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走出来,见到秦宏,便说道:“秦先生,伯爷找你。”
秦宏点头,进去,关门,大步走到祁清纬跟前。见他面色惨白,虚弱至极,心中暗叹,问道:“怎么不好好休息?”
祁清纬听到声音才知道人来了,疲惫地睁开眼睛,“秦兄。”
秦宏坐在床边上,“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祁清纬抓住他的手,表情悲怆而慎重,“临儿……就交给你了。”
秦宏重重地点头,“你放心,我把她当我孩子看待。”
祁清纬说道:“祁陈氏一去,她要守孝三年,一切就拜托你了。”
“我知道,我会保护好临儿的。”
“让她……考科举……只有有功名在身,才不会被漠视。咳咳……先快点……把秀才考了,年纪小,检查,咳咳……”
秦宏不由得担心地紧紧握住他的手,想要让他放松些,自然接话,“明白,年纪小对于检查也不担心,我会让他在十三四岁把秀才考了。”
有了秀才功名之后,再考举人,检查才会放松一些,再加上她有伯爷的身份在,只会随便检查就过了。
祁清纬认同地点头,他还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力气说话。秦宏见状,便把自己的打算都说了,“我会让施琳把熙儿教好,就算是十七岁出嫁,也不会让楚家不满意。”
“熙儿十七临儿已经十三岁了,足以独当一面,你就放心吧。若是考上了秀才功名,十三四岁的秀才,日后前途无量,也足够给熙儿撑腰了。”
祁清纬就是如此想的,此时听到他的话,勉强放下了一些心思,疲惫便袭来了,陷入了昏睡中。
秦宏见状,不由得试探了一下脉搏,这才松了一口气,掖好被褥,退了出去。
外面的人巴巴守望着,秦宏说道:“睡过去了。”
祁洛熙姐弟有些失落,又不忍打扰,便也回去守灵了。
祁陈氏去世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皇宫之中。泽坤帝听得是猝死,好笑地扬了扬眉毛,“操劳过度,引起心疾,继而惊雷猝死?”
那探子应是,泽坤帝又问:“不是中毒?”
“两位太医都没有检查出毒来。”
“是哪两位太医?”
“文太医与刘太医,而刘太医是老夫人常用的太医。”
泽坤帝眯着眼睛,“有点意思。”
他想起前两天唐忠递上来的折子,又忍不住笑了一下,转头对宋允宸说道:“听说忠承伯小时候健康得很,只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地身体就垮了?”
宋允宸知道得更为详细,便仔细说道:“回父皇,据朝中大臣回忆,忠承伯小时候也是个调皮捣蛋的,不过老忠承伯爷娶了继室之后便收敛了不少脾气,而后身体越来越差,所以也有人传是祁陈氏做了点什么。”
泽坤帝摸着胡子,“没有证据。”
宋允宸笑道:“现在也同样没有证据。”
泽坤帝便笑了起来,再一次重复说道:“有点意思。”
祁清纬这最后一手,有点意思,可惜了,命不好。
祁清纬确实命不好。
他父亲是武将,当年常年驻守边疆,与他母亲聚少离多,再加上打仗受了伤,子嗣艰难。好不容易有了祁清纬,却不想母亲生下祁清纬之时,落下病根,没几年就过去了。
忠承伯府就这么一根独苗,自然是让老忠承伯大感压力,所以很快就娶了祁陈氏,祁陈氏后来生了一儿一女,儿子就是祁清穆,女儿嫁给了一名武将,常年驻守在边境,很多年没有回来了,故而祁洛熙姐弟都不清楚。
祁清纬一开始是独苗,自然是被宠得厉害,后来祁陈氏嫁进来,对他也是真的好,也没有把他养废,还督促他看书,考科举,一时之间,祁陈氏因此还得了不少的贤名。
祁清纬也是真爱戴祁陈氏,两人关系一度十分和睦,直到后来身体越来越差,然后祁清纬发现了自己中毒了。
所谓的母慈子孝,原来不过是一碗下了毒的鸡汤。
祁陈氏很有耐心,用了十几年的时间下毒,若不是机缘巧合,祁清纬根本就发现不了,他会生不出孩子,身体也会逐渐虚弱直至死亡。
饶是提前发现了,可也子嗣艰难,好不容易有了祁洛熙,又经过了四年的调理,才有了祁长临,谁想后来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祁清纬知道祁陈氏图的是什么,又如何甘愿拱手于人?所以才会有了一系列的安排,就算是要死,也要拉上最后一把。
谁也别想谁好过!
可惜,他没能找到办法,去把祁清穆拉下水,如今他已经没有了精力,只能交给长临,待她长大了。
许是心里惦记着祁长临,他毕竟还没把事情告诉她,祁清纬又昏迷了两日后,突然惊醒了过来。
这一次醒来,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轻松了很多,没有了那种喘不过气的感觉。祁清纬甚至又能抬起手来了,然后他睁眼往床边一看,看到的却是一众哭泣的人儿。
祁清纬知道,是自己时间到了,回光返照罢了。
“爹!”
“伯爷!”
祁清纬抬起手,两小的立刻上前,他怜爱地摸着她们的发,“乖,以后你们两个,要相互扶持,有什么事情商量着来,知道吗?”
两人哭着点头,祁长临天真地开口,“爹……爹你能不能不要走?”
祁清纬笑了笑,只再一次摸了她的头,转而看向祁清穆,说道:“我这一走,伯府就交给你们了,还有我这一双孩儿,也要二弟你多加照顾。”
祁清穆眼眶发红,祁陈氏死了的事情让他暴躁不已,只有在这个时候,觉得伯爷之位非他莫属了,才觉得有所安慰。心里难免有些得意,就算是官位丢了,可也终于得到了爵位。
“大哥你放心,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一定会把他们抚养长大,不会让他们受半点委屈。”
祁清纬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向秦宏夫妻,语气难免有了一些托付感,“秦兄,嫂子,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以后,你们就是熙儿、临儿的父母了。”
祁清穆的悲伤差点维持不住,额头上青筋都冒了起来,怒气横烧,一个外人,还想做主?!做梦吧!
秦宏点了点头,“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好他们的。”
祁清纬认真地在托付后事,“熙儿婚事已定,我倒不担心,只是临儿……”祁清纬看向祁长临,怜惜地朝她笑了笑,“临儿是男孩子,婚事不用那么早定下,十六之前,就不要给她定亲事了。”
等到十六之后,临儿应该有了足够的掌控力了吧……他也只能安排到这儿了。
祁清穆急了,他还想插手婚事呢,当下说道:“大哥,这太晚了吧?”
祁清纬便说道:“不晚,先立功后成家,十六岁,也顶多考个秀才,到时候再说婚事,也不晚。”
祁清穆不甘,可也无法。
倒是祁长临心里默算了一下,急忙开口说道:“爹,十六太晚了,我十六岁,师姐都十九了!”
“噗嗤!”
谁也没有想到祁长临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好几个人都没忍住笑了出来,可本身就是在哭,这一笑,喷了一鼻子鼻涕,羞得头都抬不起来了。
祁洛熙也是其中一个,她气恼至极,连连跺脚,“弟弟,你说什么呢!你和韶宁又没有定亲。”
祁长临一脸不相信,“可是不是很早就说好了吗?师姐长大了嫁给我,或者是我嫁给师姐也行。”
要不是因为场合不对,秦宏能当场笑出声来。就连祁清纬,也忍不住有了笑意,只是旋即是涌上了无数的酸涩。
这傻孩子,还不知道真相呢。
祁清纬眼眶微湿,“你们都先下去吧,临儿留下。”
“是。”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这一次,秦宏与白羽两个人亲自守在门前,其余人等,都被暂时请到了别处歇息。
祁长临不知道父亲留下自己是为了什么,她坐在床边,“爹,怎么了?”
祁清纬面对着自己的幼女,看着她穿衣打扮都与一般男子无异,甚至还想着娶妻子。祁清纬眼睛发红,心中酸涩、担忧、恐惧、后悔惊侵蚀而来。
“孩子……我的……女儿……”
祁清纬颤抖着手把她搂入了自己的怀中,他这一辈子,连梦中都不敢称她为女儿,生怕露馅了。而此时一说出口,只觉悲哀侵蚀而来,融化了他所有的计算与坚强。
“是我对不起你,如果不是我自私,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我的女儿……你是我的女儿啊……”
祁清纬身体颤抖,干枯的手掌搂着她的肩膀颤抖着。
祁长临听糊涂了,只是感受着他的崩溃,只觉得自己心底也有一块地方崩塌了,下意识就想要躲开,“爹……你在说什么,我是你儿子啊……”
祁清纬干裂的嘴唇颤抖,恨不得失声痛哭,“不,你是我,你是我女儿啊。”
祁长临干巴巴地说道:“我是男孩子,爹,你忘了吗?”
祁清纬张唇说不出话来,只是满眼泪水地看着祁长临,祁长临原先还觉得是父亲糊涂了,可时间一长,就觉得不对劲了,最后,她张了唇,无声地启合了几下。
“爹……这……什么意思……”
“当年,你出生的时候,就是个女孩,只是爹没有办法,爹想为你娘报仇,爹不想要他们得逞,才会对外说你是男孩……”
祁清纬撑着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跟祁长临说了过去的事情,但是他精力有限,甚至能感觉到他在流逝的力气,当下说道:“有什么想问的,你问白羽……白羽手中有一支暗卫,交给你了。”
祁长临听愣了,好一会儿没反应。
祁清纬没等到回答,艰难地睁开眼睛,怜惜地看着他,终于忍不住心中悔意,说道:“实在不行……就假死……假死逃掉吧……”
祁长临的内心,在重塑,她原先认为的人生都崩塌了,原来……原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有这么多的事情。
她突然觉得肩膀太过于沉重,压得她几乎无法呼吸,直到听到祁清纬说要让他假死逃掉。
祁长临放空的双眼逐渐回了神,她看着自己父亲,想到父亲承受的那些东西,她双眼漫出了泪水。
她的心像被撕裂了,可是,又重新长出了新的血肉,比之之前,更鲜活有力。
这一刻,祁长临像是突然之间长大了。
她握住祁清纬的手,紧紧地握住,“爹,我不会放弃的,我是您女儿,可是我也是您儿子,还会是姐姐的依靠。”
“他”原来是“她”,可是,无论是他,还是她,都是祁长临。
祁长临,不该因此而被撂倒。
从今以后,他都会是她,是直面自己性别,以女子之躯,行男子之事的她。
守护好伯府,给姐姐依靠,给父母亲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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