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樱心中无底,只能把自己关在公寓里找情绪,可刚刚恋爱的她沉浸在欢喜里,难以捉摸《一日情人》里的患得患失、若即若离。
去蛟州前,男主角司炎彬上了次热搜。
他被拍到在京州喝得酩酊大醉,坐在马路牙子上又哭又笑。
司炎彬是早已成名的实力派,对名利场也极致淡薄,除了作品宣传,所有走秀、综艺、访谈统统拒绝。
私生活更是查无可查。
这次被人拍到情绪崩溃,引出一堆揣测。
粉丝自然是维护他,路人大多在乱猜他失态的原因,而黑子则抓小放大,什么料都敢往上编排。
最后是合岸的公关部下场,才控制了事态。
连樱见到司炎彬是入组那天。
蛟州果然离申城很近,开车只要一小时。
她正在低头给蒋其岸发消息,说自己没遇上堵车,就迎面撞上戴着墨镜的司炎彬。
这人的衰败,戴墨镜也遮不住。
“你怎么了?”
“你怎么了?”
司炎彬反客为主,上下打量她,眼风扫过,含着见人怼人、见神怼神的气势。
“连小姐怎么春风满面。”
“有吗?”她摸了下自己的脸颊。
“有,很扎眼,让人生气。”
司炎彬把话扔下就走了。
周正央就在不远处,听到这对话安慰连樱。
“别放心上,他现在看谁都扎心。”
“是因为热搜吗?”
“出道十五年的人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一个黑热搜根本伤不到他。”
周正央拿剧本挥了挥,“樱花,你快去准备吧,明天都是你的戏。”
上一次剧本围读后,周正央从连小姐改口称了小连,但连樱说叫“樱花”就好,他也从善如流。
“让姓司的再歇一天,他现在那张破脸浪费我胶片。”
晚上,连樱去找周正央说戏。
明天开拍的是全片的转折,女主角迷茫走在街头,想着那惊鸿一瞥的男人,却因为自己的现状而不能留他的电话。
特写里只有女主角一个人在小巷子里徘徊,就在决定要放下时,她在小巷的尽头又看见了他。随即,抑制不住笑了出来。
连一句台词都没有,全靠女主角的微表情支撑情绪。
连樱觉得,她的戏剧经验不足以支撑这样的细节。
周导正在休息室剃胡子,手上全是剃须泡,但还是接待了她。
“周导,我之前没怎么对过镜头,您知道戏剧舞台和电影表达情感的方式不一样。”
《一日情人》的这个镜头更不一样。
周正央设计了足足一分钟的长镜头,女主角身后是长到望不见尽头的巷子,她却只走了七步。
剧本上写:每一步都像在刀尖跳舞。
“周导,这才第一天,我连入戏的感觉都没有。”
“试试,先试试。”
周正央和她解释,“拍电影每个镜头都会反复拍好多遍的,要是明天实在不行,后面再拍嘛。”
“真的吗?那我也得浪费您胶片了,明天拍的您肯定一刀都剪不下去。”
周正央刮掉最后一点胡子,去了络腮胡,他消瘦的更明显。
他把剃须刀上的泡沫冲了冲,最后一次安慰连樱。
“樱花,别紧张,拍摄时间有的是。”
“难道合岸一部费用太充足,浪费也不要紧。”
他笑着连连摇头,“樱花,拍戏重要的是触觉,是感受,我们不是来完成任务的。第一场拍什么,怎么拍,都是深思熟虑的决定,你到时候就知道为什么了。”
他打开休息室的门,赶连樱走。
“你快走吧,早点睡,别浮肿。”
连樱走了几步,又回来敲开周正央的门。
“可我觉得,明天的我就该浮肿,怎么办?”
周正央先是一愣,随即鼓掌大笑。
“你到时候别后悔就行了。”
*
连樱当然不会让自己浮肿,她八点禁水,十点上床。
蒋其岸今天还没回她。
她又给他发了一条微信。
樱:【我明天要拍戏,你要现在能回,快给我回一条呀。】
过了十分钟,还是没有回复。
连樱往上翻了翻,蒋其岸每次回复她,最早也是十一点。
她把手机静音,屏幕倒扣在床头。
蛟州古镇的夜晚万籁俱寂,只有星空在天,无声闪烁。
无需拉窗帘,也足够黑。
不像申城,即使是远离尘嚣的高层公寓,也能遥望万家灯火,诉说灯红酒绿。
可这么好的环境,连樱没睡着。
这在申城从未有过。
十一点,连樱从被窝里伸出手,看看手机。
一条未读。
她唰得坐起来,解锁屏幕点开微信。
跳出来的是叶青的微信头像。
青:【怎么样了?】
连樱强打着精神给她回了过去。
樱:【明天开机!祝我顺利!】
青:【等上映我去包场支持。】
樱:【我睡啦,再不睡明天上镜要肿,镜头可残忍了!!】
青:【没事,我家遗传好。哈哈】
连樱盯了会儿屏幕,确定自己没有破绽——
还是那个活泼、欢快、跳脱的连樱。
一分钟后,确认无误,她把手机关机扔回了床头柜。
借自己的吉言,这一夜她没睡好,顺利浮肿。
拍摄定在七点,连樱六点起床,站在水池前打开冷水,等着手机开机。
还是一条未读。
连樱的心凉了下。
点开微信,还是叶青。
青:【开机顺利,小樱花是最棒的】
她退出去确认了至少三遍,还是只有这条消息。
她给叶青回复:
樱:【还是你最亲,呜呜呜呜呜呜】
叶青又一次秒回她。
青:【亲有什么用,我有那个谁香?】
连樱没和她拌嘴。
要搁平时,连樱至少会和她大战十个来回,可现在,她没有心情。
蒋其岸不见了。
毫无征兆地不见了。
她洗漱后,试着拨了个电话过去。
响了几声,直接被挂断。
再瞪着手机半晌,瞪到舒乐来敲门,也没有新消息进来。
即使不愿承认,连樱还是知道,自己被刀割了一把。
她走进片场的时候,周身萦绕的都是颓丧。
没有戏却来围观的司炎彬惊讶,“这才一个晚上,你状态调的也太快了?比我还丧呢?”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周正央拎着领子拖走了。
工作人员都以为连樱在找状态,从上妆到准备,谁也没打扰她。
上场前,她让舒乐把手机再给她看一次。
但快拿到面前,她又改了主意。
“算了,不用了。”
她走到聚光灯下,随着场务的安排试光、走位。
周正央和几个工作人员,围在摄影的位置写第一场的打板。
整个片场闹轰轰的,只有连樱安静沉默。
打扮好像写完了,周正央让副导演开始准备,让连樱去站到初始位。
正要开始,连樱突然喊。
“舒乐,把手机再给我下。”
“等一下再看吧。”副导演大约觉得连樱不知轻重。
可周正央挥挥手,意思可以。
舒乐跑过来递给连樱。
冰冷的手机上有舒乐的体温,连樱握了握,才敢解锁。
解锁那刻,她才知道,所有敢和不敢都只是自作多情。
未读消息:无。
她把手机还给舒乐,对副导演说:“抱歉,我可以开始了。”
连樱语气平静,可无端端让周围的人害怕。
只要这人见过暴风雨前的宁静。
摄影师那里,灯光率先亮起。
周正央瞥了眼机位,抬手说:action!
一步迷茫,两步低头。三步凝视。四步苦笑。五步怆然。六步放开。七步抬头。
古镇人烟稀少,在剧组的刻意妆点下,更显颓败凋零。
天公也作美,昨日还晴光潋滟,今日便是山色空蒙,清晨的雨把青石板路都染了晦暗的黑色。
女主角的白皮鞋踏在上面,对比刺眼尖锐。
就像他的出现,是她生活中杀出的一枚尖刀,划破了所有的循规蹈矩。
可“她”该走了,该大步地离开这里,继续她早已写好的人生。
不过是惊鸿一瞥的人,不过是刹那一瞬的心动,何必恋恋不忘,去放弃已拥有的完美?
连樱“操纵”着主角抬头,摄像机后站着辅助她入戏的男主角司炎彬。
她该笑,“她”看见了他,该有个不由自主、不可抑制、发自内心的笑容。
摄像机沿着轨道向前。
连樱机械地牵动嘴角,却怎么也办不到。
这要放弃的时刻,突然,一捋熟悉的凌乱出现在摄像机后。
渐渐地,凌乱升高,上翘的眼尾和熟悉的疤痕跟着出现。
五秒后,冷静、淡漠、沙哑的声音喊:“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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