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月子。◎
燕端蓉坐在破旧不堪的屋子里, 她从没有想象到自己会沦落到这样一个地步。
作为世家云扬燕氏大力培养出来的嫡女,她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目标,也始终将那位已经高高在上、稳坐在太后、乃至于未来太皇太后位置上的人当做是自己的人生目标。
她曾渴望过那分十分可笑的自由与真爱, 但很快燕氏残酷的现实和人情关系就让她意识到了她的想法是多么可笑。
原本她还曾保留着那么几分天真的幻想,然后现实让她明白了, 只有隐藏起自己, 不断地往上爬,才是她唯一的出路。
她比同龄同辈的任何一个燕氏女都要出色。
虽然她知道这一路她做下的事情足以让她下地府, 十八层的地方说不定早给她留了一角的地方, 但她毫不后悔, 燕氏就是这样培养燕氏女的,她为了胜利必然要走到这一步。
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说话,在此之前她没有讨论其他的可能。
但燕端蓉没有想到, 这一路比她想象的还要崎岖和坎坷, 更准确说, 她没有料到原来太子是和先帝一模一样的“死脑筋”。
他们都相信可笑的真爱,并只为自己认定的人付出一切, 而他们的真爱也都是那么可笑的天真的怀揣着她永远无法触及的美好的那种女人。
燕端蓉感到荒唐极了。
她甚至隐约意识到, 当年的燕皇后面对油盐不进、分毫不为她计谋所动的先帝时, 大概也是一样的心情吧。
不论做什么, 先帝都始终想要废掉她这个皇后。
就像是不管她做什么, 太子也想要弄死她一般。
“太可笑了。”
燕端蓉静静地看着外面的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照进屋子里,照亮了满屋的尘埃飞粉, 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尸体彻底腐烂散发出一股极其难闻的味道, 其中也许还有稻草和尘埃的脏臭。
她麻木地看着, 脑子里仍然在想着。
“她应该已经生下了皇嗣了。”
燕端蓉其实并不讨厌戴玥姝, 这是真心话, 说留她一命也是真实的。
她自信自己能做那个燕皇后、燕太后,也不介意戴玥姝做那个‘皇帝生母’,但她唯独没有预料到天家已经对世家没有忍耐度了,对燕家更是已经忌惮到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此前世家相关的侍妾被弄出去兴庆宫时,她们几个相对高位的都没动,她们还以为她们会是未来的四妃之一,只有她一个心里莫名有种不安,才手段格外狠厉了些。
结果,果不其然,太子并不像是当今,他一点机会都不想要给他们,也不像是当今那般多情,给了其他女人乘虚而入的机会。
“呵呵,一群蠢货。”她冷笑一声,想着此时何氏那个傻子大概还在窃喜,就觉得格外可笑。
当今对先皇后或是贵妃的痴情,其实是打了个折扣的。
虽然当今自己说自己肖似先帝,众人也纷纷追捧点头,但其实如何大家心里都清楚。
当今对先帝极其濡慕,但唯独先帝对几个儿子都一般般,虽然也呵护关心,但远没有当今对太子那般的体贴与慈父温柔,当今心中的遗憾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只是没有点破罢了。
如果珍妃生下了孩子,那说不定还可能见到先帝关爱最喜欢的小儿子小女儿的场景,总归这份爱护不会落到当今的头上,当今是他可以信赖和托付大统的儿子,唯独不会是他最爱的孩子。
结果没有想到,太子卫卿珩居然和先帝一样,痴情写在心里。
又或者,他是和早年的当今一样,还没有脱去那份新鲜劲头。
燕端蓉从一开始就奔着权势而来,只有到了高位,只有自己掌控一切,她才会觉得缠绕在自己身上的绳子松开了那么几分,让她有了一点呼吸的能力。
她知道自己肮脏,知道自己卑劣,知道自己套在壳子之下的内里经不得任何阳光的曝晒。
但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被戴玥姝那种人吸引。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就像是知道火焰会杀死自己,但她还是那只会循着本能去触碰火光的温度的飞蛾。
燕端蓉明知道自己越靠近戴玥姝,越接触她,越是会让太子卫卿珩感到不安,感到焦躁,甚至感到愤怒。
她十分清楚,他会害怕自己的财宝被她抢走,被她破坏。
“啊……”她微微眯了眯眼睛,想起自己的记忆中,也有那么一个笑起来很温暖的、所有言行举止都不由让人在意、透着股天真的傻气的小姑娘,当然这种蠢货最后被她轻松推出去等死了。
但是,和这种人相处是很轻松的,是很温暖的,是对她这样的冷血动物的一种无形的慰藉。
“你是不是……”她小声地含糊地说着,“也在贪恋这种温暖呢?”
你凭什么呢,卫卿珩?
你一出生就是太子,却还不满足吗,所以这么早早地就寻到了天上的仙子,圈到了你的身边?
燕端蓉克制不住,也脱不下自己脸上的面具,那已经戴了太久了。
她知道戴玥姝因此无比警惕她,她比记忆中的那个傻女孩敏锐多了,而且还有一身好福气,所以她的笑容与亲和的假面,从来没有打动过戴玥姝,燕端蓉知道这一点。
但一次次的到访,还是有作用的。
她再警惕,也会褪下一点,她身边的人也会渐渐麻木,不可能次次那么警醒。
然后就让她试探到了。
也就是这一次,彻底地触碰了太子卫卿珩的底线,最终导致了眼下的结果。
太子妃的倒霉在她的计划之内,燕端蓉一样看不起太子妃赵嫣然,那才是个十足的蠢货,但凡她处在赵氏女的位置上,都不会这么一手好牌打成这样,但那个蠢货还敢拿她“试刀”。
自然,不怪她反手就把她给捅得干干脆脆,她燕端蓉是从不吃亏的,最不能接受别人看不起她。
但她确定,自己的尾巴其实是扫干净了。
动手的不只她一个,密谋了的方法也不止一种,不仅是前朝的宫廷秘辛,还有不少其他的东西。
可是最后,线索仍然指向了她燕端蓉。
那时候,燕端蓉就知道,这是太子的意思,他是一定要弄死她的。
但她还活着,于是她又立马意识到了另一件事情——
“燕氏,你们也活不久了。”
她冷笑了,才张嘴,血液从嘴角溢出,她狼狈地抹了一把,拔干净直接的手看着鲜血淋漓满是狰狞,肿了的面颊也兜不住,一碰便疼得厉害,她却好像没有知觉。
“不等你们下地府,”她想着,一双黑眸里满是压抑不住的仇恨,“我又怎么能先死呢?”
毁掉我一生的魔窟还在,她还没有站到那个高位上,她又怎么能就这么死在这里?!
至少,也要看着他们覆灭,但他们也不会留她一个知道太多的活口“废物”。
“来人啊!”她大喊着,很快便听到了外面的响动。
“保我一命,我有重要的情报,肯定会对太子有用。”
另一头,太子妃躺在床榻上。
自听到戴良媛生下一对龙凤胎之后,她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有机会了。
实际上,早在知道自己中了剧毒,失去了生育能力之后,她就已经明白她最后的庇护已经裂开,随后她通过逼问自己的奶嬷嬷顾嬷嬷,得知了一个让她目眦欲裂的真相。
原来,她已经活不久了。
中的毒太深,而且是通过一点点下进去,落在她身体里,她之前为了避免麻烦等,即便是身体不适、小日子不稳定,也强撑着没有去请太医,这就导致如今已经毒入骨髓,都已经发作出来了,才让人发现。
“是这样啊……”
她觉得自己连喘气都格外费劲,就像是一具尸体,在这个逐渐冰冷的屋子里腐朽下去。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极了自己的姐姐,那个叫她满心愧疚的长姐。
她那次失言说出心里话后,她回忆起当时姐姐痛苦又失望、绝望的眼神时,她就已经开始不安。
没有多久,她便听说了她姐姐时日无多并已有了一次自杀的事情。
但她听到了,却假装不知道此事,假装不知道她的双亲立马去了江家,不知道通过何种方式,强行劝住了她姐姐。
但她其实心里很明白,左不过那几个理由,最大的一个原因就是她的亲事。
为了这个太子妃的位置,赵家已经付出了太多了,他们一直等待到了现在,并还打算继续付出,所以不能够有任何的差池,她也不想自己成为退过婚的女人。
长姐可以接受自己离婚,但她不想接受自己去做个和太子退婚的“傻子”。
最终,她如愿了,但她也成功把自己弄到了这样一个田地。
“顾妈妈啊……”她长叹了一声,望着床梁流着眼泪。
“娘娘,娘娘……”顾嬷嬷满是痛心地握住了她的手,死死地抓着,像是想要给予她力量。
曾经会握着她的手,温柔地哄着她的人,是她的长姐。
长姐是那样温柔的人,即使是在冷漠的罕少亲情和温暖、一切只有规矩和祖宗家法的赵家,她也是那样明媚。
赵嫣然还记得自己是如何喜欢这位姐姐,小时候就像是个跟屁虫一般,永远只待在她的身后不肯离开,听着所有人夸赞她的姐姐,小脸上永远是骄傲的表情。
但不知何时,似乎自她出嫁后起,她便不再那么追逐着她了,好像陡然之间她就成为了一个叫她耻辱的存在——
那是留不住自己的男人、也生不出孩子的无能的妻子的形象。
她无视了长姐的苦痛,假装看不见她身上遭受的虐待,面对她脸上的泪痕和红肿的眼睛视若无睹……
她忘记了曾经长姐给她带来了多少的温暖和爱护,忘记了她小时候曾经痴痴地看着站在阳光下花丛中追逐蝴蝶的姐姐是多么的美丽,就像是仙女一般,让她直接看呆了去。
她的长姐如此温柔,在其他人流行着抓鸟拔羽毛、抓甲虫蝴蝶剥壳拔翅膀做装饰品的时候,她不忍心扑了蝴蝶,不忍心伤害那些美丽但脆弱之物,宁可自己熬夜做绣活,给她绣出一条蝴蝶花纹的裙子,那时候她是多么高兴。
姐姐的温柔又曾经多么深刻地留在她的脑海里,她从不轻贱一个下人的性命,不会随意地打罚,更不会拿出那长长的家规或是其他规矩去折磨人、约束人,她总是那么和善与温和,所有人都喜欢她。
但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我想姐姐了。”
她很轻很轻地说着,感觉自己“嗬嗬”地吐着粗气,呼吸都带着腐朽的气息。
那是她的身体内部被毒素腐蚀之后,连呼出的气都臭了,没有办法改变,这是已经挽救不了的病症。
“我对不起姐姐。”赵嫣然终于承认了这一点,眼泪不断地流下,落入鬓发中,她躺在那里,连挣扎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娘娘,别说这样的话,还不到这个地步……”
“还不明白吗?”她轻轻地说,“我得罪了太子,他不会再给我机会了,哪怕我不想让出来,把这个位置留给那个给他生儿育女的人,但他也不会准许我再这里……”
“娘娘……”
扑簌簌的眼泪打在她的手背上,顾嬷嬷不敢哭出声,但眼睛里满是心痛。
这才半年不到,谁能想到,就已经变成了这样呢?
“这是赵家强求来的,是我自己夺来的……”她长叹一声,“天家又怎么会容许呢?”
世家想从天家的手里抢东西,叫天家忌惮至今,未来早晚有一天会全部清理了,他们觊觎了不该触碰的权柄,想要联合起来只手遮天,让皇室都成为傀儡。
那又怎么可能呢?
赵家不是世家,前朝有赵恒的名头在,但到了本朝到底是落魄了,他们是因为干净当文臣,才会被当今扶起来,因为巧合才得到了一次人情机会。
但他们一样强求了不该强求了,她也是,所以她现在一点体面没有剩下,还活活给人当了靶子。
但是赵家,赵家——
想到这里,赵嫣然便感到一阵焚心般的痛苦,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火焰灼烧般,一阵阵剧痛。
赵嫣然猛地呕吐起来,整个人都在抽搐。
顾嬷嬷连忙伺候着她,看她将早上用的一点白粥全吐了出去,又连同吃进去的汤药全呕了出来,最后胆汁和胃液也呕吐了个干净,黑红色的血混杂在其中。
她的喉咙再度一阵剧痛,也许是被腐蚀的,也许是剧烈的呕吐让她的喉咙某处撕裂,她无法自控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然后,她彻底地晕了过去,在一片混乱中,太医匆忙地赶了过来。
太子妃院子里的兵荒马乱并不会影响另一个院子里的平和。
惜芳园里,戴玥姝仍然在坐月子,不过卫卿珩是半点不忌讳,说着要看儿女,实际上每次来总会先和她凑在一道。
戴玥姝觉得自己身上味道重,他倒是一点不介意,还说“在兵营里还遇到过更糟糕的情况呢”,反叫戴玥姝不知道回答什么是好。
“他是不是不太有力气?”
戴玥姝拿着个布做的小球球去逗小儿子。
小布球里面填的是棉花,形状做的是菱形的,但没有尖锐的角角,在六面角的地方,都坠着一根根做得很仔细的流苏,小孩子很喜欢抓这个苏苏。
“是吗?”卫卿珩凑过来看。
“这个小子不如他姐姐有力气,十来天下来,他姐姐都长好了指甲,小腿蹬得也很有力,但他不行……不过现在已经好很多了,我觉得没事。”
戴玥姝说不清他是安慰自己还是真的如此,但和大女儿比起来,小儿子确实还显得瘦弱,力气不足也很明显。
寻常人家里判断一个小孩子能不能活下来,一个标准就是腿脚是不是有力,小孩子似乎天性会去抓握,像是戴玥姝伸出一根手指来放到他的小手手边上,两个孩子都会伸手去抓,但感觉就是小儿子虽然做了这个动作,但不如他姐姐有力量。
当然,比起一开始刚生出来猫儿似的羸弱样子,现在两个孩子好歹都长大了些,猴屁股似的小脸也渐渐地白嫩起来,脸蛋不再是皱巴巴的样子了。
“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子,都会好起来了。”
卫卿珩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肩膀,安慰着她。
按照习惯,小孩子太小是不好起名字的,怕压不住,连卫卿珩都是差不多一岁时候,要立太子时,当今才给他正式起了名,换到其他皇子,三四岁都还没个名字的也有。
像是十皇子就没有名字,两岁不到的年纪,九皇子今年五岁,才刚得了名字,叫做卫卿荃。
这一辈的皇子都从的是“卿”字辈,但卫卿珩继位之后,其他一个个的都要改名,简单点的就是直接把中间那个名字去了,麻烦的则会改成其他字,还不知道到时候卫卿珩打算怎么安排,不过这事情还早,不到现在操心的时候。
皇孙辈,之前当今点了个恭字,估计她的孩子即使是太子之子,也不会例外,儿子估计会叫卫恭什么,女儿的话如果和薇慈公主类似,那大概也是薇什么公主,但正经名字不知道会怎么安排。
不过也不一定,一来是太子孩子可能会有当今格外偏爱,二来公主里头薇慈公主是特例,可能和长公主元安一样属于有特别封号的,皇孙女这一辈并不一样,毕竟四皇子家的女儿是庶女,并没有得到公主的封号。
但总之,正儿八经的名字轮不到他们操心,有当今看着情况给呢,而且可能短时间内他们都不会有正经名字了。
“安安的情况一天天在好转,太医都仔细照顾呢,奶娘那头也盯得很紧,你不用多忧思。”唯恐她还担心,让她月子期间费心过多,卫卿珩忙继续劝着。
安安是他们两个给小儿子的祝福,乐乐是给长女的期待。
这种小名好记好念,也不贵重,不用担心压了孩子的福气或是折了小孩的寿数或如何,总之很快大家就都习惯了,这两个小机灵鬼听见有人喊安安或乐乐的时候,也会给出反应,虽然不清楚是不是真的知道这是他们的名字。
也许是卫卿珩天天的陪伴,戴玥姝感觉自己的月子做得并不艰难,眼下天气还没大热,阵雨是停了,但屋子里除了闷还不到最难受的程度。
她心情转换得很好,没有寻常担忧的那种月子期间的情绪不稳定,几乎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没有一点要落泪的迹象,周围人伺候的也用心,大家看着都很高兴,孩子们的情况也在一点点变好。
“我知道,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戴玥姝点点头,面上仍是恬淡的笑。
她恶露排得差不多,肚子也在一点点恢复。
水肿是消得最快的,月子餐比较轻简,但营养足够,提前安排的餐点膳食很有用,尚食局的厨子们也花了大心思,她依然少食多餐,每顿都用得很舒服,叫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原本的肚子某种程度上说是被撑大的,毕竟是两个娃娃在肚子里,大小很惊人,就算是没留到足十个月,也不是开玩笑的。
撑大的肚皮“卸货”之后,就要慢慢地缩回去,但有时候皱巴巴的肚皮和一点点的纹路也会让她忍不住心里打咯噔。
不过宫里的药效果确实很好,料理她月子的嬷嬷也很有经验,排恶露的时候下手“又干脆又狠”,但现在给她按摩的时候也很舒服,力度适中。
她的恢复速度大概是很惊人的快了,太医都说她情况很好,年轻还是有用的云云。
若不是早答应了要做满两个月的月子,她可能一个月就想出去了。
“再给我念一段书吧?”
她对卫卿珩道。
月子的生活是很无聊的,她连书都不能多看,月子期间熬坏了眼睛可不行,弹琴怕吵着两个小娃娃睡觉,她几乎是吃了睡睡了吃,得了空闲就在屋子里走动,或者叫人来给她按摩揉腿揉肚子什么的。
“好,”卫卿珩没有拒绝,“还是昨儿的志怪吗?”
“不是说有新的地理志吗?”
“噢……原来你是惦记上那个了,也可以。”
卫卿珩已经发现戴玥姝的阅读范围很广了,像是一些他以为她会觉得很无聊的农书、学志,她也能饶有兴致地看下来,就算是看不懂,也让人觉得她是读得津津有味。
当然,她最喜欢的还是话本子,那种鬼怪故事、逸闻传说、神话典籍还有戏本故事,是最合她的心意的,她能一边看一边念叨,翻来覆去地看。
但卫卿珩对那些不是很有兴趣,更不想给她读那个,最后只能选择两个人都愿意看和读的书了。
“下次你给我念诗吧!”
“诗经吗?”他随口接道。
“可以啊。”她笑眯眯地,“我巴不得你多给我念两首爱情诗呢,我还喜欢婉约派的,那种缠绵悱恻的……还有,我喜欢有个好结局的长诗、歌赋,乐府的好多都是不幸的结局,我不愿意。”
“行吧行吧,我记得了。”卫卿珩点点头,心里默默地记下,下次过来就换几本新的来,不过他也不敢留在这里,怕她自制力不够一直看下去,周围人不敢硬拦她。
新地理志送过来,讲的是各个学风兴盛地方的风土人情,大概作者是个游学各地的小学子,不少见闻中透着自己的见解,总的来说水平还是很高的,应该是个大家子弟,各处求学拜访。
一大段念下来,卫卿珩喝了口水,看她还一脸高兴和期待地回忆着文段里描述的江南风情,他想了想道。
“其实里头说的也没错,但不全对,以前的江南地带可不是这样。”
“嗯?”戴玥姝坐正了身子,看向他。
卫卿珩这便和他说了他角度的江南和他了解的情况,几年前他也曾随着当今南下过一次,不过就那一次,但想来他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也看过不少描述。
江南虽然是文风兴盛之地,有许多的学府,也出了很多的大家,但以前都是让谢氏把控住的,平民人家是极难出头,非得加入了他们的那个团体里头,才有一点希望,才能学到些真的东西。
“这人说的是没错,但以前的江南大家可没有现在这么慷慨,他若是面对的还是原来的情况,可就没有那么幸运能一家家拜访求学下来了。”
“这也是当今和殿下的功劳啊。”戴玥姝立马就明白了。
卫卿珩矜持地笑笑,只夸说当今有远见。
谢氏一门,本就是扎根在江南地带,自前朝起就培养出很多文官来,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久而久之便成了一处门阀笼络统治之地,其他平民学子不加入便难于出头,且剥削严重,甚至有不少代笔之事发生,先帝时期还发生过科举舞弊,若不是派下去的钦差明鉴,事情就全盖住了。
像是宫里头的惠妃,就是谢氏女,但当今扶持了惠妃一系,又从内部作用,将原本牢固的谢氏一门冲垮,导致如今的世家谢氏分成了南谢和北谢两个。
南谢曾经的倚仗,就是宫里的惠妃、四皇子的生母,而长房、宗族一系是北谢。
原本北谢宗族一系对整个谢氏的掌控是很厉害的,结果因为惠妃的存在,弟弟被挑动了心思,想要反抗厉害的族长大哥,再有了一些暗中的动作,最终才有了和北谢分庭抗礼的南谢,且两谢之间关系再不复过去的亲密。
这是当今花了许多的功夫,才做到的结果。
将六门世家之一的江南谢氏,从内部击破,也就给了其他人出头的机会,在江南一带的垄断也变得有了缺口。
“这就是当今治下之后的百姓的福音啊。”
戴玥姝当然明白,百花齐放才是好的,叫世家一直垄断着,整个朝廷都会变成死水,有才能的人没有办法上升,只留下一群尸位素餐的家伙,又有何用。
卫卿珩点点头:“所以说,地理志是个好东西啊,以前的可记载不出这样的内容……”
他脸上还有几分感慨,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去,戴玥姝由着他去思考发呆,自己去哄了哄两个孩子。
刚刚是大女儿乐乐在睡,小儿子安安醒着,现在颠倒了过来,乐乐没睡了,安安抱着布球球抓着流苏在呼呼大睡。
看见戴玥姝的身影,乐乐立马伸出了手。
她腿脚比弟弟有力,一双眼睛还睁不开,最多微微眯眯,但从轮廓看,凤眼有几分像她亲爹卫卿珩。
“啊啊……”她伸手,不知道是循着声音还是气味。
戴玥姝伸手把她抱起来,她立马抓住了她垂下来的发丝,乖巧地依靠在她的怀里,嗅着娘亲的味道,听不清在嘟囔什么,总归靠得她更近了,还在咂嘴巴。
“小猪猪乐乐又想吃了?”她惊讶地感慨,但小婴儿能吃是福,吃多点才能长壮士一点,多吃几顿就多吃吧,反正奶娘不少,也很有数喂了多少。
戴玥姝把大女儿交给奶娘去喂,回过神来就看见卫卿珩对着她微笑。
“怎么了?”她问。
“没什么。”
他摇摇头,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才起身离开。
戴玥姝不知道他是盘算了什么,让他那么笑着看着她,但总之也到了她按摩的时候,他有自己的许多事情要忙,她继续做月子,没有什么好留他的。
等过了几日,戴玥姝才知道卫卿珩一直在得意什么。
“你说我娘和祖母都进宫了?”
“是了。”茜色小声地告诉她,“是殿下安排的,怕娘娘月子里无趣难熬,叫老夫人和夫人进宫来陪您说一会话,不过不能在屋子里久呆。”
“这我是知道的。”戴玥姝已经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不过,她现在是生育了一对双胞胎的功臣,又是正得宠爱的侍妾,太子的方便之门很容易给她开了。
“这都快二十天了,可等得我心焦了,还好太子殿下仁厚……”
祖母一见她,就笑呵呵地搂住了她。
她娘原本还打算给她行礼呢,叫这么一打断,就顿在那里。
“祖母和母亲不必客气,这里都是自己人,坐吧,不过屋子里味道大,还望不要介意……”
“有什么好介意的,你是我的孙女。”祖母一摆手,“女人嘛,谁不是这么过来的,不过看你这屋子就知道,太子殿下费了不少心思吧,你这条件待遇,我敢说是最好的了。”
月子做了二十来天了,就算是天天几次擦洗,但不能洗澡就是有所不便,屋子虽然是特别布置的,但再怎么不允许开窗,哪怕只是用隔间通风来换空气,也让人觉得憋闷。
而且,现在天气热起来了,屋子不让通风,就好像是个蒸笼,用冰也不能拿进来,放在隔间的是大头,这里的也要隔了一道屏风,就算给她打扇子也要离一大段距离。
戴夫人拉着女儿的手,仔细端详着,想说两句瘦了委屈了,结果左看右看,女儿虽然是在做月子,但皮肤状况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没有痘痘没有斑点的,白净的像是羊脂玉一般,嫩得好像能掐出水来,比起她两个刚生的孩子来估计也不差多少。
戴老夫人就看得更分明了,而且她早有预料,知道自己这个孙女是真的“厉害”,果真是一身好运道还讨人喜欢。
她进了兴庆宫依然是倍加受宠,太子宠她几乎要比他们当年宠爱她更盛了,真真是太子心尖儿上的人物。
说句直白的,连贵妃都没有这等子的好命,但她孙女现在是什么都有了。
太子的宠爱、一儿一女,平时日子过得当真省心,连怀孕到月子,前后都没有一点操心的地方,半点委屈没有,是真的过得幸福得很,各方面都看得出来。
“大姑娘啦。”她笑着拍拍儿媳妇的肩膀,“是宫里头的娘娘了,再不是当初家里那个傻丫头了。”
戴夫人明白婆婆的意思。
她女儿在宫里过得真的比在家还要好,不仅物质上充裕得吓人,用度是跟着太子的一应来的,宠爱也不缺分毫,太子对她格外爱护,身边婢女等也叫人一点挑不出错来,可谓是忠仆在手。
这样,才好就让她作为母亲,稍微放一点心。
戴夫人原还日夜担心着,唯恐深宫一个不测,就把她可怜的小女儿吞了去,但现在她隐约意识到,她的女儿的运道不止于此,她的福气是要从到了太子身边开始算的——
但玥儿自小就一身气运,也说不准究竟是她自己本就气旺,还是后头得了福分才更兴盛了些。
虽然偶尔也会有一些“若是太子不宠爱女儿了她该怎么办”的忧思,但想着如今她一双儿女在手,戴夫人勉强理智回了几分,不再那么担心了。
“是了是了,我一切都好呢。”
“怎么还有荔枝,你在月子期间……”戴夫人要更严肃些,面色紧张地看向她。
“这是才从冰库里拿出来的吧?”戴玥姝看向茜色,得了点头才继续道。
“我不吃,是想拿给你们吃的,回头再带几篮子回去,太子殿下给了我几大筐呢,不吃要放坏的,而且我早已经吃过了,不馋嘴了的。”
“怎么回事?”
戴夫人眉头一皱。
在听到她说她生产前一个月,太子听说她想吃荔枝,还叫人加急送过来,总算让她在产前、月子前吃上了荔枝,两个人都一脸难以言喻。
最后戴老夫人一拍脑门。
“我们俩可真是纯给你解闷、陪你说话来的了……”她道,“太子让我们进宫,我们本来还担心是不是你产后状况不好,要人开解了云云,结果……你这样可不兴叫苦啊。”
“不叫苦不叫苦。”戴玥姝笑眯眯地看着自家好祖母,“我哪能啊,我真的过得挺好,不要你们担心的。”
“那可不一定。”老夫人摇摇头,“我现在该担心,我的孙女会不会成那‘妖妃’了……”
“不会不会。”
戴玥姝连忙表示,结果祖孙两个一并笑做了一团,戴夫人是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能无奈看着她们两个仿佛一般年纪。
自以前起便是这样,戴玥姝是祖母带大,和老祖母性子更接近,戴夫人知道自己婆婆为人处世上更有几分智慧,所以也不想叫自己的“刻板”带歪了小女儿的灵气,除了学规矩养性子的事情上她插了插手,其他方面她其实是不太好管的了。
她们祖孙两个,感情好,她这个当娘的也并不吃味。
虽然偶尔时候会有一点女儿不够亲近自己的落寞,但大部分时候,她都很清楚,这样便已经很好了。
“……娘,你说是吧。”
“对。”她笑着点点头。
就像这样,老夫人有自己的智慧,小女儿又敏锐灵秀,不会真的撇下了她两个人只自己说话,她不会让自己的孩子为难的,婆婆也是她尊敬的人。
她们聊得开开心心,等儿女喝完了奶,还醒着的时候,一并抱了过来。
两个进月子房的时候就换了身衣裳,因为要抱孩子,又擦了擦手,不能更加仔细了。
“这是皇孙和皇孙女?”
“这个大的是乐乐,小的是安安,大名估计要等陛下的意思。”
“平安喜乐,好寓意啊。”老祖母笑呵呵地抱了抱,温柔地哄了哄大的,又掂量了一下小的那个。
戴夫人也是,一上手就知道分量了,她看向女儿:“小的这个似乎瘦了些,还在药养着吗?太医怎么说的?”
“出生时候,安安就要小一点,但你看,现在手指甲都长出来了,原本是很叫人担心,好在好转了不少,现在胳膊腿都有力了,看这个蹬腿……来,安安,抓个手手……”她逗了一会才道,“我和殿下还是挺乐观的吧。”
戴夫人可不相信太子殿下是乐观的人,估计好性子又乐天的只有她女儿一个,但太子不会驳她面子,也不会让她担心,这样也挺好。
两个有经验的长辈,又指点了不少照顾小孩子的经验和注意要点,戴玥姝认真听了,茜色等也在旁边记着。
宫里规矩在这里,她不好留她们吃饭,时间差不多了,她们便坐着马车出了皇宫。
“这下放心了?”
“婆婆您才是看得明白的人。”
“你也是关心则乱啊。”
戴老夫人摇摇头,想着带回来的一车礼物,心中感慨更盛。
作者有话说:
玥玥:这个,送。那个,送。那个那个,送……如何?
某鹤:没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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