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图书馆里的人不少。
时慕在书架上拿了一本高三衔接的数学习题本,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
她的高二生活是在那场地震中结束的。
地震过后,学校的教学楼就被隔离带围了起来,学校统一规定时间让她们回去拿了新的课本,之后就一直在维修翻新。
所以那些剩下没有上完的课程,都是时慕自己在躲在图书馆里自学完成的。
而此刻她突兀地转到人生地不熟的平城,除了教材的些许不同,更多的是怕自己落下的课程导致她在学业上低别人一等。
她不喜欢这样,那就要更加努力。
时慕找得那个角落很小很热。
图书馆里的冷气像是自动避开了那块地方,只有头顶上的电风扇在艰难地运作。
她从包里抽出一本练习本折成扇子状,用左手握住对着闷得发红的脸扇了扇。
闷热的环境下,就连脑袋都是糊状的。
此刻他的脑子里只剩下炎热夏日下苏迟宴那双波澜不惊的桃花眼,眼皮上那颗带着蛊惑的深红色小痣像是拉着她在深海里上下沉浮。
数学题做不进去,就连歌也听不进去。
脑子里在无限地重复着他那句“她太乖了”以及后面那句被她努力隔绝的“也不适合我”。
她咬了咬唇,将脑袋埋进了书里。
脑海里那句挥之不去的话,就像是咒语般将她紧紧地禁锢在那无边的燥热里。
随意放在一旁的书包被她的手肘无意识地轻轻一推,掉在地上发出了很重地声响。
坐在她旁边那张桌子上的女孩莫名奇妙地扫来了一眼,时慕弯腰捡起书包朝她说了声对不起,女孩才略有些嫌弃地回过头。
嘴里还在嘟囔着她的坏话。
时慕愣住了。
她……这么遭人嫌的吗?
她的视线匆忙垂下,余光落在那本橘黄色的笔记本上,应该是刚从她包里掉出来的。
她正准备弯腰去捡,就看到一双好看的手率先握起她的本子举起来,指尖在封面上轻轻划过。
时慕的视线顿住,眼前是一双笔直修长的腿,普通的黑色运动裤穿在他身上也很好看,她的视线顺着抬起落在他的脸上。
苏迟宴没有说话,将她的本子放在桌上,而后不咸不淡地瞥了一眼她旁边的女孩。
这次她看仔细了,他的眼神里面比平时多了一丝警告的意味。
女孩讪讪地回过头,不再看他。
苏迟宴直接将滑板搁在桌子的边缘,弯腰在她对面坐下,手机在他的手指间转动。
他的腿大喇喇地敞着,坐姿随意。
没过一会儿,李向笛就端着三杯奶茶朝他们的方向跑了过来。
他将奶茶搁在桌子上,然后将钱包还给了坐在她对面苏迟宴:“今天谢谢咱宴哥,真是大方,请我们几个喝奶茶。义气!”
而后她将视线移到了时慕身上:“时妹妹,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就买了和我们一样的冰美式,你应该可以的吧。”
还不等时慕说话,他将单独装在个袋子里一杯冰美式推到了她的面前。
时慕笑着接过:“我不挑。”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着鼻子:“那就好。”
坐在一旁的苏迟宴看着他这副糗样,扬唇撞了撞他的肩膀:“瞧你那样,真没出息。”
时慕握着冰美式轻轻地抿了一口,微苦的咖啡溢进她的唇间,而后在舌间漫开,冰凉的温度顺着喉咙而下,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她的视线被挡在塑料袋后,看着那个肆意的男孩压着声音在嬉笑。
放在桌角的黄色本子被她捏紧,手心的汗慢慢渗进里页,里面的字被晕开。
李向笛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尴尬,讪讪地松开了握着苏迟宴后脖颈的手。
她就一直安静地看着眼前的数学习题,两耳不闻窗外事般地端坐着。
只有时慕自己知道,此刻她其实在发呆。
时慕碰到了一道难题。
难得她已经想了半个小时了,还是丝毫没有头绪,就像是被铜墙铁壁包围,她孤身一人怎么无法突破重围。
还是李向笛先注意到的她。
“时妹妹,你是不是碰到难题了?”
苏迟宴的注意力也从手机上转移过来。
时慕本不想麻烦他们,但看到他投来的视线,那一刻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头。
李向笛热情地从她手里抽过习题:“让我看看,没准能帮到你。”
手里唯一能不让她转移注意力的东西被抽走,就像用来固定她心绪的板子被无情地拉走,她隐藏得很好的情感被一览无余。
苏迟宴淡淡地扫了一眼眼前的题目,没过一会儿后就别开了。
而后他的声音猝不及防地砸进其余两人的耳朵里:“其实这道题不难,你只要……”
他大致地讲解了步骤。
许是怕时慕还没听懂,他忽地从李向笛的手中抽过书本横在两人中间,将她随意放在一旁的练习本打开在上面演算。
时慕很快就听懂了。
反倒是一旁的李向笛蒙圈地摸着脑门:“欸,等等,我还没听懂。”
苏迟宴握着她的笔敲他的脑袋。
“你这榆木脑袋听不懂正常。”而后回过头问她,“你听懂没?”
她点头。
外面的天一会功夫就暗了。
看样子像是要下雨。
时慕没有带雨伞,她垂眸看了眼时间,在图书馆待的时间已经够久了。
她将散在桌子上的书都塞进包里,最后抱着那本习题册匆匆要走。
李向笛还神经大条地问她:“欸,时妹妹你这么着急是不是有什么事,我看外面像是要下雨了,要不要我给你去借把伞?”
“不用,我回家还有事,你们玩得开心。”
时慕正准备转身离开。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苏迟宴反常地叫住了她:“我有个问题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她顿在了原地,就像是失重般,她的双手紧紧地抓住书包垂下的两根袋子。
李向笛拍他:“别当不当讲了,你每次这么问问题准没有什么好事,别为难时妹妹。”
时慕深呼吸,回过头看着他:“你问。”
“听你的语调不像是本地人,刚刚也听你说你第一次来平城,”他停顿了会儿,“我就问问,你原来是哪里人?”
她就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呼吸直接变得困难起来,像是在被沉溺般,她竟有些无措。
“川城。”
“川城?”李向笛轻拍了声桌子,激动地站了起来,“你是从川城来的?”
而后他不可思议地捏了一把苏迟宴的胳膊:“宴哥,是那个刚经历地震的川城,你爸爸不是刚在那里……”
他话还没说完,就在苏迟宴扫来的一记眼光下噤了声。
时慕觉得,她应该是踩到了他的禁忌。
因为刚刚那会儿,他的脸色突然变坏了。
她不知道那片是非之地。
不过以后,她会永远地记住。
——川城,是他的禁忌。
/
时慕回到家后,雨才淅淅沥沥地往下砸。
傍晚时分,整个城市都被包裹在细密雨丝里,霎那间大地被淋得湿透。
持续了一整天的高温瞬间被驱散,阴冷的湿气透过玻璃窗的缝隙漫进了屋里。
时慕垂头换着鞋,朝里屋大喊了声:“奶奶,小尘,我回来了。”
没有人回她。
时慕以为他们睡着了,轻声地换好拖鞋后蹑手蹑脚地去卧室里看看情况。
奶奶不在房间里,她的心一沉。
握着门把的走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她转过头快速地打开了时清尘房间的门。
同样没有人。
就像是心口堵了一层棉花,她有些吸不上气,逐渐疼痛感蔓延全身。
她打了个电话给奶奶。
电话那头“嘟嘟”两声,被无情的提示音给打断,时慕的呼吸一滞,视线顿在半空中。
这种天气,她们能去哪?
她第一时间拿了两把伞,来不及换鞋就冲出了家门。
豆大的雨点落在她的发顶,身上渗进细细密密的凉意,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急得忘记打伞。
长发湿答答地粘在后背,身上的白裙也已经湿透,留下深深浅浅的水渍。
混着土腥气的风从她脸侧呼啸而过,冻得她直直地打了个喷嚏,寒意不断渗入。
背后有人叫了她,她迷迷糊糊地回头。
“不撑伞站这干什么呢?”
雨水划过她的眼睫模糊了她的视线,眼前就像是罩了一层半透明的薄纱,隐隐能辨别出凌厉自然的轮廓线。
苏迟宴撑着伞走到她的面前,将伞往她的方向倾斜了点。
“你怎么不说话?”
心里的那股无措,在他面前就像是洪水决堤般倾泄而出。
“我奶奶和弟弟找不见了。”
很明显能感受到他的身子顿了顿,而后他有些不自然地从她手中拿过一把伞打开,重新塞回她的手里。
“伞拿好。不见了就找啊,你光在这傻站着,是觉得老天会可怜你,直接将他们带到你面前来吗?你蠢不蠢。”
时慕垂着的那只手无意识地扣紧:“我对平城不熟,我也不知道他们会去哪里。”
苏迟宴垂眸轻笑了声:“行了,你回家休息会儿,我帮你去找。”
“你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
她的脑袋越垂越低,声音变得断断续续的,最后几个字甚至连听都听不清。
苏迟宴觉得她很有意思,偏头轻哂了声:“见过你弟弟。”
“回家安心等着吧,保证安全给带回来。”
他撑着伞往后倒退走了几步。
细密的雨幕间,她看到他含笑的桃花眼里似是有光,灼灼地点亮了她的昏暗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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