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拳揍在李寻欢的脸上,揍得他满面桃花开,转了两个圈趴在桌子上,鼻血淌成了一条河。
这一拳的速度并不快,就算李寻欢喝得烂醉如泥,就算他生病,病得快要死了也绝不会躲不开这一拳,他是根本不想躲。
李寻欢直起腰,匆匆擦了把血,苦笑道:“你比以前冲动了许多,这也难怪,一个母亲看到自己的儿子受了那样的苦,总是难免要激动些。”
高月的拳头重重砸在桌子上,看着这张脸,这笑,那些心碎的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现出来。
作为林诗音时,高月还是个很天真的女孩子,第一次做任务,第一次爱上一个人,第一次体验了爱情的甜蜜和幸福。她是那么小心地维护着这段注定要破碎的爱情,不止一次地想过,他那么爱我,那么热切地跟我分享他生命的全部,如果我放弃做任务,是不是剧本上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她开始做一些破坏剧情的事,故意不按照系统给她的台词说,频繁阻止他出门游历,甚至打定主意,只要他能跳出剧本,只要他能选择我,那么我就离开穿越司,在这儿跟他过一辈子!
可该来的注定要来。
她看着心爱的人开始不回家了,外面风言风语,连剧本都在用“狂嫖滥赌”来形容他,每一个字都在深深戳着高月的心,她有多想不顾一切地冲出去,在他的欢乐场找到他,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同时,她心里还存了一丝幻想,他应该只是做戏,他想演给我看,让我对他失望,然后去选择对她殷勤小意的龙啸云。
剧本上就是这么写的,他也没办法。
直到那天,李园下着大雪,他带了一个妓丨女回家,殷切地拉着她的手一块赏梅,一起踏雪,给她讲所有关于梅花和雪的诗句,等讲到姜夔那首“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时,将她拥入怀中,笑着说:“今晚的月色一定很美,你来这里折梅,我吹笛给你听,等到年老时,我也给你写一首《暗香》。”
那天晚上的月色的确美得让人心醉,冷香小筑里不断地传来旁若无人的欢声笑语,渐渐地,笑语变了调,变成了沉醉在冬日中的吟唱。
高月再也没办法欺骗自己,她不用演,像所有失恋的少女一样,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从天黑哭到天亮,哭到呕吐,哭到心灰意冷,第二天起床,她当着李寻欢的面,答应嫁给龙啸云。
这个任务的时长被她拖延了整整四年,也折磨了她四年,以至于时隔多年,人和事都渐渐忘了,只有这背叛带来的痛深刻得仿佛就在昨日。
高月冷笑:“李寻欢,你觉得我是为了我儿子?”
李寻欢僵住。
她再也忍耐不住,压抑了多年的情感突然爆发出来,怒道:“我揍你是他妈为了我自己!”
她一脚踹碎了凳子,拾起两条凳子腿朝李寻欢劈头盖脸的打过去。
狠狠挨了好几下李寻欢才反应过来,他一手抓住一条凳子腿,眼里透出一丝冷意:“你不是林诗音。”
诗音不会这样的,不管她遭遇了什么都不会这样歇斯底里,她像是一汪水,水会因发怒变成激流,水会因不幸变成寒冰,水会因喜悦变成温泉,但水就是水,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怎么变,水总不可能变成火。
高月现在就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她看着李寻欢,忽然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吗?”
李寻欢眼中的冷意变成了诧异:“我……”
趁着李寻欢还没反应过来,高月抽出凳子腿朝他又是一顿猛拍:“我不记得了!”
李寻欢:“……”就算是泥菩萨也是有火气的,就算是个面人,拿捏得久了也会愤而开裂。李寻欢既不是泥菩萨,也不是面人,他是因政见不合把同僚骂到出家的探花郎,也是兵器谱排行第三的高手。他可以不在乎愚弄,但不表达他愿意任人愚弄,尤其这还涉及了诗音。
他一手架住凳子腿,一膝撞上高月的小腹,当然撞了个空,接着小李飞刀出手,像闪电刺破了云层,稳稳地对准高月的脖子。
“你到底是什么人,诗音在哪?”
高月笑了笑,笑容残忍,眼中忽然透出怀念的神色来:“那天下着雪,我穿着一件红色的披风被姨母领着去见你,你就在这幢小楼下堆雪人,雪人没有眼睛,我说,你为什么不给它装上眼睛呢?然后你就把一对黑炭塞在我手里。你说堆雪人没意思,只有给它装眼睛的那一刻才是最快乐的,那时候你一向不喜欢跟人分享这份快乐,可自从我来了之后,每次堆雪人你都让我来装眼睛。”
时间毕竟过了太久,爱也远没有恨与伤痛来得刻骨铭心,她所能想到的甜蜜往事,全是模糊的碎片,有些她也不确定是跟李寻欢发生的还是跟别人,只有那一幕背叛让她印象深刻,高月想来想去,还是打开系统,找出了收藏的早已变成灰色的剧本。
剧本一打开,就像打开了一段鲜活的往事,细腻婉约的文字让那些模糊的碎片骤然清晰。
“还记得么,有一年你特别痴迷对弈,但是姨母不许你在棋盘上花太多时间,你就晚上把棋盘抱到被窝里,拿着夜明珠照明,自己偷偷地练,后来又叫我叫我陪你一起下棋,我刚学棋不久,根本不是你的对手,我就趁着夜明珠幽暗,偷偷拿你的子,你发现了非但没有生气,还总是故意输给我……”
高月挑着有印象的事慢慢说着,有风吹进来,吹灭了烛火,月光与积雪的清辉越进了窗。
李寻欢的飞刀早已坠地,瞳孔颤抖,冷汗爬满了后背,这些事情的确只有诗音一个人知道,她就算说给别人听,也不会把细节描述得这么精准,连每一分动作,每一分神态都说得一般无二。
他忍不住道:“你……你怎么会……”
高月道:“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忽然像个疯婆子,大半夜跑过来发疯?”
李寻欢叹息道:“我没有这样说。”
高月道:“你没有这样说,却是这样想的!”
凳子腿又落下去,李寻欢还是没有躲,他沉默地低下头,连话都不说了。
这就没意思了,高月把好不容易抚平的伤口揭开是为了彻底痊愈的,又不是为了再痛一次的,她问出了早就想问的话。
“李寻欢,你把我当成什么?”
李寻欢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叹了口气言不由衷道:“我当你是我的亲人,我希望你能过得好。”
高月点点头,凳子腿一扔,退后两步,从袖子里滑出一把匕首,李寻欢看着那把匕首简直连呼吸都已停滞:“你要做什么!”
高月眼中闪烁着快意,照着自己的手臂划了一刀,血滴成串。
李寻欢要冲上去,高月直接把匕首对准了脖子:“你再进一步,我就刺进去。”
李寻欢的手徒然向前伸着,慌道:“别这样,你……你这是为了什么,总得让我明白啊!”
高月道:“我让你明白?你当年让我明白了么?我问你,你当年为什么要背叛我?”
李寻欢只觉得浑身的血都涌到了头顶,心像是被反复刺穿般疼着,咬着牙道:“因为我本来就是个不要脸的混蛋!”
又是一刀,这一下划在手腕上,血流得像条小溪。李寻欢目眦欲裂,几乎要跪下去,他开始剧烈地咳,咳到吐血,咳得深深弯下腰,血从唇边滴下,眼前的天地几乎要破碎。
高月冷漠道:“我不相信,我要听实话。”
李寻欢惨笑一声:“你当年相信了,现在为什么又不信了?”
高月道:“我从来都没有相信过你是那种人,我始终坚信你是爱我的!所以,我要听你亲口说。”
李寻欢原本说不出口的话,在那把肆意行凶的匕首下也说得出了。
“因为大哥他喜欢你,喜欢的要死,他救了我的命,我不能看着他死,我也没法对你说让你嫁给他,所以我只好退出,我想让你对我失望,让你觉得我是个不值得托付的人,天下任何一个男人都比我这个混帐要好!”
“大哥他爱你,他会对你很好。”
高月笑了出来:“这真是个伟大的决定,所以,如果我当年像这样,把匕首架在自己脖子上让你娶我,不然我就去死,你是不是就……”
“是。”李寻欢毫不犹豫地答,含着的血慢慢咽下,埋葬在心里多年的隐忍和委屈在这逼迫下一并涌上来,他痛声道:“若真如此,就算天雷劈我,地火烧我,就算是全天下的人都死绝了我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你若要死,我就陪你一起死!”
他的眼已完全赤红,声嘶哑如裂帛,高月凝视着这张脸黯然苦笑道:“我相信你说的是真话,可惜,我并没有那样爱你。我忽然觉得,也没有那么恨你了,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你。”
事到如今,李寻欢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索性就把这桩陈年旧情说个彻底。他恳切道:“不管什么问题,我一定据实回答,只有你把匕首放下,别再吓我了好么?”
高月道:“我想问,假如龙啸云有龙阳之好,喜欢的人是你,为了你形销骨立相思成疾,你预备怎么办?你会献身自己吗?”
“毕竟他爱你,他会对你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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