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赌博。◎
不知是不是因为病中之人都会脆弱一些, 亦或是两个人的心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走近了,卫卿珩和她说了不少事情,便是连那偶尔流露的几分叫人心疼的脆弱, 都让她觉得格外特别。
起初,他在她眼里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卫卿珩, 是如同神话人物一般, 让读书人互相传着的未来明君,是能够套上各种稀奇古怪的壳子甚至和她说他有六只手臂她都能说一句“理解”的人物。
后来, 他便是她眼中的“怪人”, 是与那份叫她害怕的神出鬼没和让她心跳加快的俊美卓然等复杂情感交织在一起的人, 承担了她的惶然,又叫她在选秀宫中不那么迷惘的支柱。
然后,就到了现在。
戴玥姝本来说是自信自己算是了解他几分的, 可越是叫她接触, 尤其眼下了解到了他的理想抱负还有那种“吾往矣”的傲然, 她便又觉得他好像和她原本想的,也还是有差别。
卫卿珩不会让自己的小情绪停留太久, 他是个相当理智又相当自律的人, 不过是腻歪了一会, 便重新立直了身子。
“父皇精力恢复了一些, 太医院也分出了不少人手帮我研究解法, 娜图雅那头问题不会很大,我这里喝着这些药, 也是已经在了‘准备’当中。”他说。
“回头, 大概等一个短疗程过去, 三五日功夫, 太医就会下一点相对的重药, 争取一记解决眼前的问题。”
“到时可是……”戴玥姝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
“嗯,到时候可能就安排了,准备出发了。”他说,“我已经向父皇争取了,他……虽是吾父,亦是天下人的领导者,他也忧心红河州的情况,如果治疗情况好,他便会应准。”
“殿下可要带人?”
“你想去吗?”他看向她,“可会害怕?”
“别急着回答。”卫卿珩耐心告诉她,“这一路怕是非常辛苦,我带了你便是要以其他理由‘避暑、东巡’一类,但整体仍是加快步子的,且路上怕有不少阻拦,一如几个月前他们想要杀人截获消息一般,但越是拖延我、想要阻拦我,便越是说明有问题。”
“不比寻常出行玩耍,我其实是不愿意你离开的。”
“皇宫虽不能说是什么特别安全特别好的地方,但你留在兴庆宫范围内,我姑且能护你周全,我也好安心些。”
“可那时候殿下身子还未痊愈吧。”戴玥姝轻轻地碰了碰他的侧脸,“既然是重药祛病,效果好的同时,也伤身吧,想来是不可能好受的,殿下那时才真是需要人伺候、身边有人照看着才好的。”
戴玥姝叹了口气:
“并不是不相信殿下身边人的伺候,他们实际确实是样样仔细,也肯定能满足殿下的各种要求,但我实在是……”
“殿下的眼睛,”她狡猾地笑了,神色温柔,一双黑眸盛满了洒满皎洁月光的池水,微波轻荡,“可不是这样说的啊。”
卫卿珩自己都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有点狼狈地别过了脸,但很快地又转了回来。
“倒叫你把我看得这样透透的。”
“殿下不也是了解我许多吗?”她笑眯眯地,对上他有点气急又羞怒的态度,也仍是柔柔和和的样子,“怕是连我小时候偷偷跑出去吃了几块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卫卿珩一顿,手指轻轻地碰了碰鼻头,最后只道:
“那我便安排着了。”
“想来殿下都思考妥当了。”戴玥姝笑着,“要妾身准备些什么吗?”
“不必。”他一挥手,反正已经暴露了,“我早有了成算,到时候我们以玩乐避暑为由,绕道赶去红河州,另会有一波钦差大臣走常路去,到时候车上和行李都会准备齐全,你使婢女收拾些衣物和用惯了的细软即可。”
“好。”戴玥姝应下了。
又是几日。
戴玥姝见到卫卿珩的次数少了不少,她知道是他在接受治疗,药效过强,无异于刮骨疗毒,才叫他不愿意出现在她面前,让她看见他被病痛折磨得难以自控的样子。
“主子,都收拾好了。”
茜色小声地对她道。
此次出行,不知道能随行几人,她思考再三,便决心只带上苏梅和茜色两个,缃叶仍是留守,她有心想挑出一两个宫女,来负责平日的针线。
但无论是缝纫、刺绣还是打络子,都是需要些功夫才能看出结果来的,戴玥姝这里一面有宫里给的份例,一面需要自己做些合心意的,那她们负责的这部分便更要有水平,才能叫主子用得更称心。
缃叶要仔细考验过她们在各方面的基本功,从纳鞋垫、缝香包,到做衣服、补漏洞,再到画花样、刺绣,还有其他选料、用度、设计等方方面面。
一日日看下来,再有宫女的机敏度、忠诚等人本身的度量,她忙碌得很,但日子也充实。
以前在尚衣局,她是给人当出色的绣娘,却还是叫人管着压着,现在她好歹是一等宫女了,除了主子和贴身宫女茜色,下面人都叫她管教,喊她一声姐姐,也算是出了头。
尤其是,如今主子前途看着大好,她又不善嘴皮子,便干脆避于幕后,叫苏梅等人负责应酬一类事情,自己做些功夫活便是。
“主子安心,缃叶是愿意留下的。”
“都是为主子做事,哪有高低之分,尽忠尽职罢了。”
转眼,在宫里大面积开始用冰之前,他们一行人终于出发了。
卫卿珩后院内只带上了戴良媛一人,便是让说要多带几个侍妾,他一不愿意叫人这般明显地摆布到连宠幸谁都做不得主,二来那些女人大都和世家有关,他尚有疑心,完全不相信她们的忠诚。
“主子,喝口水吧。”茜色和苏梅在马车里伺候着。
她们只轮上了两辆车子,后面一辆装了不少行李物件,前头便是主子的车马。
戴玥姝体谅她们,放行李的车子没必然守着人,且坐着也不舒服,闷热,就让她们一并到前头来了。
所幸她所呆的马车空间极大,还能隔扇小屏风分两处空间,虽低矮了一点,但整体伸展手脚不是问题。
茜色等便是在此内跪行,也能走得稳稳当当叫一点声音没有。
“不用。”戴玥姝摇摇头,“路上辛苦,不便于下车,我又不想在车里方便,还是少喝水吧。”
上了马车,戴玥姝就换了衣服,改穿了一身轻便又凉快的衣裳,昌荣色的百褶裙,搭配上黄白游色的立领窄袖短袄,手腕上一翡翠镶金玉镯,头戴的亦是一套翡翠的首饰,叫也看不出贵贱。
有钱人家也用得这个,但叫她这个良媛用,也不至于过分寒碜。
再说她容颜淑丽,身姿婀娜,便是直接裹一身布料,也别有一番滋味,上好的首饰、衣装也不过是给她当点缀用的,人好看,穿什么都使的。
具体的路线戴玥姝其实也不算了解,她虽然看过大魏的版图地图,但详细的地理志等情况却不算熟悉。
虽然说出发前卫卿珩大略和她说过一些,她也看过些书籍游记资料,但更多的还是要亲眼看过,才能真正领略其中的壮丽和美好。
就这样一连走了三天,路途颠簸,叫她本来的兴致已经全没了,苏梅和茜色的脸色也不算好看。
让她佩服的是,卫卿珩这样一个富贵出身的人,居然大半天时候都坚持在外骑马,是下头人劝着,才让他进马车休息。
他不爱往他自己那单独的太子座驾去,大部分时候都直接进她的马车里,和她一道吃点东西喝点茶,或是一起下盘棋。
“你这水平……”
“妾身这叫随性而为。”
卫卿珩是个中高手,他精力集中时,演算的水平高得吓人,通常戴玥姝预测个三五步算是顶天了,他能往后算上二三十步。
是她不论往哪里落子,他都能算得清楚,叫各种可能都详细地算在了心里,简直就是碾压。
也正因为能够算得清,倒叫他多了个乐趣——
“不是说好了六个子的吗?”等结局了,戴玥姝便在那整理并数子。
“刚才我抓的一把不是四个?”他惊讶。
“那得按着我的来啊,殿下说好了是输给我的。”
戴玥姝不依,即便知道他是算着子目,故意输给她,连输几个子都是约定好的,她多赢一个子也仍然是快乐的。
“好吧。”卫卿珩顺手便褪下手上扳指,往旁边怼了不少金银叶子、瓜子的小盘子里一放。
这就算是他输给她了。
小盘子里的金银都是她贡献出来的,那些看着便价值高昂的东西,不论是摆件还是男性用的饰品,都是他的。
卫卿珩和她下棋,她只用负责乐呵呵地收东西,连怎么赢都不用太费劲,像是打牌她运气好,有时候他便是算牌都赢不过他,但这样没意思,不如下围棋。
下棋就不一样了,运气的帮助不大,反是要两边互相算计,费脑费劲,还特别好打发时间,一盘棋半个时辰一个时辰,感觉几盘棋便能一上午过去。
卫卿珩便在其中寻到了新玩法,一开始还认真下,结果发现水平差距明显,她输得小脾气上来,他赢得也不算高兴,毫无成就感。
后来,他便有意喂她棋,控制自己的胜率和赢的子目,再到互相约定输赢的差。
这样打发着时间,两个人都觉得有意思了。
“快快快,苏梅给我都收起来,我可又赚了。”戴玥姝高兴得很,“就该拿个小本本记下,某某年某某月某某日,在马车里,我赢了太子殿下什么什么。”
“入库时候不是要记吗?”
卫卿珩慢条斯理地把黑白棋子一个个重新放进棋盒里,看着坐在对面的她笑得眉眼弯弯,一双明亮的黑眼睛像是落满了星星,洒满了阳光,叫他跟着也高兴,一点都不愿意移开视线。
“另外记另外记,那不一样的。”
“哦,到时候大家就知道,太子卫卿珩的小良媛,带头聚众贪赌。”
“什么嘛!”戴玥姝瞪他。
“好吧,那就是‘卫卿珩和他的小良媛,在行程中赌博度日,挥霍时光’……”
“殿下!”
“徐有德,去把我马车里的那一包‘金锦鲤’给你戴主子拿来,我好贿赂她,叫她不和我发脾气。”
戴玥姝真的要生气了。
卫卿珩一边笑一边哄,也不嫌热,抱着她就不肯放开。
直到马车行径突然放缓,他猛地抬头,满脸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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