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背完诸子百家后,哪吒突然产生了一种稍不努力就会看不见次日太阳的微妙感觉,她喜欢乾元山,喜欢山上陪她玩儿的小动物,不想有看不见太阳的可能,于是一改往日只是为了哄老师尊开心的学习态度,其练功之专心,震惊整个乾元山。
每天早上温习一部经文,上午习练术法,下午操弄刀枪剑戟等十八般武艺,黄昏时描符画咒,晚上顶着灯烛听太乙真人讲道。
既有规划,又很自律,仅剩的一点算不上娱乐的娱乐行为,也只是偶尔嘴馋的时候去抢清墨几根笋子回来烧菜。
太乙真人满意的同时,又有些心疼,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一点一滴地给哪吒灌输自己的理念,让她自己理解。
对于哪吒突然安静下来这件事,山上所有的小动物开心了几天,然后开始不习惯,甚至开始想念小家伙整天满山乱窜的好动身影。
只有清墨,每天抱着笋子跑到金光洞门口,啃着笋子晒太阳,快乐地瞧着哪吒每天把自己练的力软筋麻。
可是后来有一天,他开始后悔,后悔自己小时候为什么蹲在一边看热闹,而不是跟哪吒一起努力用功。
时间在哪吒一日一日的苦练中过去,转眼又是几个秋。
五岁的哪吒自乾元山下由外向内地破开太乙真人的护山结界时,不仅山上的生灵们震惊了,连太乙真人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一直都知道哪吒聪慧,是个生而知之的材料,就连修炼也在看过无数名家修行法门后,琢磨出了自己的一套路数,虽然有点与常人反其道而行的意思,但他掌过眼,加之哪吒练后确实事半功倍之效,这才没有制止。
可再怎么天资出众,没个千百年的修行功力,怎么可能轻易破开他一个金仙出手布下的护山结界?
太乙真人百分百的确定,这绝对不是一个五岁孩子能够拥有的力量,更有可能是同乾坤圈与混天绫一般,是先天带下来的。
六岁的哪吒,将太乙真人潜移默化传输给她的理念总结成了十二个字——
以战平战!以杀止杀!以果断因!
并且将这十二字写下来挂在了房里最显眼的位置,睡前醒后进出门时,第一眼就能看见的位置。
七岁的哪吒几乎已经是上天下海无所不能。
同年五月夏,太乙真人收到了师兄弟们传来的玉简,每个人都怕他会因为教徒一事太投入从而忘了玉虚宫弟子五百年一度的闭关。
于是,太乙真人想去找让哪吒,让她今天不必练了,他们师徒两个好好聊一会儿,刚出门就瞧见哪吒抱着根翠嫩水灵的竹笋被清墨追得满山跑,捂着脑门儿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又钻回了洞里。
“哪吒你站住,把我最嫩的笋子还回来!”清墨瞧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竹笋,差点哭出声来。
“不,我今天想吃师尊炒的竹笋。”哪吒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太大声。
因为她记得很清楚,在她三四岁的时候,她去扒拉清墨的竹笋,回来吃晚饭的时候,一会儿想吃这个,一会想吃那个,硬是让太乙真人一顿饭重新准备了六次。
那时太乙真人在第六次切完菜后,哪吒突然又改口说想吃竹笋炒肉,于是她可亲可敬的老师尊真的请她吃了顿‘竹笋炒肉’,然后这孩子晚饭也没能吃上真正的竹笋炒肉。
自这之后,哪吒学乖了,无聊的时候,她折腾谁也不会再去折腾太乙真人。
哪吒没什么忌口,也没什么偏好,就是偶尔会馋竹笋,每当嘴馋的时候,她就去小竹林里转转,清墨盯哪根竹子最紧张,她就挑哪根竹子下头挖。
于是,好几个月没去小竹林的哪吒,今天去了一趟就是大丰收。
太乙真人听着外头的吵嚷,心思着幸亏哪吒嘴馋的时候不多,否则清墨那片竹林是真保不住。
哪吒三纵两跃地甩开了清墨,进了金光洞之后,她抱着比她人还高的竹笋对太乙真人说:“师尊,笋。”
怪不得清墨追你半座山,够做一桌全笋宴了。
太乙真人心里嘀咕一声,拿着竹笋去后头将其清理干净,焯水过后,将其做成而来竹笋炒肉、清炒竹笋、酱烧竹笋、拔丝竹笋、油焖竹笋、凉拌笋丝、又炖了道竹笋鸡汤。
准备开饭时,太乙真人说:“哪吒啊,咱们吃笋不忘挖笋人,去叫清墨来一起。”
“哎,好嘞。”看着满桌花样不同的笋,哪吒很快乐,答应的非常干脆,飞快的跑去小竹林将清墨叫来。
满满一桌的竹笋,两只对竹笋有执念的小家伙吃得非常愉快。
吃饱了喝足了,清墨心里还在想竹笋居然有这么多种吃法,每种吃法都好好吃。临走时还有些依依不舍,最后抱着哪吒以后再来抢笋的时候就不跟她争了,然后来真人这里蹭饭的想法坚定地踏出洞府门口,决定回去多养一些小嫩笋。
将碗筷洗过,哪吒打算出去练功,太乙真人将她喊住:“哪吒,今天就不练了。”
哪吒不解问道:“为什么啊?”
太乙真人说:“为师要回昆仑山闭关十年。”
十年?
哪吒瞧着太乙真人满头苍苍白发,觉得十年时间太久了,害怕自家老师尊抗不过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于是说道:“十年啊,那哪吒也跟去师尊去闭关。”
“为师去闭关正是为了延寿。哪吒,为师不在的时候,你也要勤奋修炼,”太乙真人看出哪吒所思所想,一脸慈祥地说罢,从袖中摸出一颗用红丝坠着的玉珠挂在哪吒脖子上,半蹲下来摸着哪吒的脑袋说,“乖孩子,无论如何都不可取下这珠坠,知道吗?”
“师尊,哪吒不想你走!”哪吒难得露出些小儿神态,一开口就发现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发生了些细微的变化,声色听起来似乎是微微粗了一点点,又似乎没有。
直觉让哪吒抬手摸上颈间的青玉珠,太乙真人按下哪吒的手,眯着眼睛摇了摇头,笑声道:“我们哪吒长大了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不是?”
哪吒从小就知道太乙真人把她当男孩儿养,也总跟她说些‘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杀劫天定’的话,所以她也从来没把自己当成个女娃娃。
此时见太乙真人行事这般谨慎,她脑子转了一转,张口脆生生答道:“哪吒长大了要做最厉害的男子汉!”
太乙真人说:“好孩子,好好练功,替为师看顾好乾元山。”
哪吒握紧了小拳头,肯定地说道:“哪吒是好男儿,一定会像师尊一样把乾元山周围八百里看顾好的!”
“切记,重阳月万万不可下山,也不能信任任何主动接近你的人,再就是你的水系法术还不够纯熟,要在这方面多下些功夫可。”太乙真人将青玉珠塞进哪吒衣襟里头藏了藏,再三叮嘱过后,在哪吒哭出来之前掐起手诀,道一声‘为师走了’,纵光而去。
哪吒望着瞬间空荡荡的洞府,藏在眼眶里一大汪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好一会儿过后,她抬起袖子擦擦脸,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抓起手边长.枪冲出洞门,一枪指天,稚嫩的童声响彻在整个乾元山的上空:“谁都别想掌控哪吒,哪吒一定会修成最厉害的武神!”
七岁的孩子,在太乙真人离开的那一刻,似乎突然长大了。
哪吒将太乙真人的话记得牢固,白日里修,夜间里练,连清墨的小竹林也不曾再去造访过,每日练过,便握着比她人还高出半截的红缨枪巡山,将所有意图靠近乾元山的邪祟一一打散。
五月到八月,不过短短三个月时间,闻听太乙真人不在乾元山的邪物扎了堆儿的来,哪吒手上打杀的邪物零零散散的加起来,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她这才知道太乙真人为何一定要她留下来。
千里长堤尚且溃于蚁穴,更何况无数邪祟成群结队的来冲撞这道结界。
到了每年阳气最重的九月,哪吒清闲多了,白日里巡山时少见邪物,她也就多了些宅在洞府书库里当书虫的时间。
唯独初九晚上,天上的月轮泛出红光。
清墨盛起一碗竹笋汤面到哪吒面前,告诉她说:“七年前重阳夜也是红月,第二日真人就带回了你,之后一向安静的乾元山,每年重阳夜都会有无数邪物前来,月色越红,来闯山的妖魔越是强大。”
哪吒挑起一根笋丝,漫不经心地说:“没关系,迟早会干净的。”来一个,她就杀一个,只要杀干净了,乾元山也就清静了。
清墨笑笑,看着眼前这个故作老成持重的娃娃,“小孩子就是心大。”
哪吒三两口将面汤吃完,抓起一边的红缨枪出门,淡淡地说道:“你打不过我。”
清墨被噎的说不出话,谁让他确实是打不过呢?看见哪吒快消失在他视线里的小小背影,他赶紧放下碗筷,抓起太乙真人的龟板铜钱跟了上去。
山门前,阴风阵阵,啸叫声声,小小的人儿握着长.枪迎着月光挺立在台阶上,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高大些。
清墨用铜板摆弄着七星阵势,犹豫着将龟板放到哪个位置,“哪吒,真人说你的水系术法不够醇熟。”
“那就练。”哪吒跳下台阶,拿过清墨手里举棋不定的龟板,将其摆在了临着结界最近的地方,“龟壳最硬,自然是做第一道防御。”
清墨挠头苦恼道:“即便你法术炼成,可乾元山上没有江河流水可供操控啊?”
哪吒一枪打散飘过来的几个冤魂,面无表情地说:“乾元山去东海,来回就两个时辰。”
清墨心说山下太可怕了,赶紧制止道:“真人不让你下山啊。”
“下个月。”哪吒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弦月爬上夜中天,从乌云冲露了脸,颜色像是一滴血溶在清水里,颜色极淡,“清墨,你看今晚的月亮是个什么情况。”
清墨抬头望望天,嘀咕道:“奇了怪了,真人不在,这月色怎么反而淡了下去?”
究其原因,还是出在哪吒脖颈上的红丝青珠上头。
青珠的原料乃是隐元石,马车般大小的原石才能凝练出这么一颗指甲大小的珠子,而穿珠的红丝,也是聚集三千火命的男童胎发,使天火炼成一股绳儿,太乙真人又施了点手段,于是这两样对旁人来说来鸡肋都算不上的宝贝,到了哪吒身上却有了大用。
一藏身形二掩声,尤其是声音会随着年龄变化而变化。
前几年,太乙真人虽然是将哪吒扮作男童,对外也一律声称是收了男徒,但没有这宝贝帮忙遮掩,哪吒的气息与她刚出生的那一天几乎没什么变化,自然招人。
但是现在有了这两个看似鸡肋的宝贝将原本的气息掩藏起来,自然让外头什么都不知道的东西以为天生的魔童在哪里,一个个寻不到气息,自然瞎子摸象,月光照到哪儿就寻到哪儿。
月儿弯弯照九州,照尽古人照今人,然而今夜,谁都难给指望着它来给找哪吒的人照出条明路。
清墨琢磨了好一会儿,也没弄明白是什么原因,挠头道:“哪吒,看这月色,它们应该掀不起什么风浪,回去休息吧。”
哪吒按了按颈间的珠子,还是有些不放心,“你先回去吧。”
清墨挠挠头,正准备往回走,哪吒将他喊住,捡起地上的铜钱龟板,让他一起带回金光洞,自己则在山门前呆坐了一夜。
这一夜,除了偶尔路过的怨灵,哪吒什么也没瞧见。
日出时,哪吒回到金光洞,一头扎进书库里上下翻找,翻了好半天,终于在一本积了灰的杂书上找到了点儿跟颈间青珠有关的线索,但是记录只有一半,后半段被人为撕去了,明显是不想让人知道原委。
无奈何,哪吒也只能打着等太乙真人闭关回来再问他的算盘。
重阳日过去,哪吒也没闲着,专心练起了水系术法,眨眼二十来天过去,她将书上一系列的术法通通练会,只等十月下山,寻个好水之地练功。
这三伏天一过,也就入了秋,但乾元山的秋景还不错,红枫片片落,菊花开满山,紫藤萝绕着枝儿爬,金光洞门口的葡萄架上,一串串乌黑紫葡萄酸甜可口,放在洞府后头的池塘里让冰水浸上一浸,吃进嘴里凉丝丝的。
哪吒喜欢在黄昏的时候,捧着一碗冰葡萄坐在夕阳下边吃边赏山景。
但这也只能是她每天修炼过后的闲暇。
哪吒记着太乙真人临走前的话,所以,十月一到,她披着混天绫踩着一朵小云就匆匆忙赶下了山,去往东海沿岸水路。
循着波翻银浪的金沙滩,又过三十里,翻过一座陡崖,哪吒在云上瞧见崖下绿柳成荫,又有一道九曲十八弯的长河翻着滚滚碧波。
这便是东海口上的九湾河。
哪吒见此景,心内甚喜,遂按下云头,落在乱石之上,三五步跳到河边,随后结起手印,将一道法力打入水中,凭心念聚起一道水龙卷。
哪吒的目标是今天要将这道水龙卷升空三百丈,再一击入水,看看能掀起多大的波浪。
水龙卷渐渐起升,从十丈到五十丈,再到一百丈,随着哪吒的心意到三百丈时,哪吒仰头一笑,水龙卷顿时失了控制,在此地下了一场颇为凌乱的临时雨,将哪吒整个人淋成了落汤鸡。
哪吒懊恼的低头,从肩上扯下混天绫,将这宝贝当做手巾放进河里洗了洗,再沾了些不染泥沙的净水拧干,将头脸擦拭干净后,哪吒又将混天绫重新抛进水里,看它在在水里随着水流波动,好似在跳舞一般,将整个河面映得通红,妖娆的身姿配着灿灿宝光,使这番景象瞧着煞是好看。
哪吒一时顽心大起,将混天绫左右摆动,让它像条水蛇一般舞动,却忽略了这混天绫是个有移山倒海之力,能将乾坤震动的宝贝。
九湾河底的暗涌直通东海,混天绫这一阵玩闹似的翻江倒海,却将海龙宫震得摇摇晃晃,一阵乱响。
东海龙王端坐在水晶宫里,观花赏舞听乐,好不自在地享受着,正沉醉在鲛人美妙的歌声中,忽听得一阵不甚和谐的震响,他赶忙向左右侍从问道:“地龙未曾翻身,宫殿怎么摇晃个不停?快去让巡海夜叉前去海口探个明白。”
青面獠牙的夜叉领了命,赶到九湾河,只见河水被一条红绫映得通红,握着红绫蹲在水边的人是个瞧着只有六七岁的孩子。
哪吒耍的正开心,忽见水面碧波分流涌动,从中钻出个红发巨口手持大斧的丑八怪来冲她高声叫道:“你是哪里来的娃娃,怎敢作怪将水晶宫撼动?”
哪吒扯着混天绫,不解发问:“我耍我的,又不曾惹你,你怎么敢来管我的闲事?”
“我乃龙王钦点巡海夜叉,你将水晶宫搅动,犯了我的职责,如何说是闲事?”夜叉怒言,从水中一跃而,劈手便要将哪吒抓去面见龙王。
哪吒见夜叉下手泼狠,随即将身一闪,把还浸在水中的混天绫猛地扯将起来,三下五除二地将夜叉给捆在了一边的柳树上。
这一扯的力道颇大,海中龙宫又是一震,险些没将个水晶宫给震塌了。
“夜叉前去探事,怎么这许久还不见回来?”龙王维持着体面,面上很是平静地与宫人问话。
海中的虾兵蟹将忽然来报说:“夜叉李艮,被一孩童使一段红丝绦给五花大绑在海口柳树上,迎着烈日曝晒,小的不知如何搭救,特来报与龙王定夺。”
龙王惊道:“李艮是凌霄殿上御笔点在我东海里的差使,也有些本事,怎就教人绑了?”随即传下命令,“点一队龙兵,本王亲自前去看看是何人如此大胆。”
话方说罢,自琉璃门后走出来一位白衣小少年温声问道:“父王何事震怒?”
“吾儿,”龙王将夜叉一事道来,遂起身准备更换披挂铠甲。
小少年听言,笑道:“父王息怒,既然那孩子年岁不大,由孩儿前去便是,何劳父王兴师动众。”
说罢,也不待龙王承应,小少年当即跨上在一边随时候命的分水兽背上,转出水晶宫,前往九湾河。
只见一个扎着马尾的小娃娃蹲在夜叉腿边,夜叉坐在地上,手脚被缚,上半身被绑在柳树上,也不知这娃娃做了些什么才让夜叉涕泗横流地又哭又笑。
小少年暗笑一声,踩着分水兽踏浪而出。
哪吒正拿着随手扯来的两根茅草,戳着夜叉的脚板挠他痒痒玩儿,忽听浪声,又感觉到有水花溅在身上。
她回头一瞧,河中有一水兽,兽背上站着位姿仪绝佳的小少年,着一身不染纤尘的白衣,头顶一对澄澈浅蓝的龙角,看着干净极了,约莫十来岁,模样煞是俊秀好看,若非年幼身量不足,真有天人下凡之姿。
比对方更年幼的哪吒,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只是个半大娃娃,暗戳戳在心里将人评头论足一番,然后——
悄悄地咽了咽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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