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宫上神与山海君成亲那一日,六界各族纷纷奉上厚礼，齐来道贺。
这是离央第二次着红衣，上一次是为了离开,但这一次,却是因为要永远留下。
在所有人的见证下，风玄殷和穗心,将离央的手交到了姬扶夜手中。
姬扶夜握住了离央的手，就像握住了自己的整个世界。
从此以后,天涯海角,黄泉碧落,再不分离。
千年后。
逝水宫内,随着天光亮起,床榻上那只毛茸茸胖乎乎的狐狸崽打着哈欠醒来,他在床榻上滚了两滚，这才甩了甩九条尾巴，跳下床榻。
迈着四条小短腿向殿外跑去,或许是因为毛太长了，奔跑的狐狸崽看上去就像一团滚动的雪球。
他如今年纪尚幼,还不能化身为人形,便只好做只胖乎乎的小狐狸。
“阿娘——”还没等到内殿，狐狸崽便迫不及待地唤着。
眼见殿门就在面前,他一时激动，背上顿时生出双翼，腾空而起,要撞进殿中。
便在这时,殿门大开,姬扶夜抬手接住这团毛球,顺手挠了挠他的下巴，狐狸崽舒服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九条尾巴也欢快地晃动起来。
“阿爹！”他在姬扶夜怀里蹭了蹭，奶声奶气地叫道。
“长宁，今日怎么起得这样早？”姬扶夜含笑问道。
胖乎乎的狐狸崽睁开双眼：“阿娘不是说，今天要给我洗澡梳毛么？”
怪不得今日肯早起了。不过今日却是不凑巧，昨晚……
姬扶夜干咳一声，挥去杂念，对他道：“此时却还太早了，你阿娘还在休息。”
长宁眨了眨眼睛：“没事，那我再陪阿娘睡一会儿好了！”
他说着，扑扇着小翅膀要向殿内去。
姬扶夜将他捉到面前，父子两人目光相对，狐狸崽抱住自己一条尾巴，不理解地看向父亲。
“阿爹这里却有一桩事要劳烦我们长宁，恰好山上的灵果都熟了，你送些与各位叔叔婶婶尝一尝可好？”
狐狸崽立刻点了点头，他如今也是能帮阿爹做事的狐狸了！
见他应下，姬扶夜便将怀中的胖狐狸放下，狐狸崽收起了翅膀，欢快地跑出殿外，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家阿爹只是不想让他陪阿娘睡的险恶用心。
姬扶夜弯了弯唇角，转身回了殿内。
离央蜷缩在绒被中，黑发披散开来，她不曾睁开眼，低声问道：“可是长宁来了。”
一只毛茸茸的小狐狸蹭到了她身旁，离央将他抱入怀中，立时便察觉了不对。她睁开眼，眸中还带着几许睡意，似有秋水潋滟：“姬扶夜？”
比狐狸崽还要大上一号的胖狐狸仰起头，可怜兮兮地看向她：“阿离，难道我不比长宁那个臭小子可爱吗？”
离央的神思仍还有些混沌，见到故作可怜的胖狐狸，笑了笑：“好，你最是可爱。”
姬扶夜身后的尾巴便如狐狸崽一样欢快地摇了起来，他在离央颈侧蹭了蹭：“阿离，再睡会儿吧。”
离央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日光落入殿中，两人依偎着再次睡了过去。
2
雪白的毛球滚出了宫门，繁花烂漫，向阳而生。如今逝水宫外除了桃树外，还种下了诸如梨树、梅树、梧桐之属。这些花木的花时原本并不相同，但九重天上灵气浓郁，花木便也不必如凡世一般定要依四时而生。
“白喉师兄！”狐狸崽望着树上，奶声唤了一句。
正叼着一根草叶在树上睡觉的白猴醒了过来，他灵活地跳下树来，蹲身揉了揉狐狸崽的头，问：“是小长宁啊，这么早，找师兄有什么事儿啊？”
“爹爹说山上灵果熟了，叫我送给叔叔婶婶们尝一尝。”狐狸崽乖乖被他摸头。
听完他的话，白喉爽快道：“没问题，这山上花木可都是小爷精心侍弄的，寻常灵果休想有这般滋味！”
白喉乃是逝水宫门下第一位弟子，当日离央与姬扶夜前往凡世游历，在山中取了猴儿酿，不想被苦主寻上门来，正是眼前毛色雪白的灵猴。
不过那时的白喉灵智初开，尚未踏入修行之途。
既然喝了别人的酒，总要留下些什么做酒钱才是，姬扶夜便授白喉一道心法，并告诉他，若是将来修炼有成，可到九重天逝水宫寻他。
后来白喉飞升仙君，便如姬扶夜所言前来逝水宫，就此成了逝水宫门下第一位弟子。
自白喉来了后，山上花木便皆由他来侍弄，因在凡世混迹多年，白喉还有一手好厨艺，大大改善了逝水宫的伙食。
因离央与姬扶夜好饮，白喉便又种下其他许多果木以备酿酒，也引得风玄殷常常前来蹭酒喝。
而白喉种下的花木因有九重天灵气蕴养，结出灵果的效用与滋味远胜寻常，六界都有所耳闻。
此时他挥手一招，挂在树上的灵果便争先恐后向此处落下，狐狸崽吓了一跳，下意识躲到他身后。
“别怕别怕。”白喉取出一个布袋，浮在空中的灵果便先后装落入了袋中。
数百枚灵果就这样被装在了不过巴掌大的布袋里，白喉小心地将布袋系在狐狸崽脖子上：“小长宁，这些应当够了，早些回来，晚上师兄给你做好吃的。”
好吃的？狐狸崽咽了咽口水，郑重地点了点头，又往外跑去。
相比千年之前，逝水宫实在热闹了很多，山中能见许多仙神妖魔来往，却不显嘈杂。
狐狸崽一路下山，他们都识得这是离尊与山海君的独子，便远远含笑问一声小殿下好。
离央和姬扶夜每过几年便会在逝水宫外讲道，不论身份修为如何，俱可前来听道。而为防错过讲道，许多仙神妖魔便选择在山脚住下，得两人允许，白日时上山参悟阵法禁制，静待下一次讲道。
胖乎乎的狐狸崽下了山，尾巴一甩，变出一双小翅膀，先向玉朝宫的方向去了。
3
玉朝宫中，狐狸崽抬头望着魂树上唯一一颗拳头大小的果实，眼神几乎是望穿秋水。
“玄殷师伯，什么时候小麒麟才能出生陪我一起玩儿啊？”他眼巴巴地看向风玄殷。
风玄殷闻言笑了笑，捏了捏他的耳朵尖：“只怕还要等上三两年了。”
狐狸崽失落得连耳朵也耷拉了下来，那还要好久啊……
风玄殷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又揉了揉毛茸茸的狐狸脑袋，手感果然很好：“小长宁，你当年出生前，可是在魂果里待了整整三百年才凝实神魂得以出世，我家小麒麟如今不过用了两百余年，已经不算长了。”
狐狸崽的出生，说来是个意外。
上神与天魔乃是六界至强者，而天道为使一切平衡，往往修为越强大，便越难孕育子嗣。
姬扶夜和离央都以为，以他们的修为，不可能拥有血脉子嗣。
但在三百多年前，离央与姬扶夜再次去查探混沌之源的封印时，两人的气息被混沌之源牵引融合，形成了一团蒙昧雾气。
之后又得离央与姬扶夜三滴心头血，雾气中才生出神魂。
狐狸崽的神魂在魂果中蕴养三百年终于出生，而离央为他取名长宁，其意为长乐安宁。
听风玄殷这样说，狐狸崽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道：“好吧，那我也只好再等等他了。”
“做哥哥的，自然是要多担待一点。”
风玄殷失笑，随即道：“嗯，我们小长宁真是越发有担当了。”
狐狸崽骄傲地挺.胸，他以后一定会是个很好的哥哥！
穗心眼底也不由流露出浅淡笑意，她为狐狸崽斟了一盏茶，放在他面前。
“谢谢穗心师伯！”狐狸崽咕噜咕噜地喝了，“两位师伯，我得去簌离宫送果子啦。”
他说完，向两人挥了挥爪子，又迈着四条小短腿滚出门外了。
见他走远，穗心与风玄殷对视一眼，想到那团毛茸茸，不约而同笑了笑。
4
狐狸崽来簌离宫时，摇光与羲灵正在树下石桌旁下棋，棋盘上黑白交缠厮杀，很是激烈。
他跳上石桌，偏着头看了好一会儿，只觉晕头转向。
阿爹阿娘好像也老是玩儿这个游戏，可是黑石头和白石头，究竟有什么好玩儿的？狐狸不理解。
“小长宁今日怎么有空来簌离宫了？”摇光抱过他，手法娴熟地为他顺着毛，狐狸崽喉咙里忍不住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羲灵的眼神也不由柔和下来，神族强大，便也难以孕育子嗣，不管是摇光和羲灵都很喜欢长宁这个小辈。
“阿爹让我来给两位伯伯送果子呢！”狐狸崽说着，拿爪子扒拉了一下自己脖子上的布袋。
原是如此，摇光便解下布袋，从中取出数十枚灵果。
“恰好我近日得了些极不错的灵茶，小长宁便顺道给你阿爹阿娘带回去可好？”摇光含笑道。
狐狸崽点了点头：“好啊！”
虽然他不喜欢喝茶，但阿爹却很喜欢这些有点发苦的叶子。
“长宁可是饿了？”见狐狸崽的目光止不住往桌上那盘红豆糕瞟，摇光失笑。
狐狸崽晃了晃尾巴：“看起来真好吃……”
羲灵便取了桌上红豆糕投喂这只小狐狸，吃得他嘴边雪白的毛发上尽数挂了点心碎屑。
而摇光上下打量他一番：“小长宁，我怎么瞧着，你比前日来时，还要更胖了些？”
狐狸崽委委屈屈合上自己原本等待投喂而大张开的嘴，嘟囔道：“哪有很胖，玄殷师伯都说了，我只是毛比较厚而已！”
羲灵也拉偏架道：“不错，我们小长宁何曾胖了，定是你摇光伯伯老眼昏花，看错了。”
听他这么说，狐狸崽又高兴了起来：“我阿爹说，狐狸就是要胖乎乎的才可爱，而且他的妖身虽然胖，可化作人形却是十分丰神俊朗的！”
自己的妖身这么胖，一定是因为阿爹的缘故，才不是他平日吃得太多！
有谁又能对毛茸茸的胖狐狸说不呢？摇光点了点头：“如此说来，倒也有理。”
对吧，狐狸崽快活地动了动耳朵，再没有顾忌，将整盘红豆糕一扫而光。阳光微醺，他吃得懒洋洋地躺在石桌上，陪着摇光和羲灵下完了这局棋。
5
魔域之中灵气混乱，暗紫色的天穹下，雪白一团的毛茸茸在阴暗的环境下便显得很是突兀。
狐狸崽迈着小短腿，无须通报便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魔宫。沿路见了他的魔族纷纷躬身行礼，唤一声小殿下。
狐狸崽故作威严地向他们点点头，他却不知道自己身后的尾巴正在欢快地摇晃着，泄露真实的情绪。
何况他这一团毛茸茸，不会叫人敬畏，只让人觉得可爱。
眼见主殿要到了，狐狸崽加快了脚步，中气十足地叫了一声：“姑奶奶！”
殿中坐在主位上的天尧枢远远便听见了这声呼唤，她面上的神情在这一瞬柔和些许，随即又收敛起来，冷声对面前魔族道：“你先下去吧。”
魔族俯身向她行过礼后才缓步退下，不曾多说一个字。
“姑奶奶！”狐狸崽没有注意离开的魔族，飞奔着扑向上首的天尧枢。
天尧枢抬手抱住这毛茸茸的一团，涂了鲜红蔻丹的指尖点了点狐狸崽有些湿润的鼻尖：“小家伙，说过多少次，不要叫姑奶奶。这样一叫，不知道的人，怕还以为本君是个一大把年纪的老妪。”
狐狸崽不太明白：“可是姑奶奶就是姑奶奶啊。”
他是上神与天魔的血脉，未来注定强大，因而所需成长的幼生期也就很长。如今的狐狸崽，便如凡世三岁大的小娃娃一般。
天尧枢摸了摸他的耳朵，也没有多说什么。
她面上疤痕狰狞可怖，但狐狸崽却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同她很是亲近。
为异火灼烧的疤痕永远也无法恢复，而如今的天尧枢也已经不在乎皮囊美丑，是以从未施展法诀遮掩伤疤。否则以她天魔的修为，足以骗过大多数人的眼睛。
也因她这副狰狞面容，许多年幼的魔族不小心见了她，不是觉得畏惧害怕，便是难掩眸中厌恶之色。
狐狸崽刚出生之时，天尧枢便曾去探望过他。
刚刚能睁开眼的小狐狸见了她，不曾害怕，反而向她晃了晃尾巴。
直到如今，每一次见面，天尧枢都不曾在狐狸崽眼中发现任何厌恶之情。
掂了掂狐狸崽的肚子，天尧枢挑了挑眉：“看来今日是吃饱了出门的。”
狐狸崽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软乎乎的肚子：“是在摇光伯伯那里吃了红豆糕。”
“这可是他亲手做的，真好吃。”
天尧枢勾起唇角：“没想到堂堂上神，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闲？狐狸崽点了点头：“摇光伯伯和羲灵伯伯好像是很闲，每次去不是在喝茶就是在下棋。”
他不喜欢喝茶，一点甜味都没有，更不明白黑白色的石头有什么好玩儿的。
天尧枢垂下眸，也是因如今六界安宁，他们才会有这般闲暇之时。
她笑了一声，揉乱狐狸崽头顶的软毛。
“姑奶奶，阿爹要我送些灵果来。”狐狸崽终于想起了自己的来意，拍了拍颈间布袋。
6
狐狸崽回到逝水宫时，不仅吃饱喝足，颈间布袋中还换了不少好东西。
远远见离央坐在石桌旁，他的眼睛立时亮了，背上生出双翼，重重砸了过来。
姬扶夜抢先一步拎住了他，放在石桌上：“今日玩得可开心？”
狐狸崽鼓着嘴挣脱他的手，终于顺利落在离央怀中。
“阿娘——”他四脚朝天地躺在怀里，撒娇唤道。
离央的神情柔和下来，她摸了摸狐狸崽的耳尖：“吃了这样多，晚上你白喉师兄的全桃宴，可还吃得下？”
“当然吃得下！”狐狸崽震声道，阿娘真是太小看他的饭量了。
他献宝一般取下布袋：“这是礼物，对，玄殷师伯说，是回礼。”
“有师叔师伯的，有摇光伯伯和羲灵伯伯的，还有姑奶奶的……”狐狸崽举起爪子一一数来。
姬扶夜接过布袋，对离央笑道：“没想到我们家这小狐狸，还颇有蹭吃蹭喝的天赋啊。”
离央弯了弯唇角，抱着狐狸崽站了起来，怀中狐狸虽只是小小一团，分量却不轻。这点倒是像极了他阿爹。
午后的阳光正好，离央身边围着一大一小两只雪白狐狸，趴在草地上，晒着半干的毛，动作如出一辙。她手中拿了木梳，缓缓为两人梳着毛。
狐狸柔顺的雪白皮毛在阳光下像是镀上了一层金光，离央抱着狐狸崽，靠在姬扶夜巨大的原形上，静静看着碧蓝无垠的天际。
有风吹过，落英缤纷，一朵桃花落在狐狸崽鼻尖，他打了个喷嚏，九条尾巴也随之晃动了起来。
姬扶夜与离央对视一眼，都轻轻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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