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季星摇又见到了少年,他来福利院门口找她。
季星摇再次见到少年的时候愣住了,少年脸上带了伤,嘴角有一块淤青,手背上也有细小的伤痕,她吓了一跳,“你的脸怎么了?”
少年伸手挡了挡,“没什么,摔了下。”
季星摇不信,什么样的摔伤会让嘴角和手背留下那样的伤痕,他肯定是和别人打架了。
季星摇忧心忡忡,“是不是那些小混混又抢你东西了?”
少年不肯告诉她,问多了还烦,季星摇没再问了,可心中仍旧有些担忧。
少年见她闷闷不乐,就想转移她注意力,“作业写完了没有?”
季星摇过了会才点点头,“写完了,你要检查吗?”
少年嗤笑,“我又不是你老师,既然写完作业了跟我去个地方。”
季星摇:“哪里?”
少年还是不告诉她,“去了就知道了。”
少年带季星摇去了游乐场。
季星摇站在游乐场大门前,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游乐场的大门,脚步不动了。贫穷有时候不只是吃不饱穿不暖,也往往是在生活中不经意的小事上带来的无可奈何的窘迫。季星摇知道这里的门票并不是免费,她身上没带那么多钱买不了门票。
她有些不自在地遮掩着自己对游乐场的向往,装作不心动的样子问少年,“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少年手上拿出两张游乐场的门票,“有人给了我两张游乐场的门票,我想着不能浪费。”
季星摇视线落在少年手中的门票上,有些心动,但很快又飞快移开视线,“你可以把门票卖出去。”
少年冷哼一声,隔着厚厚的衣服握住季星摇的手腕,“太麻烦了,你陪我用了吧。”
“我不能总是用你的东西...”季星摇不肯。
少年:“以后再还我好了,我今天心情不好,你还要继续让我不开心吗?”
季星摇在心里想,那就等她拿了奖金之后也带他出去吃饭,带他出去玩。
季星摇没有再拒绝,两人进了游乐场,像是两条鱼儿入了水,欢快极了。少年带她去玩旋转木马,过山车,海盗船,给她抓娃娃,买冰激凌烤肠爆米花,甚至还有猫耳朵发夹和气球。
季星摇玩得不亦乐乎,她的少年时光里少有这样开怀大笑的时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季星摇的美梦都是游乐场里与少年一起玩闹的光景。
后来少年每个周都来找她,辅导她写作业,陪着她玩,还给她带好吃的,季星摇这样的小瘦子都生生被他喂胖了五斤。
季星摇周末练舞,通常会在老师下班离开后再加练一个小时,有时候会把少年带去陪着她练。
那天她练了一支新舞,练到觉得可以见人的程度,把少年叫去跳给他看。
一支舞跳完,季星摇笑着问他,“好看吗,你可是我这支舞的第一个观众。”
少年不敢与她对视,含糊地说了句,“还行。”
季星摇不甘心,她觉得自己发挥得挺好的,怎么就得了一个还行的评价,她不依,非要听少年夸她。
少年被她缠得受不了了才说,“好看,比仙女还好看。”
季星摇又觉得他这是在敷衍她,还是不高兴。
少年无奈地隔着衣服握着季星摇的手腕,摇了摇她的手臂,这动作幼稚又亲呢,他认真地说:“我说真的。”
季星摇见少年眼中没有笑意和敷衍的意思,这才相信少年的是在真心的称赞她,于是高兴得笑了,“真的吗,哪个动作最好看?”
正说着话,落下东西在舞蹈教室的舞蹈老师折返回来,就撞见季星摇与少年言笑晏晏的模样,少年的手还握着季星摇的手腕,舞蹈老师当时脸色就变了下。
季星摇余光瞥见折返回来的舞蹈老师,拘谨地站好,“程老师...”
程老师看了眼少年,没说什么,只让季星摇早点回家。
季星摇在老师离开后松了一口气,还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可是显然没有。
第二天,程老师就叫了季星摇去谈话,问她是不是早恋了。
季星摇窘迫得连连摇头,“没有,程老师,真的没有。”
她一直把少年当做最要好的朋友,从来没有这么想过,老师怎么会这么问,季星摇一面觉得惊讶,一面又有些莫名心虚。
季星摇向老师解释了昨天的事情,“他只是我的朋友...”
季星摇不是个爱撒谎的孩子,在程老师这里的信誉还是比较高的,程老师知道季星摇没多少朋友一向独来独往的,觉得她要是真的有一个朋友当然是好事情,但前提真的只是朋友。
程老师不放心叮嘱了季星摇几句,让她好好学习,好好跳舞,不要早恋。
季星摇连连点头,乖巧得很。
程老师见她如此乖巧懂事,才放了心,就此揭过这件事。
这件事在程老师心里揭过了,可在季星摇心底却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她是个好孩子,一直很听老师的话,在别的同学都开始偷看并沉迷言情小说的年纪,季星摇对于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还是一片白纸,她知道早恋和谈恋爱,但是从来没有往自己身上联想过,也并不觉得自己会早恋,更不知道早恋是什么感觉。
季星摇年纪小,还没有开窍,从来没有把早恋与自己联系在一起,可是自从程老师把她叫去问过之后,季星摇就开始胡思乱想了,她开始不受控制地把早恋这个词汇与自己,与少年联系在一起。
少年时的绮思总是朦胧青涩的,季星摇胡思乱想了几天,也没想明白,也没弄清楚,于是日子照常过,与少年也如从前一般相处。
只是闲暇想到少年的时候,总忍不住露出笑容,认识他,是她少年时期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只是美好的东西都是短暂的。
那天下午,少年与她约定了时间来找她,可是过去了半个小时,仍旧不见他的身影,季星摇就有些着急。
少年总是准时的,每次都会在约定时间之前到达,于是显得这次迟到特别反常。
季星摇想起少年手上身上的细小伤痕和淤痕,有些担心,她觉得少年有事情瞒着她,季星摇只怕他被那群混混盯上了。
季星摇想到这里,舞也练不下去了,她背上书包跑出学校,去少年常去的网吧和居住的旅馆附近找他。
赶到网吧附近的时候,季星摇真的被吓坏了,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几个人满身是伤正疼得挣扎□□,他们身上脸上不只有淤青,还有血迹,地上有破碎的木棍和血痕,一看刚才就经过了一场混战,季星摇胆战心惊地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少年,她的心放下一半,可她走了没多远,就在地方发现了一个星星钥匙扣。
季星摇猛地僵住了,那个钥匙扣是昨天她送给少年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季星摇捡起钥匙扣,心中害怕极了,刚才那群人打成那副样子,那少年会不会有事?
季星摇心中焦急万分,顺着钥匙扣遗落的地方,往那个方向一个最窄小的巷子里寻去。
冬天天黑的早,这会天色早就沉了下来,小巷里没有路灯,光线很昏暗,季星摇胆子小,从前一直不敢走这里,可是现在她心里满是对少年的担忧,丝毫害怕的情绪也感觉不到,她往小巷子里面走去,仔细注意着路边的情况生怕会错过少年的身影。
季星摇走了没有多远,就听到了前方传来打斗的声音,季星摇心猛地跳了下,她在心里祈祷前面打架的千万不要是少年。
季星摇放轻脚步贴着阴影走过去,路过路边的一个垃圾桶时,见地上零散的躺着几个被喝空了的啤酒瓶,季星摇脚步一顿,想了想,拿起了一个啤酒双手握在手里用以防身。
前方打斗很激烈,季星摇很害怕,可她更担心贺骁。
当季星摇小心翼翼地走近了,能看清面前的情况了的时候,季星摇的瞳孔骤然缩小。
一个黄头发的小混混正拿着一个棒球棍殴打贺骁。贺骁脸上很多伤,狼狈不已,体力不支,手上又没有武器,落了下风。
季星摇眼睁睁地看着黄毛用棒球棍狠狠打在贺骁的背上,少年被打得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疼得面色惨白,一时都起不来。
季星摇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的攥了下,疼得厉害。
这时黄毛露出狠厉的笑,他高高地举起了棒球棍,就要对着躺在地上的少年挥下。
那一刻,季星摇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先大脑一步行动,等季星摇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上的玻璃瓶子已经碎了,黄毛捂着出血的脑袋倒在了地上,而还贺骁正用吃惊的目光看着她。
季星摇看看手中已经碎掉的玻璃瓶,再看看倒在地上头破血流的黄毛,巨大的慌张让她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瓶子,眼泪夺眶而出,她...杀人了?
巨大的恐慌席卷了她,她无助地站在那里,像是坠入沼泽的旅人一般绝望,脑海里更是不断重复着‘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就在季星摇即将崩溃的前一秒,前一刻还满眼震惊的少年艰难从地上爬起来,他满身是伤,疼得几乎站不直腰,他用那只血迹斑斑的手从季星摇手中拿过剩下的那半截破碎的酒瓶。
“别怕,”少年轻声说。
泪水朦胧了季星摇的视线,让她无法看清少年究竟是用怎样的表情做出那样的决定,他用衣服将那半截酒瓶擦拭了一遍,然后握在了手里,将自己的指纹留在了凶器上。
“别怕,”少年嘴里重复着别怕,把季星摇揽进怀里,“这不关你的事,你今天晚上没有来过这里。”
季星摇无法形容那一刻少年的这番举动带给她的震撼,她只觉得那一瞬间她的心都被击溃了,她是一个孤儿,平安长到这么大,遇到过很多好人,也接受过很多的善意,可是像少年这样对她这么好的人,她只遇到过这一个,可能这辈子也只有这一个。
季星摇紧紧抱住少年放声大哭,她哭得说不上话,只一个劲地摇着头,她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她只是不想他出事。
后来,她记得不太清了,可能当时受惊太过,脑子混沌了,只是记得黄毛没死,虚惊一场,救护车来了,警车也来了。
贺骁在警察和救护车来之前给谁打了个电话,之后贺骁让她藏在围观的人群里,看着他被警察带走。
季星摇躲着围观的人群后面,不敢哭,她记得贺骁的话,他不让她哭,也不让她去找他,他说他会来找她。
季星摇神思不属地等了三天没有等到贺骁,只等来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男人说,是贺骁让他来的,告诉她贺骁没事,他的家人帮他摆平了事情,但是他原本就是离家出走,又闹出这么大的事情,他的家人很生气,把他抓了回去,要把他送去国外念书。
季星摇愣住了,她没想到贺骁这就离开她了。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强忍着才没有落下泪,她问男人贺骁的住处,联系方式,男人摇了摇头,什么都不肯告诉她。
之后男人就开着一辆吉普车走了。
季星摇失魂落魄,仿佛魂也跟着那辆吉普车走了。
浑浑噩噩回到福利院里自己的房间,已经是一脸泪,等坐在学习桌上,看着作业本上的一串数字,季星摇突然又想起,对了她有贺骁的电话号码,是贺骁一直在这里用的那个手机的电话号码。
季星摇想到这个,什么也顾不得了,跑到楼下去保育阿姨办公室里找电话。
电话拨出去,季星摇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得很快,她心说,赶紧接,赶紧接,直到冰冷的机械音穿来,“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后来,季星摇记得自己给那个电话号码打了无数次,始终没有被接通,从一开始的关机,到后来的欠费再到空号,季星摇的心从艰难的等待中慢慢死去。
她时常想起贺骁,有时候甚至会想到在夜里偷偷流泪,那段时间真的非常难过,她以为自己这样的反应是因为自己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可随着她对贺骁的思念像酒越酿越淳,甚至成为埋在心底的执念和遗憾时,季星摇才慢慢明白,原来不只是朋友。
只是她当时不明白而已。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