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陆小凤还不明白所谓的“精神有些许分裂”是什么意思,只是单纯觉得那边的情况应该跟自己这边差不多,他的朋友们定是无情地揭破了扮演者的身份,或许这个扮演者还给他惹了些麻烦,当然,这都无伤大雅,等他回去了,说什么都要跟朋友们聊聊自己不在的那些时光,一定发生许多有趣的事。


    这样想着,陆小凤的心不禁也热起来,他忽然无比想念自己那些老朋友,想念孤身闯荡江湖的日子,即便曾有过一段痛不欲生的时光,但那已捱过去,就像花满楼所说的,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一味沉浸在痛苦中的人总是不幸的。


    其实仔细想想,他这一生到底是幸福快乐的日子更多一些,落日余晖洒满开遍鲜花的小楼、跟童年挚友一块儿比赛翻跟头,还有苦瓜大师那手绝妙的素斋,等到了冬日里,红梅满园的山庄里总是有清新甘冽的美酒……


    他们是不是也在想我?是不是也在心心念念地等我回去?


    陆小凤翻来覆去一整夜没睡着,天一亮就迫不及待爬起来,匆匆梳洗一番就要往出走,他只有短短三天时间,那遍布大江南北的朋友还没来得及告别呢!


    出门前被荆无命拦住了,荆无命的眼神还是那么空洞可怖,语调还是那么冷漠平缓,可不知怎么的,总觉得他今天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陆小凤笑道:“有事?”


    荆无命道:“你要离开?”


    陆小凤笑得像春日暖阳般灿烂:“不错,我走了,上官金虹就要回来了,你开不开心?”


    荆无命把头转过去,刻意回避了他的笑脸,素来没有起伏的声线刻意冷硬了些:“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开心。”在陆小凤琢磨透这句话之前,他紧接着道:“我从未将你当做我的朋友。”


    陆小凤在听着,通常这句话说完后面都会跟一句“但是”,而且以他的经验来看,“但是”后面接的话往往用情真挚,可能还有些肉麻。


    他已准备好了肉麻,但他失望了,荆无命说完就转过身,用比刚才还要刻意冷硬的话道:“你走吧。”


    陆小凤没有走,他直接绕到荆无命前面去,拉起他的手,在上面一笔一划地描绘着,笑容仿佛阳光倾照而下,他道:“这是我的名字,虽然你说从未当我是朋友,但我是真心拿你当朋友的,日后若有机会,我定要回来找你,用我自己的身体跟你好好喝一杯。”


    手已僵硬,荆无命似是怔住,过了半晌忽然用力抽回,不但把手缩回袖子里,甚至还背在了身后,用比方才还要冷十万倍的声音道:“还不快滚!”说完,绕过陆小凤快步走出去。


    陆小凤笑笑,仿佛从那快步离去的身影里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独来独往,虽然常以冷面示人,可心里比谁都渴望亲友。看似排斥,实际上他早已接纳了这份友情,只是不习惯,也不会去表达。


    ……


    在陆小凤跟他的朋友们告别的时候,高月也在跟阿飞告别。当日金钱帮中匆匆一面,两人也就说了几句话,之后也没再见过,今日是实打实的街头偶遇。


    她的手无比怜爱地托住阿飞的脸,眼中闪烁着碎星般的光彩,无比温柔道:“我就要走了,你知不知道,在这个世界我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


    阿飞很不自在,当然,他并不排斥这个举动,他只是觉得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这个动作属实过于奔放了。


    高月放软了声:“阿飞,一晃都过去两年多了,你有没有想我啊?”


    阿飞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


    高月撅起嘴,嗲声嗲气道:“你点头是什么意思?摇头又是什么意思?”


    阿飞难得的斟酌了一下,缓缓道:“我的确有想过你,但这个想绝非是你希望的那种想。”他又似踌躇了一下,试探道:“你能不能换种语气跟我说话?


    “哪种?”


    阿飞道:“你自己的那种。”


    “我自己?”高月用一根指头搔搔额头:“我看之前跟着你的小姑娘就是这样的啊,你不喜欢?”


    阿飞斩钉截铁道:“不喜欢。”


    “早说啊!”高月朝他胸口怼了一拳,顺手揽住他的肩膀:“原来你喜欢这种啊?”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已有好几个朝这边指指点点,阿飞脸红了红,憋了半天才道:“不是。”


    高月笑了一声:“行啦,我也不管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既然今天正好遇到我也就正式跟你告个别,这回可是真的永永远远再也不见了。”说完,她忽然凑近阿飞,贴着他耳朵道:“当然,只要你开金口,我为你而留下也不是不可能。”


    阿飞逃似的避开她,然而那孤狼似的双眸里也不可避免地透露出几分不舍来,他忽然道:“我请你喝酒!”


    酒馆很小,也不是在什么繁华地段,所以客人并不多,但里面的酒却出奇的好,最重要的是,这样好的酒价钱也不算太贵。


    老榆木桌子上摆着一坛好酒,几样下酒小菜,阿飞喝下一碗之后,整张脸都红起来,一双大眼睛也比往常更水润了些。


    “怎么忽然要走?”


    高月托腮道:“心结解开了,我对这个世界也就没什么好留恋的,而且那位新人也要走了,我自己留在这儿怪寂寞的。”


    阿飞道:“你曾经说我很像一个人。”


    高月点头。


    阿飞道:“你会去找他吗?”


    高月一怔,接着脸马上垮下来,浓浓的阴影挂在上面,短叹一声:“不会……我不敢去见他。”


    “不敢?”


    桌面上撒了酒,高月用一根指头在上面乱画,难得的露出一点点小女儿情态,似感叹,又似自言自语道:“我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骗你,也可以正大光明地去面对李寻欢,可在他面前,我不敢。”


    “那是我第一次对骗人有那么深的负罪感,我没法想象,当我再一次面对他时,他质问我为何要骗他,为何要看着他伤心欲绝而无动于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阿飞道:“或许他早就把你忘了。”


    高月瞪了他一眼:“你会忘记为救你而死的女人吗?”


    阿飞道:“不会。”若真有什么人为救他而死,他即便不紧随而去,也会把这个人刻在骨头里,永生铭记。


    高月道:“我甚至怕他会殉情,也怕他见到我会精神崩溃,所以我不敢去找他。”


    一声长长的叹息回荡在小酒馆里,阿飞举碗:“不说这些了,喝酒!”


    酒喝完,高月在落日的余晖下朝阿飞随意地挥了挥手,转身消失在夕阳之下。


    她的灵魂走了,林诗音的躯壳还会留下来,会接着按照系统编辑的数据,无知无觉地过完她这一生。


    黄泉乡没有太阳,这里唯一的光来自头顶的七彩流云。在这里,光永不熄灭;云永不漂游;这里永远都是绿草如茵、花香遍地。一眼望去,天连着地,地连着天,远处有巍峨万丈高的楼房,有在空中飞翔的列车和脸上永远挂着幸福微笑的人。


    这里没有黑夜,也没有寒冷,只有无尽的光明和温暖;没有贫贱尊卑,没有疾病痛苦,更没有忙碌压力,死去的人会在这里得到长久的安宁。


    不管是黄泉乡还是穿越司都不是高月喜欢的地方,因为这种地方无时无刻都在告诉她一件事,自己是个死人,在这里没有一点活着的感觉。


    她之所以回到这,只是想在进入下一个世界之前认识一下自己新交的好朋友,他叫……高月抓抓脑袋,完犊子,那位的名字被她忘了个干净,想了半天,就记得他名字里仿佛有个鸡,还有个鸟?


    可恨系统聊天记录不能保存!


    不过也没关系,只需要问问刚入职的新人有没有回来的就好。理论上,穿越司职员的真实身份都是要保密的,不过负责记录档案的刚好是高月多年的好姐妹,对不能透露的资料也能稍稍透出去些。


    “那个新人啊,嗐,你来晚了一步,他去做紧急任务去了,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要不你在我这儿等会儿?”


    “不了,我先去休我的假,他要是回来了,麻烦告诉他我的名字,到时候方便认人。”


    资料室姐妹答应得痛快,然后把资料本一合,诡异地沉默了,抬头面露尴尬道:“不好意思,我刚出任务回来,时间有点长,那个……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高月:“……”我们的友谊就这么草率吗?


    ……


    陆小凤徘徊在开满鲜花的小楼下,总算明白近乡情更怯是什么意思。


    明明挚友就在里面,他却不敢相见。


    他记得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花满楼刚从家里搬出来不久,他特意去了趟洛阳,带回来一包牡丹花的种子,如今牡丹在楼阁上开得正艳,却不见那位侍弄花草的盲眼公子。


    就在陆小凤想东想西的时候,花满楼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陆小凤?”


    陆小凤心一跳,与挚友重逢的喜悦霎时涌上来,几乎涌到了眼眶。


    他回头,盲眼公子着一身淡黄衣衫,手握折扇,一如往昔。他不禁湿了眼眶,开始为当初仓促的死去而感到懊悔,更对时救局派出的扮演他的人充满了感激,无论他们用他的身体做了什么,总算是替他活了过来,不必叫他们朋友们接受他已死亡的噩耗。


    总之,陆小凤此时整个人都充满了感激,感动,还有激动,喜悦,他甚至有一种想要拥抱花满楼的冲动,拥抱他所有的朋友的冲动,然后大声地告诉他们,我陆小凤又回来了!


    但花满楼的下一句话生生把这股冲动抑制住了。


    花满楼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小凤一怔,花满楼接着道:“你是来跟我道歉的吗?”


    “道……道歉?”陆小凤摸不着头脑,但想来应该跟时救局的人脱不了干系。


    花满楼轻轻叹了口气:“我感受到你现在充满了不安,我们毕竟是好朋友,我当然不会怪你。”陆小凤正要说点什么,却听花满楼又道:“可是你实在不该那样侮辱西门吹雪。”


    陆小凤差点原地跳起来:“我侮辱了西门吹雪?”


    花满楼道:“你似乎很意外?”


    陆小凤哭笑不得解释道:“我今早起床不慎撞了头,似乎是失忆了,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段时间以来,我都干了些什么?”


    “失忆?”花满楼表情变了变,语气中充满了惋惜:“别的事你忘了也就罢了,但你约了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决斗的事怎么也不该忘的。”


    陆小凤几乎失去了语言组织能力,大脑一片空白,惊道:“我约了……他们决斗?我莫非是疯了不成?……谁先谁后?”


    花满楼看他的目光已经很怜悯了:“没有先后,是同时。因为你说,只有两个人双剑合璧才能勉强与你一战,否则便是送死。”


    陆小凤当即眼前一黑,没立刻昏过去实在是他心理素质好。


    他咧咧嘴,笑容中充满了苦涩:“他们定会当我疯了,这两个人剑法绝顶,若是双剑合璧别说当世,便是前后几百年的高手加起来也万万抵挡不住,岂会理我这疯言疯语?先不说叶孤城远在南海,单是西门吹雪,他可是我的好朋友,绝不会应下这荒唐的邀约……吧?”


    花满楼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看来你真的是失忆了,竟忘了叶孤城现在就住在万梅山庄。”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陆小凤:“这是他们商议好的决斗日期,决斗地点你来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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