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蝉脱壳◎

    夜里,叶静枫梦见了白日那一幕,不同的是,救她的人没有戴面具,顶着李霄的面孔。

    他救她于危难之中,牵着她的手对她笑,笑容似冬日的暖阳,温暖而明亮。

    她骤然苏醒,外侧的手掌传来热度,还是在做梦吗?

    她睁开眼,坐起身,借着烛火的光晕环顾四下,空无一人。

    果然是梦。

    她复又躺下,将被子拉至下巴,阖上乌亮的眼睛,良久,呼吸变得均匀。

    从房梁上跃下一道人影。

    李霄俯身在叶静枫的额头轻轻落下一吻,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

    绑架叶静枫的幕后指使者不明,众人不敢再停留,次日便启程折返京城。

    时下气候最是宜人,不冷不热,漫山遍野郁郁葱葱,百花齐放,百鸟争鸣,行走在外也不会觉得辛苦。

    一晃五日过去,时至晌午,队伍停在一条河边歇脚,庄喜得御厨吩咐,带着一群小太监用渔网捞鱼虾作为膳食。

    太监大多不到十岁就净身入宫,出宫这一趟对他们来说也是新鲜事,一个个喜笑颜开。

    事实证明,捞鱼虾也是技术活,花房的邱福性子慢,动作也慢,终于捞到一物竟是一只破靴子,气愤至极。

    叶静枫在旁边瞧着,觉得有趣,将双手探入河水,登时感到清凉舒爽。

    此情此景令她想起自己曾在凌风馆与李霄商议婚期之事。

    她提议将婚期定在五月,四月把他的亲人接到京城,李霄说家中是农户,后面买了很多地雇用佃户种地,走不开。

    实际上,李家祖上是开国元勋,世代王爵,李霄的父母一个是太上皇,一个是皇太后,普天之下身份最尊贵之人,现在想想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对比来时,她的笑容明显多了,也更轻松,沈劫看在眼里心中有了思量。

    膳罢消食,沈劫道:“和我说说皇上吧,他是如何发现你的,此前为何没有将你的存在公之于众。”

    他想知道李霄究竟都做了什么会让叶静枫恋恋不忘,连婚约都不愿履行。

    他不愿勉强叶静枫,可他也曾想过成为她的夫君,与她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妄议皇上是重罪,表兄妹屏退左右坐进马车里。

    叶静枫徐徐道来:“母后安排了很多宫人暗中保护我,我住在质子宫里并不知道外面的事,有一日许嬷嬷病了……”

    说话间,她目光盈盈,唇角的弧度越发加深。

    沈劫耳朵听着,眼睛看着,没有错过每一个细节。

    他没能在约定的时间找到她,李霄先一步将她带出了深渊。

    言罢,他问道:“你还想嫁给他吗?如果你想嫁,我会帮你安排。”

    听上去李霄对她也用了几分真心,如果叶静枫想嫁,他就顺了她的意。

    叶静枫敛下唇角。

    沈劫道:“皇上会松口是我讨了一份人情债,又有峪牢关做为交换,并非他本意。”

    叶静枫摇摇头:“皇上是万民之主,一言一行要兼顾天下,我只想要一个驸马,过简单的日子,如今这样便好。”

    李霄向她求亲,允诺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可转头就把她送走,那厢朝阳长公主已经物色了取代她的人选。

    她的存在于皇家来说可有可无,她不愿成为那可有可无的人。

    沈劫听得分明,叶静枫说了外在原因却没有否认对李霄的感情,他沉了一口气,柔声道:“就按照你的想法,答应我,不要勉强自己。”

    “嗯。”叶静枫展颜。

    车外,邓向阳道:“殿下,周公子,该出发了,前头是斛西峡,风大,不便扎营,要在入夜前走出去。”

    “好。”沈劫应下。

    随后,他戴着一顶帷帽由青衣侍者引着回到自己的马车上。

    “出发!”邓向阳一声令下,继而又道:“加快行进速度,全员戒备。”

    虎跃峡中间地势平坦,两侧有高山峭壁,这样的地形是设伏的好地方。

    侍卫得令一面顶风前行,一面留心周围的情况。

    队伍走到峡谷正中央,迎面突然吹来黑色的浓烟,铺天盖地。

    “是起火了吗?”邓向阳以袖掩面,蹙眉问道。

    风这么大,一旦起火很难控制火势。

    走在最前方的马车突然停下,车夫横倒,马匹弹了几下蹄子也跟着倒下,后面的人和马也陆续出现同样的情况。

    邓向阳惊道:“黑烟有毒,大家闭气!”

    一部分人没来得及闭气就倒下了,余下的没撑多久也倒下了。

    待浓烟散去,一群身穿粗布麻衣,蒙着黑色面巾的匪徒手持刀剑走上前。

    借助地形不费一兵一卒就解决了,为首之人笑着吩咐:“把马唤醒,将东西拉走,公主留下,其他的人都杀了。”

    “是!”众人齐声应下。

    其中一人就近翻上头车,一刀劈开箱笼的铜锁,口中道:“让我先掌掌眼,公主的嫁妆究竟都有什么好东西。”

    说着,他伸手掀开盖子,眼前一花,脖子上架了一把明晃晃的佩刀。

    箱笼里不是什么绫罗绸缎,奇珍异宝,而是一个手持佩刀的侍卫。

    匪徒高喊一声:“有——埋——伏!”

    话音未落,侍卫一刀斩下他的脑袋,冷声:“埋伏的不是你们吗!”

    同样的一幕同时在余下的九十九辆马车上上演,原本倒在地上的侍卫纷纷起身,双方短兵相接。

    绑架叶静枫的人借用了南岳的身份,李霄猜测对方许是会用毒物,提前让众人备了解毒丹,一般毒可解。

    黑烟被马车的帘幔挡住,车内的人并未中毒,叶静枫听着车外的打斗声心惊肉跳。

    青衣侍者安抚道:“殿下莫怕,看样子邓小将军早有准备,如有万一,属下就是拼死也会护住殿下。”

    “表哥怎么办?”叶静枫忧色道。

    青衣侍者面容紧绷:“公子会武功,没事的。”

    话虽如此,外面那些人哪个不会武,叶静枫一颗心高悬着。

    匪徒人手不及随行侍卫,他们从未想过要正面对上,若毒烟未能生效便不会露面,再另外想法子,很快落了下风。

    匪首下令:“将公主拿下!”

    叶静枫本就是他们的目标,现在抓住她还能当作人质助他们脱困。

    话音传开,众匪徒聚拢到叶静枫的马车周围。

    匪首用刀尖挑开马车的帘幔,入目是手臂张开将叶静枫护在身后的知语。

    匪首毫不留情地一刀刺去,叶静枫眼疾手快将知语推到一旁,才得以保住她的性命。

    “不想死就乖乖配合!”匪首用刀尖指着叶静枫。

    面纱下,叶静枫薄唇紧抿,顺从他的话走下马车。

    匪首用刀架着她的脖子扬声喝道:“放我们离开,不然就杀了她!”

    “莫要伤了公主,大家退开!”邓向阳扬声吩咐。

    众侍卫被迫让出一条通路。

    叶静枫跟着匪首退到谷口,不慎踩到一颗石子,脚踝一扭,向着刀刃撞去。

    匪首的目的不是要叶静枫的命,赶忙收手,趁着这个间隙,一个蒙面匪徒突然倒戈,将叶静枫拉进怀里,挥舞着佩刀与其他人交手。

    叶静枫挣脱他的怀抱,想要逃离,却被那人死死地抓着手腕,匪首看准破绽,在那人手臂上划出一道口子,叶静枫也险些挨了一刀。

    情急之下,李霄扯下面巾:“枫儿,是我!”

    他也藏在箱笼里,见叶静枫被抓,换了一身衣服混进匪徒中伺机而动。

    叶静枫浑身一僵,不再挣扎,配合他的动作左右闪避,时不时踢上一脚,又狠又利落。

    邓向阳一直跟在后面,见状带人冲上前救人,在一番厮杀之后,终于将劫匪尽数拿下。

    风声凛凛,整个峡谷蔓延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李霄抬手覆上叶静枫的面容,安抚道:“枫儿没事了。”

    叶静枫狠狠地拍开他的手。

    李霄心口一紧,用手臂禁锢着叶静枫,愧疚道:“枫儿,是朕错了,朕不该放你走,朕以为是……”

    “皇上请自重。”叶静枫嗓音噙着男子的粗粝。

    李霄瞳孔骤然缩紧,一把将其推开。

    就在此时,穿着一袭白衣,头戴帷帽的叶静枫与青衣侍者一路小跑赶到,谷风卷起垂帘,露出一张绝色的容颜。

    她双手扶着帽檐,睁圆了水眸,娇美的小脸上满是惊诧。

    这里距离京城远着呢,李霄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有准备的何止是李霄,进入峡谷之前,沈劫与叶静枫互换了装扮。

    被挟持的公主,被李霄款款告白的公主,是沈劫。

    换个时间,换个情形,李霄绝无可能认错,但他从没想过叶静枫会在他眼皮子底下用了一招金蝉脱壳。

    李霄抬手将系在脖子上的黑色面巾拉到脸上。

    叶静枫低头,小手拢着垂帘。

    只要他们自己不说出去,公主还是公主,匪徒还是匪徒,沈劫还是沈劫。

    邓向阳带着手下用绳子捆人,假作没听见,没看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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