬勃的朝气,叫对面的这些陡然都暗淡了起来:“是,王爷还夸我学的快呢。”
刘氏立刻嗤笑了一声:“一本百家姓,三岁的孩子也用不着几个月,你都学了几个月了还没学完这也叫快?”
琪琪格的刻苦认真有目共睹,因她听别人说,福晋每日里空闲时候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读书。
她想别人可以做到的她肯定也可以。
刘氏的嘲讽她根本不放在眼里。
她知道这些人是在嫉妒她, 越是嫉妒她越是高兴稳重。
耿清秋笑拉着琪琪格:“你愿意读书写字这是好事,我也算读过两天书,既你喜欢, 我教你好了。”
琪琪格略微思索。
她初来乍到, 跟这里的人都不熟悉, 没有根基没有人脉,不管这个耿格格是因为什么亲近她,她都不应该立刻推开。
琪琪格笑道:“那我以后可要多多叨扰耿格格了!”
刘氏不屑的翻了个白眼。
瞧瞧这个蒙古女人穿的衣裳, 大红大紫的颜色,亏得福晋也是好性子,若是她早大棒子打了出去。
小丫头在外面轻轻的击掌两下,耳房的丫头们听见便向众人道:“福晋起来了,主子们进去吧。”
大家便都收了笑容言语站了起来收拾整理仪容,武氏打头,依次出了耳房,丫头打起正房的帘子,众人鱼贯而入。
正屋里一如既往的安静雅致,连站在里头服侍的丫头们似乎都比外头的人要高出一筹。
主子们从跟前经过,猛然一瞧,一时间几要分不出上下。
这就是灵犀院丫头们的底气。
福晋坐在正厅的宝座上,后头是一架贝雕紫檀木坐的屏风,在悬挂的球形五福临门的大灯下闪着七彩的光泽,格外夺目。
然而这层叠夺目的光只成了福晋的背景,衬的她的面容仪态仿若是脚踩着七彩祥云的仙人,望尘莫及中的出尘脱俗。
漫声的吩咐众人起身,纤细修长的手指微微往上挑了挑,不经意间的举动叫武氏耿清秋一众人越生出一种低到尘埃里的感觉。
从精神上被碾压的错觉。
谁敢造次。
众人起身分别落座。
武氏是老人了,这样的感觉就更明显。
先福晋的那会子她们虽然也敬畏,可是心中难免也有瞧不上看不惯的时候到后来新人来的多了,福晋渐渐的也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子。
现在除过敬畏更有一种样样都比不上福晋的自卑和挫败感,这种压制像是刻在血脉里的。
耿清秋又何尝不是如此。
明明心里想着不过是当初外来的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没什么了不起的,可是真的站在面前的时候觉得自己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那个人。
年氏垂着眸想到的是当初初见时候的不屑,这才多久,所有的事情就完全反了过来,她要匍匐在明嫣的脚下才能求得安逸的生活。
明嫣却似乎并不在乎下面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先看向了年氏。
年氏擦着厚重的脂粉,遮住了原本的气色,面容也显得怪诞了起来,可脸上的疤痕还是盖不住,在白色的掩盖下骄傲的露着鲜艳的红色。
原先娇弱的美感被破坏的丝毫不剩,坐在各样的美人儿中格格不入。
明嫣叹息着道:“回来就好,四格格总是念叨额涅,有你陪着,就比什么都强。”
年氏是前所未有的温顺恭敬,站起来行了礼:“福晋说的是,多亏了王爷和福晋的照料,若不然我只怕从蒙古回不来。”
明嫣微微颔首:“多找些大夫给你瞧瞧,总有些能人异士能他人所不能,说不得会治好的。”
“是,福晋说的是。”
明嫣示意年氏坐下,笑着又看向了琪琪格:“你进门也有些日子了,王爷同我说了,你一贯的懂事聪慧,又照顾三阿哥有功劳,已经向宫里递了折子,要将你提为格格。”
耿清秋惊诧的转头看向了琪琪格。
若不是这个凭空杀不出来的琪琪格,照看三阿哥的功劳可是她的,她不敢奢求侧福晋,可一个庶福晋也不是没有可能。
真是令人憎恶!
琪琪格先还没有回过神来,忍不住道:“真是王爷说的?”
张氏在旁拉了拉,琪琪格才后知后觉的跪了下来:“多谢王爷福晋抬爱!”
明嫣淡淡笑了笑。
仿若琪琪格眼底里的骄傲和自得她都是看不见的,这些在整个后宅里能掀起大风大浪的事情她都没有放在眼里。
不过是随口的几句交代。
说着向众人道:“有些话难免还是要多提两句,众人约束好自己手下的人,叫亲友父母做事低调踏实一些,要相信这世上善恶到头终有报,多为自己为子孙积点福报。”
众人忙都起身应是。
年氏没来由的想起之前为了拉着李氏下马她做的那些事情,以及遥远的记忆里那个悄无声息死去的丫头。
是不是这就叫做报应?
几个孩子也过来请安了,明嫣打发了女眷们下去。
武氏耿清秋几个人出了正院才缓缓透了一口气,露出了各自平日里的神态。
刘氏指着不远处的雨花阁,笑着问琪琪格:“妹妹天天在学写字,怎么,这几个字可认识?”
琪琪格一下子涨红了脸。
张嘴要为自己辩解几句,耿清秋上前拉住了她的手:“好妹妹,不跟她一般见识,走吧,去我那里坐一坐,你这眼见着也要做格格的人了,这后宅里的规矩可不能乱,况且还要去谢过王爷的恩德,总要有说的过去的东西送过去才行,是不是?”
琪琪格顺着耿清秋的话,跟着耿清秋先一步走远。
刘氏气的跟武氏道:“瞧瞧她们!”
武氏淡笑了笑,一面走一面跟年氏道:“你们瞧见没有,这个琪琪格的路数跟福晋当年刚进门那会可是一模一样的,仿佛是在刻意学着福晋的。”
这样一说年氏觉得也是:“她这是要做第二个福晋?”
这话说的武氏却轻蔑的笑了一声:“就她?一本百家姓学了几个月了还没学完,你知道福晋一本论语多久学完的吗?”
这种事情谁会记得那么清楚。
“福晋只用了半个月,背的滚瓜烂熟且对其理解深刻,有些事情可以叫做模仿学习,有些却只能叫做东施效颦,就琪琪格这种要赶上福晋下辈子吧。”
刘氏不解道:“可是王爷多抬举这个琪琪格。”
武氏淡笑道:“王爷福晋的用意咱们就不得而知,行了,回去吧,约束好下头人才是正经。”
几人觉得武氏说的也对,不同位置的人关心的事情自然不同的。
胤禛前一夜是在书房歇息的,同邬思道好几个谋士商量了一整夜,总算有了些眉目。
他从前院过来,明嫣正听着三格格和四格格在念书,弘历和弘时坐在边上看书,弘昼正在睡觉。
天光还没有大亮,屋子里的灯也没有熄。
过会子还要进宫,明嫣见胤禛进来了叫几个孩子们先各自回去收拾,一会就走。
胤禛携着明嫣的手进了里间,侍候的人都退了下去。
屋子里新换的一盆红色的梅花,在新春时节应景又好看。
胤禛在明嫣身旁低低的道:“南洋洋行的事情爷已经向皇上上了奏折,这是其一,另外一个,你跟爷说的关于皇上的事情,爷反复衡量,这个事情该管,一会子等进了宫,见到了皇上,爷会找到合适的时机提出来,到时候你去给皇上把脉,把事情都说出来。”
胤禛是没有料到明嫣会发现皇上的这些问题的,昨日专门跟他提过之后问他该怎么做。
他思来想去不能坐视不理。
虽说凶险了一些,可未必不会带来好运。
就像邬思道所说:“天下人喜不喜欢都不要紧,要紧的是皇上要喜欢,而皇上作为一个年迈的父亲,可能更看重的是儿子们的赤子之心。”
他觉得很有道理。
胤禛能这么快做下决断,明嫣由衷的佩服。
其实皇上身体上的问题她完全可以不用去管,可是她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皇上的认可,为胤禛更多的是为将来的弘历加分,叫将来皇位的问题,在皇上这里就已经有了决断。
人活着总要有些高远的追求,鞭策着自己的人生更加绚丽多姿。
她将剥好的核桃喂进了胤禛的嘴里点头道:“爷放心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胤禛笑着又用小锤子敲了一个核桃喂给了明嫣,而后牵起了明嫣的手:“好了,咱们也去换衣裳吧,一会子就要进宫了。”
***
三福晋把首饰盒子里的首饰看了又看,最终挑了一个赤金的喜鹊登梅发钗簪在了发间,三阿哥从外头进来见她还没有收拾好,有些着急道:“不是跟你说了今日有要事吗?你怎的还怎么慢?”
三福晋淡笑了笑:“着急什么?越是大事面前越要拿的稳,不然事到了跟前乱了阵脚,那又如何成事?”
因的这样一句话,三阿哥对三福晋一时间也刮目相看起来,和煦的道:“皇上龙体欠安,咱们这些做子女的自然应该去尽孝,可是皇上自己不觉得又不说,怎么跟皇上说出来叫皇上能够接受这才是大事。”
“教你的可都记下呢?”
三福晋淡淡一笑:“您可别门缝里看人把人给看扁了,这样的事情不过是小意思,到时候您就瞧好了。”
三阿哥忍不住笑了笑。
***
胤禛送着明嫣母子几人上了马车,在转身李卫从旁跑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有人透了消息给诚亲王,今儿去宫里的宴席上,诚亲王也会说皇上龙体的事情。”
胤禛淡淡的应了一声:“各做各的,本也互不影响的。”
况且有时候有的事情就是需要有人对比。
背后的人打的什么主意他心知肚明,但最后定会叫这人失望的。
太阳终于在东边露了头,刚刚睡醒的四九城,传来阵阵的鞭炮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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