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李寻欢才从质壁分离的裂开状态中缓过来,他的脸色就像被人胖揍了一顿然后再在泼上一桶白石灰那么惨。


    李寻欢缓过来之后咧开嘴笑了笑,他还居然还笑得出来,这简直连他自己都对自己佩服得要命。


    他震惊中带着笑,对阿飞道:“你们……你们已经……。”


    阿飞冷冷地看着李寻欢,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眉头紧锁在一起,眼神犀利如一匹孤狼,嘴紧紧地抿着,嘴角已抿得发白,怎么看怎么不像已经发生了什么的样子。


    李寻欢明白了几分,好不容易撑起的笑容也苦涩下去:“原来是她喜欢你。”


    “喜欢?”阿飞细细品味着这个词,语气中含了讥讽,冷声道:“她不是喜欢我,她只是喜欢调戏我。”


    “调戏?”李寻欢也在品味着这个词,诗音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在嫁给龙啸云之前,她几乎没有同外男说过话,她会……调戏人?


    若非亲眼所见,就算打死李寻欢,他也不敢相信诗音居然有一天也会调戏别人!


    他离开的这么多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诗音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看着李寻欢一副失神的模样,阿飞欲言又止,止又止不住,疑惑道:“你难道没有发现,你曾经是未婚妻是个不折不扣的女骗子,她所做的一切全是演出来的么?”


    李寻欢重复道:“演出来的?”


    阿飞道:“本来我也不信。”他摸了摸被亲过的地方,自嘲道:“其实我现在也不信,至于她说的是真是假,我去看了就知道。”说罢,他转身进了禅房,竟无人阻止。


    李寻欢也忍不住跟进去看看。


    禅房里像是一百个蒸笼同时掀了盖子,不断升腾着白色的雾气。


    难怪阿飞进去无人阻止,因为一屋子老和尚全部都怔在原地,每个人的眼睛都几乎要脱眶,嘴也大张着,一动不动,犹如一个个活木偶。


    李寻欢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现在的表情简直比诗音亲阿飞的时候还要难以形容。


    高月的食指和中指点在心眉大师的脉搏上,食指在传输着一股滚烫火热的内力,如火山喷发的岩浆在升腾,那根完全变成了烧红了的铁棍,而她中指传输的内力却极阴寒,这股阴寒隔着两步远都能感受得到,它直透骨髓,直穿肺腑,而那根手指上已结了厚厚一层寒霜。


    屋子里的蒸汽就是这么来的。


    可怜心眉大师本就气若游丝奄奄一息,体内还要受这极冷极热的内力冲撞,早已痛苦不堪,他整张脸都扭曲着,喉咙里不断想起发出“咯咯”的挣扎惨痛的声音。


    大师一屋子师兄师弟哪里忍心看到这样的场面!


    他们很怀疑高月此举究竟有没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好几次都想上前阻止,然而最终也只是嘴巴动了,发出一个浅短的气音,上前两步又退了回来,心里存了个侥幸,万一呢?万一把毒给蒸出去了呢?


    这一蒸就是近六个时辰,冬日里天黑得早,有小沙弥敛声屏息地进来掌灯,然后站在门口探头探脑。整整六个时辰,心眉大师从一开始的痛苦难当,到后来气息微弱,那会儿大伙的心都高悬着,仿佛在走钢丝,到了现在,心眉大师的呼吸居然慢慢平稳下来。


    等到桌边油灯燃了一半的时候,高月收了手,长长吐出一口气,一回头吓了一跳:“你们怎么一副比我耗得内力还多的样子?”


    不说李寻欢跟阿飞,单是这些和尚,一个个热汗淋漓,面色苍白,个个都是一副心力损耗极大的样子,其中一个叫心湖的凑过去,问道:“多谢檀越仗义援手,老僧在此谢过了。”说罢,双手合十,深深施了一礼。


    心湖行完礼,其他几个僧人也跟着合十道:“多谢檀越。”


    高月道:“不用谢这么早,人不是还没醒么?”


    方才验毒的那个老僧站出来道:“老僧法号心鉴,少时曾学过些毒伤暗器的皮毛,我观师兄他面色如常,气息平稳,心跳有力,想来已无大碍了,檀越神仙手段,老僧叹服。”即便隔着几步远,他都能听出心眉大师气息平稳,心跳有力,可见其内功已远超常人,而他也只是在少林七首座里排最末,按他的估算,即便是他们师兄弟加在一起也万万做不到内力探入经脉蒸毒,可见眼前这女子的内功已高到一种可怕的境地。


    这些人里最茫然的还要数李寻欢,他的脸上足足闪过赤橙黄绿青蓝紫七中颜色之后,才找回自己的舌头,又惊讶又疑惑道:“诗音?”他眼中好似落下一层霜雪,忽然摇头道:“你不是诗音。”


    就算性格大变,这神鬼附体一般的本事总不会凭空变出来,在联系阿飞早上说的那句“你活了好几辈子”这样的话,李寻欢心里骤然一沉,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莫非是像话本子里说的那样,妖物吃了诗音,然后幻化成她的模样……


    ——这也不对啊,若是妖物怎么敢进到佛寺里,还会救人?


    ——如果她是妖物,怎么会知道自己跟诗音过去的事?


    高月吐出一口气,手拍在他肩上:“我懒得跟你解释,你慢慢猜吧。”她转过头对和尚道:“你们厨房在哪?”


    心湖道:“左转便是,莫非檀越还要炼制什么药材?”


    高月道:“炼个屁啊,我从昨晚到现在还没吃饭呢!你们都不饿?”


    都挺饿的……


    心湖道:“檀越说笑了,你于师弟有救命之恩,何敢劳动尊驾亲自下厨?檀越不妨先到禅院歇息片刻,鄙寺这就备好膳食,稍后便送到檀越房中去。”


    高月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就借个锅自己煮,你们少林的伙食我又不是没吃过,我吃得一咽一抻脖,你们还是自己吃吧。”


    她拉起阿飞的手:“走啊!”


    阿飞把手缩回去,退后一步,警惕道:“你要做什么?”


    高月笑了一下:“找你要尾款啊。”


    阿飞的脸“腾”一下烧了起来,怒道:“你不是已经……已经亲过了么?”


    高月挑一挑眉:“不够!我为了你忙活了近六个时辰,你怎么也得让我亲六次才可以。”


    这些话就不是这些老和尚能听的了,纷纷垂首仰头转身,一边默念佛号,一边起此彼伏地咳。


    高月倾身上前,轻声诱惑道:“你莫非想赖账不成?还是你想让我在这里就……”


    “走!”阿飞冷喝一声,走出去时看了李寻欢一眼,什么都没说,猛掀棉门帘,大步踏出去。


    高月喜滋滋地追出去,也看了一眼李寻欢,眼眸中忽然泛起林诗音特有的清冷凄婉的神色来,如烟笼明月,熟悉的目光看得李寻欢心口剧跳,还未说什么,却见她微笑着道:“谢谢你介绍他给我认识,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可爱的少年了。”


    她追出去,李寻欢却眼前一黑。


    ……


    阿飞伫立在月光下的石台边,他闭着眼,手紧紧地叩住大理石雕兽首,纯白的石雕衬得他的手更加纤长细瘦,他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发颤,他的整条胳膊都已紧紧绷起来。


    “你记着,永远都不要接受任何人的恩惠!”


    母亲临中前的话言犹在耳,反复地叮嘱他莫要忘记,他的确牢牢记着,一刻也不敢忘,从前他只知道其中原委,可现在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这句话的内涵!


    阿飞想,我以后若有孩子,我也一定要在自己临死前反复叮嘱他这句话,不仅要叮嘱,还要把这件事当初范例原原本本地讲出来!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走得越近,阿飞的手就攥得越紧,连石雕兽首都已被他攥出裂缝!


    手搭在他的肩头,他没动,高月就绕到他正面。


    阿飞闭上眼,眼皮在颤,他只盼着她能把尾款一次收齐,千万莫要拖拉。


    他等着,冰凉的唇在脸上轻轻落下……其实那会儿的感觉也不算遭,她的唇只是在他的脸上碰了一下,痒痒的,很快她就跑开了。


    他等着,却迟迟没有等到,他睁开眼,发现她并没有亲上去的意思,而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


    阿飞恼怒,他觉得自己被耍了,就像他明明不讨厌亲吻,却讨厌轻浮调戏,更讨厌用这种亲密的事去做交易,偏偏这交易还是自己提出来的!


    高月的眼神他看不懂,不像是她惯常的戏谑,也不是痴情迷恋,那更像是……透过他的脸在看另一个人。


    果然,高月道:“老实说,你总是让我忍不住想起一个人。”


    阿飞没问那个人是谁,高月却自己说了下去: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我忘记了他的名字,忘记了我们一块生活的经历,但我永远记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就像你一样,那么年轻,看起来像石头一样冷漠,但其实心肠很热……”


    说着说着,她眼中慢慢含了泪:“我也记得,喝下毒酒死在他怀里的那一刻,我看着他的眼泪落下来,他说永远不会忘了我,那种感觉是日后的千千万万次死亡也没法覆盖的。”


    阿飞听着,他道:“所以你把我当成他?”


    “那倒没有。”高月眨眨眼,又重新笑起来:“你偶尔也会笑,笑起来就不像他了。”


    “走啦,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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