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章台区回市局的路上,粟桐已经联系了留在岗位的同事,她的级别虽然高一点,不过人员档案这一块是对外开放的,除非达到何铸邦这个位置才有调阅隐藏内容的可能。
所以粟桐玩儿了一路的手机,大半时间就是在查看穆小枣的资料,同事那边还关切地问,“怎么,你跟新来的副队以前认识?”
粟桐发过去一个翻白眼的表情包:“认识还找你调资料?”
“那就是她得罪你了?”那边又问。
这次粟桐言简意赅,发过去两个字:“没有。”
“那不对吧,这些年刑侦一队来来往往也有不少人了,政治背景档案审核这一块儿你都没管过,全由何支把关,怎么今天忽然想起来要调阅?”
那边的手速极快,一行字瞬间冒了出来,“你现在方便接电话吗,我给你打过去。”
“别,”粟桐赶紧制止,“穆小枣正在开车,我坐副驾。”
那边沉默好半晌没再发消息,粟桐以为他已经消停时,忽然又冒上来一行字:“粟队,你真够可以啊,又是蹭车吧……蹭着人家的车,享受着开车服务,却在旁边暗搓搓查人家个底掉。”
粟桐直接没搭理这行字。
关于穆小枣的资料其实写得很齐全,性别年龄毕业院校这些都是基本,她就是毕业于东光理工的化学系,只不过穆小枣上大学时才十五岁,孙济果要么还没评上教授,要么就是尚未进入东光理工,穆小枣的导师那一栏填着别人的名字,估计与孙济果也不相熟。
十五就考上东光理工化学系已经够让粟桐震惊的了,关于穆小枣的直系亲属那一栏再度晃瞎了粟桐的双眼。
父:穆东明,母:刘艳秋。
穆东明粟桐没听说过,但刘艳秋却是隔三差五要上个头条新闻,都市报最大的版面常年留给这位企业家,她名下有两家公司,一家做日化,一家做智能家电,前者几乎侵占全国所有超市的货架,后者在省内也赫赫有名。
粟桐甚至怀疑人家一天交的税都比自己一辈子挣得工资多,她作为劳苦大众,已经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也无法得知那是种怎样的生活。
最后粟桐才将目光落在了穆东明这一栏上,穆东明年轻时曾经参军,出过海外任务,进过维和部队,总之履历非常漂亮,退伍后就跟同一所大学毕业的刘艳秋结婚,并继续攻读学位,之后成为省外一座知名大学的讲师,评副教授的那一年意外去世。
以穆小枣这样的家庭情况根本没必要大学毕业后就去参军,她要是继续读书或者从商能有更好的出路,粟桐怀疑十几年前肯定发生过一些事情,对穆小枣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再往下翻就是穆小枣的履历了,这一块有相当多的空缺,她从军那几年几乎隔两三个月就有一段括号加绝密,后来也是她自己申请的复员,因为是军官身份,为此还挨了处分,复员后考上公务员,才正式进入分局。
奇怪的是粟桐进入分局后又出现了一段空白,之后才算是真正的履历,前头完全就是蜂巢,千疮百孔。
粟桐想知道的事情这份档案里都没有记载,她总觉得穆小枣身上有种特质,深不可测,缥缈虚无,完全没办法了解此人的本性,因此合作起来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牵肠挂肚”。
这资料不查还好,查完之后粟桐对穆小枣的好奇更上一层楼,幸亏这是自家副队,并非什么犯罪嫌疑人,粟桐不必遮掩,更不必急于一时,她起身将会议室的灯全部打开,方才空旷漆黑的环境瞬间被打散。
穆小枣的眼角一眯,她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眼市局磕碜的会议室,方才门窗紧闭,借着幻灯片那点亮光各人只能扫见家门口的半尺地,就算是开门关门时漏进来的日头也不中用,只有这会儿眼睛得到了解放。
粟桐发现就在灯光打开的一瞬间,穆小枣条件反射性呈一种攻击状态,右手搭在腰间的同时全身紧绷,她身在市局,却没有将此处视为安全领域,仍然有一触即发的戒备心,见只是灯光亮起,穆小枣贴在腰间类似拔枪的动作才舒展开,很自然地拉了拉衣角。
粟桐:“……”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是不认家的典范,租得房子有人敲门都要经过几□□问外加监控摄像和猫眼观察,但在市局里粟桐能够稍微喘息,有时候加班累了便大刀阔斧地一趴,什么都不管睡上半小时。
身处市局三楼的会议室内,穆小枣尚且保持着随时拔枪拼命的高效反射弧,粟桐有些好奇,这个人要在何种环境下才会闭上眼睛休息片刻?
“就我们两个人,粟队没必要将所有灯都打开吧?”穆小枣微微蹙眉。
“几毛钱的电费你也要省?”粟桐低头看着手机,“徐华和小娅那边已经完成了两层楼的排查任务,我让其他人搜索完现场也参与进去,一会儿大概就会有消息……快十二点了,泡面还是外卖,我请你一顿?”
外卖也就算了,怎么会有人理直气壮地请吃泡面?
“外卖吧,”穆小枣指了指粟桐还不太方便的左手,“何支叮嘱我要看牢你,最近一段时间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粟桐直接将手机递给穆小枣,“想吃什么你自己选,就当是迟来的欢迎仪式。”
“……”穆小枣还记得几年前自己刚到分局,当时的中队长在下班后还像模像样请了一顿。
干刑侦这一行的,彼此之间都有过命的交情,第一顿饭吃些家常小炒,相当于对新人的接纳,这不是什么约定俗成的规矩,单看个人心意,只是穆小枣没想到粟桐的心意这么草率,看样子还打算一边吃一边讨论案情,争分夺秒压榨同事。
粟桐将主动权交出去时心里还有些忐忑,她的工资不算少,这些年一个人生活,工伤和出差的钱都由局里承担,偶尔还发些奖金,银行里存了一笔,只是跟穆小枣的身家比起来,她就跟街边讨饭的差不多,让穆小枣随便点,她就是准备咬着牙出点血。
不过整个东光市的人跟穆小枣比起来,也没几个不是街边讨饭的。
能够骄奢淫逸的人家却没有养出个骄奢淫逸的女儿,穆小枣将手机还给粟桐时上面只点了一碗菌菇米粉外加浇头,总共不过五十来块钱,这家米粉已经算是同类型里挺贵的,口味确实不错,可粟桐还是有些惊讶……
“我从小喜欢吃米粉,”面对粟桐投过来的眼神,穆小枣理解为:“你要是吃不惯可以点别的。”
粟桐嘀咕着:“倒也不是。”随后在穆小枣的套餐后点了个加一。
她只是纯粹没想到穆小枣的口味如此朴实,朴实到跟自己的完全一致。
点完外卖粟桐又给徐华发过去一条信息,“你们询问完邻居后把饭带回警局吃,我们在三楼会议室。”
从十点半到十二点,徐华那边的工作已经差不多,很多邻居的口供两三句就全部说完,没废什么功夫,加上这会儿有人帮忙,只剩两户就能收尾。
不过眼下只是初步盘问,等法医和技术中心那边的报告出来,还有第二轮的勘验和搜查。
徐华也懂事,没让粟桐这边闲着,他将笔录拍照传送了回来,连几楼几户叫什么名字,一家几口,男女性别,各说了什么,语气如何都异常周密。
“这肯定是小娅的手笔,”粟桐凑过去,跟穆小枣同看一块手机屏幕,“徐华做事没这么细心。”
就算是同看一块手机屏幕,粟桐与穆小枣之间也隔着两拳的距离,完全谈不上亲近,可即便如此穆小枣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她的视线下移,落在粟桐头顶,而后者活像没骨头般,只要逮着机会就往桌上一瘫。
大概是遗传基因太好,粟桐办起案来没日没夜,头发依然浓密,她马尾扎得潦草,露出顶上两个旋儿。
养只会咬拖鞋的狗光看头顶也有几分安静乖巧,粟桐不一样,两个旋里写满了“为人民折腾”,因此乖巧不起来。
“我记得现场所有的尸体呈现三种状态,”穆小枣瞧着粟桐头顶忽然道,“其一是被钝器击打面部和头部,主卧前两具尸体都呈现头骨碎裂的迹象,若只敲一下,周围不会有飞溅形血迹,也就是说虽然凶器不同,但孙济果和许敏的死亡方式与小女儿其实差不多。”
都呈现一种疯狂状态的过度杀戮。
“其二则干净利索很多,譬如卧室中的那具十八九岁的男尸,再譬如楼道中那具双侧颈动脉被切断的尸体。“穆小枣继续道,”其三也就是最后一位受害者,他头部和背后都有伤,头部的伤是导致其昏迷不醒的主要原因,而背部刀伤捅得不深也不致命。“
趁着说话的间隙,穆小枣很小心地用双手拽起椅子,往旁边挪了挪。
会议室铺了一层静音地毯,她跟螃蟹似得横行两步才没形成多大动静,否则光是声音就足够引起粟桐的注意,只可惜没有声音,穆小枣的平移也瞒不过刑侦大队的队长。
粟桐撇过头,指着彼此间一米来宽的距离,无比幽怨:“你也不至于这么讨厌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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