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侯◎
北丹使团入京的时候连人带货只用了十辆马车拉载,西罗使团足足用了一百辆马车,领队的西罗七王爷和西罗长公主与一位头戴帷帽的男子骑马走在最前方,车后还跟着两百个侍从。
进入城门后,侍从在每辆马车车顶系上红稠花。
路过的百姓纷纷驻足,窃窃私语,
“这是西罗使团?看着怎么像下聘?”
护送一行人自边境抵京的定远将军问道:“这是何意?”
七王爷勾唇:“如你所见,下聘。”
说话间,两名侍从各自捧着一个红漆木笼走到车队前方,木笼里装着一对活雁。
不是像,就是下聘,还是遵照大商的风俗。
事出突然,此前并未提及,定远将军凝眉:“向何人下聘?”
“你们大商的公主。”七王爷道。
定远将军怔了怔,原是想和亲。
大商如今有四位长公主,其中三位未婚,待到五月初金阳长公主就会与皇上过礼,骄阳长公主年纪还小,若是让瑞阳长公主去和亲倒是很合适,她如今的处境十分尴尬,空有公主的身份和食禄,却无人将她当作公主礼待,只是西罗此举未免有些不妥,下聘之前还要提亲,大商尚未应下,就不怕碰个钉子被天下人耻笑?
*
皇宫,李霄与叶静枫并肩走向金霞殿接见使团。
李霄俯身凑近叶静枫的面颊想要一亲芳泽。
叶静枫如今不必装瞎了,她抬手捂住李霄的唇,别开眼:“我不想补妆。”
李霄眉眼弯了弯,顺势将她软嫩的小手团进掌心里。
现在拒绝没关系,她很快就会成为他的妻,看她还躲不躲得掉!
叶静枫挣脱不开,眼底划过一抹狡黠:“皇上,我想看绿色的虞美人和蓝色的九月菊。”
李霄脊背一僵,他忽悠叶静枫的时候从未想过她会复明,也未想过她会成为他的未婚妻,向他讨花,只把她当成一个惹人怜爱的周家遗孤。
他默了默道:“等时节到了,朕会让花房给你准备。”
从现在开始,让花房倾尽全力想法子,一定要培育出绿色的虞美人和蓝色的九月菊!
叶静枫不走心地道:“谢皇上。”
来日方长,看他到时候拿什么应付!
两人走进大殿在上首落座,西罗使团躬身见礼。
叶静枫打量一行人,为首的七王爷是同辈人,头戴金冠,身着米色金丝锦袍,透着一股皇族的贵气。
站在他的右侧是西罗国君的胞妹,迦蓝长公主,披着头纱,身着浅蓝色纱衣,配以繁复的饰物,袖口,腰间,裤脚收紧,是西罗特有的服饰,凸显出丰盈有致的身姿。
站在他左侧靠后的男子一袭白色轻衫,头戴帷帽,看不到容貌。
七王爷直起身,目光划过叶静枫的面容,对李霄道:“我等此行是为我西罗安国侯向贵国下聘,迎娶叶氏嫡长公主叶静枫。”
他双手托着一个卷轴:“这是礼单,请过目。”
话音传开,周遭为之一肃,氛围变得冷凝。
李霄原是噙着礼节性的微笑,此时板起脸,目光冰冷。
鸿胪寺卿口吻凌厉,斥责道:“王爷此举未免太过失礼,未经商议就擅自下聘,金阳长公主是我大商未来的一国之母,绝无可能远嫁。”
再者,和亲的对象应是皇族,区区一个西罗侯爷妄想迎娶大商公主,是在羞辱大商吗?
远来是客,他暂且把后面的话压下了。
七王爷面不改色:“这可不是本王擅自做决定,你们大商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王是遵照你们大商的风俗而为。”
他从身后的男子手中接过另一份卷轴,与礼单一并交给鸿胪寺卿。
鸿胪寺卿摊开卷轴,登时睁圆了眼珠子,接着又查看了礼单,惊愕地张大嘴巴。
葛舟尧上前接过两份卷轴交给李霄。
李霄只一眼便拢紧眉心,后面那份卷轴所书是周国公世子周玉韵与叶静枫的婚书,盖有周皇后的凤印,随车而来的财物不打紧,令人侧目的是大商的失地峪牢关也在礼单中。
周皇后作为母亲为女儿定下的婚约自是有效的,西罗将战略要地作为聘礼,手笔之大,空前绝后。
叶静枫看在眼里脸色发白,从他手中接过婚书指腹落在周玉韵的名字,随之滑到印章的位置。
这字迹她认得,是出自她母后之手。
原来母后曾为她定下这样一门亲事,时间是在她失明后的第二年,周家尚存。
李霄沉声道:“这婚书上所写是周国公世子与你西罗安国侯何干?”
“我西罗的安国侯正是周玉韵。”七王爷笑着道。
伴着话音,白衣男子揭开帷帽。
玉簪束发,面容清隽,身材颀长,气质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群臣哗然:“是周世子,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会成为西罗的安国侯?”
“表哥?”婚书脱手,叶静枫双目盈水,站起身,一步步走向周玉韵。
难以置信,周家还有人活着,她的大表哥还活着!
李霄手掌扣着扶手,青筋凸起,极力地克制自己想要阻拦叶静枫的念头,目光随着她的身姿移动,脑海中回荡着她曾说过的话:“像周家表哥那样的,相貌英俊,温文尔雅,满腹经纶,才思敏捷,幽默风趣,胸怀大义。”
叶静枫心目中的如意郎君是周玉韵,两人早有婚约,周玉韵还活着!
“小叶子。”沈劫浮出一抹温润的笑容,将叶静枫拥入怀中:“表哥来接你了。”
这个“叶”取自叶静枫的“枫”。
闻声,李霄用手掌遮住沈劫的半脸,咬牙切齿:“沈公子藏得好深。”
沈劫就是周玉韵,那么鲁国公之事背后的棋手非他莫属。
“沈劫?”叶静枫看着面前的人,时隔八年,他的容貌与记忆中相比更成熟了,嗓音也有些许不同,她才没能将两人联系到一起。
沈劫面向上首:“在下所为一是为报家仇,二是想接回表妹,望皇上谅解。”
自周家满门被灭后,他活着就只为这两个目的,叶氏倾覆,叶静枫受到波及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郑重施了一礼:“感谢皇上还周家清白,善待我表妹。”
李霄火气上涌:“周家蒙冤受屈,理当如此,殿下是朕的未婚妻,何须言谢。”
他做这一切不是为了周玉韵这个“死人”。
话一出口,众人噤声,呼吸都不自觉变轻了。
两人在字里行间都没有放手的意思,叶静枫到底该嫁谁?
双方刚照面,又有群臣在侧,不好在此时下定论,陆良适时转移话头:“周公子为何会成为西罗的安国侯?”
若非周家已正名,且下场凄惨,周玉韵定要被扣上叛国的名头。
沈劫道:“当年我奉命率领十万周家军前往西地支援魏王,发现西地尚有数十万兵力分布在各处,并未全力对抗西罗,随后接到朝廷旨意让我将兵权移交魏王折返京中。
情况有异,我怎能放心将将士们留下,便带着他们一起返京,却遭到西罗大皇子与魏王联手围剿,我强行突围,被西罗六皇子,也就是如今的西罗国君所救。”
西罗大皇子想要攒军功上位,六皇子亦有夺嫡之心,沈劫因此得以死遁。
他拿出一份书信交给鸿胪寺卿:“这是西罗大皇子手书关于当年整件事的经过。”
魏王身故,关于他的事朝廷尚不知其中细节,这封书信能为他自己正名。
沈劫说话的时候面容平静,嗓音平和,似是说着与己无关之事,鸿胪寺卿听着却觉得刺耳,佞臣和叛国贼与外敌勾结陷害忠臣,君王偏听偏信,还成了刽子手,何其讽刺。
手书拿在手里压在心头,他草草地看了一眼便转交葛舟尧呈给李霄。
沈劫接着道:“在那之后不久,先皇以叛国之名将周家满门处死,我无处可归,便留在西罗。
这些年我为国君效力,作为回报,国君将峪牢关赠予我作为聘礼迎娶遭瑞阳长公主陷害被幽禁宫中的表妹。”
他再次对李霄拱手:“望皇上成全。”
话说的轻巧,峪牢关那种占据天险的战略要地是随随便便就能送给臣子又转手交给敌国的吗?
众人已然明了,西罗六皇子能够在众皇子中脱颖而出与周玉韵脱不开干系。
大商的肱骨成为敌国的助力,令人扼腕。
是大商负了周家在先,且人家把峪牢关就这么还回来了,有峪牢关在手,两国又会恢复到从前的状态,很难再起战事,不好说他是叛国。
还有,陷害是怎么回事?
后宫的阴私向来不会外传,不过嫡公主突然消失,对外还是要有交代。
事到如今,倒推去想,又是设计周家的一环吧。
思及此,众臣没有在此时就此事细问。
西罗使团还在看热闹呢,说出来有损大商的国威。
话头兜了一圈又转回来了。
扒开来说,事有先后,周皇后为周玉韵与叶静枫定亲在先,周家已经够惨了,就剩两个小辈,再拆散人家天各一方说不过去。
此外,于国来说,峪牢关比起一位公主更有价值,硬碰硬,不知会死伤多少兵将。
李霄铁青着脸没有应下。
成全?
怎么成全?
他早已认定叶静枫是他共度余生的唯一,将她收进心里。
让他剜心,他做不到。
叶静枫亦是陷入两难的境地,一边是对她极好的大骗子,她已经决定嫁给他。另一边是自小把她捧在手心里的表哥,又有母后给她签下的婚书在前。
再者,想必表哥为这份聘礼付出良多。
如果今下在位的是她父皇,面对这份聘礼,定会毫不犹豫的应允。
这是她母后和表哥用生命为她铺的路,她拒绝不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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