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明月高悬。
月光透过窗子洒到衣袍上,浅金的四爪蟒纹熠熠生辉,主人端坐上位,面容和善。
“太子殿下。”下首一华服男子起身,举起酒杯,“臣弟敬你。”
祈泠也抬手举杯,隔空跟他碰了碰。
侍立一旁的侍女秦嫣蹙眉,从开宴到现下,三皇子已经不知灌了太子殿下多少杯酒,原先还有个由头,说几句祝语,现下连由头都不找了。
祈泠饮尽那杯酒,面色如常。
下首的三皇子祈望身形微晃,慢慢坐下。
“殿下。”秦嫣低声,“您回去歇歇吧。”
祈泠充耳不闻,只是盯着下首,时而看舞姬,时而看乐师,时而又看祈望。
祈望对上她的视线,不屑地撇嘴。
下首女宾席上响起嚷嚷声,“太子哥哥,太子妃嫂嫂都等急了,你还在这坐着听曲饮酒。”
话音落,满堂哄笑。
祈泠微微抬手,“舒儿如此急切,不若代孤去瞧瞧太子妃,你们姑娘家也好处些。”
“我早就想去了。”六公主祈舒摇摇晃晃地起身,“太子哥哥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嫂嫂会讨厌你的。”
祈泠没接话,抿了口酒。
今日,是她大婚之日。
殿内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到处都弥漫着喜庆的气氛,祈泠脸上却寡见喜色,有的只是疏离的假笑。
眼前的一切都那么无趣。
摁了摁眉心,祈泠忽然站起。
秦嫣立即搀住她,祈泠淡声,“诸位尽欢。”
拂开秦嫣的手,祈泠稳步离开。
夜深露重,秦嫣给她披上大氅。
祈泠葱鼻耸动,嗅到身上浓重的酒气。
“殿下要先沐浴?”秦嫣瞧出她的意思。
祈泠轻轻摇头。
一身酒气……大抵很惹人厌。
“六妹可到那边了?”祈泠问道。
秦嫣摇头,“公主殿下还未至。”
祈泠微眯一下眼,“那便再等一会。”
天上的明月被乌云遮了一角,祈泠沿着长廊徐徐而行,风吹过,酒气渐散,脑袋也清楚不少。
约莫一刻钟,她们去往和宁殿。
这是婚房,也是太子妃的住所。
走到内殿门前,喜娘面上一喜就要扯嗓子。
食指竖到唇上,祈泠嘘了一下。
喜娘硬生生憋住,脸红通通的。
祈泠低头,整了整自己的衣衫。
几息后,她又胡乱把衣衫弄皱了。
秦嫣伸手想给她整,却被她避开。
不仅如此,祈泠还蹙起了眉头,脸也沉下去。
整顿好,祈泠迈步往前。
倏地,殿内传来说话声。
首先是祈舒的笑声,不知说了些什么,随后的女声也跟着笑,悦耳如天籁。
祈泠缓缓背过身往外走。
“殿下您去哪?”秦嫣连忙跟上。
祈泠步子很快,“汤殿。”
她脸上有些发烫,不知是为何。
也许是赧然,也许是心醉。
秦嫣困惑地跟着她去汤殿,赶走其余侍女。
殿内烟雾缭绕,祈泠靠着汤池内壁假寐。
秦嫣给她撒花瓣,忍不住问:“殿下,您打算怎么办?太子妃那里……”
“不怎么办。”祈泠睁眼,水珠顺着下颌滑落。
秦嫣偷偷瞥她一眼,小声道:“日日同床共枕的,怕是藏不住……”
“谁说孤要跟她同床共枕?”祈泠嗓音微扬,不知在辩解什么,“孤又不是没有自己的寝殿。”
秦嫣慢吞吞地丢了一片花瓣下去,“可是陛下……让您盛宠太子妃。”
祈泠不吭声了,老家伙真会给她找事。
“那婢子去禀告太子妃,就说您身子不适?”
祈泠闻言,当即否决,“不可。”
若洞房花烛她都不去,那太子妃颜面何存。
“可是……”
祈泠合上眼,“既来之,则安之。”
秦嫣闭嘴,继续撒花瓣。
泡了约莫半个时辰,祈泠从汤池里起身。
秦嫣递给她软巾,祈泠行至玉阶上坐下。
软巾随意搭在身上,祈泠捏着角擦拭水珠。
秦嫣把桁架推到她身旁,祈泠站起身,软巾滑落,秦嫣接住挂到桁架上。
伸手执起长长的白布,秦嫣熟稔地围着祈泠胸口缠了好几圈,最后系好。
祈泠皱了皱眉,“太紧了,不能放开些吗?”
“不能。”秦嫣拒绝。
祈泠叹了口气,秦嫣又一一把衣袍给她穿上,“殿下您得上点心,以往宫里没有主母还能松散些,如今有了主母,您得时刻小心,太子妃可是姬家的女儿。”
“欺世盗名,绝非长久之计。”
秦嫣沉默,捏着软巾给她擦拭墨发。
“就这样吧。”祈泠推开她的手。
秦嫣抬眸,盯着她瞧。
眼前的人披散着湿发,臻首娥眉,肤如凝脂,一双明眸狭长如狐,身上还散发着沐浴后的幽香,温雅清妩,要是就这么跑去见太子妃……
不要命了。
“怎么了?”祈泠眨巴眼。
秦嫣面无表情,“随便。”
反正,全天下都知道她家殿下貌若好女,遮遮掩掩的反而招人起疑。
“孤如此模样,她大抵很失望。”祈泠先揣测了一番太子妃的想法,“京城贵女喜欢的是温润儒雅,而非阴柔若女。”
秦嫣颔首,赞同她的说法。
既不能拂了皇帝和姬家的面子,又得远离太子妃保全自身,殿下此举也算是个法子。
“走吧。”祈泠捋了一下湿发,“去见见太子妃。”
彼时,和宁殿的笑声仍在继续。
祈舒仿佛与太子妃一见如故,祈泠沐浴了半个时辰,她们却越聊越欢。
这次,喜娘自己捂住了嘴。
祈泠微抬下巴,秦嫣当即扬声,“太子殿下到!”
静了一息,里面开始窸窸窣窣。
祈泠耐心等动静停了才进去,但一进门,还是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瞧,居然是个桃核。
“太子哥哥!”祈舒小跑过来,直接踢走桃核。
祈泠按住她的肩避免她撞到自己,随后负着手一步步踏进内殿,最后见到她的太子妃。
太子妃一袭大红的喜服,坐得很直,她头上是华美的珠冠,珠帘往下垂落遮住她整张脸,烛火照耀下,她似乎很紧张。
“舒儿。”祈泠清了清嗓子,“你出去罢。”
祈舒瞪眼,“我出去?”
“不然呢?”祈泠挑眉,尾音拖得很长,“难不成你打算替孤和太子妃圆房?”
祈舒脸一红,扭头就要走。
但还没挪几步,她又回来了,没规没矩地指着祈泠道:“不许欺负眷眷。”
祈泠重复她最后的字眼,“眷眷?”
据她所知,她的太子妃姓姬,名以期。
“眷眷是臣妾小名。”姬以期终于找到了和她搭话的机会,迫不及待地答道。
祈泠轻笑,“以期……眷眷,倒是相得益彰。”
“多谢……夫君夸奖。”姬以期羞赧勾头。
祈舒讶然地看着她,女人都有两副面孔吗?她这个嫂嫂方才跟她谈天说地的时候可不是这般模样。
祈泠脸上再度发烫,夫君……这么亲密的称呼姬以期居然当着祈舒的面唤她。
内殿很安静,祈舒终于发现自己格格不入,干巴巴地告辞后转身就走。
秦嫣取过喜秤,递给祈泠。
红烛围绕着婚房摆了一圈,但刻意挑得有些暗,祈泠握着喜秤,站到姬以期面前,有点忐忑。
秦嫣搓了搓手,“殿下。”
“嗯?”祈泠立刻转身面对她。
姬以期抬起头,绞了绞手指。
秦嫣努努嘴看向她的湿发,“婢子给您擦擦吧。”
捏着喜秤放回原处,祈泠干巴巴地应,“嗯。”
挪到檀木椅上,祈泠正襟危坐。
姬以期不断透过珠帘看她,但看不清。
秦嫣用手执起她已经半干的发丝,轻轻用软巾细细擦拭,擦了好半晌。
没人说话,时辰就这么静默地流逝。
姬以期动了动发麻的腿,却不小心踢到床腿。
静了三息,姬以期连忙道歉。
“无碍。”祈泠揪着衣角道。
姬以期晃了晃头,珠帘荡到一边,她得以窥见一息祈泠的模样……
噗嗤一声,她笑了出来。
祈泠紧张起来,“怎么了?”
“殿下青丝如瀑,不知得擦到何时。”姬以期语调轻松,带着些揶揄,“看来殿下不止容貌和平常男子有别,连头发丝都比平常男子多出不少。”
对面的主仆二人僵着身子沉默。
三息。
四息。
姬以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当即从喜床上下去,双膝弯曲,“臣妾逾矩。”
“未曾。”祈泠终于吐话。
从檀木椅上起身,祈泠快走几步扶起她。
“臣妾口不择言。”姬以期低眉顺眼。
祈泠脊背挺直,“孤说了未曾。”
“臣妾……”
祈泠忽然按住她的肩,“抬头。”
顿了顿,姬以期缓缓抬起头。
虽然还是看不清全貌,但她已经能拼凑出了。
可随即,葱鼻耸动,姬以期呼吸微滞。
好香。
她的太子夫君怎么这么香。
和她两个臭哥哥完全不一样。
她忍不住倾斜身子往祈泠身上凑,祈泠绷着脸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她的肩。
姬以期身子不动了,心弦却不断拨动,她甚至能透过厚厚的喜服感受到祈泠指尖的温度。
祈泠再次僵住,太近了,她甚至能隐约感知到姬以期从轻到重的呼吸变化。
果然,她的太子妃也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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